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不远处是一条名为胥江的河流,漆黑的石桥横在暗河上,桥下河岸两边铺着石板,一路上没有围栏。冬河一下一下规律地冲洗堤岸,连同浓郁...
旁边不远处是一条名为胥江的河流,漆黑的石桥横在暗河上,桥下河岸两边铺着石板,一路上没有围栏。冬河一下一下规律地冲洗堤岸,连同浓郁的寒气一齐塞上岸去。河水和街道接壤的地方竖着一架吊车,还有一辆推土机,都是空着的,工人们早已下班离开了,留下街道尽头几间拆了一半的老屋子。
一阵风吹来,街道上越来越冷了。中年男人咳嗽了两声,移了移屁股下面的板凳,想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来,抬头时,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
“您好。”那人问道,指着门口竖着的灯牌:“这里是有卖馄饨吗?”
“有哇!”男人缓过神,粗声回答。“里面坐吧。”他为客人拉开店门,自己仍留在外面。
进门之后,隔一道厚重的棉帘,一间不大的门店里坐着四个人——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他们五六岁大的女儿,还有一个中年妇女,大概是外面男人的妻子。
中年妇女原本在桌边与那一家三口闲聊,见新客来了,摇晃着起身,用油乎乎的围裙擦了擦手,将菜单递给客人:
“看看想吃什么?”
“就要一份馄饨吧。我自己还带了点东西。”
“好的。”妇女转身进了厨房。
客人找了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把背包放在一边。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三个冒着热气的炸萝卜丝饼——像是路边的推车小摊卖的,裹了厚厚的面层。客人把它们摊在桌子上,取出背包侧袋里的水壶,仰起脖子灌下去几口。
“行了,不要再吃了。”
另一张桌子上,年轻男子朝坐在对面的小女孩严肃地说。
小女孩难舍地放下手中的勺子,她的母亲撕了张餐巾纸给她。
“怎么还拦着孩子吃饭呢?”中年妇女在厨房里笑。
“在网上查的,现代科学说,吃饭就八分饱。”男子有些不耐烦,“不然要长胖的。”
“呀,你还怕长胖吗?我看你多瘦啊。”
男子敷衍地笑了一下:“我一百三十多斤,快一百四了,不算很胖,但也需要减。”
“这要让孩子奶奶姥姥看见,该骂你俩了,孩子想吃饭,爸妈不让。”厨房里的妇女有些不依不饶。
“没关系,养成习惯胃就小了,自己也不想多吃。”
年轻男子顿了顿,继续讲述自己的知识。
“而且,人家说没必要吃面食,主食吃肉就可以了。西方人身体素质普遍比我们好,他们都这样。”
“那可要上火喽。”
“确实,我自己试过两个星期,结果浑身起火包,夜里疼得睡不着觉,可能还是因为体质不一样啊。”男子脸上不无遗憾。
中年妇女换了个话题:“我家小弟跟你差不多年纪,不过他还没结婚。”
“哦,他属什么?”
“他属马。”
“他还比我大两岁,那也正常。我们两个结婚太早,刚一大学毕业就去领证了。”
说到这里,男子稍微有点尴尬,身边的年轻女子低头看着小女孩:“到点了没有,我们该走了吧?”
“是。”男子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冲对面怒道:“不听话吗?你怎么还在吃?快放下,该走了。”
他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对厨房里说:“账已经结过了,我们先走了啊。”
“好的好的,慢走啊。”厨房里传来回答。
三个人很快穿好外套,年轻男子抱起女儿,帮她擦干净鼻涕和嘴角的油渍。女子检查没有落下东西后,他们一块儿出了房间,外面响起中年男人悠悠的一声“下次再来”。
中年妇女端着一大碗馄饨走来的时候,那位后到的客人刚好吃完了手头的萝卜丝饼。他们身后的店门“哗啦”一声开了——屋子里闯进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客人回头看去,年龄应该比自己要小。
“啊,烦死了,我妈今天不回家。”女孩气鼓鼓地找了张凳子坐下。
“不回就不回嘛,在这里吃就行了,想吃什么?”中年女人温和地说。
“这锅里还有米饭吧,就弄碗米饭,再炒个土豆丝。”
这些都是菜单上没有的,客人心想。
“好。”
“记得多放辣椒喔——”女孩一边飞快划拉着手机。
窗外的视野越来越狭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灯一盏一盏亮起,但光线无法摸索到街道的下边沿——这里的街道是隆起的,两侧门市和楼房的地基比中间道路低大约半米左右的高度,到了夜晚,屋檐与路面之间的空隙显得局促又阴暗。因为时常有风经过,很多路灯、电线杆的影子都在颤抖,更加摇摇欲坠。
店外,男人抽完了那几支烟,拾起板凳,回到了屋里。
“这土豆丝炒怎么样?咸不咸?”他友好地与女孩打招呼。
“不咸,就是米饭有点糯。”
女孩两只脚扳机似的蹬在桌子下面的横梁上,牛仔裤腿和短袜间露出半截脚踝,全身像是一张绷紧的弓——她在忙着往嘴里扒饭,但眼睛盯着碗边放着的手机。
“你妈妈最近身体还好吧?”
“嗯,还可以。”
“那就好,我们受她照顾蛮多。”男人点头,“上个月的钱昨天转给她了,她收到了吧?”
“不知道,应该收到了。”
“你回去再问问。”
“行,好啊。”女孩漫不经心地回答。
屋子里回荡着女孩手机里播放的短视频的声音,以及她的咯咯笑声。中年女人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从厨房里拿出一只不锈钢制的大碗交到男人手里。那碗比装馄饨、米饭的大碗更大,里面装的是面条,看样子不是现做的,只是经过了微波炉的加热。坐在屋子的角落的男人接了过去,默默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
又过一会儿,短视频也失去了乐趣,女孩无聊地伸了个懒腰,起身找了一圈餐巾纸,看到在另一边的桌上。
女孩向这边桌子探过身子,试图用两根手指夹住纸的边缘,抽一张回去。
“都拿走吧,我不需要。”这张桌子上唯一的客人举起盒子,递给女孩。
“谢——谢,谢——谢。”她不好意思地说。
说罢,女孩龇牙咧嘴地冲客人笑笑,客人也对她笑了笑。
“我要走啦!”女孩突然朝着屋子的天花板大喊了一声。
“吃好没有?再玩会呗。”中年妇女慌慌张张出来挽留。
“咱这儿没什么好玩的。”男人直起身子,一边嚼着面条,不客气地说:“走吧,回家吧。别忘了再问问你妈钱收到没有,让她给我回,那个,微信。”
“好嘞!”女孩憋足力气,一把拉开店门,夜里的冷风瞬间涌了进来。
“噫——好冷好冷好冷——”
店家夫妇坐在屋子的角落,两人交谈也不频繁,中年男人看着眼前的碗,女人看着桌子和男人,两人偶尔用方言说几句,很快没了话。
女孩走后,店中只剩下那一位客人,他早就吃完了馄饨,也付了账,但还没有走,在座位上独自一人坐着。也许是在等人,也许是单纯的歇息,夫妇两人没有打扰他。客人右手始终紧攥着手机,左手提着水壶,喝一口还要摇晃几下,好像是在认真听瓶子里面水晃荡的声音。
男人又胡乱吃了几口面条,把碗推给了对面。女人看碗中剩下多半,用方言问男人:
“还饥不饥?”
男人摇头,没有作声。
女人自己取了一双筷子,埋头开始吃剩下的面条,她吃得很快。
过了很久,店里的一切似乎都睡着了,偶尔响动也是寂静的白噪。客人终于决定离开了,他慢吞吞地收拾东西,背起背包,动作完全不像来时那样利索。走至门前,玻璃门外的灯影被风摇散得破碎。妇女在厨房里清洗锅碗,中年男人站在他身后:
“吃好了吗?”
“吃好了,味道很好。”
“那就不送了,明天再来吃晚饭啊,我们等着你。”男人热情道。
客人掀开帘子,自己拉动大门——这时他才发现这扇门原来拉起来这么费力,怪不得那个女孩拽了那么长时间。他站到昏暗的街路上,四下静悄悄的。
他跺了跺脚,拍了拍衣兜,确认钱包、手机、钥匙都带在身上。
“好啊,会来的,如果有时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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