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砾漠（知乎 @Strayer ）

“不要再招惹我了……”

这一句话，反复在脑海中回荡，我真的盼望着程阳从此跟我形同陌路吗？

午夜场的电影结束，已是凌晨十二点半，夜里的兰州，寒风凛冽，出租车也打不到了。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去最近的酒店暂住。

刚进了房间门，他放下包，便从背后抱住我，嘴里不停说着我听不清的话。

“你干什么？发酒疯呢？”他手臂很有力，我没办法挣脱。

“啊，我只是……”程阳喝的比我还多，此时完全神智混乱，说话也模糊不清。

“我说我们是好朋友，不代表我对你还有其他的想法，我只是不愿老死不相往来罢了，但你如果把我的生活当成你家菜园子，随意地进进出出，我只会觉得你在玩弄我，那我们就从此绝交吧。”那一刻，我突然清醒，每个字都那么严肃，严肃到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低吼一声，把我搂得更紧了，几乎都要让我窒息。我听到了他坚韧有力的心脏搏动声，以及急促的喘息声；我嗅到了他气息里浓烈的酒精味道，以及发丝间淡淡的汗味；我感受到了他微微颤抖的手臂，以及发烫的胸膛。就这样相持了两分钟，他渐渐松开了臂膀，一头倒在床上。

我只能帮他脱掉衣服和鞋子，费力地给他盖好被子，再用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我洗完脸，刚上床，这时他凑过来，把我搂在怀里，什么都不说，也不让我动弹，他的鼻息向我的耳朵轻轻地吹着，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他不太均匀的呼吸声。

我极度矛盾，一边坚信他是直男千万不能越界，另一边身体被牢牢锁死，无法离开这样令我沉醉的时刻。大脑面对这样的矛盾中宕机了，它不能给我的躯体下达任何理智的命令。

“睡吧，今天累坏了。”程阳突然轻轻地说。

我无言，只能轻轻向下缩了缩身子，把洁白的被子盖过眼睛，不再去想太多冗杂的东西。

那是在初春的季节，兰州的供暖已经不太热了，然而天气却还没有温暖起来，他炽热的身体就像一只火炉，滚滚发烫。醒来之后迎接我们的，不是第一缕晨光，而是濡湿的黏腻。

在湿润被窝里十分难受，心想着程阳是不是尿床了。向右边看去，发现程阳早已醒来，在玩着手机，面无表情。

“这被子里怎么这么湿啊！”我的声音稍稍有些喑哑，可能是酒精刺激的缘故。

“你尿床了呗。”程阳似乎没有意识到这被子的异常。

“屁叻！我裤衩是干的。”我摸了摸，确信不可能是自己尿床了。

“你睡觉一直搂着我，我体温高又爱出汗，盖上这厚被子还捂个火炉能不全汗透了吗。”程阳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鬼才信，你是金子做的吗我要搂着你睡。”

我懒得理他，独自去冲澡，然而倒霉的是这家酒店竟然只有晚上才供应热水。没办法，我全身每一寸肌肤都是黏黏的，硬着头皮也要冲个冷水澡。

回到家才几个小时，就鼻塞得厉害，星期天下午还发了烧。在家里一躺就是两天，那两天虽然身子不爽，但精神上却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不用低头抬头见到程阳而左思右想的，也不用小心躲避班主任秃鹫一般的犀利目光，更不用面对班上那些关于我跪舔程阳的流言蜚语。

又在家里待了好几天，病早已好得差不多了，但我借着这个由头就不想去学校，谁知道程阳周六中午就突然来到了我家。

“还没好呢？我以为你快不行了。”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就是这么一句话，气得我想打他。

“怎么才几天你就想爷爷了？”我一个白眼都快把眼珠子转抽筋了。

“这学期才刚开学你就翘这么多课，模拟考试准备原地升天了吗？”程阳说话永远那么欠揍。说罢他从那个军绿色帆布袋里面拿出了一个笔记本，封面是刀剑神域桐人的插图，我以为他给我买了一本写真，翻开才发现是他那歪歪扭扭的字体。

“这一周的笔记我都写下来了，字不好看，你在家没事就背一下，很多都是老师说的必考点。”程阳盯着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以前可从没见过你上课还会记笔记的，再说了，老师讲有丝分裂，你在书上写的是鱼丝分裂。”我不禁笑出声来。

“这个保证没错的，我请江琳看过了，错误的地方都改过来了。”程阳急忙辩解，像个小孩子似的。

“人家大学霸凭什么帮你改，我才不信呢。”我还是一如往常的嘴欠。

“我包了她这学期所有的值日。”程阳轻描淡写地说。

笑容在我嘴边凝固。

“行了，我知道了，我会看的。”慌乱中我接下笔记本，转身去厨房帮母亲端菜。

父母见到程阳又来家里了非常高兴，或许在他们心中，程阳就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儿子，能干农活会炒菜做饭还很有礼貌，饭桌上我妈又是把程阳一顿夸，场景似曾相识。

但我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我包了她这学期所有的值日。”我知道程阳虽然是个勤快人，但他一直挺反感做值日，一整天都没闲暇，每节课下课都得擦黑板，自习课上完大家都回寝室之后还要清洁整个教室，做得不好还要被挑剔的老师指指点点。

“那个江琳的值日，我也来做一半吧，毕竟是帮我。”我小心翼翼地说。

“都是小事儿，我可喜欢做值日生了，看谁不爽就抓他自习课交头接耳记班务日志上，让班主任修理他。你的值日要是不想做我一起给你做了。”程阳嘴硬，打肿脸也要充胖子。

“那好啊，这学期我的值日你也包了吧。”我哭笑不得。

“你……”程阳无奈又无语。

周一清晨我就去了学校，就怕程阳还继续给我做笔记。就这样过了两个月，转眼间期中考试就结束了，按照惯例又到了调座位的时候。

然而班主任似乎忘了这一茬事儿，成绩排名表都贴出来一周了，她还没有提起调座位的事儿，程阳竟不顾人微言轻，在班主任来发作业的时候向班主任提了一嘴这件事。我是无所谓了，反正这次期末考试我获得了倒一宝座，大家选完了剩哪里我就得坐哪里。

那节班会课上，班主任来组织调整座位，程阳这次考的还不错，又考到班上二十多名，念到他名字时候，他走进教室，在众目睽睽之下选到了最后一排，他以前跟我坐的那个位置。听赵芝润告诉我，大约念到四十多名的时候，就有人想要坐他旁边，每来个人他就使劲儿给眼色，让他们不要坐程阳旁边。

结果在意料之中，我们又一次坐了同桌。

“你为什么非得让我坐你旁边，这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终于在那天晚上我忍不住问了。

“晚上来你宿舍告诉你。”他有点心慌，说话微微带一点颤抖。

他究竟要和我说什么呢？上次说的不是真心话吗？还是说他突然认识自己了？

窗外的月光忽明忽暗，映照着窗台上那棵小绿植的影子斑斑驳驳。气温渐渐升高，人们内心也渐渐躁动不安了起来。整个晚上我只做完了三道数学选择题，下课铃把我从遥远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世界。我快速收好课本，而回寝室的路上，脚步却变得沉重，似乎是罪犯在法庭上等待着法官最后的宣判。

今天的热水不太热，洗得我直哆嗦。凉风习习，我赶紧爬上床。

“宇辰小朋友？”程阳以一种极不正经的语气叫着我，我一声不吭，他就自顾自地摸上了我的床。

“要说什么？”我压抑着波澜的情绪，故作冷淡地问，然而尾音还是略显颤抖。

“我发现你不太理我了。”

“有事说事，说完我要睡了。”我在努力隐藏内心的悸动。

“真不理啦？那我回去睡觉了。”程阳起身准备离开。

我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说完再走啰，”身体却很诚实。

“我觉得你总躲着我。”程阳说话一针见血，果断直接。

“我没有，”我轻轻拉了拉被子，“我又不怕你。”

“你很久没有主动理我了。”

“邱爽呢，他不是一直陪你打球嘛。”邱爽篮球技术极好，程阳常和他打球。

“他太木了，聊天卡壳，”程阳挑了挑眉，做出那个我最迷的表情，“宇辰你别岔开话题啊。”

“所以我就是个陪你聊天的工具人啰？”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说话就没好气。

“那怎么会，看我多爱你啊，小宝贝。”程阳一脸油腻地看着我。

“你的爱给你老婆去吧，我消受不起。”谈及这些，我总是能想起那件事，程阳斩钉截铁拒绝我表白的那个夜晚，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夜晚。

沉默半晌。

“宇辰，那你想怎么办嘛，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不要躲着我了。”他竟开始撒娇了。

“你知道我的心意，有些事说出口了我们就不可能再做朋友了。”我也不避讳什么了，还是一次性说清楚比较好。

“但是我真的做不到啊，我真是直男，铁直了。”关于这个问题，程阳永远都是决绝的态度。

“我知道，那你吊着我干什么，想让我做你的舔狗啊？”我说话也直截了当起来，“你既然是直男，我们最好就是绝交吧。”我低声说着，怒目圆睁。

是啊，我们仿佛来自两个世界，不要有交集，对你我都好。

“但我一直都把你当铁兄弟啊，你不理我，我浑身难受。”程阳也说的很诚恳，我仿佛感觉到他的眼角泛起了泪光。

即将要爆炸的那种激烈矛盾下人也许是失去理智的吧，我的理智已经骂了程阳一万遍「渣男」了，然而我的感性却不争气，目光还是停留在他朦胧的面庞，双手还是想探出去摸一摸他的腹肌线条，双臂还是殷切期望着他的拥抱。

好的爱情，是你爱着他，同时爱着那个变得更好的自己；而不好的爱情，是你爱着他，同时憎恨着那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遇见程阳之后，我患得患失，我惊慌失措，我丢失了那个曾经阳光开朗的灵魂，一切都面目全非，支离破碎。

然而人就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明知前方是深渊，却还会义无反顾。

“你真的要和我绝交吗？做朋友好不好？”程阳小声吐出这几个字，一脸的委屈。

“那就做朋友吧。”

程阳哈哈一声笑出来，又把我搂起来。“那说好你以后可不许不理我了，周末带你出去玩儿。”

“好。”

“去石佛沟？”

“我要去个远的地方。”

“暑假带你去敦煌玩儿！”

“好。”

最终，我败了，一败涂地。面对那些长远的东西，我最终还是禁不住当下的诱惑，苟且在片刻的欢愉。

我知道自己亲手埋下了一颗地雷，或许我还在幻想未来某一天程阳会爱上我，这颗地雷，未来会变成一颗西瓜。

《余生有你，不畏风雨》06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