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茧房、群体极化、后真相...这类词语的出现,向我们展示着一种透明但又闭塞的社会图景,它似乎远在天边,却又好像已近在眼前。时下...
信息茧房、群体极化、后真相...这类词语的出现,向我们展示着一种透明但又闭塞的社会图景,它似乎远在天边,却又好像已近在眼前。时下,当多数人都沐浴在信息数字化的春风中,感受着即时通讯和个性化推送等技术带来的便利时,有一群人在看着、听着,他们在思考着科技这柄双刃剑可能给人类带来什么问题。
韩炳哲,就是其中之一。
“韩炳哲,1959年出生于韩国首尔,2021年开始,任教于德国柏林艺术大学,是一位德籍韩裔哲学家。”我对他本人的了解仅限于此,真正引我关注的,是他的作品。2021年至今,韩炳哲出版了《爱欲之死》、《在群中:数字媒体时代的大众心理学》、《他者的消失》等十六部著作。
今天我想要聊聊的,正是最后这本《他者的消失》。
数月前的一次机缘巧合,我读到这本书中的部分佳句,其中绝大多数都带着批判哲学的味道,可谓句句见血。于是当即决定,夜里偷闲,我要从头至尾地将它读个完整。现在我读完了,在此与大家稍作分享。
(图片来源于网络)
整体来看,韩炳哲最鲜明的观点就是这个时代,他者正在消失,而同者正大行其道,因此开篇第一章他即写道:
“同质化的暴力因其肯定性而不可见。同质化的扩散日渐严重。自某一特定的点开始,生产不再是创造性的,而是破坏性的;信息不再是有启发性的,而是扭曲变形的;交流不再是沟通,而仅仅是言语的堆积而已。”同质化,简单地说,就是我们接触到的东西逐渐趋同,尽管形式各异,但底色不变。当年流行穿越剧,电视上放的就是一水儿的穿越剧,等到流行民国剧了,电视上又变成一茬儿的旗袍和军装。不同的电视剧因为演员、剧情、布景有所不同,所以常会让人们觉得:
“嘿,这部剧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精彩吧。”
这就是作者所说的由其肯定性而导致的“不可见”。虽说一开始大家会觉得新鲜,可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所以,正如作者所说,同质化使得自某一特定的点开始,生产不再是创造性的而是破坏性的。自短视频诞生之日起,同质化的暴力更加严重,处于版权灰色地带的短视频,每出现一个大热门,都能激起一阵疯狂的同款拍摄,而用户接触到的,自然就是铺天盖地的同质化内容。这也是为什么韩炳哲会说“人们踏遍千山,却未总结任何经验。人们纵览万物,却未形成任何洞见。人们堆积信息和数据,却未获得任何知识。”
除了媒介内容的同质化,我们的感知偏好也正在趋同。生活中,由视觉感官支配思考的情形越来越多,休息时,我们只要一点开短视频软件,可能就会在其中花去几个小时的时间。为什么读书不会这样?因为读书与此根本不同。
读书时,我们用眼睛搜寻文字,文本跟着眼睛走,我们读到哪里,意义就跟到哪里。当头脑中意义的产生跟不上我们眼睛的阅读速度时,我们会停止阅读,等搞懂了再继续看下去。若我们还能联想出文本之外的某些意义,那么意义甚至还超越了内容。
可视频媒介不一样,它在你来不及思考时,仍然不断地向你眼睛里灌输新的内容,这使富于画面张力的内容开始凌驾于思考之上,这种只看不思考的情况,被韩炳哲称为“无意义的呆视”。此刻,韩炳哲与鲍德里亚观点相通,媒介的拟像建构了名副其实的超真实,意义同时发生内爆,而存在的,只剩下符号内部的交换。换言之,本就不轻松的思考更加被大脑视为负担,反正走马观花也一样快乐,何必思考呢?
对此,韩炳哲其实在书中也给出了他的想法。他认为,当下人们面对的是巨量的信息而不是知识,信息与知识不同,知识是一种他者,而思考是通往他者的途径,同质化令人恐怖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它使思考变得多余。
他者是具有否定性的,而同者则以微笑示人,他在不知不觉中能够使人麻痹,也能使人的接受能力退化,渐渐只愿生活在赞同自己的氛围中,网络因此变为一个“共振”空间,“他者的切近让位于同者的无差别性”,真正的共鸣荡然无存,此为同质化带来的第二种恐怖。
之后,韩炳哲也力求让读者感受到他者存在的必要性,并由此对同一者、同者、他者进行了概念辨析。他认为:
“他者的否定性给同一者以轮廓和尺度。没有了这一否定性,同质化便会滋长。同一者和同者是有区别的。同一者总是与他者成对出现。与此相反,同者则缺少能限定它、塑造它的辩证的对立面。”这句话看似有些难懂,我们可以思考两个概念来帮助理解。第一是“忠言逆耳”这个词,“忠言”即是他者,“逆耳”即是其表现出的否定性,剩下的意味相信无需我多言,你就能理解。第二是太极八卦图,可以用来理解何为同一者。太极八卦阴阳分明,然而人们关注其中间界限之时,却常常忘记最外延的“圆”。阴阳相合,遂成一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成对出现,辨证存在,两者互相给对方以轮廓与尺度,此乃同一者之真意。换言之,同一者中包含了他者的元素,而正因为有他者这样一个“辩证的对立面”存在,所以我们能通过它,感受到我们自己的模样,再经过一番兼收并蓄,一个新的同一者就会诞生。从这层意义上说,它与马克思的否定之否定规律是相通的。
由同质化向外延伸,韩炳哲还谈及了真实性的威胁。由于真实性总以一种解放的姿态出现,他逐渐成了自由的代名词,而这世上又无一人不爱自由,所以追求真实的观念很容易扩散开去。当下流行的“做自己”的观念,就是因追求所谓的真实性导致的。
的确,人应该有自己的观点、立场和风格,但只关注真实性,会让人囿于一种强迫的模式,它迫使人们只能靠自己来定义自己,他者无法靠近。这毫无疑问加剧了同质化,而自恋式的自我关涉也就悄然而生。他者无法融入,但是自恋者与他者的比较一直存在,自恋者不断扭曲他者,直到能在其中辨认出自己的模样。所以自恋者眼中,目及之处皆为“我”,而他自己也只能沉溺于“我”之中,世界因此显得空虚。久而久之,缺少他者之目光的自恋者会开始难以感受到自我的存在,自我价值感消失殆尽,抑郁的他们渴望从自我中生出他者,于是通过自残来发泄这种渴望,至此,个体在自我生产的同时也走向了自我毁灭。
而空虚感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就是自拍瘾,作者甚至将其与自杀式袭击相联系,他的思路与表述至今仍让我震撼:
“自拍瘾加剧了空虚感。导致这一结果的不是虚荣心,而是自恋的自我关涉。自拍照是自身的美丽平面,而这自身空洞、不安。为了逃避空虚感的折磨,人们要么拿起刀片,要么拿起智能手机。自拍照是让空虚的自我短暂退隐的扁平表面......自杀性袭击极有可能是一种很矛盾的行为,攻击自己和攻击他人合二为一,自我生产和自我毁灭同时进行,它是更高强度的攻击性,同时却也被想象成最惊心动魄的终极自拍。”除了上述的这些有关他者、同质化和其他一些衍生出来的讨论,韩炳哲还写下了了门槛、目光、他者之思考等诸多篇章,其内容之多,所涉面之广,实在难用一文尽数体现,今天先聊到这儿,有兴趣的朋友不妨取来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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