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年间，天光漫长，沧海桑田，岁月偷换，曾经挂念。

(壹）

画卷上，斜雨竹林，仿佛溢出的寂寞，画中人剑眉星目，白衣轻袂，眸中似有星光流转，又似有长风万里，青丝眉梢中，却又依稀氤氲着隐约的柔情似水……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大抵如此。

世人皆将他奉为神祗，因他以一己之力植下千万顷的苦竹林，造福子孙万世。

(贰）

彼时年少，初遇她时，一双山精般灵动的眸子霎时便乱了我的心。

惊鸿一瞥，乱我心曲，便是这般了罢。

一头青丝若瀑，随山风轻拂过我衣袂，一时竟忘了此举乃唐突佳人。

却只见她眼含期盼地问道——你可是迷路了？

或是见我未有应答，她似是思索起自己的话语，片刻又道——公子可是找不到来时路了？

下意识地点头，又见她精灵地歪头一笑——我曾品过友人于万里之外的大漠带回的胡人烈酒，号称天下一杯倒，都不曾有过这般沉醉。

她的笑里，眼中，似有天池琼露，出世便是颠倒众生的，自此山河失色，日月无光。

原来你们人类都如此蠢笨。她嘴角梨涡显现，清溪般的嗓音打趣着。

原是如此，她并非人。

(叁）

她原是佛祖坐下，天地苍穹之间唯一一棵佛生娑罗树。

昔年唐玄奘西行成佛，袈裟上不慎沾染一凡尘种子入佛界。

千年修行，又于佛界沐浴经道百年，修成人形后被如来纳入门下悉心教导。

可惜凡物不载入天界神谱，修为可炼，神识却难成，七情六欲终不可抛。

如来遣其入世，历练心智，吸纳人间甘霖，修炼成仙。

我问她，离成仙的日子还有多久？

她歪着头思索片刻，数了数手指头——按你们人类的年月来算，大约还有九百年，届时我便可以行遍人间山河，尝遍苦竹甘霖。

为何是苦竹甘霖？我不解。

人间的苦竹于晨雾中所成的甘霖，是我下凡三百年来尝过最美味的甘霖，任你们人类最爱的什么牡丹荷花皆不及。

为何如今不可行遍人间？

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定法，佛界也有，凡间修行的精怪不得踏出所定结界，你是我在人间三百年来第一个踏足进我山头的人类。

只见她扬起清泉般清澈的双眸，眉眼带笑，山风携着她启合的丹唇发出的声音——你穿这身白色的衣服真好看，我之前听过佛祖说起人间有男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肆）

出了那座迷雾笼罩的山，一切都恍如若梦。

此后人生数十年，我都无法忘却她的笑靥，不似桃花美艳，却如清风拂树叶，是雨后清新的空山一样豁朗……

这万顷苦竹，皆为娑罗所植。

我自知这人类之身，定不可伴她百年，但这苦竹林可以，百年后她修行大成，出了那一方小山，天大地大，终有一片青翠竹林为我等候着她。

此生不必繁花相见，自有苦竹甘霖相奉。

(伍）

我很喜爱这篇竹林，晨雾所起，日出雾散，凝为甘霖，甘甜无比。

人类真是了不起的存在，万顷苦竹，传闻皆为一人所植，百年后依旧被绘于画卷之上，供人瞻奉。

我曾到人类街坊的酒肆中看到过那人的画像，画中人一副书生模样，却眉眼不失英气，满卷的竹林稀雨，衬得如斯寂寞啊。

那副白衣书生样，倒是顺眼，似乎在很久之前，我也曾见过这般模样的一个人……

不记得了，那家酒肆用苦竹晨露酿的美酒倒是回味。

你是谁的白衣少年，一片痴情，一生所往，一片苦竹道今生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