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世风日下,男鬼普信窗外枝头上立着两只喜鹊,正在叽叽喳喳喧闹不停。暖融融的阳光洒进屋里,将办公室白墙照得发亮。墙壁...
第1章 世风日下,男鬼普信
窗外枝头上立着两只喜鹊,正在叽叽喳喳喧闹不停。
暖融融的阳光洒进屋里,将办公室白墙照得发亮。墙壁上张贴数张a4纸,纸面印着细细密密的小字,定睛一看标题是《新入职人员办理报到手续流程》,右下角署名——槐江观察局人事处。
简单到甚至简陋的办公桌,角落里年代久远的饮水机,还有时不时响起的键盘音。
楚稚水一边正襟危坐,一边偷偷打量四周,前公司最爱在墙上张贴花里胡哨的海报及宣传语,然而人事处办公室的墙壁却只有微黄的白,那是阳光和岁月共同侵蚀的痕迹。
两相对比下,她终于涌生真实感,她确实是回来了。
“好啦,材料我收下了,你的个人信息也录入,应该没什么别的事情。”
楚稚水长舒一口气,礼貌道:“谢谢您。”
电脑前的中年女子抬起头来,她声音洪亮而爽利,颇有喜鹊报春的精神劲儿,笑道:“我是洪熙鸣,主要就负责局里行政人事工作,你后续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
能够主管行政和人事,那必然不是闲杂人等。
楚稚水立刻领悟对方身份,她语带感激:“好的,谢谢洪处。”
“唉,不用这么叫,叫我洪姐就行。”洪熙鸣瞥一眼资料,“小楚以前在银海市工作啊?”
“对,大学在那里读的,毕业后就留下工作了。”
“怎么突然想回来?银海好歹是一线城市,总比槐江这小地方好。”
“我父母都在槐江。”
“也对,离家近,一家人团圆最幸福。”
洪熙鸣热情健谈,她办完各类手续后,又跟楚稚水闲聊许久,终于从学历、家境、家中人口、工作经历升级到是否单身。
好在楚稚水早有准备,一边应答如流,一边适时插话,打断越发危险的聊天内容。
“洪姐,我今天要去部门里认识一下大家吗?”
洪熙鸣突然醒悟:“哎呀,你是特殊人才引进,胡局好像对你另有安排,但他最近出差不在局里,你不然先在其他科室熟悉一下,或者你要等不及,我现在打电话问胡局……”
“没事,不急,等胡局回来吧。”楚稚水忙道,“洪姐你先安排也行。”
“行,那你今天休息吧,录入资料也挺累,明天就去后勤科,等胡局回来以后,再看看他的意思。”
办公室门口,楚稚水以怕耽误对方工作为由,婉拒洪熙鸣送自己下楼的打算。洪熙鸣既是上级又是长辈,楚稚水作为下级和小辈,自然不能不懂事。
洪熙鸣听对方推却再三,她难得声音放轻,犹豫道:“小楚啊,你小姑娘家家胆子大吗?”
楚稚水眉清目秀、皮肤白净,一双眼睛明澈,五官线条柔和,看上去脾气很好。她并不是绝色美女,胜在浑身透着书香气,谈吐间进退有度,像极学校里备受老师信赖的优等生。
洪熙鸣担忧小姑娘受惊吓。
楚稚水不解:“胆子多大算大呢?”
“……就是……你应该不怕妖怪?”
“洪姐,世界上没有妖怪吧。”
“哈哈哈,说得也是。”
洪熙鸣笑容仍旧灿烂,却莫名显得干巴巴,没有方才神采飞扬。片刻后,她软言劝道:“行,你回家休息吧,明天好好来上班,没什么可怕的啊。”
楚稚水面对洪熙鸣的安慰满头雾水,但很快就将短暂疑虑抛到脑后。
两人在人事处门口告别。
洪熙鸣目送楚稚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叹息道:“唉,这回能坚持多久呢。”
人事信息录入完成,接下来就是“开眼”。
楚稚水离开人事处后,依照记忆顺原路返回。槐江观察局的办公楼年代久远、没有电梯,走廊空无人烟却仍显逼仄,宛若狭长的时空甬道,仅仅在尽头处显露亮光。
人事处位于四层,楚稚水拐进楼梯口,一边慢悠悠地往下走,一边琢磨起未来工作。既然说胡局另有安排,没准自己摸鱼不容易。
她选择观察局就是为稳定清闲,彻底跟过去的工作炼狱划清界限。远离都市的喧嚣,收获久违的宁静,迎接崭新的平凡生活。
不过,生活是否宁静暂且不提,现在局里倒是静得吓人。
除了她的脚步声外,四周寂寥得不像话,连喜鹊都了无踪迹。
楚稚水缓缓停下脚步,她遗忘具体经过的楼层,只是机械地下楼梯。直至楼道景象许久未变,这才逐渐意识到四层楼过高,好似上楼都没花那么长时间。
她迟迟走不到一层。
人事处办公室内阳光明媚、光线充足,但楼道里却截然相反,仅有面积不大的小窗,外侧还被茂密树藤遮掩,从密叶缝隙间渗出的亮度有限。暖阳被叶片裁切后变得斑驳,落在楼道墙壁上鬼影幢幢,抽象的黑白图案如无数双不怀好意紧盯人的眼睛。
惨白的墙壁老旧皲裂,形成细细密密的斑纹,宛若牢不可破的蛛网,无声地将她笼在其中。
楚稚水站在陌生楼道内,想要检查自己所在位置,只觉一股黏腻阴冷从脚踝处侵袭而上,犹如匍匐蜿蜒的冰凉毒蛇,缓慢而强势地牢牢锁住猎物,使人不寒而栗、心惊肉跳。
上楼时只感觉环境老旧,可没有这种阴森氛围。
她莫名打个寒颤,产生不好的预感,又想起洪熙鸣的安慰,脑海中涌出无限迷茫和惶恐,早知道不该让发小打听观察局待遇,应该先问问闹不闹鬼才对。
她从小就有些怕鬼,但在成人社会打滚多年,早已忘却童年时的弱点。
但这不是观察局吗?
官气应该能冲散怪力乱神。
楚稚水硬着头皮往回爬楼梯,不敢继续下楼,想要去找洪姐。然而,四层的楼梯门早已消失,除了无边无际的阶梯,没有任何离开出口。
鬼打墙。
整栋楼阶梯贯通一气,不管是上楼还是下楼,都没有逃离的尽头。
楚稚水掏出兜里手机,发现根本没有信号。她迷茫地盯着屏幕,紧接着察觉周围变化。
静谧中,裂纹白墙后突闻嘶嘶怪响,不知是风声还是异兽嘶吼,惊动高墙上诡异的光影。墙壁上不规则的阴影颜色加深,宛若上好宣纸晕染开浓墨,迅速蔓延开,还张牙舞爪,如晃动的狰狞鬼爪。
它们好像察觉她的目光,终于在隐蔽中露出真身。
楼道里树影如跳动的黑色鬼火,在素白的墙面上挪移、游动起来,宛若巨大章鱼投射的影子,像极恐怖片里的惊悚镜头。
墙面汇聚出一张深色铁幕,乌云般向她压下,气势汹汹地扑来!
楚稚水心跳如鼓、头皮发麻,她慌不择路地飞速往下蹿,再也不敢探究如今楼层,只想尽快摆脱追逐自己的奇怪黑影!
静谧楼道里只余急促的脚步声,像是不断敲打的死亡倒计时。
她没胆子回头去看,背后汗毛倒立、皆是冷汗,生怕跟鬼故事一样,逃跑过程中转身就被留下。好不容易瞧见一扇门,不管不顾地夺门而逃,甚至无暇顾及其楼层。
她最怕走廊里没有人,直接被黑影当场吞噬,好在不远处竟有人影。
“麻烦等一下!”
楚稚水骤然看到人类,心头瞬间轻松起来,仿佛看到希望的曙光。
前方高瘦的背影听到声音停下来。
那似乎是一名男子,身形隐没在阴影里,影影绰绰看不清相貌,只瞧出宽肩腿长、后背挺直。他一只手插兜,顺势转身看她,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似乎静候她的下文。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回头时风声停止,阴冷的寒意随之消散。
楚稚水连忙走过去,总算看清对方容貌。她原本还担心出现鬼片情节,男子一回身居然也是鬼,脸上都是血浆伤口之类。好在他的五官俊秀,除了表情略显疏冷,一切都看着挺正常。
黑衣男子被叫住后甚至有点懵,他安静地盯着呼喊自己的人,发现对方面容清丽却脸色煞白。她鬓边的发丝凌乱,不知经历过什么,眼底尽是摇晃的星子,不安地泛着破碎的光。
楚稚水一路狂奔发喘,忙不迭调整起呼吸,又用余光偷看身后,确认墙壁再无黑影,顿时松开紧绷的弦,有种劫后重生的庆幸。
她撞上男子不解的探究眼神,这才醒悟自己喊人之举挺莽撞,赶忙硬挤出笑容询问:“你好,请问这里是几层?”
男子没有作答,反而越发迷惑,轻轻抬下巴示意。
楚稚水顺着他凉凉的目光,突然看见墙壁上3f的标识,正巧就张贴在两人身侧。这么大的字,她却没看到。
楚稚水刚经历完惊悚事件,不但笑容微僵,连声音都发哑:“好的,谢谢。”
“……不客气。”
沉默男子终于开口,接着就抬起长腿,没有再多做停留。
楚稚水看他拐进前方楼梯口,没想到楼内楼梯不止一处,她索性匆匆追上去:“请问这边可以通到一层吗?”
不会再碰到诡异黑影和没尽头的阶梯吧?
男子身形一顿,他眉毛微扬,言简意赅道:“可以。”
楚稚水微松一口气,不顾对方古怪的眼神,干脆步步紧跟他下楼,生怕自己再次落单。
这一回,墙上是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拉着,不再有任何怪象,也没遭遇鬼打墙。
黑衣男子好似颇不习惯,他走了几步靠边一站,想让楚稚水率先通行,谁料她也不再迈步,直接立在原地等他。倘若他加快脚步,她同样立即提速,始终保持着两步之遥,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男子停下脚步,又往前迈一步。
她停下,跟一步。
他往前迈两步。
她跟两步。
他刻意抬起一条腿,既不向前也不放下,面无表情地盯她,冷眼等她再模仿。
楚稚水这回没跟着做,她见他金鸡独立之姿,反而关切道:“请问你是腿不太舒服吗?”
“……”
男子放下腿,不悦道:“你是故意的?”
楚稚水歉意地解释:“对不起,让你误会了,我第一次过来,还不太认路。”
他脸色更冷:“所以就把我当带路的?”
她真挚道:“是,谢谢你的热心。”
“……”
楚稚水紧跟他下楼也挺不好意思,但她现在严重缺乏安全感,说什么都不肯自己离开。虽然他浑身散发拒人千里之外的不耐气场,但明显比黑影可靠得多,起码鬼怪是不会烦她的。
他排斥她,明显比她排斥他要好。
而且,他突然间抬腿,莫名就有点憨,搞得她都不怕了。
两人产生交流,楚稚水也从惊心动魄中找回神志,她不愿显得招人烦,无奈地倾吐心声:“……其实你可能不相信,我刚刚好像看到奇怪的东西。”
男子眼神越发狐疑:“奇怪的东西?”
“对,墙上突然有黑影扑过来,看上去跟闹鬼一样。”楚稚水苦笑,“幸好碰到你了,我还怕遇不到人。”
男子面对放松的她陷入深思,墨黑眼眸像密林中寒潭,呈现出极深色泽。这是一张出众的脸,即便神情覆满霜雪,依旧不减无双风采。
他没有说话,一直望着她。
楚稚水被他紧盯,自然搞不懂状况。她还下意识摸摸脸,误以为粘上脏东西:“怎么了么?”
数秒后,他冰封般的面瘫脸破碎,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恶劣地反问:“我有说过我是人吗?”
他的五官清逸俊秀,方才面部神经紧绷,显得高冷而不近人情。然而,他微微扯动唇角,表情顿时鲜活,淡色嘴唇都透出艳色,倏忽间就生动而妖异起来,像是电影中的反转慢镜头。
这句话悦耳动听,如拨动上好琴弦,不知是打趣还是嘲讽。
楚稚水却无心分辨语气,如遭雷劈地僵在原地。
草率了。
鬼片情节虽迟但到。
他跟黑影长得完全不一样,谁知道鬼还有两种形态!
接下来他不会吐出超长的猩红舌头,或者动作利落地摘下脑袋抱着吧!?
男子看楚稚水神色恍惚,莫名其妙就愉悦起来。他索性双臂环胸站在原地,颇有点看热闹的意思,好整以暇地等她抱头逃窜,再听她发出一连串惊声尖叫。
但人类的恐惧阈值总有上限,大起大落的连番刺激,带来的不是失声呼救,反而是彻底的宕机。第一次被吓到还会仓皇,接二连三就是神经麻木,让人连惨叫的余力都没有。
楚稚水此时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惊得都遗忘逃走。她在极度的惊惧过后,竟迎来极度的冷静:“但你看着好歹端正……”
起码还有人样儿。
男子见她面色镇定,不由微微一愣:“这是夸我好看?”
“……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现在脑袋里完全一团乱。
黑衣男子默然。
“哼。”良久后,他终于发出气音,不知思及什么,表情相当复杂,“怪不得吓都吓不走,老套但算你有眼光。”
辛云茂最初对此人满怀戒备,现在猜透她一路追着自己的缘由,原来只是迷恋他皮囊的普通人类,千方百计地没话找话,连搭讪手段都如此拙劣。
楚稚水不懂他评价什么老套:“?”
辛云茂老神在在:“也对,估计人类很少看到像我这样丰神俊逸的存在。”
“……”
楚稚水原本慌得不行,冷不丁被这话噎住,恐惧感瞬间烟消云散。
她小心地打量他的神态,但思及对方的离奇身份,考虑到自己的人身安全,还是强憋着将吐槽咽回去。
槐江市近年雨水估计很少,应该就是被他整无语的。难道他觉得自己丰神俊逸?但他仅仅是比黑影多个人形吧?
世风日下,男人普通又自信就算了,现在连男鬼都是这样。
第2章 全都是泡沫
辛云茂的自负让在场唯一的人类大为震撼。
楚稚水:“确实,很少看见。”这样自我感觉良好的存在。
下一刻,辛云茂就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仿佛他将楚稚水看得明明白白。
楚稚水实在痛恨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她特别想出言不逊打击一下对方,又觉得没必要因小失大、丢掉性命。毕竟她都不知道他是什么,现在硬碰硬就是以卵击石。
好在辛云茂没有多言,他恢复最初的冷淡,单手插兜继续往下踱步。
楚稚水跟着他重回宽敞而朴素的院内。
刚一出楼门,明艳的阳光就肆意涌来,将办公楼外空地晒得暖洋洋,驱散她身上的料峭寒意。
观察局院内建筑物不多,最高的办公楼被爬山虎缠绕,旁边是一排平平无奇的矮楼。楼边有一片平坦的土地,现在正绿草茵茵,角落还被开垦出来,种植一些小青菜和土豆苗。
辛云茂出楼后,他慢悠悠地坐在石质圆凳上,懒精无神地眯起眼睛,享受被树荫过滤的美好日光。
楚稚水见他不再搭理自己,她今天在楼里心惊胆战,着实搞不懂非人类想法,试探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这些妖魔鬼怪不会故意等她跑一半再恶趣味地抓回来吧?
“你居然还没走。”辛云茂听见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睛,上下扫视她一番,好似颇为意外。
楚稚水竟有一瞬间看破对方脑回路,他肯定又要往“丰神俊逸的存在”上联想,搞得好像她故意拖时间,想跟他多待一会儿一样。
不得不说,只要他没有刻意绷着一张脸,他的微表情极容易理解。
楚稚水无力道:“……再见。”
“再见。”
楚稚水头也不回地往停车场走,她上车就旋风般驶离观察局,明明最开始被墙壁黑影吓到,但中途被自恋男鬼一搅和,现在脑袋里没有惧怕仅剩无语。
槐江观察局位置较偏,跟楚稚水父母居住的小区有距离,两地没有公共交通,驾车需要三十分钟。这种通勤距离在一线城市不算什么,但放在小城市就不太合适,开车上班明显也是支出。
半小时后,楚稚水在车程中平静下来,她将私家车好好停在地库,打算回家前先打个电话。
尽管她现在安然无恙,但刚才绝对看到黑影,而且自恋男鬼也承认他不是人,新单位四处都充斥着异常。
楚稚水打电话给洪熙鸣,然而那头无人接听。她看一眼时间才发现已过17:00,这是观察局人事处的座机号码,估计下班后就不可能接通了。
别看新单位闹鬼,下班还真是准时,多一分钟都没人,或者说本来人就少,全是奇形怪状的鬼。
片刻后,楚稚水到家,防盗门一开,她还没来得及换鞋,便闻到扑鼻而来的菜香。
饭厅的灯光昏黄温馨,餐桌上已摆好两菜一汤。粉蒸肉还热气腾腾,炝炒瓜尖绿意勃勃,冬瓜骨头汤呈现出清亮色泽,引得人食指大动。
“唉,回来啦。”谢妍看到女儿进屋,她立刻伸手去拍沙发上的楚霄贺,催促道,“行了,别赖着,赶紧去把最后一个菜炒了!”
“我才刚歇会儿,屁股都没坐热……”楚霄贺一边小声抱怨,一边无奈走向厨房。
父母刚刚在客厅里等候晚归的独女。
楚稚水毕业后一直在银海市工作,很长时间里都独自住出租屋,不存在有人等自己回家吃饭的机会。
她返乡后好像内心敏感很多,尤其方才经历完诸多怪事,现在瞧见平淡无奇的家庭日常,竟也会莫名其妙胸口泛酸,忍不住要眼眶发热。
她觉得自己在外面坚不可摧,但回到熟悉的港湾就溃不成军。
“妈,别让爸炒菜了,这些都吃不完。”
“没事,再炒个绿叶菜,你现在要营养平衡,不然胃又会不舒服!”
自从楚稚水大病一场后,谢妍有时候就过于紧张。
没过多久,三口之家其乐融融地用餐,难免就问起新单位情况。
楚霄贺瞥一眼女儿,随口问道:“今天顺利吗?”
楚稚水从小就不是让父母操心的孩子,不管是学习或工作,都特别有自己主意,但他们总会惯例询问一番。
“今天……”楚稚水难得迟疑,“还算顺利吧。”
她无法概括观察局的遭遇算顺或不顺,主要墙壁黑影等东西说出去,仿佛她精神状态有问题,指不定徒增父母的烦恼。
“顺利就好,回来就别工作得太累,又像以前那么拼命!”谢妍劝道,“你接下来不是还装修,力气要省着一点,身体是最重要的。”
楚稚水:“今天就是办手续,什么活儿都没有,明天才正式上班。”
“那晚上早点睡,养精蓄锐。”
饭后,楚稚水在客厅跟父母闲聊一会儿,这才回到房间琢磨灵异事件。她好久不在老家发展,只能拜托发小和同学打听观察局待遇,以及过去有没有骇人听闻的事。
“这种单位工资就是平均水准,肯定没有你在银海挣得多,但在槐江应该算不错了。”
楚稚水沉默片刻,压低声音道:“……那有没有奇怪传闻?”
“类似什么传闻?”
“比如闹鬼之类的?”
“不可能吧,我有个朋友的朋友好像曾经考进去,甚至都跑到槐江观察局看过,但他最后嫌路远没选那边,这也完全是他个人原因。”
这跟楚稚水自己上网搜索的结果差不多,网络也没保存任何槐江观察局闹鬼的痕迹。
如果不是自恋男鬼给她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她都要怀疑今天的事是一场幻觉,墙壁上根本没有黑影,也没有东西追逐自己。
但自恋男鬼太离谱了,她觉得人类不会那么厚脸皮。
次日,楚稚水还是按时驱车抵达槐江观察局,即便局里确实有怪事,她想离开也得办手续,不可能无故翘班走人。
值得庆幸的是,观察局的清晨正常又祥和,爬山虎叶片凝结晶莹露水,跟阴森诡异扯不上半分关系。
“小楚来得还挺早。”洪熙鸣恰巧在门口碰到楚稚水,笑道,“昨天休息得怎么样?”
“……还好。”楚稚水一晚上都强压满腹忧虑,她现在看到洪熙鸣,总算能说出困惑,“洪姐,咱们局里应该挺正常吧。”
洪熙鸣迷茫:“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稚水心里发虚,小心翼翼地试探:“就是不可能闹鬼的,对吧?”
洪熙鸣一怔。
楚稚水越发胆战心惊:“……难道以前闹过鬼?”
洪熙鸣看楚稚水瞳孔微缩,她连忙热情地一把拉住对方,郑重其事道:“绝对不可能闹鬼。”
“但昨天……”
洪熙鸣双眼炯炯有神:“我可以向你保证,闹什么都不闹鬼!”
局里只会闹妖怪,怎么可能闹鬼呢?
楚稚水被洪熙鸣掷地有声的话感染,胸腔里只差燃起熊熊的社会主义之火,灼烧一切妖言惑众的牛鬼蛇神,勉强感到安心一些。
走廊里,洪熙鸣在前方给楚稚水带路,两人径直前往办公楼三层,在后勤科门前停下脚步。
洪熙鸣往屋里瞟一眼:“我先去跟他们说一声。”
楚稚水初来乍到,需要洪熙鸣打声招呼。
“好的,辛苦您了。”
“没事没事,你在外面稍等片刻。”
洪熙鸣进屋时居然还随手关门,只留楚稚水一人在走廊等待。她本来还担心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但今天运气不错,什么都没有发生。
几分钟后,洪熙鸣将后勤科的门打开,她热情洋溢地介绍起来:“进来吧,这就是新来的楚稚水,从银海市回来的高材生!”
“没有没有,您过誉了。”楚稚水客气摆手,连忙小步进屋,跟同事们问好,“大家好,我是楚稚水。”
“你好你好,欢迎欢迎!”
楚稚水发现后勤科里有三人,两男一女。男性似乎都上些年纪,唯一的女性跟自己年纪相仿。
“小楚不用谦虚,你可是胡局专门人才引进招来的!”洪熙鸣说完扫视一圈屋里众人,她的视线难得锐利起来,话里话外透出些警告意味。
“洪处,您放心吧,没问题的!”肚大腰圆的男子猛拍胸脯,不知道在保证什么,他眼睛又圆又小像黑豆,谄媚道,“咱们后勤科一向最懂事。”
洪熙鸣:“这是吴常恭,后勤保障科科长。”
楚稚水鞠躬:“吴科长好。”
“这是牛仕,负责咱们局里绿化和食堂。”洪熙鸣一指皮肤黝黑的中年方脸男,又看向角落里的短发小姑娘,“那边是小金,金渝,也刚来不久。”
楚稚水依次跟新同事打招呼,她迅速地记清他们的脸,圆肚男是吴科长,方脸男是牛仕,短发女是金渝。
洪熙鸣在办公室环视一圈:“你们屋里还有一个吧?”
吴常恭像是听到晦气话题,摆手道:“哎呀,洪处,他算不算局里的还两说呢!”
“行,那就算介绍过了。”洪熙鸣关切道,“小楚,你先在后勤科熟悉一下,等胡局回来看怎么安排你。”
“好的,谢谢洪姐。”
洪熙鸣将楚稚水带到后勤科,没过多久也上楼回人事处。
科长吴常恭看出洪处对楚稚水的重视,还浮于表面地关怀她两句,等到洪处彻底离开后勤科,他立马一溜烟蹿出办公室,也不知究竟跑到哪里去。
好在牛仕和金渝性格都不错,帮助楚稚水适应起新环境。
牛仕完全是憨厚老实的老大哥形象,主动提出去仓库给楚稚水搬电脑。
金渝则领人在屋里转悠起来,问道:“你想要坐哪里?科长一般待在隔壁,这是牛哥的桌子,然后我坐这边,不然你跟我并排?”
屋里有六张办公桌,不少桌子布满杂物,有两张桌面摆有电脑,看上去是金渝和牛仕的位置。
“我坐你后面吧。”楚稚水认为跟金渝并排靠门太近,容易被领导杀个措手不及。
“好,那我把这些东西收走!”金渝自告奋勇地收拾起桌面。
楚稚水原以为自己身后不坐人,但等她拉开椅子才发觉不对,后桌上没有电脑,却散落不少糖果,甚至有没丢的糖纸。
“我后面还有人?”
“啊,没事,他不常出现的。”
牛仕还没从仓库回来,楚稚水和金渝就坐在屋里说笑。
金渝是短发圆脸软妹,她的发丝微黄略细,说话声音绵绵软软,看上去不谙世事、心思简单。
楚稚水都没将椅子坐热,金渝就倒豆子般吐露好多事,她还抱怨起吴科长不来办公室,又不敢得罪资历较老的牛仕,经常将乱七八糟的工作丢到自己身上。
楚稚水面带微笑地听着,偶尔还点点头应声,心叹金渝确实刚来不久,或者没怎么上过班。
金渝应该是难得看见女同事,好不容易有伙伴,兴奋得难以自制。但今天要换个人听金渝吐槽,指不定私下告诉吴科长,直接捅她一刀。
不过新同事单纯对楚稚水是好事,她之前还怕会有办公室斗争,现在看来能避免不少麻烦。
“后勤科一般做什么呢?”楚稚水见金渝站着不走,问道,“你一直忙着招呼我,会不会打扰你工作?”
“平时事情不多,就差个表格啦。”
“那你先做表格,我简单收拾下。”
“好,你有事就叫我。”
金渝原来是后勤科唯一的女生,她刚刚认识楚稚水,聊起来便滔滔不绝,如今意犹未尽地回到自己座位,开始打开电脑做表格。
楚稚水就坐在金渝后面,看窗外阳光给对方背影披上淡金色。
微光下,小小的灰尘在半空跃动、舞蹈,偶尔飘浮两三细碎的透明泡泡,唯美的画面梦幻而岁月静好。
……等等,透明泡泡?
楚稚水诧异地发现一闪而过的气泡,类似童年在公园用玩具吹出的泡泡,只是形状明显偏小。五光十色的泡泡随风飘向窗外,没多久就在外面破碎、消逝。
这是哪里来的气泡?
楚稚水目光追随泡泡的移动轨迹,最后察觉根源是前方坐着的金渝。
饮水机恰巧在金渝左上角,楚稚水佯装镇定地起身接水,借机看到正面工作的金渝,终于确信小同事正在吐泡泡!
金渝好像在为表格苦恼,她并未注意楚稚水脸色,不时焦虑地抓耳挠腮,嘴唇下意识一开一合,发出轻微的啵啵声,好像在水面探头的鱼。
这模样并不可怕,就像咬指甲、抿嘴唇的小动作,唯一异常的就是张嘴时偶尔飞出泡泡。
楚稚水端着水杯静默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金渝。”
“怎么啦?”金渝乖巧地抬眼,声音天真而轻快。
楚稚水盯着对方无邪的面孔,她轻轻咽了咽,随意道:“金渝,你不是人吧。”
空气凝滞,无人说话。
楚稚水亲眼看着金渝神色微变,对方错愕而慌张,脸蛋鲜红得滴血,嘴唇怯懦地动着,连眼睛都含不住两汪澄澈的泪水,展现出将哭欲哭的神态,好像遭受天大的委屈。
楚稚水顿时迷惘,难道自己猜错?她以为自己在骂人?
下一刻,金渝的眼泪彻底绷不住,她骤然爆发出哀声,惊惧交加道:“……你、你怎么知道!?”
“……”
金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如同遇到天崩地裂的惨事。
楚稚水方才犹豫要不要戳破,她怕金渝恼羞成怒发难,然而小同事现在泣不成声,搞得她都愧疚而动容起来,误以为自己说出什么物种歧视的刻薄话。
“如果你不是人的话,该哭的不是我吗?”楚稚水扯过桌上面巾纸,递给爆哭不停的金渝,又安慰地拍拍她后背,无奈道,“为什么你哭得那么凶?”
“我、我怕……”金渝哭得答不出完整句子。
你作为非人类怕什么?难道不该人类害怕吗!?
鳄鱼的眼泪只有两三滴,金渝的眼泪却能冲垮办公室,然后在屋里点唱一首《泡沫》。
小同事边哭就边吐泡泡,恨不得彻底淹没周围,像在洗衣机里倒入过量洗衣粉,源源不断地溢出彩色气泡,迅速席卷一人一妖。
楚稚水目睹此景麻了,她的衣服都要湿了。
她宁愿她沉默,怪她居然看破,不然不会全都是泡沫。
第3章 替妖尴尬
楚稚水软言劝哄金渝好半天,总算得知她伤心欲绝的缘由。
金渝悲声道:“洪处长刚才千叮咛万嘱咐,告诫我们绝对不能露馅儿,不能让你知道妖怪的事,我却第一个捅篓子,肯定会被痛批一顿!”
楚稚水面色古怪:“妖怪的事?”
金渝哼唧抹泪:“对,她说不能让你知道我们都是妖怪。”
“……你们都?”楚稚水一僵,迟疑道,“洪姐也是妖怪吗?”
金渝唯唯诺诺地低头:“局里目前就你是人类。”
“……”
原来洪熙鸣也不是人!
原来槐江观察局就只有她是人!
楚稚水脑袋里乱成一锅粥,又道:“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他们说你会辞职走人。”金渝抬起眼来,宛若被抛弃的小狗,她恳切地哀求,“不要辞职吧,我会被骂的。”
楚稚水撞上她可怜兮兮的目光,思绪还一片混乱,却苦中作乐地调侃:“你们妖怪就是用这种狗狗眼留人的?”
楚稚水怕鬼,鬼是不好想象的,代表不可控的危险。但金渝是妖怪,她哭得像小孩,也没什么攻击性,并不会让人畏惧。
楚稚水并不怕具象的危险,或许她排斥的是无形、未知和不可掌控。
“你喜欢狗吗?”金渝偷瞄她,小声道,“对不起,我是鱼,不然让洪处再招狗?”
“谢谢你的贴心,倒也不必这样。”
金渝眼眶又开始湿润,颤声道:“……你还是要辞职吗?”
“好了,把眼泪擦一擦,也不要吐泡泡,我的外衣已经发潮。”楚稚水没正面回答,平和道,“这件事就翻篇,我不会找洪姐告你状,权当我们之间的秘密。”
她没想好辞职的事,但眼前有哭包要安抚。
楚稚水觉得跟金渝计较都算以大欺小,对方实在没什么复杂坏心眼。
金渝感动得泪眼汪汪:“你对我真好!”
“这算什么对你好?”楚稚水愕然挑眉,“你这样出社会很容易变成砧板上鱼肉。”
“但我是不可食用的鱼类。”
“……”
金渝解决危机后大喜过望,她趁牛仕还没有回来,不知用什么手段清理满屋泡泡,还殷勤将楚稚水潮湿的外套晾在阳光下。好在楚稚水来得早,清晨时多穿一件,不然现在很麻烦。
楚稚水好奇道:“你一直都会吐泡泡吗?”
“只有控制不了情绪才会。”金渝不安地垂眼,她生怕对方嫌弃,“平时不会吐泡泡的。”
金渝刚才也是做工作表格头疼才露馅儿。
楚稚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还看见金渝爆哭后口渴,跑到饮水机旁补充水分。
然而,金渝并不是用杯子接水,她根本就没有用饮水机,而是拆开角落里巨大桶装水,直接抬起沉重巨桶就“吨吨吨”往下灌,单薄的身体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画面极具反差感。
楚稚水方才还认为金渝没威胁,但她现在怀疑对方拧自己,完全能做到一手一个。
没过多久,牛仕扛着台式电脑归来,金渝心虚得眼神闪烁,但楚稚水什么也没提。
楚稚水谢过牛仕,没让他出手帮忙,三下五除二就装机,还蹲在桌下将各类线路理好。片刻后,新电脑就连上打印机,办公软件也准备齐全。
牛仕惊叹:“比我装得都快。”
“好厉害!”金渝佩服道,“我现在都搞不明白。”
楚稚水莫名被说得脸热,主要她认为这些事真不算什么,但新同事们都大为震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她还抽空瞥一眼让金渝苦恼的工作表格,其实最开始套用excel公式做模板,直接往上填数字就行。未来连公式都不用,拿着模板一招吃天下。
算了,妖怪也没有大学计算机课,无法熟练掌握office办公软件很正常。
除了同事是妖怪外,楚稚水在槐江观察局首日工作可谓清闲,她给自己装配好电脑,帮助金渝处理完表格,还偷闲写点外面的东西。虽然她离开银海市,但资源人脉还没断,可以搞副业赚些外快。
午休时,楚稚水跟随金渝前往员工食堂,还对上午的工作做客观评价:“这里很适合摸鱼。”
她好像就没上过这么混日子的班。
金渝一愣,她腼腆地低头,眼睛忽闪道:“你要摸我吗?”
楚稚水闻言语塞,她刚想说摸鱼不是这意思,但面对小同事满怀期盼的目光,最后还是动作僵硬地揉揉对方脑袋。
天呢,好像在拐卖未成年妖怪。
“金渝你也是刚来吗?”楚稚水想起洪熙鸣的介绍,犹记金渝在局里资历不深。
金渝点头:“对,如果不算你的话,我来的时间最短。”
“今年来的?还是去年来的?”
金渝摇头:“我是二十年前来的。”
“……”楚稚水停顿片刻,她似有所悟,“行,这饭碗是真铁。”
楚稚水听完这话可不会再将金渝当未成年妖怪,也没好意思问对方今年多少岁,并不想在年龄上自取其辱。
槐江观察局员工伙食很糟糕,白米饭配青菜及土豆丝,还有一锅白乎乎的米汤,让人严重怀疑食材都是从外面菜地里摘的。尽管现在食堂餐标有严格标准,但这样的饭菜也显得过于勤俭。
楚稚水都要阴谋论有人挪用餐费,她没有太大胃口,勉强喝点热米汤,避免下午胃里不舒服。
金渝吃得津津有味,可能鱼类吃白米饭都香。
一天的工作想混很快,一晃就到下午五点。
楚稚水根本没看到吴科长的影子,只跟金渝、牛仕打交道。她发现金渝无聊时会发呆吐泡泡,牛仕则私下浏览股市信息,估计是在自己炒股,从他的名字就看出无限底气。
下班时,金渝拿出一条细长的纸质表格,给楚稚水讲解日常打卡流程:“每次临走前写一下今天的工作内容,然后签完字放到前面就行,一般是科长来检查,但其实他经常忘记。”
楚稚水了解地点头,她看到表格上有两行,疑惑道:“这是还要填一个人吗?”
“我们一般是两人一组工作,吴科长不跟我们一起,按理说你应该跟人结组,但他基本都不出现,遇不到的话,填你自己就行。”金渝歪头道,“我原来跟牛哥一组,需要我换过来吗?”
“没事,不用麻烦,填这个很快。”楚稚水大致理解二人一组是互相监督,但说实话很像走流程,大家都没什么工作,监督就没太多必要。
门口,吴常恭忽然探头,他朝金渝招招手:“金渝,你来一下。”
“又要下班前啰嗦。”金渝闷声抱怨,她对领导敢怒不敢言,又看向楚稚水,“你填完先走吧,不要等我了。”
金渝离开后,楚稚水迅速填表,准备收东西回家。
正值此时,后勤科突然晃进一个眼熟的人影。
高瘦的黑发青年走进来,看到窗边的楚稚水一愣。他今日仍是黑衣,一只手插兜,袖子被随意挽起,露出流畅的手臂及手腕处微凸的骨节,看着潇洒俊逸。
楚稚水抬眼望见辛云茂同样发懵。
辛云茂没有主动打招呼的意思,他慢悠悠地抬腿,途经楚稚水位置,坐到靠窗的第三张桌前。那张桌子上没有摆放电脑,只散落着糖果及糖纸。
楚稚水听到背后的响动头皮微麻,她不知道为何每次跟此妖见面都很尴尬,而且他上午还没参加自我介绍环节,两人现在算彼此不认识的状态。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同事,只有陌生且不知姓名的一人一妖,连出面打圆场的妖怪都没有。
楚稚水想要下班走人,她看到手中表格又犹豫,堪称进退两难。金渝说遇不到就填自己,但她现在遇到神隐同事怎么办?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调动出工作社交能量,打算速战速决离开此地。
楚稚水缓慢站起来,她转身将表格放他桌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礼貌笑容,友善道:“你要填这个吗?”
昨天的事完全是误会,既然以后要做同事,起码面子上过得去。
辛云茂顺着她的动作看清科室表格,他眸光微闪,似有些疑惑,又用幽幽的墨黑眼眸打量她。
楚稚水微笑望他。
辛云茂没有多言,他下意识地环顾周围,然而手边只有散装糖果。
楚稚水看出他在寻觅什么,直接将手里的黑色签字笔递过去。
他犹豫片刻接过,冷白的手指修长,大笔一挥签上名字,字体倒是一气呵成、遒劲有力。
辛云茂。
楚稚水记住他的名字,客气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新来的楚稚水,以后也在后勤科工作,我们昨天还见过一面,当时……”
“我知道。”辛云茂抬眼望她,平静道,“你是个好人。”
楚稚水:“?”
楚稚水不明所以地应声:“……啊,是,我确实是人类,跟你们不太一样。”
辛云茂面对她迷惘的神色,他双手轻轻交叠,语气淡然道:“很抱歉,虽然你是个好人,但我没办法回应你那种人类的感情。”
楚稚水满头雾水:“那种人类的感情?”
“当然,拒绝你并不是由于人类身份,你的条件非常优秀。”辛云茂慢条斯理扫视她一圈,他故作绅士地表达肯定,坦白道,“只是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或妖,所以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
楚稚水脑瓜子被震得嗡嗡发响,她赶忙伸手制止:“冒昧地打断一下,请问话题是怎么快进到这里?我应该没有对你表示过什么吧?”
他怎么会突然给她发好人卡!?
“如果等你表白再说清楚,你浪费的时间和精力岂不是更多。”辛云茂表情严肃地扬眉,“昨天突然跟我搭话还追出来,今天又故意找话题跟我交流,理解你没见过我这样的存在,但还是提前说明白比较好。”
辛云茂客观分析楚稚水的行为,判定她处心积虑拉近距离。
“……”
楚稚水忽然领悟每次遇到他都尴尬的缘由,主要辛云茂似乎总认为她对他图谋不轨!
这个男妖怪为何如此自信!
楚稚水被他气笑了:“其实槐江市医院条件还不错,做脑科检查很方便,实在不行还能转院。”
“什么意思?”
“我怕你平时不注意,没准脑袋不太舒服,有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毛病。”
比如癔症之类的。
楚稚水从不会出口成脏,她觉得自己这话够有攻击性。
辛云茂静默数秒,他一只手轻撑着桌面,向后微仰靠住椅背,讶异道:“你还真挺执着,但就算对我嘘寒问暖,我们最后也不会有结果。”
“……”
他管这叫嘘寒问暖?
她明明是在阴阳怪气!这个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妖!
楚稚水不知辛云茂脑袋有没有大病,但她替别的妖尴尬的毛病要犯了。
第4章 欲情故纵的小把戏
“不好意思,我不经常骂人……不对,骂妖。”楚稚水扶额,“稍等片刻,我回忆一下侮辱性词汇。”
她打算调动自己贫瘠的脏话让他清醒过来。
“你是被拒绝后恼羞成怒?”
“你是不是真听不懂人话?”楚稚水深吸一口气,她就没听过如此离谱的话,凝眉道,“真诚建议局里用大病医疗给你治治脑子。”
辛云茂被骂也不恼,反而气定神闲:“如果这样就能让你放弃,那你骂两句宣泄情绪也行。”
“……”
楚稚水被膈应坏了。
她如今骂他都变成恼羞成怒、因爱生恨,倘若不是见识过金渝力能扛鼎,加上怕动手扇他被厚脸皮反震手疼,估计就要现场打起来。
“荒诞,滑稽,可笑。”楚稚水一连蹦出三个词,她难以置信地反问,“你觉得自己很优秀?”
辛云茂懒洋洋地转笔:“这不是明摆着。”
“……再见。”
楚稚水深感不能再跟他浪费时间,直接拿起东西下班走人,连多余眼神都不想给自信心爆棚的某妖。
“你的笔。”
“脏了,不要了。”
别说接过他递出的黑色签字笔,她现在跟他同一屋檐下呼吸都窝火。
辛云茂目送楚稚水步履匆匆地离去,他独自坐在桌前静默数秒,想要探身将黑色签字笔放到楚稚水桌面,最后思考一番还是丢回自己的笔筒。
门口,金渝哼着小调回到办公室,她看到房间里仅有辛云茂,立马惊慌失措地退到外面,根本不敢在后勤科里多加停留。
辛云茂对此见怪不怪,局里多数妖怪不是畏惧他,就是视自己为隐形。他索性一个人眯起眼在屋里享受傍晚夕阳,金红余晖将天空染成血色,落日如游龙摄人心魂的金瞳。
辛云茂在一天最后的日光中睁开眼,他想要找颗糖打牙祭,却发现曾经空荡的前桌已摆好电脑,显然楚稚水要在此长期扎根了。
楚稚水愤愤离开办公室的那一刻,就决定以后将辛云茂当隐形妖。
她认为自己跟这种妖怪纠缠都是跌份儿。
好在辛云茂本来就很少出现,次日后勤科没有他的身影。楚稚水按时抵达自己的座位,她连正眼都没抛给空空如也的后桌,至今想起自负过头的某妖都无语至极。
楚稚水落座后,打算开始一天工作,却在桌上摸到一颗糖。轻薄剔透的糖纸,相当简约的包装,童年里的常见零食,记忆中好像是酸酸甜甜的滋味,昨天曾出现在辛云茂桌面上。
这妖怪怎么连自己的东西都乱丢?
楚稚水随手将糖丢到后桌,完全没放在心上。
槐江观察局后勤科的工作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简而言之就是枯燥、重复又无聊。制作材料报表、清点打扫仓库、搬运各类货物,还有各式各样突然冒出的琐事,毫无技术含量但磨人。
楚稚水做起来并不费劲,尽管打心底认为这种容易被取代的工作没意义,但以前在校实习时也不是没干过。她很快就得心应手,效率甚至比金渝高。
观察局唯一缺点就是食堂太差,楚稚水委婉朝牛仕打听过,对方给出的理由简单直接——没钱。
当然,新的缺点很快也浮出水面。
手机冷不丁弹出一条短信提示,亮起的屏幕引起楚稚水注意。
【您的尾号1232卡5日10:12银海银行收入(工资)2,174元。】
楚稚水望着短信恍惚起来,她一度以为自己看错,还认真再核对一遍,确实是两千一。尽管她还没在新单位工作满一个月,但观察局都是每月5日发当月工资。
楚稚水上次收到差不多水准的工资,应该是大一在大厂实习时,日薪200元,每月工作20天,算下来还比槐江观察局多一点。
楚稚水回来时做好降薪心理准备,但她还是深受冲击,好半天没有缓过来。
许多公司明令禁止员工互相打听工资,但槐江观察局又不是公司。楚稚水三言两语就将金渝哄过来,打算了解一下新单位的收入情况。
她怀疑是由于自己还在试用期,或者局里有其他绩效没有发。
“今天发工资啦?”金渝好像记不清日子,她在提醒下才反应过来,然后跟楚稚水互通消息,钦佩道,“你好厉害,比我还多点。”
“怎么可能?”
楚稚水凑到金渝电脑旁,她看清对方的工资,居然真比自己还少。
“这是没发绩效吧。”楚稚水推测,“一般来说,月底应该还有一笔钱。”
金渝眨巴着圆眼睛,懵懂道:“绩效是什么?”
楚稚水望着她无知的模样,内心涌起不祥的预感,耐着性子解释道:“观察局不是全额拨款单位,如果单位有自己的营收,就可以作为绩效,补贴给在职员工……”
她明明记得银海观察局有绩效,而且在职人员的收入还不错。
金渝似懂非懂,老实地摇头:“没听说过。”
“就是我们单位自己挣钱自己发……”
“我没遇到过,就这一笔呢。”
“……”
很好。
楚稚水确信自己掉坑,槐江观察局效益很差,应该属于发不出绩效的单位。现有工资远低预期,让她感到很不适应。
她开始考虑如何养车,要是算上通勤油费及汽车保险,没准自己一年在打白工。从目前状况来看,想要生活水平不骤降,只能更换一份工作。
怀着重重心事下班,楚稚水驱车离开槐江观察局,打算顺路接一下在外买菜的母亲。她在超市附近寻找完停车位,又怕谢妍找不到具体方向,索性步行到门口跟对方碰头。
街边敞开的水果摊热闹不已,都是手拎布袋的附近住户。隔壁特卖店的扩音喇叭响个不停,喧嚣而机械地重复降价通知,充斥着市井气。
楚稚水遥遥就看到母亲谢妍被人强行挽着,两人手中都提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看上去刚刚从超市里出来。
“哎呀,这就是稚水嘛,真是女大十八变!”中年女子衣着艳丽,集齐赤橙黄绿,高声招呼道,“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以前一个院儿。”
楚稚水童年时住在父母单位的房子里,那时候大院里所有人都互相认识,连带知道其他家孩子的情况。
她推测此人是谢妍同事,还在脑袋里搜寻一圈:“刘阿姨好。”
“还记得刘阿姨呀!”刘柯美激动道,“稚水当年在咱们院里多有名啊,那是老师年年表扬的三好生,高考居然还考到银海大学,可不像我家那不省心的兔崽子,一本都考不上,好在工作还行……”
“唉,我听你妈说,你也回槐江工作啦?现在工资怎么样?”
楚稚水面对出言试探的刘柯美,又瞧瞧挤眉弄眼的谢妍,客气地答道:“对,就两三千。”
刘柯美紧绷的面庞瞬间舒展,她脸上像绽开一朵花儿,忙道:“不错,挺不错啦,我儿子也才五六千,现在年轻人都不容易。”
“你看他吧,挣得也不多,还非给我买新手机,我都说不要了,光知道浪费钱!”刘柯美喜滋滋地从兜里掏出手机,那是一个型号较老的ihone,目前市价三千左右。
楚稚水哪能不知对方想听什么,和气道:“孝顺嘛。”
谢妍:“对对对,你真是享福啦!”
刘柯美闻言更是喜上眉梢,脸庞快被得意挤满了。
片刻后,母女俩跟刘柯美在门口挥别,提着大包小包往自家车走。楚稚水替谢妍接过大半东西,在前方不紧不慢地带路。
谢妍跟着女儿过马路:“你居然还记得刘阿姨。”
楚稚水虚虚地拦住母亲,提醒对方避让路边的车,又道:“当然,忘记谁都不会忘记她。”
这可是当年说过“你家闺女成绩那么好,真可惜不是儿子啊”的大名人。
楚稚水将购物袋放后座,便准备载着谢妍返程。楚霄贺已经到家做饭,回去后很快就能用餐。
“别把她的话放心上,她一直就这样。”谢妍将安全带妥善系好,她瞧一眼注意路况的女儿,撇嘴道,“你买房买车的事,我和你爸都没往外说,不然轮得着她在那儿显摆。”
谢妍当然清楚刘柯美炫耀的小心思,但她不敢把女儿在银海市的收入往外说,那确实有点太刺激周围人。
“没事,大家不就喜欢听这些故事,高分低能还找不到工作,进社会就混得没起色……”楚稚水自嘲,“再说我现在确实工资两千一,今天局里刚发的。”
“行了,多少钱都没事,妈妈养着你。”谢妍出神地盯着女儿侧脸,她思及楚稚水方才的表现,突然笑着感慨,“你以前上学还不这样,当时多牙尖嘴利呢。”
谢妍还记得,楚稚水读书时,学校门口有光荣榜,来往路人都能瞧见名字。那时候的规矩是单科满分和年纪第一上榜,然而有次考试难度过高,全年级都没有单科满分,老师就把最高分的楚稚水放上去了。
刘柯美当时借此批评儿子,她儿子还颇为不服气,在大院里狡辩道:“楚稚水根本没满分,她本来就没资格上榜,还不是会拍老师马屁!”
谢妍至今记得女儿听到此话后讥诮的语气。
“等他有本事上学校光荣榜,再来跟我讨论这个问题吧。”
高傲得淋漓尽致。
那一年,院子里的大人都借哄堂笑声翻过此事。
也是自此开始,楚稚水就常驻光荣榜,她再也没有掉下来过,直至考上银海大学。
谢妍轻声道:“现在学会给人留面子了。”
楚稚水专注开车:“她不就想用别人的不幸来佐证自己的幸福,哄她两句算了,还计较什么呢。”
十五六岁反唇相讥算情有可原,二十五六岁还要针锋相对,属实有些没意思了。她已经懒得跟人争强好胜,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就行。
“宝宝,你长大了。”
“嗯。”楚稚水一瞄谢妍黑发中显眼的数根白丝,又不动声色地挪回视线,语气柔和下来,“我也该长大了。”
再打开家门时满室温馨。
回家跟父母用餐是楚稚水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这样的生活她已经缺席七年,从大学到工作都驻扎在银海,槐江市的点点滴滴对她来说都陌生又熟悉。陌生是重归故土的摩擦、适应,熟悉是幼年时的记忆偶尔会翻涌而出,而且随光阴发酵,形成更为独特的味道。
她在槐江市蹒跚学步、懵懂长大,又要在此处目睹父母华发渐生、慢慢变老。
每日家中的饭菜美味可口、搭配得当,更衬得观察局伙食简陋到食不下咽。
楚稚水从食堂出来,心情属实糟糕,思考要不要接受父母加餐,以后从家里带饭过来。这偏僻的鬼地方也不好订外卖,她对工作餐已经濒临忍耐边缘,连带胃里都开始不适,也不知金渝如何吃二十年。
正午阳光过盛,只扰得人心烦。楚稚水都琢磨起下班,谁料到午后横生枝节。
科长吴常恭大腹便便,他手握着两张单子,进屋就安排起工作:“先把手头的事儿放放,下午把这两件处理了!”
牛仕接过一张单子,他看清上面的内容,不满道:“赔偿不是财务科的事吗?”
“你等那老乌龟爬过去猴年马月,下午实在搞不完,今天就晚点下班。”吴常恭说完溜出后勤科,丝毫没有要参与的意思。
现场核对赔偿要离开观察局,两个地方还相距甚远,一来一回极耗费时间。牛仕已经前往仓库拿东西,准备待会儿需要的材料。
金渝无奈道:“看来得加班了。”
楚稚水听到加班二字瞬间炸裂,她头一次展现出强烈情绪:“为什么要加班?我们分头行动,五点前就结束。”
“但是这种工作必须结组,我们只有三个……”金渝怯怯地望她。
楚稚水领悟潜台词,工作需要两组,至少得有四人。她果断道:“这屋里正好有四个。”
“啊,你该不会要找他吧?”金渝惊慌地瞟一眼辛云茂空着的桌子,确信当事妖不在后才放松下来,劝道,“还是少跟他打交道为好。”
“为什么?”楚稚水挑眉,“他不也是局里的,天天偷闲还有理?”
楚稚水平常对这些睁只眼闭只眼,但要影响她按时下班,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但他明显不会乖乖听话……”金渝面露难色,又欢声提议,“不然我们先处理一件,你到点就下班走人,我和牛哥晚点去弄下一件,不会耽误你回家吃饭。”
“那你们怎么办?”
“没事,我们不赶着回去。”金渝拍拍胸脯,豪气万丈道,“而且洪处长都说要多照顾你!”
楚稚水望着傻兮兮的金渝动容,她忍不住揉揉对方小脑袋。
金渝迷惘被揉:“又要摸鱼么?”
“嗯,摸鱼。”
金渝话是这么说,但楚稚水没脸这么做。她再想准时回家,也不能玩忽职守,趁着小同事去洗手间,索性从二楼下去找辛云茂。
自从好人卡事件后,楚稚水偶尔在楼道碰到辛云茂,便直接将对方当一团空气。他并不常出现在后勤科,经常躲在院中大树下晒太阳。
楚稚水坐在办公室窗边,恰好能瞧见他的身影,犹如一块墨黑的岩石。她发现同事们从不主动提及此妖,连科长吴常恭如此爱指使人的性格,也很少跟辛云茂接触。
外面光线浓烈,唯有树荫清凉。辛云茂果然藏在树下,他身材颀长、双腿挺直,端正地坐在石质圆凳上施展不开,干脆自由散漫地向后依靠树干,舒适的半卧姿态。
树下微风过后窸窸窣窣,真是怡然自得的好地方。
楚稚水走过去,她挥挥手中单子,公事公办地通知:“我们待会儿一组,过去处理下赔偿。”
辛云茂原本闭目养神,他闻声睁眼,认出楚稚水,迟疑道:“我以为你都放弃了。”
双方好长时间没说过话,辛云茂还当她知难而退,不再有心思纠缠自己。
楚稚水表情微滞:“……你的病还没好吗?”甚至癔症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一共两个地方,金渝和牛哥一组,然后我们一组,弄完正好下班。”楚稚水一本正经地解释,“平时不折腾你,就今天去一下。”
实际上,楚稚水现在填表都不叫他,无奈出去办事必须二人一组。
辛云茂听完此话神色寡淡、一言不发,恨不得满脸写着“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楚稚水紧盯着他,然而他毫无反应,跟金渝所说一样,刺儿头是不会老实听话的。
僵持中,某种无法言表的情绪暗中蔓延、破土而出,彻底顶破表面完美和善的修饰,击溃她在成人社会练就的因循敷衍,反而激活骨子里沉睡的叛逆、锐利及攻击性。
她发现他的眼眸黑得纯粹,皮肤却白如润玉,浑身透着清冷疏离,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妖怪。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事不过三,楚稚水确信他刺激自己找回当年刻薄,现在必须给傲慢的对方施以颜色。
“辛云茂,我承认你的小把戏很成功。”楚稚水突然出声,她声音清甜,笑起时目如弯月,绽放止不住的柔情,“我确实记住你了。”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辛云茂迷茫。
“说什么我喜欢你还追出来,又自作主张说一通胡话,我原来不理解你的逻辑,现在总算是反应过来,你是在故意引起我注意吧?”楚稚水温和道,“你是挺有手段的,幼稚但有效果,我接触过不少异性同事,确实对你印象最深刻。”
她要亲手将他要死不活的模样击碎,然后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才行。
果不其然,辛云茂的眼眸刹那间燃起火焰,他不悦地抿唇:“你说什么?”
他似乎深感不可思议。
“我不过是把你做过的事重复一遍,至于这样么?”楚稚水眼看他下颔线绷紧,冷硬的面庞染上薄怒,她不由越发愉快起来,“明明就出去处理下赔偿,现在却拖着不肯动身,也是你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希望我明天继续来找你?”
她的笑容无害而灿烂,说的话却截然相反。
辛云茂犹记她初见自己时的仓皇,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惊人转变。
殊不知,楚稚水的好脾气早被他消耗殆尽。
辛云茂眉头紧皱,驳斥道:“我没料到你会有这种妄想!”
她居然认为他故意挑起她的兴趣!
“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没资格跟我讨论妄想的。”楚稚水语气云淡风轻,又露出白切黑的微笑,点评道,“嘴上说离你远一点,却又悄悄给人留下靠近你的机会,你还挺有心机的。”
他眼底流光摇曳,好似酝酿着风暴:“胡臣瑞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胡臣瑞是槐江观察局局长。
楚稚水:“没关系,你喜欢玩这种推拉游戏,那我就明天再拿单子找你,免得你以后找不到好借口……”
辛云茂一把夺过她手中单子,冷声道:“现在就走。”
他绝不能容忍这个人类再抹黑自己的清誉!
第5章 不怕傻的
纸质赔偿单被夺,楚稚水却不在意。她成功将辛云茂激得起身,又回办公室告知金渝一声。
后勤科内,金渝和牛仕看到沉默寡言的辛云茂都面面相觑,他们从来就没将对方算在部门里,现在得知他要去处理赔偿,堪称开天辟地头一遭。
金渝小心翼翼地拉扯楚稚水袖子,惶恐道:“……不然我陪你去吧。”
“没事,你告诉我流程就行,本来就是份内的工作。”楚稚水看出他们不愿跟辛云茂打交道,所以没有接受金渝的结组邀请,总不能让牛仕和辛云茂一组,估计牛仕心里也不乐意。
金渝显然也明白此理,她没有再坚持下去,告知楚稚水处理程序,还让对方有问题随时联系。
辛云茂全程没跟金渝和牛仕有任何交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声不吭地站在楚稚水身后,完全是置身事外的状态,好像看不见其他同事一样。
楚稚水跟同事们告别,又带着车钥匙离开,辛云茂才不紧不慢跟上。
院子里,楚稚水径直朝停车的地方走去,辛云茂望着她的背影,冷不丁道:“就这一次。”
楚稚水握着车门把的手一顿,她反应过来后笑着点头:“可以,那你最好尽心尽力,不然我会怀疑你故意漏下什么,还想制造以后交流的机会。”
辛云茂听闻此话脸色难看,他连拳头都隐忍得握紧,让楚稚水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楚稚水开门上车,她用手机开始导航,又迟迟不见另一人进来,索性缓缓地放下车窗。
辛云茂僵立在外面没动,脸上神情变幻莫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稚水误以为他在纠结座位,她一指副驾驶,隔着车窗道:“坐前面,我不想给你当司机。”
辛云茂终于伸手拉开车门,蜗牛般地在副驾驶落座。他慢条斯理地车里扫视一圈,用余光偷瞄主驾驶的情况,嘴唇微微抿起,身体略显紧绷,看上去颇为警惕。
楚稚水不懂他慢悠悠的动作,仿佛车内有什么洪水猛兽,难道还认为她对他心怀鬼胎?
楚稚水望着敞开的门,她耐着性子提醒:“关门,系安全带。”
车门被关上。
“安全带。”楚稚水见他不动,她一扯自己身前的带子,正色道,“我不管你以前什么习惯,坐我的车必须系安全带。”
楚稚水觉得辛云茂在臭屁摆谱,不然为什么上车后就干坐着?
辛云茂顺着她的动作紧盯许久,总算从侧边抽出安全带系好。
楚稚水不再管他,根据地图导航出发,目的地离市区极远,恨不得要到山里。她有车就挑了路程长的,不想金渝和牛仕太累。
辛云茂眼看楚稚水游刃有余地启动车辆,跟初遇时脸色苍白、鬓发凌乱的模样天差地别。她现在特别自如,就像重回自己的主场,将紧张和不适抛在脑后。
“前方道路畅通,请直行……”
辛云茂听见导航音:“这是要去哪儿?”
“郊区的山边,看位置似乎是。”楚稚水随口道。
辛云茂质疑:“你以前去过么?”
“没有。”
“那要是迷路呢?”
“不会吧,这路又不难走,就是距离比较远。”楚稚水听他疑神疑鬼地发问,还有一上车坐立难安的状态,她突然想起什么,福至心灵道,“……你该不会没坐过车吧?”
金渝是妖怪,连电脑都搞不明白。
他也是妖怪,同理可能没乘坐过汽车,所以上车后显得有点呆。
辛云茂沉着脸没说话。
楚稚水顿时知道自己猜对,她惊讶地将车停在路边,再次确认道:“你真的第一次坐车?”
辛云茂想要摆出冰山脸,却被她唇边笑意刺到,恼道:“我们从来不用这样的方式出行。”
如果她要出言嘲讽,那他立刻开门下车。
楚稚水察觉辛云茂态度不好,但她难得没感到冒犯,反而认为有点好笑。
他那么跩,还不是没坐过车。
在楚稚水脑海中,辛云茂和贫困山区小朋友的形象忽然重合,她没计较他刺猬般的状态,伸手打开副驾驶抽屉,从中拿出一条金属盒装的薄荷糖:“薄荷糖,头晕的话可以吃这个。”
辛云茂愣神。
“我不知道妖怪会不会晕车,但你要吐在车上就麻烦了。”
楚稚水将糖递给他,便重新启动车辆,还将车窗半开透气,尽量平稳地驶入主干道。
窗外是流动的淡云浓荫,在郊区笔直的大道上通行只余畅快。
微风涌入车内,薄荷糖香气和轻缓英文歌流淌、交融在一起,让浸泡在阳光里的辛云茂忍不住要阖眼。他悄悄观察楚稚水,发现她在认真驾驶,并未注意副驾情况。
他索性靠着车边小憩。
良久后,楚稚水准确无误地抵达单子上的地址,找地方将车停好,叫醒副驾的妖怪。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主要她刚刚出声,他就瞬间睁眼,眼底一片清明。
“人类的交通工具有点无聊。”辛云茂下车时还捏着那盒薄荷糖,他懒洋洋地转动盒身,糖盒内发出阵阵响声,“……当然,也没那么无聊。”
楚稚水没搭理他的自说自话,已经跟现场老乡取得联系。他们现在位于郊区某村落,村民老李的小屋孤独地立在田野里,不远处群山延绵,看上去人迹罕至。
说实话,她来之前根本不懂要核对什么赔偿,等看到残枝败叶、满目狼藉的菜地,这才感到一丝微妙的不对劲。湿润的泥土被翻得乱七八糟,破败的庄稼上还留有奇怪爪痕,俨然曾在此发生过一场恶战。
“这是怎么搞的?”
“哎呀,我哪里知道,你们局里人那天说要在这里处理点事情,回来时就搞成这样了。”老李发现楚稚水脸色不对,忙道,“他们可说好会赔偿,同志你不能赖账啊!”
楚稚水客气道:“好的,您不用担心,我们核对一下现场情况,待会儿也会让您填单子,确认没问题后才会走。”
“那就好,那就好,我刚撒完种还没发芽呢,可惜了!”老李望着烂菜地遗憾不已,又挤眉弄眼地暗示,“同志,他们说是野生动物捣乱,但我们这里哪有动物……你们到底在这儿干嘛了?”
现场情况诡异,难免老李多想。
楚稚水心想她怎么会知道,但还是露出安抚笑容,滴水不漏道:“确实是动物,谢谢您配合。”
楚稚水和辛云茂在现场拍照记录,清算一共赔偿多少东西。老李要回村拿点农具,不能在田边全程候着,说好过一小时再来签字。
辛云茂下车后没跟老李搭话,漫不经心地跟在楚稚水后面,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
楚稚水没指望过他干活儿,核对赔偿本来就不难,要不是局里规章制度,害怕被人例行抽查,她自己来处理也可以。
地里被刨得乱七八糟,加上山边骤降的暴雨,踩着深一脚浅一脚,泥泞异常。
楚稚水见辛云茂踟蹰不前,说道:“你在那边等着也行,我去瞄一眼就回来。”
两人都跑过去兴师动众,而且还会把鞋子弄脏。
辛云茂刚想说他能直接过去,却发现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望着她在田边竭力保持平衡的背影心情微妙,实在无法形容当下的感受,简直是诞生以来的陌生经历。
她好像把他当成办公室里那条鱼了。
辛云茂偶尔撞见过楚稚水和金渝互动,前者完全照顾幼儿般对待后者。
楚稚水跨过坑坑洼洼的泥地,她发现小屋后有片菜畦,旁边还有两三根翠竹,投下淡色的影子。
附近远离村落、人烟稀少,菜畦一侧立着不少深色爬架,老旧木桶放置在下方,桶内快要被雨水及落叶盛满。
菜畦同样是一团乱,楚稚水拍照确认完情况,准备缓步往回走。
地上都是深一块浅一块的痕迹,不知是爬架落的影子,还是阴暗处的积水,让她实在无处下脚。
正值此时,地面的黑影突然扭曲起来,甚至离奇地拔地而起,波浪般朝她袭涌而来。
她清晰感知到脚腕上冰凉的触感!
“呜哇!”
不远处,辛云茂听到声音一怔。
如果说楚稚水在观察局楼道里的遭遇还能当幻觉,那她现在就是真切触碰某种滑腻阴冷的存在,浑身激起鸡皮疙瘩。她拔腿就想逃窜,却被泥泞直接绊一跤,控制不住地歪倒在一边。
背后是扑天黑浪,眼前是坚硬田埂,恐怕要磕得头破血流。
竹叶随风发出轻微声响。
下一秒,辛云茂就闪现到田埂边,他拉住快踉跄倒地的楚稚水,单手就将她重新扶稳:“慌什么?”
楚稚水亲眼目睹黑影笼罩在辛云茂头顶,如猎食的巨蟒游动而来,将可怖的身躯高高弓起。她颤声道:“你背后……”
辛云茂回头,他眼眸黑得发亮,大拇指和食指轻捏。响指间,遮天蔽日的黑幕从中刺破,顷刻就被搅散,化作一场细雨!
雾雨淅淅沥沥,转瞬消散无形,落在潮乎乎的泥地里。
他松开楚稚水,又左右检查,散漫地插兜:“只是残存的妖气,连刚成形的小妖怪都能对付。”
“……行行行,被你装到了。”楚稚水惊魂未定,她声音还有些发软,头疼道,“但请你明白我不是妖怪,我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她以前就没见识过什么妖气!
辛云茂见她脸色惨白、惊悸不安,兴味盎然道:“有那么害怕吗?明明跟我搭讪时挺厉害,现在看到妖气却吓得说不出话。”
他确实不明白,她不怕妖怪,居然怕妖气。
“你根本就不理解!”楚稚水硬着头皮辩解,“我不是害怕妖气,是不喜欢未知无形的存在,比如说看不见摸不着的鬼,以及没有具体形态的东西……”
“哦——”辛云茂拖着长调,他思及她曾跟着自己下楼,似有所悟地翘起嘴角,“长得好看就追着跑,长得丑就怕得慌,你的喜恶确实直白。”
“……”
楚稚水深吸一口气,她被他一打岔,已经镇定下来:“你搞错了,不是长得好看就追着跑。”
辛云茂却并不相信,双臂环胸道:“那你当初有胆子跟我下楼?”
她斜他一眼,淡淡道:“我就是单纯不怕傻的。”
辛云茂:“?”
第6章 色而不淫
天潮潮地湿湿,绵绵雨纱消散后,空气都带着凉意。楚稚水下意识地揉揉胳膊,驱散从袖口处攀附而上的寒冷,询问道:“妖气到底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妖怪修行化人需要的东西,现在已经越来越少,普通人也看不到。”辛云茂盯着她眼睛片刻,“你应该是刚开眼不久,所以容易被妖气缠上。”
“开眼?”
“他们拿着一本名册,写上名字就有位置,能够看见没化人的妖怪,还有四处涌动的妖气。”辛云茂道,“还有些人类天生就有这种能力。”
槐江观察局的编制有两层意义,一是人类社会中的工作岗位,二是妖怪世界里的执法位置。观察局里都是能够化人的妖怪,有专门的科室处理闹事者,帮助维护现有的稳定,以及解决后续扫尾工程。
国内目前有四大观察局,分别是槐江、银海、漆吴、空桑,各自在区域内发挥着作用。村民老李的田地被搞得乱七八糟,也是由于局里曾在此抓捕妖怪。
“我以为自己只是人事信息被局里录入,但现在好像还被放进什么奇怪册子里。”楚稚水麻木道,“我能选择看不见这些吗?”
据辛云茂所说,普通人只会感觉妖气汹涌的地方冷,绝不会实际看到或触碰到什么。
“这可是不少修行者求都求不来的。”辛云茂沉默片刻,他忽然伸出食指,在她额头上一点,“你是不太习惯吧。”
辛云茂的指尖一触及离,流动的暖意却从此扩散,缓缓浸润楚稚水在妖气中冰凉不适的五脏六腑。她好像在无边雪地中徒步许久,终于在温暖篝火边放松身体。
“这样就好了。”
楚稚水摸摸自己额头,她感觉浑身舒坦起来,总算有力气登上田埂。
辛云茂已经先一步踏上去,他趾高气扬地抬下巴:“先提前说好,我完全不会填他们的各种表,还有那些麻烦的手续也不知道,你待会儿自己处理一下。”
“……你不会还那么跩?”楚稚水叹息,“本来就没指望你做。”
没过多久,楚稚水就站在田边跟老李核对名单,计算整片田地的赔偿总额,确认没有遗漏之处。
“哎呀,这边不是你们弄的,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不用特意赔了。”老李拿照片一一对照,还减少一些赔偿区域。
楚稚水点头:“好的,那我给您留个电话,有问题随时再联系。”
“好好好。”老李在单子上签字。
楚稚水一边往停车的地方走,一边用手机整理拍摄的照片,突然觉得脚底轻快,连忙低头往下看,发现沾满泥土的鞋子变干净,好似半点没在湿泥里踩过。她略感奇怪,不知泥巴何时脱落,也没有再过多想,继续完成手头工作。
辛云茂已经跟着她走到车边,他的脚底同样干干净净。
两人准备打道回府,楚稚水从后座包里抽出iad,她随手摆弄两下,将其递给辛云茂:“你在上面签字。”
辛云茂接过陌生的电子仪器:“签什么?”
“当然是报表。”楚稚水看他一眼,开车门坐进主驾。
辛云茂凝眉:“照片呢?”
“放上去了。”楚稚水疑道,“你不是不懂手续,居然知道要照片?”
辛云茂低头望着iad屏幕,果然发现报表后照片已排版好,也不清楚她什么时候做的。他见识过其他妖怪往日龟爬般速度,没想到她从田边走到车边就能完成。
“你拿笔在这两张上签一下。”楚稚水发现他坐着不动,干脆利落地掰下ale encil,一边将笔塞他手里,一边快速拨动切换文件,“还有这张的右下角。”
辛云茂僵硬地握着白色笔杆,他在观察没有墨迹的笔尖。
楚稚水想取回笔示范:“没事,跟正常的笔一样,你这么往屏幕上写……”
辛云茂却被她的体贴搞奓毛,他飞速在单子上签字,闷声道:“不用手把手教,我不是不会用,只是更喜欢原始的方式。”
“原始的方式?”
“没错,你们人类的新发明质感廉价,还是没有笔墨纸砚手感好。”辛云茂硬气道。
“原始?”楚稚水翻了个白眼,“那我该让你下车走回去,坐车实在是不够原始。”
辛云茂闲适地倚靠在车窗边,嘲弄道:“我要是下车走回去,你不就白费心机了。”
“哈?”
“想要单独相处就直说。”辛云茂恍然大悟,“我居然还跟你出来,现在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激将法,好像是你在频频制造我们交流的机会。”
“……”
楚稚水崩溃地揉揉太阳穴:“虽然我知道是强妖所难,但能不能麻烦你偶尔做个人,稍微说两句人话行不行,你不觉得自己的发言离谱吗?”
“难道不是么?”辛云茂晃晃手里糖盒,仿佛捏住她把柄,嗤笑道,“还说不是嘘寒问暖,瞧瞧你一路上做的事。”
他相当嘚瑟,一句接一句。
楚稚水被他搅得心烦,她故作恶意地讥讽:“你是不是没被人喜欢过,所以别人稍微关照你一点,就会想当然地曲解对方,没感受过其他人善意吗?”
她说完静候他不可一世地反击,谁料车内却莫名其妙安静下来。
车外湿润的凉风似乎侵入,原本吵闹的氛围顿时冷寂。
两人一言不发,时间仿佛停滞。
楚稚水扭头就看见辛云茂沉默靠着车窗,他鸦黑的额发散下来,眼眸像被浓墨润泽,只留一点透亮的光,在角落里忽明忽暗。他的手臂横在胸前,潜意识在进行防备。
楚稚水面对他缄口无言的态度疑惑,她索性率先打破僵局:“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
“谁知道你会说些什么,但感觉你不该不说话……”楚稚水挥去心头别扭,她扯扯嘴角,没好气道,“按照你妄想的逻辑,不该是‘谁说的,你当初不就追着我下楼’之类的鬼话嘛。”
反正不该是被戳破般的孤寂落寞。
“哦——”辛云茂瞬间神情松快,他一扫方才的静默,点头道,“有道理,你一见面就对我图谋不轨。”
气氛重新活跃。
“癔症又开始了?”楚稚水面色平和,“算了,随便你瞎扯吧,反正我也就干这两天,不知道下个人还能不能忍你。”
辛云茂一愣:“什么意思?什么下个人?”
“我离职的话位置空缺,应该会有新人过来的。”楚稚水不敢跟金渝提及此话题,但对着辛云茂却没什么顾虑。
辛云茂沉吟数秒,挑眉道:“为什么要离职?那条鱼不是天天缠着你,而且你跟他们都相处不错。”
“你居然会关注办公室里的事?”楚稚水诧异,“所以平时在屋里是装不熟?”
辛云茂没正面回答,若有所思地望她:“因为被我拒绝,所以选择离职?”
“不是!”楚稚水一口否认,生怕他再抹黑自己,既好气又好笑道,“你觉得我见识过今天的场面,还能继续在这里干下去吗?”
楚稚水得知观察局的主要工作,立刻明白自己不可能胜任。她在后勤科较少接触外面妖怪,但同样意识到人类根本不适合这里。
“今天的场面?”辛云茂不解,“地里妖气已经被打散。”
楚稚水无奈:“不是这意思……”
“我不是都过去了,你还在担心什么?”
他今天确实是过去了,但她以后没准还会碰到这种事!
楚稚水长叹一口气,她望着凝眉的辛云茂,循循善诱道:“这样吧,我给你打个比方,有些人找工作会考编,考编人有的选择老家,有的选择不熟悉的外地,后者就经常会出现一种情况,在陌生环境人生地不熟,没人脉不好开展工作,然后感觉坎坷和孤独……”
“虽然槐江观察局是在我老家,但我现在情况像考外地的人一样,主要局里只有我是人,你们全都不是人类,明白么?”楚稚水心平气和道,“我跟你们不一样,不是一个世界的。”
“我以前从没见过妖怪,甚至没有见过妖气,不具备这方面的工作能力。”
楚稚水语气诚恳,一番话毫无磕绊,就像在她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
辛云茂思索片刻,低声道:“不是一个世界又怎么了?”
“你还是没明白……”
“并不是都是妖怪,就能算同一世界,你们人类不也是,你自己刚才都说,只是环境不同,差别就大得很。”辛云茂头贴着车窗,端详外面的远山,他不知在回忆什么,又将视线转回来,平静道,“我跟他们不一样,但照样留下来,同理你也可以。”
他眼底蒙着暗雾,朦胧而捉摸不透,却又从中破出凌云意气。
“他们有他们的能力,你也有你的能力,即便以前没见过妖怪,但你会用这些奇怪东西,不也算是工作能力。”辛云茂耸肩,“所以没妖气也行。”
楚稚水听惯他的离谱话,不料对方竟一改自负,态度正经到让人陌生。
她眉毛微跳,轻声道:“你说得倒轻巧,我又不是妖怪,再遇到刚才的情况,你们可以打散妖气,我……”
“这算什么大事?”他抿唇,“我以后再跟你出来不就行了。”
“啊?”
辛云茂面对她惊讶的神色,他好像也感觉答应得太痛快,又遮掩地补上一句:“但报表得你做。”
楚稚水被他好说话的态度搞懵,茫然道:“现在不怕我纠缠你了?”
明明他先前还是冷酷漠然,现在却一改常态劝人留下。
辛云茂骤然语塞,他神色几经变换,最后憋闷地让步:“没办法,你是情难自禁,我稍微忍忍吧。”
“……”
很好,她的感动消失了。
这妖怪说人话的时间撑不过两分钟,比体验卡都短。
楚稚水不咸不淡地反讽:“你的用词能力真是登峰造极。”
“但我还是希望你控制自己,你是个人,你明白吗?”辛云茂用手指在车门边敲打,煞有介事地告诫,“君子色而不淫,发乎情,止乎礼,不该由妖怪来教你做人的道理。”
他的语气郑重其事,已经搬出孔子言论,仿佛她当真是饥不择食的禽兽,还能逼迫冰清玉洁的他就范不成。
“……”
好半天后,楚稚水终于开口,岔开话题道:“你知道在我们人类世界里,随便坐上异性副驾驶,还说一堆模糊不清的话,甚至拐着弯儿约下次出行,会得到什么评价吗?”
辛云茂:“什么评价?”
“不、守、男、德。”她露出轻慢的笑,睨视着他,“就像你。”
“???”
第7章 不用太感恩我的宽仁
车停在槐江观察局门口时,手机屏幕上正好是17:03。如果不是闲聊耽误些时间,应该能比计划中提前一点。
楚稚水将数张报表单抽出来,随手递给副驾的辛云茂:“我已经把电子表发给局里,你把纸质版带回办公室就行,我不上去了。”
“你什么时候打印的?”辛云茂看着右下角的签名,俨然是自己刚在iad上签的,现在已经变成纸质印刷版。
楚稚水:“便携打印机,路上正好印完。”
辛云茂欲言又止:“……你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如果她先前的行为还能叫高效敬业,那随身带便携打印机,就略显夸张而变态了。
楚稚水深深望他一眼:“社会上的事,妖怪少打听。”
“……”
辛云茂目送汽车离开,这才带着表格上楼。
办公室内静悄悄的,金渝和牛仕不见踪影,明显还没有回后勤科。不过这才是常态,现场核对赔偿一向速度慢,晚上赶制完表格基本深夜,很少有能准时下班的情况。
辛云茂将报表单往小桌上一丢,他知道吴常恭夜里会来收,却突然瞥见一摞细长表格。这是每日下班的打卡表,需要二人一组完成签字。她入职首日,他签过一次。
双方交恶后,楚稚水没再来找他,辛云茂也不管表格。
实际上,他在局里做事或不做事,存在或不存在,都不会有任何人过问和在乎。
修长的手指哗啦啦地翻着,辛云茂的视线逐一扫过,却发现每张单子都有两个签名。他明明记得自己就签过一次,然而只要左侧签有“楚稚水”,右侧必然会有“辛云茂”。
打卡表查得不严,但她没光填自己。
辛云茂抖抖手里长纸条,他漆黑如点墨的眸子盈满光,笑道:“呵,仿得还挺像。”
次日,楚稚水准时来到办公室,没多久就看到疲惫的金渝。金渝眼底还残留着黑眼圈,明显被昨日的工作折腾不轻,困倦而颓丧地趴在桌子上。
“你和牛哥昨天几点回来的?”楚稚水一边泡咖啡,一边出言询问道。
“六七点才回办公室。”金渝挠挠头,无力道,“然后做单子又搞到好晚,那位还啰嗦好长时间,讲他以前的留洋经历。”
楚稚水知道金渝口中的“那位”是科长吴常恭,此妖跟许多偷奸耍滑、欺软怕硬的领导一样,仗着金渝资历浅、脾气软压迫对方,没事还要显摆一番自己的工作经历,像极挣钱少又废话多的中年老男人。
“吴科长还留过学?”楚稚水面露迷惑,“你们也会讲学历吗?”
“什么学历?”金渝单纯地眨眨眼,“我是河里来的,他是海里来的,这不就是留洋经历!”
“……”
“唉,他原来是漆吴局里的,那边不是总靠海嘛。”金渝撇嘴,“他调来后就老提,说槐江不如漆吴,附近连片海都没有,显得土里土气不高级。”
楚稚水诚恳道:“……我倒觉得海鲜不一定就比河鲜高级。”
“谁说不是呢,主要我们都是水里的,不然怎么会老被他抓着念叨。”金渝叹气,“你看牛哥就没这烦恼。”
楚稚水认为跟种族无关,纯粹是金渝太好欺负,可性格又岂是一朝能改。她安抚道:“我看你脸色不好,要喝点咖啡吗?”
“啊,可以吗?”金渝早就嗅到满屋苦香,她其实很好奇咖啡味道,但真被邀请又有点羞涩,生怕自己露怯,“但我没喝过。”
“只是速溶的而已,不是什么好咖啡。”
楚稚水给金渝也泡一杯热咖啡,对方全程眼巴巴盯着,对深色饮料相当好奇。
“我听说还有叫奶茶的东西。”金渝新奇地观察,轻轻吹着杯口。
“确实有,但局里附近没奶茶店。”
金渝小心翼翼地抿一口,绽放欢喜笑容,心满意足道:“这个就很好喝了。”
楚稚水见她连速溶都喝得香甜,突如其来就涌生怜惜及母爱。
吴科长白天基本不出现,连带后勤科也安稳下来。
楚稚水随手将报表整理完,正打算浏览一下招聘网站,却意外接到村民老李的电话。她心里猛地一跳,快速在脑海里回忆流程,确定自己没在核对中有失误才对。
“喂,您好?”
“唉,同志啊,你们昨天忘东西在地里啦!”老李高声道,“你看不然给个地址,我给你们送过去吧。”
“忘东西?”楚稚水发愣,“我们应该没忘什么……”
“你们把菜都落在我地里了!我今天过去才看见!”
“什么菜?”
没过多久,村民老李坐着三蹦子抵达槐江观察局门口,金渝和牛仕帮忙将车上的新鲜蔬菜卸下。这些菜明显是刚从地里挖出来,叶片处沾染清新晨露,根茎处还带着湿润泥土。
“我今早去地里干活儿吓一跳,后面的那块地里全都是菜,应该是你们昨天落下的。”老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怪道,“你们是开车搬过去的吗?”
老李本来没注意到异状,他走到菜畦边才发现,此处群英荟萃、蔬菜开会。
楚稚水在他的描绘中醒悟,蔬菜疯长的地方曾有妖气,辛云茂还将其打散化雨。
楚稚水见老李风尘仆仆地赶来,不好意思道:“您留着吃就好,还专门送过来,本来搞坏您的地就挺对不住……”
老李曾在泥土里撒种,还没萌芽就被搅烂,她怀疑残存的种子被妖气催发。
“这哪儿行啊,一码归一码,地里东西都赔完了,这些拿去吃或卖,都可以值不少钱!”老李憨厚地挠头,“而且我也没全挖完,这车实在是放不下,不行我待会儿再拉半车来。”
“没事,别麻烦了,那些您留着吧。”
“不过你们的菜确实好呢,我家种过这些品种,品相完全不一样。”老李认真地打量起来,“……怎么越看越像我家地里那几种?”
楚稚水听得心虚不已。
金渝已经搬完菜洗手归来,她在老李身后轻唤一声:“师傅。”
“哎,怎么啦?”老李下意识地回头。
半空中,一枚五光十色的泡泡飘出来,不偏不倚地撞在老李脑门,如同一碰即碎的幻梦。他看着满脸天真的金渝,迷惘地眨眨眼睛,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想不起来。大脑突然空白,某种记忆截断。
金渝握拳:“成了!”
牛仕跟楚稚水相熟后,已经得知对方清楚观察局真相,此时也没责怪金渝当着新人的面出手。他见怪不怪道:“送人家走吧。”
老李不再继续刚才话题,他看上去举止正常,毫无异样地跟楚稚水告别:“同志,那东西放在这儿,我就先回去了啊。”
“好的,您路上小心,辛苦您还跑一趟。”
“不辛苦不辛苦!”
三蹦子离开后,楚稚水才浑身僵硬地看向金渝,头皮发麻道:“你们对他做什么了?”
“只是让他忽略不自然的地方。”金渝软声道,“我的泡泡能消除记忆,但不会给人造成伤害。”
楚稚水如梦初醒,难怪网上没有任何槐江观察局奇闻,原来这帮妖怪还掌握着高精尖技术。
“这些菜怎么办?”牛仕询问,“你要带回家吗?”
楚稚水摇头:“不用了,牛哥你拿到食堂吧,本来就该算局里的。”
“好嘞!那中午可以加点菜!”牛仕摩拳擦掌道。
中午,观察局食堂果然多两个青菜,但仍没达到两荤两素标准。
金渝扒拉着菜叶子却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道:“这些蔬菜吃着好香!”
“因为是新鲜的吧。”楚稚水确实品尝出清脆鲜甜,但也仅仅是菜叶该有的滋味。
“不,不是的,我说不出来原因,就是尝起来特别香……”金渝站起身来,饥肠辘辘道,“我要去再拿一点,以前从来没吃过!”
楚稚水只当小同事干饭魂觉醒,说辞显得比较夸张,并未将此事放心上。
她还在盘算换工作的事,如果观察局拥有消除记忆的能力,那想安然无恙回归日常很容易。倘若她从局里离职,名字就会从册子上消失,再接受消除记忆的泡泡,应该就会遗忘不合理的一切。
当务之急是,找到更合适的工作。
楚稚水的学历及工作履历过硬,银大好歹是国内级水平。她在槐江市找工作不难,但找到合适工作非常难。
槐江市房价五位数,经济发展水平却远不及银海,各类岗位的工资上限相当低,在银海随处可见的薪资水平,放在槐江都能算是天价高薪。
稳定单位是最好的选择,但前期准备周期太长。楚稚水已经摔进观察局的坑里,不确定再跳到其他地方,会不会遭遇相同困境。
闲暇之余,楚稚水抽空面试槐江市的其他公司,偶尔有待遇不错的岗位,但一打听就知道必然是卖命火坑,想要准点下班绝不可能,而且团队内派系斗争严重。
饭桌上,楚霄贺听闻楚稚水的想法,好言劝道:“不然就在局里干着吧,工资低一点也没关系,反正家里又不缺什么……”
“你上回可把我和你爸吓坏了,我们没有别的要求,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行吗?”谢妍担忧道,她知道女儿心气儿高,而且不会随意外露,经常就自己拿主意。
楚稚水撞上满脸忧色的父母,他们明显还对旧事耿耿于怀。她心里微酸,忙道:“爸,妈,我心里有谱,你们放心吧。”
一圈调查下来,新工作暂时没下落,但槐江市被转个遍,楚稚水还在驱车前往局里的路上发现奶茶店。
后勤科内,楚稚水将奶茶袋子放桌上,呼喊一旁的金渝过来拿。
金渝听到稀里哗啦的塑料袋响声,她迷茫地抬起眼,又看清四杯饮料,惊喜万分道:“这是……”
楚稚水笑着点头:“你不是想喝奶茶?我在路上看到有。”
槐江观察局位置偏僻,金渝等妖很少进市区,自然没机会接触这些。
金渝没料到随口说的话会被记住,现在无措得满脸通红,干巴巴道:“我、我把钱给你呢?”
“不用了,没有多少钱。”楚稚水思及自己离职打算,更不愿意计较这点事情。
金渝怪不好意思,她抱紧楚稚水猛蹭,快要感动得嘤嘤:“你是我见过对我最好的人!”
楚稚水已经习惯她直率表达,温声道:“那是你见过的人太少了。”
塑料袋里共有四杯奶茶,楚稚水和金渝分完以后,还在牛仕桌上放一杯。虽然她当时想着金渝,但也不能厚此薄彼,索性就都掏钱买了。
牛仕进屋后还特意道谢,不过他对奶茶兴趣不大,老大哥更喜欢喝纯粹的茶。
“这里还有一杯。”金渝小脸一皱,嘟囔道,“不会是给吴科长的吧?”
“当然不是,吴科长白天又不出现。”
楚稚水把饮料取出,她随手将塑料袋团起来,又把最后那杯奶茶放到自己后桌,那是辛云茂的位置。
金渝惊讶得瞪大眼,倒是什么也没有说。
现场赔偿归来后,辛云茂依旧在后勤科独来独往、行踪成谜,他每天只有一小段时间会待在办公室,而且多数都是金渝和牛仕不在的时候。其余的时间,不是在院内树下躲清静,就是在偏僻的溪水边漫步。
槐江观察局所占面积很大,但建筑面积却相当有限,院子仅是办公区域,剩下大片的野草连天,全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楚稚水坐在窗边看着这一切,她不太敢贸然深入这些区域,总感觉没准有东西在其中潜滋暗长。
待到日暮斜阳,荒原晒成金黄,某些妖怪就出现了。
辛云茂进屋时发现只有人类,他不由轻巧扬眉,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却在自己桌上看到陌生饮料。普通的珍珠奶茶,已经从冰凉变成常温,一旁还放置着一根吸管。
辛云茂握起奶茶晃晃:“这是谁的?”
“给你的。”楚稚水随口道,她瞟一眼电脑右下角时间,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辛云茂见对方低头整理包内物品,甚至不敢跟自己的视线接触,意味深长道:“啧。”
她柔顺的长发落在胸前两侧,垂首时露出一截白皙脖颈,玉色的肌肤。
她要是跟其他妖怪一样,他还能冷言厉色、面若冰霜,但她都羞赧得不敢看自己,反倒搞得他不好处理现状。
楚稚水听到声音,她拿车钥匙的手一顿,又有条不紊地装好遮阳伞,慢条斯理地开口:“是这样的,为了避免你误会,我给你解释一下,后勤科的都有奶茶,不是专门给你买……”
“好了,你不用解释。”辛云茂伸手制止,只当她嘴硬掩饰,“我都还没有问,你就直接张口?”
“因为已经领教过你的臆想能力。”楚稚水无奈,“而且说实话你的想法太容易理解。”
如果他不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脸,各类神态语气直白得跟儿童没差别。
辛云茂的手指在奶茶上轻敲,他摆出讲道理的态度,和煦道:“我那天回去后思考一下,如果你继续在这里工作,我们这样僵持下去也不太好,你总对我念念不忘,实在影响日常状态。”
楚稚水敷衍地点头:“嗯嗯,你说得对,所以你该早点治疗,钟情妄想属于思维内容障碍的临床症状,常见表现就是认为异性喜欢自己,且对方反复澄清仍然无效。”
辛云茂却不管她的吐槽,反而掩唇思索许久,最终拍板道:“虽然我没法回应你人类的感情,但我自诞生以来还没有信徒,看在你真诚供奉我的份上,允许你做我的第一个信徒。”
楚稚水听他自说自话,提醒道:“……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这样再遇到危险,我帮你合情合理,毕竟庇佑信徒很正常。”辛云茂将木片般的东西塞进她手中,他不知是自我催眠,还是想说服楚稚水,还煞有介事地重复,“没错,非常合理。”
这是一枚轻薄扁平、光泽莹润的片状吊坠,材质乍一摸上去如木头,仔细分辨纹理却像竹,被打磨得圆润无痕,还有一穿线的孔洞。平整微扁的吊坠颜色偏深,如雨季氤氲雾蒙的天空,表面却有略显青翠的釉质。
楚稚水望着吊坠发愣:“这是什么?”
“你可以当做上供的回礼。”他轻笑一声,“不用太感恩我的宽仁。”
“不是很理解你在说什么。”楚稚水感觉应该是奶茶回礼,她随手将其装在外套兜内,礼貌道,“但还是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以后类似这些话,不要再说给其他人了。”
“为什么?”辛云茂怔神片刻,他似有所领悟,了然道,“你的嫉妒心未免太强,现在就不接受别的信徒,不过我确实对庇护普通人、倾听他们的愿望没兴趣,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不会再有其他人的。”
楚稚水飞速打断:“不是,跟这没关系。”
“那为什么?”
“你传教的东西我没收了,但还是要郑重提醒你,在非宗教场合公开传教是违法的。”她拿包起身下班,临走前露出浅笑,“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不用太感恩我的宽仁。”
辛云茂听着熟悉的台词:“?”
第8章 凭什么不能横
日子一晃很快。
如果不是观察局情况及薪资过于离谱,其实楚稚水对目前的生活还算满意。除了吴常恭外,同事们都很好相处,或许行为表现有差异,但待她都友善而无偏见。
吴科长也不是怀揣着敌意,仅仅是做小领导的毛病,喜欢临时指使人做事。自从他发现楚稚水的工作效率,便开始有意识地安排她,可能认为她跟金渝一样好揉搓。
楚稚水已经决意离职,懒得现在横生事端,加上那点工作对她不算什么,暂时还没有跟吴科长起冲突。
槐江观察局远在郊区,附近配套设施不全,连喧闹的车声都听不到。院内依旧无声无息,偶有柔和的微风拂过,将溪水吹起一层层涟漪。
楚稚水将车停好,沿着小路往办公楼走,忽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还没来得及紧张,便见树影婆娑下蹿出一只黑猫,宛若黑色闪电般在密叶间穿行。
楚稚水下意识地追着看,黑猫的毛发油光锃亮、毫无异色,只有四只爪子洁白,乌云踏雪。
它好像观察力极强,连翻跳跃、身姿矫健,突然停下步伐,似有所感地回望楚稚水。一双金色猫眼,漂亮得不像话,还带着野性的灵动及警惕。
人类对猫科动物的称呼没准是全球统一。楚稚水见它紧盯自己,她索性蹲下身子,伸手呼唤道:“咪咪。”
黑猫的身躯一僵,它又瞥楚稚水一眼,飞速跃进草丛中,眨眼间不见踪影。
楚稚水遗憾叹气,起身往楼里走。
后勤科内,楚稚水最近在准备离职报告,打算这两天找洪熙鸣谈谈。她中午跟金渝说笑一会儿,下午将日常事务搞完,原以为能够顺利下班,不料吴常恭踩点露面。
办公室门口,吴常恭突然探头进来,他用黑圆的小眼睛扫视一圈,惊得金渝不安地低头闪躲。牛仕在食堂忙碌,辛云茂不在屋里,现在仅剩两位。
“小楚,你把这些表弄下,今天处理完再走。”
最后,楚稚水成为新倒霉蛋,被迫接受科长的任务。她看一眼时间,现在是16:50,距离下班还有十分钟。
“什么表格?”
“就这些。”吴常恭递过数张字迹潦草的单子,“你之前做过的。”
楚稚水粗略一扫,数据是昨天的,倘若今天上午给她,估计现在早就提交。然而,吴常恭一整天不知在何处鬼混,非要赶在下班前才安排工作。
楚稚水平心静气道:“好的,我明天上午做,您到时候来拿就行。”
“那我待会儿……”吴常恭一愣,“等等,今天不能做吗?你现在有事要忙?”
“没有。”楚稚水询问,“您明天上午有事要忙?”
“没有。”
“好的,那您明天来拿吧,截止时间正好是中午,您上午还能核对一下。”
吴常恭头一回被拒,他认为应当重振威严,勃然大怒道:“唉,我不都说了今天处理完,你有必要那么着急下班吗?”
他声音怒如惊涛,吓得金渝直打抖。
楚稚水被吼却无动于衷,她无波无澜地反问:“那您有必要那么着急旷工么?”
“什么意思?”吴常恭见她软硬不吃,他想要抢回那些表格,不耐道,“算了,不跟你闲扯,金渝你来做一下!”
“……好的。”
楚稚水却手一扬,没有交出纸质表,重复道:“我明天上午做。”
“楚稚水,你怎么那么有主意啊?”吴常恭恼道,“到底你是科长,还是我是科长!?”
金渝连忙朝楚稚水挤眉弄眼,她将头摇得像拨浪鼓,疯狂暗示对方别硬刚。
楚稚水眼看吴常恭满脸怒容,却没有着急辩驳,反而轻轻地笑了:“吴科长,现在可严打旷工吃空饷,说实话您的行为捅出去,没准后勤科科长真能换人。”
“从我入职以来,除了第一天外,您基本每天都在旷工,严重违反局里的考勤制度。”她说话声音柔柔细细,脸上还带着温婉的笑,却半分没给领导留面子。
吴常恭脸涨得通红,驳斥道:“谁、谁说我旷工了?我明明天天在,只是稍微晚点!”
“每天中午勉强到岗,偶尔下午才会出现,难道还能算迟到么?”楚稚水不紧不慢道,“非要今天将表格做出来,也是由于明天不想按时来吧,但凡您稍微客气一点,不要耽误别人的时间,我觉得大家和和气气就算了。”
“不过您要真想折腾也行,不就是年底打个不称职,听说您从漆吴调来的,对这套应该不陌生。”
楚稚水一直好奇吴常恭如何当上科长,后来得知他调来槐江后提的正科,再加上言语间对漆吴的吹捧,基本就能猜个大差不离。
抛开爱吹牛的特性,吴常恭能放弃熟悉的漆吴来槐江,无非是在那边混不下去。漆吴局里都知道他底细,想要整他很容易,要是不往外面跑,没准年底一考核,副科都被撸掉。
但他来到槐江就改头换面,不但被提成正科,还能忽悠小同事。
金渝和牛仕较为老实,还没给他打过不称职,楚稚水却不是好摆布的。
吴常恭听到此话,瞬间面色如土,惊道:“你知道什么了?”
“我能知道什么?”楚稚水一手握着表格,一手提起背包,笑意盈盈道,“吴科长,那我就先走了,明天上午见。”
她平时温和没脾气,看着就像好欺负的,却不想原来顶撞时也是这副无害面孔。
吴常恭见她头也不回地下班,气得在办公室里冒泡泡,尖声道:“金渝,你去把东西做了!”
金渝只觉他莫名其妙:“可是单子被拿走了。”
吴常恭更为恼怒,他哪里会不知道,只是找人瞎发火,借此挽回领导尊严。
翌日,除了向来孤僻的辛云茂,后勤科居然难得都露面。金渝和牛仕皆感到风雨欲来,只有楚稚水一如既往,气定神闲地坐在座位上。
片刻后,吴常恭终于出现,他脸色依旧很差。
楚稚水看见准时上班的吴常恭,她脸上还挂着灿烂笑容,主动打招呼道:“吴科长今天来得早。”
吴常恭破天荒在上午赶到,他天性不爱白天出门,仗着局长出差在外,便偷奸耍滑惯了,谁料会被反将一军。
作息混乱让他神情阴沉,颇有些浑浑噩噩,却不愿再丢面子,怒道:“我就在这里盯着你做表格。”
他非要故意刁难一番不可。
“已经做完了。”楚稚水将纸质表递给他,“电子版刚发您了。”
吴常恭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你什么时候做的?”
现在明明刚上班,她连电脑都没开。
“昨晚。”
楚稚水打算今天提离职,不想在其他工作上费时。
吴常恭火冒三丈:“明明你昨晚就可以做,为什么要让我上午来!?”
楚稚水斜他一眼,轻笑道:“明明您昨天白天就可以安排,为什么非要临下班再开口?”
这无疑是打击报复。
“楚稚水,你知不知道……”吴常恭被她激得横眉,要不是牢记洪处吩咐,他恨不得直接钳死对方,口不择言道,“你不过是个……”
“不过是个人类?”楚稚水扬眉,“你也不过是只螃蟹。”
吴常恭,无肠公子,不就是文雅版螃蟹。
她一句话就戳穿吴科长本体。
吴常恭不料被她识破妖身,他想起洪处的警告,顿时心慌意乱起来,下意识地望向另外二妖。
金渝和牛仕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他们一秒装出毫不知情的模样。
实际上,后勤科连同辛云茂在内,全知道楚稚水了解妖怪的真相,唯有吴常恭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吴常恭发觉自己踢到铁板。
楚稚水从容不迫道:“吴科长,你能开除我么?”
“当然……”吴常恭话音未落,他又憋屈改口,“不能。”
除非重大过失,槐江观察局是不会开人的,否则就不能叫铁饭碗。而且,局里的妖怪不可以攻击人类。
“你要无权开除我,还在这里横什么?”楚稚水一笑,“希望你能长点记性,以后准时上班,少再折腾别人。”
吴常恭自从当上科长就没被人这么教训过!
他无法容忍楚稚水的肆无忌惮,怒不可遏道:“我凭什么不能横?我凭什么不能横!?”
咆哮如波涛汹涌的声浪,恨不得将墙壁冲得发响,展现出海拍岩壁般的愤慨不平。
金渝瑟瑟发抖。
牛仕劝和:“好啦……”
屋里属楚稚水最冷静。
吴常恭摆出暴怒姿态,想要唬住嚣张的敌人,然而楚稚水却无反应。
她捏准吴常恭是欺软怕硬的纸老虎,连眼皮都没掀一下,根本不用正眼瞧他,若无其事地打开电脑。
果不其然,吴常恭发现她不搭理自己,夸张表演便像被针扎破,再张口气势就落于下风,硬邦邦道:“我凭什么不能横?我们螃蟹都是横着走的!”
他说完便横着身子出门,也不觉姿势滑稽难堪,一如在沙滩上的海蟹。
“……”
雷声大雨点小。
他不敢再找楚稚水茬,居然就这么息事宁人。
“这还真是……”金渝见吴科长步伐别扭,吞吞吐吐道,“横啊。”
楚稚水可没空顾及吴科长脆弱敏感的小心灵,她中午跟同事分享完自己带的爆香梭子蟹,下午就找洪熙鸣提交辞呈。
后勤科上午爆发争执,楚稚水下午就辞职,难免让洪熙鸣多想。
“小楚啊,上午的事我听说,胡局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洪熙鸣焦灼道,“你有什么委屈就说,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楚稚水赶忙解释:“不,洪姐,跟上午的事没关系,是我的个人原因……”
吴常恭还真没能力挤兑走她,仅仅事儿赶事儿刚好凑巧。
洪熙鸣将信将疑,却好言安抚道:“好好好,跟上午的事没关系,但我们不能由于个别妖,就一竿子打死一局妖,好歹等胡局回来吧。”
楚稚水觉得一点小事没必要惊动局长,无奈洪熙鸣坚持离职都得报给领导。她推托不过,只得答应了。
局长办公室位于四楼,恰好跟人事处正对着。
洪熙鸣打开门,她让楚稚水进屋稍等片刻,说胡局马上就赶过来。
屋里相当宽敞,一张古木的长条办公桌,一把皮革质的老板椅,一面琳琅满目的博古架。角落里还立着两排书柜,其间堆积着不少古籍,从封皮看不出书的内容。
墙上张贴字画及古代星图,架子上陈列着青铜剑,偶尔散落着两三古币,朴素却不失格调的布置。
楚稚水坐在一侧的小茶几前等待,此处应该是待客的地方,下方还摆着一套茶具。
走廊隐约传来脚步,门嘎吱一声响起。楚稚水赶紧起身迎接,恰好就看到二妖进门。
花白头发的中山装男人气质儒雅、笑容亲切,他眼看她恭谨地站起,连忙摆手示意道:“没事,坐坐坐!”
洪熙鸣出面介绍:“这位是胡局。”
“胡局您好,我是楚稚水。”
“听说了,听说了,可惜一直没见到……”胡局笑呵呵道,“我是胡臣瑞,不好意思啊,刚从外面出差回来。”
楚稚水连忙礼貌寒暄。
胡臣瑞的头发是浅栗渐变银,乍一看很像老者的白发,但他的面相却并不显老,脸上的皱纹不多,明显还是中年人,有种老派绅士的架势。他有一双桃花眼,放在年轻时恐怕极受欢迎,现在却酝酿出几分岁月的沉淀,说不清是不是更吸引人了。
楚稚水初见胡局,便莫名感到亲和,简直说不出由头。她心里奇怪地打鼓,强行挥去这种感觉,直接让神经紧绷起来。
胡臣瑞眼睛微眯,关切道:“怎么了吗?”
楚稚水当即回神,正襟危坐道:“没什么,洪姐可能也跟您说过,出于个人原因,我考虑离职了,当然很感谢局里这段时间对我的培养……”
“我都还没回来,能有什么培养。”胡臣瑞打断她的客套话,笑道,“我听说你跟吴常恭有些矛盾,是由于这个吗?”
楚稚水不卑不亢:“我和吴科长是工作上略有分歧,但选择离职确实跟他没关系,金渝他们也对我很照顾。”
“那是别的原因?”胡臣瑞面露难色,“你似乎已经知道局里情况,除了你以外,我们都是妖怪,不能接受这种工作环境?”
“嗯……”楚稚水支吾,“其实习惯后还好,倒也不是为这个。”
胡臣瑞更为迷惑:“那是为什么?”
楚稚水含含糊糊地答不出来。
胡臣瑞自带种族天赋,普通人一般难挡他魅力,大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楚稚水非但没有被影响,还游刃有余地打马虎眼,确实不像惧怕妖怪的样子。这更让胡臣瑞想不明白,她有什么理由选择离开。
“小楚,说实话我们很难招到像你这种……”胡臣瑞委婉道,“不介意我们身份的人。”
“所以大家还是很希望你能留下,想要听听你离职的真正原因,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胡臣瑞语气真挚,措辞也挺有分寸。
这听着必须要交底了。
楚稚水无奈地低头,语气相当别扭:“可能是身份的差异,胡局你们比较高尚,但我作为人类,想得比较世俗……”
胡臣瑞不解地听着。
她将心一横,索性坦言道:“我也想为人民服务,不再给资本家打工,但我发现不向魔鬼出卖灵魂,就有可能穷得没有灵魂。”
“现在局里的待遇确实……咳咳……”她战术性咳嗽,“……比较那什么。”
“……”
第9章 经济开发科
胡臣瑞有一瞬间面色尴尬,好在他临场反应够快,抱歉道:“真是对不住,局里确实经费紧张,可能在薪酬方面不够令人满意。”
楚稚水忙道:“没事,胡局,我明白,这都有统一标准,也不是谁故意克扣,所以我说是个人原因。”
这种单位的工资有规定,上下的差距绝不会过大,更不可能单独加薪一人。即便是局里领导,也仅基数高一点,要是没绩效和奖项,从下往上推算一番,估计连胡臣瑞都收入一般。
所以她刚刚都不想挑破,实在没什么解决办法,双方好聚好散就完了。
“其实是这样,虽然熙鸣把你放在后勤科,但她当时应该也跟你说过,只是让你熟悉一下环境。”胡臣瑞语气和悦,“我知道你学历很好,毕业后也干得不错,招你进来主要是为局里的经济开发科。”
“经济开发科?”
“没错,你应该也清楚,我们这种单位的营收效益跟员工绩效挂钩,经济开发科不会牵扯妖怪方面的事,主要就是帮助局里增收,给大家搞搞福利什么的。”
简而言之,帮助局里赚钱,再给员工发钱。
楚稚水沉默片刻,询问道:“胡局,冒昧地问一下,局里现在经济开发科效益如何?”
“这是新科室,不好聊效益。”胡臣瑞回答得含蓄。
“那科室里有多少人呢?”
“我们以前搞过一段时间,但成效还没那么快吧。”胡臣瑞笑着拍腿,“我记得你走人才引进,一进来应该就是副科,那完全能独立组织新科室工作了!”
“……”
楚稚水都听到这里,哪能不懂他潜台词。这是想要她从光杆司令做起啊。
“可能是我刚才没跟您表达明白,但我觉得自己确实不太适合……”
胡臣瑞眼睛颜色较浅,细看还隐带橙棕色,他颇为郑重地问道:“小楚,你以后是打算就待在槐江吗?还会去其他城市么?”
楚稚水脑海中有一瞬闪过银海市金贸中心的繁华夜景,但现在竟遥远如前尘旧事,连过往细节都逐渐模糊,那显然也不是她的归处。
她垂眸道:“我父母都在槐江,不太会再变动了。”
“那我认为你完全没必要马上拒绝,一是虽然局里现在没绩效,但我们兄弟单位薪酬还行,等到经济开发科走上正轨,说不定待遇会比槐江的私企好。二是人有时候也讲究社会身份,不管内部情况怎么样,有的名头摆出去,还是能唬住人的。”
“起码在槐江这片地方,观察局还是有点分量。”
楚稚水知道胡局的话没错,否则她当初不会选这里。
人要活下来不难,但想活得够体面,必然要竭尽全力、付出代价。
“胡局,请问您有经济开发科的资料吗?”
“熙鸣,你帮我去拿一下吧。”胡臣瑞吩咐,“你知道地方的。”
洪熙鸣很快就递过来。
经济开发科的资料并不多,各类项目只能算半成品。
观察局不会直接出面挣钱,而是注册一家小公司运营,当然目前为止还没收益,甚至还有运营成本损耗。这类单位要是效益好,那员工绩效颇丰,创收手段也很多,比如高校的技术入股等。
楚稚水麻利地翻动资料,一目十行地了解情况。
胡臣瑞桃花眼一眯,在旁静候她的答复。
“胡局,您刚刚也说了,前提是经济开发科走上正轨,但现在明显跟目标相差甚远。”楚稚水故作为难,“如果最后结果不好,或者后续有变动,那恐怕就……”
胡臣瑞和颜悦色:“当然,你要是能做起来,局里肯定不能忽视你的心血。”
楚稚水跟老狐狸扯皮一番,总算敲定出具体的细节。
胡局向她承诺:一是只要经济开发科实现盈利,不管有多少盈利,两年期满提她正科。当然,这颇有画饼的意思,新科室里都没有人,讨论正副也无意义;二是楚稚水的绩效系数调至最高,算是多劳多得的激励;三是局内人员随她调动,以便快速度过经济开发科艰难期。
“观察处是局里的核心业务部门,长期以来都在处理人类和妖怪、妖怪和妖怪间纠纷,可能不再有余力做其他事。除了观察处外,其他人你都可以随便用,只要你觉得能帮局里增收。”
楚稚水听他如此大度,出言不逊道:“包括胡局么?”
胡臣瑞一愣,他倒也不恼,笑眯眯道:“只要你看得上,那我当然可以。”
领导是礼贤下士,她不能不知好歹,无非是探一下态度。
楚稚水握着经济开发科资料,照理她不该立马答应,应当借口跟家人商量,然后回去仔细琢磨利弊,但眼前这一幕像极她初进前公司的情景。或者说,那时都还不是公司,仅仅是小小的工作室,后来搬到学校边的办公楼,再搬进宽敞的金贸中心大楼。
曾经有人同样将资料塞到她手中,最后却绞尽脑汁要她归还股份。
她不止一次想过,倘若她是组建团队的人,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年少气盛的冲动并未熄灭,反而风一吹又燃起火来,烧得她心口灼热难耐。
楚稚水突然不想推托,她当下有所决断,和缓地开口:“胡局,我觉得后勤科的金渝说不定更适合经济开发科……”
新科室还没有人,好歹要组齐班子。牛仕主管食堂和绿化,必不可能离开后勤科,剩下的人员就不多。
“没问题,熙鸣你安排一下。”胡臣瑞一口答应,大方道,“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后勤科的辛云茂。”
乍一听这名字竟有点陌生,主要局里人很少会称呼他。
胡臣瑞和洪熙鸣皆是一愣,他们彼此对视一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洪熙鸣犹豫地确认:“小楚,你说的是……”
楚稚水面色如常,解释道:“洪姐可能很少看见他,他也是我们后勤科的。”
“其实他……”
胡臣瑞用眼神制止洪熙鸣的下文,好奇道:“你觉得他适合经济开发科吗?”
楚稚水当然察觉二妖的目光接触,说实话辛云茂确实不够勤勉能干,难怪他们此刻神情古怪、欲言又止。他在后勤科懒精无神、神出鬼没,看上去就不似能担重任的样子。
楚稚水心虚地轻咳两声,就事论事道:“他现在确实比较散漫,但跟科室环境也有关。我觉得将他放到新环境,找到更合适的工作,没准能调动积极性。”
这是她的心里话。
她觉得辛云茂没外表呈现的那么孤僻,仅仅是现有环境不够好,就像有人在初中时徘徊于群体之外,但升入高中就莫名其妙合群起来。如果真是冷漠的性格,不会在被人善待后,惦记着要做出回馈。
说实话,她暂时不确定他适合做什么,但在旧环境枯耗是一潭死水。有时候,只要给予改变契机,那就一切皆有可能。
胡臣瑞眉间微凝,他沉思许久,试探道:“……你认为他想积极起来么?”
楚稚水答得斩钉截铁:“当然,想要变好可以说是一种本能。”
而且她都没法摸鱼,他也不能偷懒度日。
她暗戳戳地想。
胡臣瑞点头:“好的,我答应你,我来安排这件事。”
明明都打算离职了,却变成业务开荒者。这是进门前没料到的事。
好在楚稚水态度转变够快,她索性跟胡臣瑞商议起来,条理清晰地抛出一些未来设想。
胡臣瑞全神贯注地倾听,他时不时赞同附和:“小楚,我觉得你想法很好,我确实不擅长这些,不然新科室不会拖到现在,你就照着自己规划来吧,我相信你的能力。”
楚稚水微松一口气,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刚才在旁敲侧击胡局是否真不管事。
双方交流愉快。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既然你决定留下来,同事间相处就要注意点。”胡臣瑞说完正事,他又肃然起来,语气格外郑重。
这估计是秋后算账,清算顶撞科长的事。
楚稚水心中一凛,面上却恭敬乖巧,佯装不解道:“胡局是指?”
她猜到吴科长会告状,但不信对方敢提表格,那将暴露他长期旷工。
胡臣瑞叹气:“吴常恭说你在食堂将海蟹拆解分肢,以此向他来示威,表达怨恨和不满,给他造成强烈的心理阴影。这种连环凶杀案场面,让他至今都坐立难安。”
楚稚水:“?”食堂分肢?连环凶杀?
她突然反应过来,荒谬道:“但我只是在吃爆香梭子蟹,吃蟹都是要掰开的,吴科长确实想太多。”
这帮妖怪的脑回路就离谱!
她想着一无是处的领导只会膈应到吃不下饭,怎么可能用这种手段彰显残暴威胁他!?
真是给她打开全新的职场霸凌思路,也不知道吴常恭究竟是什么蟹类,应该让父母多逛逛菜市场才对。
“他说要不是故意针对,为什么你不吃河蟹,就只带着海蟹过来?”
“因为河蟹没到季节。”楚稚水实话实说,她一向才思敏捷,又意有所指,“而且阳澄湖大闸蟹比较贵,胡局你也知道的,现在局里的薪资……”
胡臣瑞可不会同一个坑摔两次,他当即抚掌大笑,转移话题道:“其实我觉得海蟹不错,就吃海蟹吧,没什么不好!”
这就是不再追究的意思了。
临走前,洪熙鸣还将经济开发科的钥匙找出来,交给新官上任的楚稚水。
“小楚啊,经济开发科也在三层,你们明天看看还缺什么,这两天就可以抓紧补上。”洪熙鸣热情道,“我会去通知金渝的。”
“有事需要我帮忙就说,你知道我办公室在哪儿。”
楚稚水接过钥匙,感激道:“好的,谢谢洪姐。”
院内的古树枝繁叶茂,编织出一片浓荫如盖。
胡臣瑞站在四层的窗口边,透过枝叶缝隙目送楚稚水离去,直至她的车缓缓驶离槐江观察局。他出神许久,才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行,我也该去通知了。”
槐江观察局面积很大,只是碍于经费紧张,很多地方处于荒弃,没有矗立任何建筑。浅滩边溪水淙淙,石块已滑腻生苔,很容易脚下呲溜。
胡臣瑞望着遥坐石壁上的辛云茂,竟不知道对方如何找到此处。黑发神君总是在槐江观察局四处漫步,或者说他一直在这片大荒闲游,也不清楚到底在寻觅什么。
辛云茂的存在远比槐江观察局要久远,倒不如说是他们在他活动区域建局。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一直保持安全距离。
胡臣瑞任职局长前,从没见过封神的妖怪,更不知道其性格秉性。实际上,他现在也摸不透辛云茂,偶尔认为对方心若游魂,万千情绪早在大战中打散,已经遇到什么都不在乎。
一如现在,胡臣瑞都走到石壁下,辛云茂也没回头看他。
辛云茂孤坐在高石之上,如墨长发披散下来,朗目疏眉,清俊出尘,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倘若再拿一只鱼竿,还真有几分独钓寒江雪的意味。只是他手中空无一物,唯有身侧放一把青黑纸伞。
他褪去障眼法后,不再是现代打扮,着一袭泛青古袍,衣袂飘飘起却能瞧见深黑痕迹,既像浅色宣纸上晕染开的墨,又似衣角在被翻涌不止的黑焰烧灼。
这是龙焰烫过的伤痕。
他曾被黑火烧透,又断掉对方一手。
胡臣瑞下意识地看那把青黑纸伞,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主动开口道:“有点事情想跟你商量。”
辛云茂背对他静坐不动。
胡臣瑞见怪不怪,自顾自道:“局里新来一个人类小姑娘叫楚稚水,你们可能在后勤科碰到过,她本来打算今天从局里辞职……”
辛云茂一怔,他终于侧头,俯视胡臣瑞。
“但我们刚才商量一番,决定让她到经济开发科任职,只是她想把你也调过去。”胡臣瑞不知如何说服对方,硬着头皮道,“其实神君本来也不算后勤科,当初就是找个地方休息,现在换一个……”
胡臣瑞话音未落,辛云茂便果断道:“可以。”
“嗯?”
“好,可以。”
胡臣瑞来时绞尽脑汁打腹稿,不料辛云茂连开头都没听完,便一口答应下来。他早就习惯对方淡然置之、无动于衷的态度,现在头一次遇到如此迅速的回复,还真是颇不适应。
辛云茂见胡臣瑞神色迷惘,还面无表情地再次重复:“我说可以。”
“……嗯,好的,经济开发科就在后勤科隔壁。”胡臣瑞连忙回神,他总觉得何处蹊跷,反正就是不太对劲。
胡臣瑞思来想去,避免日后有纠纷,还是提前说好话:“神君,她只是没有妖气的普通人,如果以后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您可以海涵。”
双方并不是上下级关系,辛云茂都不算局里编制,但胡臣瑞一向有礼,总是尊称一声神君,跟许多妖怪大不相同。他希望对方别苛责楚稚水,态度越发客气,甚至躬身行礼。
一般来说,只要胡臣瑞讲过类似的话,辛云茂就不会再计较什么,对方冷淡疏离、罕言寡语,向来不会过多回话,基本就默默地应下。
但今日胡局却弄巧成拙,辛云茂竟不按常理出牌。
“胡臣瑞,你才刚见过她吧。”他眉毛一挑,似相当不屑,嘲道,“我不比你了解她?”
“……”
这语气更奇怪了,倒像在攀比什么。
胡臣瑞咂摸一番,他算是琢磨出哪里不正常,辛云茂不知最近是跟谁学的,颇有些人类阴阳怪气的劲儿。
→TCL38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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