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止一次被父亲稍在单车上,双臂抱紧了他宽厚的背,穿过故乡的村庄,穿过那些散发着豆花馥郁芳香的田野,和道路两路高大而飞驰的白杨时,一路上飞驰的故乡原风景,像远逝而又历历在目的电影胶片里描述的那样,让我常常体验到一种生命激越而欢欣的快感。可我第一次望着背影热泪盈眶,是十八岁时父亲送我进师范学校
我不止一次被父亲稍在单车上,双臂抱紧了他宽厚的背,穿过故乡的村庄,穿过那些散发着豆花馥郁芳香的田野,和道路两路高大而飞驰的白杨时,一路上飞驰的故乡原风景,像远逝而又历历在目的电影胶片里描述的那样,让我常常体验到一种生命激越而欢欣的快感。
可我第一次望着背影热泪盈眶,是十八岁时父亲送我进师范学校离去的时候。
九月的高原,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空气中没有一丝伤感的意味。可等父亲帮我铺好了床铺转身离去之刹那,我先前脑海里所有天花乱坠的学习目的,第一次在父亲背影面前瓦解得粉身碎骨,不可收拾。依恋和不舍像催泪弹,也让我第一次感到软弱无能的滋味。父亲高大的背影,终究没能留得下刚刚送入寝室的我,而跟着父亲在姨家躲过了一晚,像劫难似的。
再去省城学习,女儿四岁,正是恋母的时候。每周的短暂相聚和分离,就像生离死别似的。每到周日傍晚分手的时刻,女儿总是依依不舍地挽着我的手说:“妈妈,阳阳送你到小门就回家啊”!俨然像大人的安慰。
那时我家挤在有着十几户人家的县委大院里的其中一个小院。所谓大门是整个县委大杂院的后门。方便每日院里租住的居民从那里出入。
从我家到小门其实不过几十米远,两分钟就到了,可每次走到了小门,女儿就悔改了:“干脆送你到大门吧!”。那声儿虽细弱但语气坚定得不可置否。所以每周末的这个时候,常常是我牵着女儿的手,慢慢穿过大院里的甬道,穿过两个花园,到了大门跟,孩子眼里已噙满了泪水,嘴里呜咽着喊妈妈再见,妈妈再见,手却牢牢攥在我手心里。直到爱人一次次的哄劝和牵手中,一步一回头离开院子大门,回头那小手一直在虚空中向我挥舞。
我不忍心啊!拔开腿速速离开,大有开拔的意味。我实在怕极了自己犹豫不决的缠绵,会遏止不住俩人满眶的泪水。
难熬的是冬天,一转眼天就黑了。稍一犹豫不忍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必须搭乘六点一刻格尔木至西宁的火车,再转公交返校,刚好赶上第一节课。
六点一刻的火车,我必须五点半从家出发,沿铁道步行半个小时。
冬天的凌晨,屋外漆黑一团,只有沿途每隔数十米的区间灯,像瞌睡人的眼,照着我孑孓独行的去路,一路上,裹挟着从黎明时分降临的寒气,和沿途树林里被惊醒的乌雀的叫声,直到进入车站大片的光晕时,内心的忧恐才稍稍得以舒缓。
周周如此,咬牙坚持了几年。
之后女儿上学,学校离父亲家近,日日接送孩子,顺理成章成了父母乐此不疲的事情。乖巧的女儿,天天用稚嫩的朗诵,报答着姥姥姥爷的辛苦和欢喜。而我每日下班又从父母处接回孩子,周而复始。父母和我们母女之间,不知有多少个背影,留在了寒来暑往的小巷路口。
眼看高考在望,父亲却突然离世。父亲终究没能看到心爱的外孙女上大学的那一天。
女儿哭成了小泪人。父亲的灵柩消失在楼拐角的刹那,我人迷离得近乎失真,仿佛是个幻觉。可真切的事实是,从此我永远失去了父亲高大而温暖的背影。
之后母亲又搬到了省城,人生地不熟。一个人蜗居在三十层的高楼,看车水马龙的市井,不敢远足,不敢与人聊天。日日守了楼下的青塘遗址公园彳亍。周五我们打电话给她,母亲就趴在窗户前专心等我们,无论风雨,不论疲累。好多次因此而患风感冒。以至于后来我没到家之前,再不敢打电话给她。
我记着,刚刚蜗居省城不多时,有次我去看她,走到马路口,一眼看见早已等在马路对面的母亲,穿戴整齐,头戴凉帽,俨然一个旧时准备走亲访友、严阵以待的孩子。也不知等了多长时间,全然不顾刺目的炎炎烈日和晕眩的车流。无限怜悯顿生,一种疼痛久久交织。
母亲一生坚强且善解人意。懂得尊重和感情的节制,即便是最最亲密的孩子。所以我们离开时,母亲虽有不舍,但从没有过哭天抹泪的挽留,我们也因此从来未曾感到过分手的困难。相反,她会提醒我们出发的时间,并随我们出门,目送我们上了对面的公交,自己返身走进公园,一副老人难得洒脱的样子。可是不出门的风雨天,车子走开时,三十层高的窗户上,一定有她孤望的头影,并且一定是看不到车影为止。我心痛着母亲的隐忍,有时她越是处处体谅着我们,我越是遏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之后又为自己无意中挑战了她的善良和尊严而懊恼不已。并私下里希望她能像其他的老人一样,哭出一些心里的孤苦和苍凉。
一直以来,我们忽略着母亲的背影:一层人到暮年深沉的孤独和依恋。这是母亲的情感无法克服的人生阶段。
女儿十九岁上大学,千里迢迢去荆楚之地。宽大的南北院校,汉江穿校而过,陆地有高大的剑麻,池塘里碧天莲叶,荷花映日。有清理荷塘的工人不时摇着橹来回穿梭,蓝色的蜻蜓在耳边飞舞,聒噪的知了,在不知名的高大树木间纵情歌唱。一幅与高原完全迥异的景象。被新环境鼓舞的女儿,大概对一切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新鲜感。行李有学长接,手续爸爸办,卫生妈妈搞,女儿像个高傲的公主,注视着周围的这一切。等一切就绪我们离开之际,竟头也不回走进寝室。我借故再去看一眼,要不是新同学提醒,兴奋地连再见都忘了说。
来年归来,湿热缠身,两耳际皮肤皲裂如干枯的松树皮。千里之外,远水解不了近渴。一个在家坐享其成的女孩,一个人冒着拖拉功课的危机,挤将近三个小时的地铁,天天下午穿过大半个武汉,从武昌到汉口求医问药,连续一周天天如此无果而返。晚上睡觉竟不敢翻身熬到期末。而我们担心的高等数理之类,竟无一挂科,还利用课余自学了日语和萧。
回家的日子,煎,洗,喝,抹。无一日不与草药打交道。暑热时,找人做药丸,每两周寄一包,不敢稍有懈怠,整整两年,女儿走了一程艰难的求医问药之路。我深深敬佩着她青春妙龄,深藏于内心的那份坚强,也深深地心痛女儿的遭际。
再回来临走时心里的苦就借同学的话溢了出来:程余说我,走时你千万别哭啊。说时眼框已湿润,如小时候送我。我明白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她,在外受了煎熬,又备受疾病折磨,说出来安慰自己。其中包含了无数的辛苦和无奈。
病愈之后,寒暑两季回家,一六年暑期回家,和比肩接踵,水深至膝的武汉特大洪水赛跑,逃过了一劫,到家时,人落魄到凉拖一分两半,行李箱潮湿得赶紧晾晒的地步,自己却欣欣然大笑。去年寒假回家前后,预告武汉大雪,遂带着行李箱进行最后一门考试,然后匆匆踏上归途,前脚登上火车,后脚冰雪追随而至。航班延误,铁道汽车停运,想想都后怕。
比起当年脆弱的自己,女儿已经够坚强了。
但我还是心疼看似柔弱的她。
毕业在即,人心惶惶。女儿回家安心做了毕业设计。返校之际,说毕业先在外找找工作,不打算回家了。
尽管之前她数次说过不回来的话,并且我们好像也通情达理,表示支持女儿的选择。但分手的时候到了,就莫名生出了诸多理由。偌大世界,一个还是学生的女孩只身在外,工作住宿生活,想想我那那都担忧,可又不敢拂了她的心愿,内心挣扎得心慌。表面上数说在外的艰难,实际上还是为日渐暮年的自己找借口,抚慰日渐来临的孤独。多年教化的结果,我还是没有修炼出母亲的那份豁达。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我也藏了私心。
这一次望着女儿孤弱的背影,我心里想的是何时团聚。看得出来,七旬母亲和我一样,心里藏了担忧。可母亲依旧面带笑容送我母女出门,重重地拥抱了勉强深情的女儿,依旧挥手走进了‘她的’公园。
一生精干的母亲老了。目送她微微弓驼的身影,没入园门的那一瞬间,突然我就抑制不住了:一边是该需要儿女照顾的母亲,一边是走出象牙塔全然无知的孩子。面对两个难以割舍的背影,我寂寞无语。一个人回家的时候,终于毫无节制地嚎啕了出来。
女儿年幼时饱尝离别,知道自己无法留住匆忙的妈妈。我人到中年,却不能参透生活的谜底。是我矫情了吗?
翌日,朋友送来的安慰是:所谓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她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是龙应台《目送》里的结尾。这个结尾,其实我已看过数次,并且每一次都看到心里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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