老莫穿着夹脚拖鞋,身上披了一件长款羽绒服,连大衣拉链都没关,里面好像只穿了一件短袖,急急忙忙地从大楼门厅里“啪嗒啪嗒”地走出来。...
老莫穿着夹脚拖鞋,身上披了一件长款羽绒服,连大衣拉链都没关,里面好像只穿了一件短袖,急急忙忙地从大楼门厅里“啪嗒啪嗒”地走出来。
今天出门前,我特意把老白最厚实的一件冬衣找了出来,悄悄把它挂在衣架上,方便他出门前顺手穿上。
十分钟前我打电话给大芊,我特意嘱咐大芊要戴上她的羊绒毛线帽,在寒风中保护好耳朵。
而我穿着羊绒大衣系着围巾,把半张脸埋进了围巾里。
老莫一个急刹车停下脚步,目光来回扫射带着人畜无害天真笑容但是却暖暖和和的我们仨,挑起了左边嘴角冷笑了一声,然后慢慢悠悠地走向我们,边走边说道:
“我去,知道如果是老白和老芊我都不一定理会,还特意让小雨给我打电话,还情真意切地对我说有事情让我帮忙,合着就在这儿等着我呢。”
的确,如果是老白,估计没和老莫多说几句就被直接挂断。
如果是大芊,估计先和老莫互损一个小时,然后不了了之地被挂断。
不过好在老莫对我还算有耐心,听说有事求他,他还是能不情不愿地出门。
突然刮起一阵冷风,冻得我一下子又把半张脸缩进围巾里,老莫下意识地把羽绒服拉紧,用仅存的理智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一脸无语地说:“找我干嘛?快说,冻死老子了。”
老白走上前去搭老莫的肩,满脸欠欠儿的微笑,和蔼可亲地对老莫说:
“小区前面新来了一家烧烤路边摊,一起去吃呗。”
老莫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瞪着老白,又瞥了瞥我和大芊,然后饶有趣味地推了推他鼻梁上的眼镜,脸上慢慢浮现出职业假笑。
他看着老白温柔地微笑着,然后抬起他的夹脚拖鞋狠狠地踩了老白一脚。
老白呲牙咧嘴,疼地跳到了一边。
老莫眼神恶狠狠但是脸上依旧挂着如沐春风的微笑,他特意把语气拉长,婉转且阴阳怪气地说:“这天气?路边摊?”说着还抬了抬他的夹脚拖,充分展示出那双暴露在寒风中的脚。
我突然反应过来,在包里掏了很久,找出一双全新的大红袜子,递给老莫真诚地说:“下班的时候,看到街边的店在促销,今年不是老白本命年嘛,所以买了两双红袜子。勉强给你,你就凑合穿吧。”
说完我直接把袜子塞在老莫怀里,老莫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红袜子良久,然后抬头,眯起眼睛看着我。
大芊实在忍得太辛苦了,终于忍无可忍,在我身旁笑喷。
(一)
从烧烤摊到小区门口再到老莫住的大楼,一路上,老莫的夹脚拖鞋掉了四次。
老莫骂了一路,大红的袜子颜色特别正,在黑夜里特别抓眼。
老白牵着我的手,和我并肩走着。
大芊和老莫走在前面,老莫骂一句,大芊怼一句,他俩已经互损了一路了。
突然,老白松开我的手,走上前对老莫说:“怎么着?去你家喝一杯?”
老莫斜着眼,一脸嫌弃地说:
“快滚回家吧,别来祸祸我,再说了,我家没酒,喝完了。”
老白沉思了一会儿说:“要不我买两瓶上你家?”
老莫略微有些停顿,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把头别开,躲开老莫的目光,然后看着大芊。大芊盯着我,然后转身又看着老莫。
我们四脸面面相觑,气氛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比深冬夜晚还冷。
老莫挑了挑眉毛,思索了一会儿,但还是摆摆手说:“得了吧,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各回各家洗洗睡吧。”说完便自顾自地向前走。
老白回过头看着我,笑得有些尴尬,朝我招招手说:“回家吧。”然后也转身径直向前走,没有等我,也没有再回过头牵我的手。
大芊走过来挽着我,轻轻地拍了拍我,陪我走到了家门口。
我进门,看到老白已经进去洗漱,我边在客厅等他,边打开电脑,开始啃新课题的材料。他走出来之后朝我笑了一下,是那种礼貌而疏离的笑,风度满分,但是却是冰冷的。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觉得说什么都是苍白的。但我太想打破这种诡异的沉默,硬生生干巴巴地说:
“我今天刚刚收到新课题的材料,是关于一种新型药物的研发和试验。你的医用化学比我强多了,你要不帮着我一起看看?”
话音刚落,我就已经后悔了。
我大概戳了老白的痛处。
老白明显一愣,正在擦头发的手猛然停了下来,僵在原地。他的毛巾挡住了他的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好像被点了哑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开始向四肢百骸扩散,指尖都开始渐渐僵硬。我努力地搜刮着脑子里仅存的几个人类词汇,但是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的嘴巴一翕一张,像一条在沙岸上搁浅的、努力呼吸的胖头鱼。
不一会儿,老白似乎恢复如常,他继续擦着头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自嘲地说:
“好久没看这些东西,我早忘了。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说完他就躲进了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我好想和他说,你的头发还没吹呢,这样睡会着凉的。
但是不知为何,我就像一尊石雕僵在原地,一点儿也挪不动步了。
手机突然的震动把我的思绪唤了回来,是大芊的消息。大芊说,她的母亲给她寄了点家乡特产,让我明天晚上去她家拿。
(二)
教授被叫去紧急出差,所以今天只是和组内的成员简单讨论了课题项目,大概下午两点左右就散会了,真是破天荒第一次这么早回家。
我下意识地打开置顶聊天框,想告诉老白,我今天会早点回家。
但不知为何,在发送消息的前一刻,我突然犹豫了。
果然,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吧。
我把消息复制,转发到我、大芊、老莫、老白的四人微信群。
大概下午四点左右,我正在家里啃着资料,突然收到了老莫的消息:
“小雨,我有一个快递送到我家门口了,是到付的,你如果在家,就先帮我领了吧。”
可是当我到达老莫家门口的时候,我却看到了一幅匪夷所思的画面:
一个背着大背包、头戴鸭舌帽的男生,一手拿着老莫的快递,另一手提着一个牛皮纸袋,正在低头扫码支付快递费,然后和快递员说了声谢谢。
当下一个不留神,快递员就从我身边擦肩而过,乘着电梯走了。
我心里一惊,想着这光天化日的,居然还有人敢截胡快递,又懊悔我刚才那一愣让快递员走了,没有办法对质。
只见那个男生拿了快递也不走,也不像是要闯空门入室抢劫的样子,也不像是老莫家隔壁的住客,他只是沉默地盯着手里的快递,一动也不动。
我实在是不理解此情此景,但快递肯定是要拿回来的。我鼓了鼓勇气,走上前去对那个男生说:
“先生,这不是您的快递吧?快递主人刚刚发消息让我帮他取来着,您是不是...拿错了?”
那个男生抬头看着我,我看清了他的长相。
是一个眉目清秀的男生,但左边太阳穴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伤疤。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眉宇间似乎也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看着我愣了一下,似乎是反应了一会儿,然后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
“不好意思,我是老莫的高中同学...我今天刚好来这个城市出差...那个,想给老莫送点东西...哦刚好遇到快递员在门口,他说他要赶下一单,所以让我赶紧签收,我就帮他签了...”
我还是有些狐疑,印象中老莫似乎没和我们提过他有这么个高中同学。
那个男生稍稍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目光一沉,低下了头,盯着他手里的牛皮纸袋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快递和纸袋都塞到了我手里。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总是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开口。我对现在这情势已经疑惑到了极点,正想开口询问,那男生突然苦笑了一声,然后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他的目光灼灼,眼中虽然染上了旅途的疲惫,但依然清澈如水。鸭舌帽檐在他的脸上打下阴影,他的双眼却明亮得发光。
他清了清喉咙,把目光移开,明朗地笑着说:“我高中毕业之后就没见过老莫了,好多年了。老莫......过得还好吧?”
我心里咯噔一声,渐渐地觉得,我似乎撞破了什么秘密。
我佯作轻松潇洒的样子,也朝着那个男生笑了笑,对他说:
“老莫啊...他...过得...挺好的啊。他现在在检察院工作,平时工作还好,没有特别忙碌。呃...有空的时候也会和我们一帮朋友聚一聚...身体...也挺好的吧...反正能蹦能跳,能吃能喝...”
那个男生微微点了点头,“呵”地一声笑出来,嘴里不自觉地呢喃道:“是检察院啊...”
我渐觉自己开始语无伦次,赶紧转移话题:“你说你来这里出差,方便请问你的工作是?”
“我是个记者,今天跟着我们主编来这个城市做一个访谈。”
“哦记者啊...厉害厉害。那个啥,老莫还有一会儿才下班呢,晚上要不咱一起吃个饭?”
那个男生抬手看了看表,抱歉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我是三个小时之后的飞机,我得走了。你...帮我和老莫说一声就好了。谢谢你了。”
说罢那个男生干脆利落地转身,按下电梯,飞快地离开了,我连一声“再见”都没来得及和他说。
(三)
老白和大芊都发来消息,说晚上公司要加班,很晚才能回来。大芊让我直接去她家里拿特产,恰巧老莫回来了,说是刚好和我一起去取。
我思索了片刻,便顺手带上了他的快递和那个男生给他的牛皮纸袋。
老莫已经等在大芊家门口,手里还拿着把剪刀。我一脸疑惑,一边输入门锁密码开门一边问他:“你拿个特产,带剪刀干啥?”
老莫关上门,把剪刀放在大芊家的玄关柜上,贼兮兮地说:“这不是看老芊的大葱长势良好,临走的时候剪两把,拿回去当佐料。”
说罢还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大芊养葱的蛋糕盒,确认了大葱正在茁壮成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老莫“笋人”的人设真是随时随地都不崩。
我走进厨房,把大芊母亲给的特产匀出两份,老莫随后进来拿走了一份。
他不打算多留,因为他说过,在大芊家多待十分钟,他能少活好几年。——老莫有洁癖,大芊家的“盛况”,他每次见,脸上都会非常真实地流露出痛苦面具。
老莫飞快地冲到大芊的养葱盒,开始快准狠地剪葱,不一会儿就收获了一把绿油油的大葱。
老莫心满意足,把大葱和特产装在一起,一边换鞋一边对我说:
“我要回去了。门口这个快递盒是你帮我拿的快递吧,我直接拿走了。”
我见状不太妙,赶紧从厨房冲出来,几番欲言又止,但看老莫已经准备麻利地开门走了,我赶紧道:“那个...我拿快递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你朋友了,他本来想来看你的,但是你不在,所以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我略带慌乱地提起那个牛皮纸袋,赶忙递给他。
老莫皱起眉头,满头写满了问号的样子,他一边放下特产和葱,一边接过牛皮纸袋问道:
“朋友?哪个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他长啥样啊?”
我清了清嗓子,装出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就...一个干净清秀的男生啊...好像左边太阳穴上有一个疤,还是个记者来着。”
牛皮纸袋从老莫手里掉落,“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清脆得仿佛平地一声雷。
老莫双手拿着一个正方形的盒子,目光牢牢地钉在上面,他微微蹙眉,露出了老莫难得表现出来的严肃认真,他好像若有所思,又好像陷入了什么回忆无法自拔,他一动也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手里的东西,似乎要把这东西看穿了。
我有些手足无措,内心也有些焦急。
既然那个男生是老莫没有和我们说过的故事,自然有他的原因。我不想让他尴尬,也不想追根究底,但我却也不想打扰老莫的沉思。
我只是单纯地觉得,此刻老莫的沉默,很珍贵也很脆弱,我能做的,大概只有等待,只有作为一个朋友的陪伴。
老莫逐渐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眼神清亮。
他打量着紧张的我,然后环顾了大芊家的客厅,含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拍了拍我的肩对我说:
“老芊家有什么能喝的吗?唉就这环境...算了,你老哥我就勉为其难,给你讲个故事好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转身去大芊的冰箱里搜刮饮料。
挺好,看来老莫和我想的一样:我们俩相处起来,的确特别像兄妹。
(四)
老莫皱着眉头清理了很久,终于不情不愿地把屁股墩儿挨在了大芊家的地毯上。
大芊家的冰箱里除了啤酒就没别的了,于是我拿了两罐到客厅。老莫打开其中一瓶递给我,然后又麻溜地开了另外一瓶。
我和老莫面对面作者,我抿了一口酒,好整以暇地准备听故事。
老莫喝了一大口,清了清嗓子对我说:“首先,我和老于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我被他激起了反骨,故意调笑地反问他:
“啥关系?你倒是说说。天地良心,我可觉得你们俩不过是...好哥们儿罢了。”
老莫撇撇嘴笑了笑,但是不知为何,渐渐地收起了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摇晃着手里的啤酒瓶子,似乎正在措辞,但又像是陷入了另一轮回忆,我也不催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过了良久,他沉着嗓音盯着手里的酒瓶子,故作轻松地说:
“其实,老于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但你知道,我...没有能力回应他的感情。”
我震惊地看着老莫,一时间千言万语都噎在了喉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这的确是老莫从未和我们提过的故事,我怀疑连老白都不知道。
原来,老于是老莫高中时候最亲密的老铁。
老于家境贫寒,经常穿着没洗干净的校服上学,在班上也不爱说话,学习成绩也徘徊在中下游,几乎是班上最没有存在感的人,自然也没有什么朋友。
老莫就不一样了,风趣幽默,或者说损得一手好人吧,再加上学习成绩优异,算得上是班级里的焦点之一。
一次随机的体育课分组,让老莫和老于成为了一学期的羽毛球拍档。
起初老于依旧不太爱说话,但渐渐地,可能是老莫的轻松随和太有感染力,渐渐地俩人聊得就多了一些,发现竟然还挺合拍,于是就慢慢地成为了最好的哥们儿。
老莫带给老于的影响也越来越大。
渐渐地,老于不再那么自闭,虽然性子沉静的他大多数时候还是沉默,但明显地,他身上的阴云渐渐散开,缓缓露出了高中男生的清澈和阳光。
在老莫的引导下,他不再自卑于自己困难的家境,他也不再心不在焉地学习,于是学习成绩直线上升,跻身班级前列。
老莫高中时候起,就一心想当记者,心中一直有着“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志向。
老于受他的影响,也逐渐把记者当成自己的奋斗目标,为同一个梦想奋斗的热血,将他们二人的关系又拉近了一些。
高考后,老莫不顾家人的阻拦,执意报考了新闻学院,占走了学校在当地招生的最后一个名额,所以老于虽然也考得不错,但还是没有机会和老莫上同一所大学。
后来,老莫虽然学了四年新闻,大三那年也的确找到了记者的实习工作,但他的家人发现老莫想当记者的热情居然依旧不减,于是开始使尽浑身解数阻拦老莫。
他们希望老莫能够参加法考,最后成为公检法机关中的一名公务员。
老莫和家里的关系其实一直都很好,从小到大他都很尊重他的父母,他的父母毋庸置疑,真的很爱老莫。
老莫前前后后抗争了一整年,最后双方都身心俱疲,他无可奈何,终于妥协。
所以老莫大四毕业的时候参加了法考,后来又参加了公务员考试,最后成为了检察院的公务员。
而在另一所大学的老于则一直坚定地坚持着他的梦想——自然也是老莫的梦想,他最后真的如愿以偿,成为了一个著名报社的优秀记者。
现在在报刊上,时不时会见到老于的文章,笔锋犀利,却永远带着人文的关怀和温度。
我问老莫:“那高中毕业,大学四年,老于有没有坦诚地说过他对你的感情?”
老莫摇了摇头,淡淡地说:
“除了大一寒假的时候,他醉后无意识地...说过之外,他从来没有说过...因为他也知道,我没有办法回应。”
老莫说,他之所以没有和我们说过老于的事,是因为上了大学之后,他的确和老于的联系的确少了很多,只是偶尔放假的时候会约出来聚一聚。
而在那次老于醉后失言之后,老莫和老于喝酒,老于的上限永远只有三杯,三杯开外滴酒不沾。他们俩就保持着这种友情,一直到今天。
老莫又喝了一口酒,用手抹了抹嘴巴,他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轻轻地说:
“老于一直都在越变越好,继续着他的梦想...和我的梦想。
未来有一天,他也一定会找到一个和他双向深爱的人,然后幸福地在一起。
那个人不可能是我,但我珍惜他这个朋友,也尊重他对我的感情,我觉得,这很难得,也很珍贵。”
老莫把老于送给他的礼物递给我看。
那是老于的报社特别定制的日历,上面印着这家报社历年来拍摄到的经典图片。
上面有山水也有人物,有名人也有普通人,有眼泪也有微笑,有人间悲欢,有世间百态。
我摩梭着这本珍贵的日历,看着老莫,顿时觉得,这个损人的内心,原来如此温柔。
原文发表于公众号“撒点儿言”,欢迎大家来公众号找我们玩~~
他守住了这世间最难得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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