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组诗歌采用叙述的手法娓娓道来,给予我们的笔调是直铺、清晰而淡淡的。第一首,栖息于土地的农民,祈盼种植希望之后得到丰硕的果实,却被狂风暴雨全部摧毁,这是诗人在倾诉、在呐喊,从诗行的最后,我们感知更多的
◎土地一再将欲望压低
又是狂风暴雨。数千亩
甚至更多青葱的玉米,顷刻间
被风的恶魔扑倒在地。农民们不顾一切
奔向田间地头,试图将损失降到最低
在每一个暴戾的夏天,这样的情形
已是家常便饭。土地却一言不发
它心头的创痛无人知晓。但我可以看出
它是在极力隐忍着,并将内心的欲望一再压低
低过村庄的欲望,低过土豆的欲望,低过
一只蚂蚁及庄稼汉二毛的欲望。最终
要么成为野草的流浪地
要么成为野狗们的风月场
◎秋风吹不尽
稻谷深深弯下腰。风一过
她又倔强得挺立起腰身。如此反复
稻子的头越垂越低。最后不得不褪尽华服
彻底向秋风低头
但秋风不依不饶,一吹再吹
吹跑了虫鸣,吹跑了候鸟,把大地越吹越简约
将村庄越吹越矮,屋顶的茅草越吹越少
父母的头发越吹越白……
狂野的秋风将流水的骨头吹得发冷
把大地吹得瑟缩进最深的寂寞里,把麻雀的叫声
吹得瘦骨嶙峋;把蚂蚁小小的身躯
吹入尘埃里,遍寻不见
但不论冷酷的秋风怎么吹;吹过
亿万年的时光,吹走了无数
英雄人物,也吹走了数不尽的金戈铁马
却吹不走一粒稻谷,在返青的梦
◎瓦斯颂
它们精通谋略。它们的隐身术
无人能及。在每一次偷袭成功后
迅速分散隐蔽,静待时机。当人们
渐渐淡忘那些血腥的场面,它们又神不知鬼不觉
开始聚集。如同飘在潜意识中的幽魂
在黑暗的矿道里,策划下一次行动
就像暗地里策划暴动的人群,但它们比这些人
更具隐蔽性,更有杀伤力。一般情况下
她们是如此温柔,不像那些恐怖分子,穷凶极恶的面孔
和暴戾眼神。她们甚至有着苹果的芬芳
柔美的身段。让人不知不觉陷入迷醉,以至于很多人
甚至一个国家都常常,会对她放松警惕
当然,它们也有狠心的时候
矿工们血肉模糊的尸体,起初也让它们
感到愧疚、自责,并深刻反省
但不用多久便渐渐淡忘,再次故伎重演
◎庄稼老二
烈日下的玉米林,密不透风的高温
玉米叶锯齿般的锋利,比在蒸笼里更难受
但那些劳作者却一声不吭,埋头干着
他们应该干,必须干的活路
活路。不知是哪位先人发明的词语
精准地概括了农活的特点。农民是土地的儿子
抑或,是土地的父母。他们终生
必须毫不间断地用汗水,甚至用血,浇灌土地
养活土地,从而养活自己
无论老天怎样用灾害折磨他们,他们都能
默默吞咽,消化。直到最终还原为泥土
成为土地的一部分,养活后来人
你也听不到他们,一声像样的喊叫
◎山中叙事
我看到卿老头时,他正在
一个荒草萋萋的坟堆前,哭得伤心
在外打工的儿子,一场大病后
变成一把骨灰被送了回来
儿媳逃进了另一场婚姻,而将两个未成年的女儿
和一个六岁的儿子,扔给了卿老头
六十多岁体弱多病的卿老头,从此身兼数职
既当爷爷,又是爹妈
拖着一个破落的家,苦挨时日
山中多大雾,卿老头土埋到脖子了
也没看清楚,那条麻线一样的路通向何方
大年三十,祖孙四人,围坐在烟熏火燎的火塘前过大年
电视机里,某著名歌星正卖力地唱着
今天是个好日子。而卿老头
正将卖不掉的死老鼠,加工成简单的年夜饭
过完年,三个孩子到山外上学去了
卿老头的心,大雾中空荡荡的家,更空
他将锄头挖进布满山石的泥土中
不禁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姐弟
姐姐七岁。弟弟五岁
爸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打工,挣钱
妈妈跑了。像一滴雨
落进了荒草丛里
七岁的姐姐,常常领着五岁的弟弟
背着小背篓,翻山越岭到集市上
买米,买盐。一路摔摔打打,回到家
背篓里的米和盐,比童年的欢笑都少
弟弟想爸爸的时候,或肚子饿的时候
就打姐姐。姐姐不还手,只把脸
贴在黑漆漆的墙上哭。看到姐姐哭
弟弟索性躺倒地上大哭
他们有时也坐在岩石上唱歌。有两句歌词
是这样唱的:爸爸你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
你是多么辛苦!你在远方
打工挣钱养我们,我们好想你
◎童家沟
童家沟的山都是阴阳脸
西边阳光明媚,而东部却涂抹着
浓重的阴影。下午五时许
童家沟震碎的村庄,玄颠颠地挂在悬崖上
汽车喘了好几口气才爬上
愁肠百结的盘山路。山顶的灾民安置点
正艰难地一点一点往高处长。稀稀落落的农民工
有的在埋头干活,有的在风中打盹
还有一个浑身涂抹着灰浆的女人
提着扁担,和一个男人在掐架。尖锐的叫骂声
将一个下午,扎得千疮百孔
◎小包工头
说他小,不仅仅是因为
他个头小。还在于他的工程也小
转到他手里的工程,就像被狗啃光的骨头
不知已被转了多少次手
他已没有多少油水可捞。但小包工头
自有办法:混凝土中少放一包水泥
砌砖时空隙宽一点,门窗稍稍开大一些
工人的工资能拖,就拖一下;能少发几块
就少发几块。有时还不按图纸施工
若运气不好被监理逮着,一纸限期整改通知书
拿在手中,比泰山还重
◎山路弯弯
西照太阳,把大地变成了蒸笼
悬崖峭壁的山峰,是蒸不熟的馒头
它似乎要把大地也变成一个大烤箱,将一条
挂在天上的路,烤成焦糊的猪大肠
几个小学生,仿佛大山肠道里
艰难蠕动的虫子。在他们幼小的身体
即将滑下陡峭的坡坎时
也没有一双手,及时拉他们一把
他们懒洋洋地一步,一步往前挨
沉甸甸的书包和理想,就像一座山压在肩上
但他们不敢指望谁。他们只能依靠自己稚嫩的双脚
一步一步,缩短梦想与现实的距离
◎留守儿童
见到他时,他正在剁猪菜
手法娴熟而老练,完全没有一个
男孩子的笨拙与无奈。不一会儿他就将猪菜
剁地细碎而均匀,就像他细密的心思
他十二岁,是奶奶的天空
家的顶梁柱。他家的房子破旧而昏暗
他的心里却装满了阳光。他会碾米
碾出的米又白又圆;他能将平常的菜蔬
烹调成让奶奶,白吃不厌的美味佳肴
他下地是个全劳动力,摊开书本,是个全优的学生
他从未抱怨过父母抛家别子,远走他乡打工
一年不回家一次。他也不自卑自己出生于农村
而是感谢农村艰辛的生活,给了他
不怕摔打的品格,大山一样强健的体魄
邻家小弟和他吹牛,说想去不要钱的游乐园
玩他个三天三夜,直到快乐死,长大了
也不用命去挣钱。他说他只想明天就大学毕业
把爸妈从生活的刀尖上,替换回来
◎按不住的春风
二毛挥了挥手,想按住
狂躁的春风。但他失败了
春风如同脱缰的野马,从他的指缝
身旁和胯间奔腾而去
二毛不知道,春天还有许多漏洞
还有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
比如现在的春天习惯了不下雨;比如倒春寒
每次都像鬼子进村
土地在喊渴,待开的桃花梨花苹果花
在喊渴。二毛没有时间忧伤
不像春风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不像远离土地的我
只知道隔靴搔痒,说些不咸不淡的废话
沉默一如土地的二毛,叹息一声
在果树下挖好坑,施好肥
然后挑起水桶,向远处的抗旱塘走去
像一棵走向春天的树
◎玉米黄了
玉米黄了。刻薄的秋风反复催逼
老实巴交的玉米不得不
交出最后的绿色。一夜之间
整块口粮地,就只剩下了
透骨的黄
这是一派丰收的景象
按说我的乡亲们应该为此发出
会心的微笑。然而,他们却不约而同
神色凝重。他们深知玉米的一生
多么不易
百年不遇的大旱。洪涝。暴风雨。冰雹
转番摧残。他们洒尽最后一滴热汗
终于让无辜的玉米
挺过一次又一次劫难
现在,多灾多难的玉米
好不容易挨到了秋天。黄了
该颗粒归仓了。他们却犹豫着
不敢仓促下镰。生怕一不留神
再次伤了玉米的心
◎被撂荒的土地
地还是那片地,只是
已不再有一粒种子,来此安家
果树还是那些果树,只是无限制的疯长
已让它们丧失了果树的本性
一场接一场的雨水,只会
加重它内心的荒凉;布谷鸟殷切的呼唤
被强劲的春风刮远。被撂荒的土地
就像被强行结扎的妇女,命运再不会给她
任何受孕的机会
明天,也许后天
或者不远的将来,这里将被钢筋水泥
彻底占领,耸起高楼
开始它们无性的婚姻
◎山村留守妇女
刚刚筑牢的篱笆,一不留神
又被村长这个老狗钻破了
她没有过多的心思,再去修补
已是暮春,田地长出了艾蒿,铁线草
以及遍地虫鸣。而她的心里依然
寸草不生。在这偏僻的小山村
她发现自己像一片,被强行植入异乡地衣
难以被此地的方言接纳
寒夜的孤独,在南方打拼的丈夫
远水救不了近火。她需要更多的睡眠
化解满身的疲惫;她需要更多的麻痹
与时间对抗
无法辅导孩子的学业
是她最大的致命伤,使她在乡亲面前抬不起头
她把脸深深埋进黄昏的灰烬里
夜已深。三个孩子在梦呓里与父亲嬉戏
而她则在如豆的灯光里
守望黎明
◎土地无处可逃
暴雨如同一群,持刀的劫匪
一声呼哨,不由分说闯入田野
闯进空洞的村庄,肆意妄为
鸡鸣与狗吠,顷刻间声息全无
这帮畜生,把腐朽的土坯房掀翻
把刨洋芋的王老憨淋得透湿,一把
抢走他的烟毡帽,扔出老远
把孕产期的包谷蹂躏得满地狼藉
土地无处可逃,只好死撑着
暴雨四处围剿,策反一盘散沙的泥土
四处溃逃。狗妹妈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拦不住
地埂垮塌了,刚播下的萝卜籽儿
被泥水裹挟着背井离乡。狗妹妈仰起头
望着黑云滚滚的苍天,分不清
她眼里滚落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破麻袋
多年以前,饥一顿
饱一顿,破麻袋什么都装过
土豆、红薯,稻谷、玉米、高粱等等
也装过穷人的辛酸,四季的冷暖
装过庄户人的欢笑和叹息
还装过土地上的种种离合悲欢
现在,破麻袋静静地躺在老屋黑暗的角落里
到处都是补丁和漏洞。为了到手的日子
不被漏掉,它曾经被一双巧手
反反复复缝补过。直到缝无可缝
补无可补。最终,这个历经沧桑的麻袋
就被安排到这里安身。都说风雨过后
是晴天。但破麻袋没有晴天
从此之后,它的岁月
就是一个接一个的黑夜
◎老水牛
尥蹶子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步子如同最沉稳的鼓点,叩响
乡村的晨昏。曾经的倔脾气一夜之间
变成了俯首帖耳,怎么支使它
都没有多少意见。干活时不再像以往三心二意
东一口,西一口撩路旁的嫩草。早晨架犁
撬动土地板结的光阴;下午套车
运送村庄的柴米油盐。和年老体衰的父亲
越来越像兄弟,他们之间的默契
却胜似兄弟。有时老水牛
直愣愣地凝视着,泥土一样沉默的父亲
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悲悯
◎晨光
夜雨终于收住了脚步
此时,熹微的晨光比母亲的煤油灯
亮不了多少。吱呀一声
拉开老木门,闪身户外
每一口空气都甜蜜蜜地醉人。屋檐下
小麻雀们好不容易,逮着个下雨天
一家子还在窝着睡懒觉。隔壁的张老头
已经在呼哧呼哧整理农具。他的老伴儿仍然没有改掉
唠叨的习惯,憋不住的话像窝里沸腾的稀饭
吧嗒吧嗒响。狗忍不住打了一个响鼻
惊得太阳跳出了东山顶。我的夏家湾
就像被谁扯开了窗帘子,哗地一声
绽放在我遥望的目光里
◎老黄狗在鸡鸣中午睡
中午时分,是村庄
最安静的时光。偶尔可以听见
阳光把稻草晒脆的声音。鸽子的嘀咕
麻雀的梦呓,张家老黄狗
充耳不闻。劳累了一夜
它也想和主人一样,拉开身子睡一觉
但隔壁王家的老公鸡相当可恶
好像有意和它过不去,有一声没一声
把老黄狗从梦中扯回现实。老黄狗很恼火
想教训一下老公鸡,但主人的训诫
言犹在耳。“为了和谐
暂且忍口小气”。老黄狗伸个拦腰
再次趴在村庄的阴凉里
◎油菜花疯了
一出村口,油菜花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们沿着一条条乡间小道四处奔跑
在春风里呼喊着,欢笑着,打闹着……
整个田野都是,油菜花铺天盖地的笑闹声
羞答答的桃花顷刻间就被淹没了;梨花的直白
瞬间就被染成了金黄;蜜蜂这没节操的家伙
在翻滚的花海里,丢失了方向和爱情
蝴蝶菜粉蝶之类的好色之徒,趁火打劫,一头扎进花心
而挥锄躬耕的母亲,必须时刻保持冷静
必须踩着时令的节拍,为被激情冲昏头脑的油菜花
寻找出路。但疯了的油菜花不理会这些
她们将母亲团团拥住,索要丰收和爱
◎老麻雀的怀念
老麻雀也拖儿带仔,来到城里
淘生活。但城里不是高楼,就是大厦
每一条大街,都是车轮子在滚动
每一条小巷,都人头攒动
想有个立足之地,着实不易
老麻雀不由得回想起在乡下的日子
那时,不论飞到东,还是跑到西
不管去高田,还是往小沟
到处都不愁吃食,孩子们欢喜得活蹦乱跳
粮囤里随时都是五谷丰登
心里欢实,高枕无忧
编辑点评:
整组诗歌采用叙述的手法娓娓道来,给予我们的笔调是直铺、清晰而淡淡的。第一首,栖息于土地的农民,祈盼种植希望之后得到丰硕的果实,却被狂风暴雨全部摧毁,这是诗人在倾诉、在呐喊,从诗行的最后,我们感知更多的是我们的内心有多大的荒漠在放逐;第二首,秋风劲吹,吹走了多少物像风情,譬如,稻子、虫子、候鸟、蚂蚁、麻雀这些悄然隐去的生灵,把父母的白发联系起来,我们读到了不断变换字句的寒冷和越来越简单的属地;第三首, 瓦斯是无色、无味的气体,但我们在诗行里,读到了它散发着苹果香的同时,如幽灵般的杀伤力潜入意识里,那些血腥的场面在开始聚集。诗人表达的文字是在鞭策着现实的无情,也是在反省着现实设置的重重陷阱,要时刻警钟长鸣,一个民族才能兴盛强大;第四首,还是土地,还是玉米,生活在土地上的人,我们踟躇、彷徨着;第五首,诗人叙述一个温馨之家,如何沦落到妻离子亡孤单成殇的悲剧,形成了一条弧线打湿了我们的眼眶;第六首,姐弟之情,相依相偎,无助的眼神呈现在我面前,可否听到辛酸的童谣在耳旁响起;第七首,这道沟又有多少负荷压在身上,如刺般扎得千疮百孔;第八首,仅仅一个“小包工头”,我们又读懂了多少手中之重;第八、第九首,我仿佛看到在读书的岁月里,这些乡村的儿童已经长大,他们把父母远离的土地举得很高很高;第十首至第二十四首,春风似剪刀,裁剪寒冷,也拼凑春花;接二连三地,还是玉米经历风雨的历练,痛着也在挽留着什么?土地啊,需要浇灌还是被修改容颜,换得城市的高楼,孑然一身!而土地上的女人们,又在等待着来年的春风。留恋在这些土地上的人们,依然有背负的沉重的包袱的,不论是背井离乡的还是苦守度日的,终究连接的是一个又一个的黑夜,在时空的晨光里,我们看到诗人倾尽思维描述着这些人与物和事,有老黄狗、老公鸡、老麻雀,有母亲、丈夫等等家里家外,还有蒲公英、蝴蝶、露珠这些大自然的生灵。整组诗歌,诗人都是在把人世间的乡情、物事组合成了一个很大的链条在诉说,那么浓烈,那么炙热,感受着这些有章可循的场景、情节和心里描写,朴实无华,好像自己也走进去了。欣赏诗人带来的维美的、有着乡土气息的诗歌,倾情共赏,推荐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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