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些秘密,藏在胆小鬼的心里。以下是韩宇的秘密。韩宇喜欢旅行。他是公司售后,在一家外企。十年前他带着梦想进去,十年后,梦想依旧,“钱”途虚无。女上司Ada把文件扔在桌上:“韩宇,下周去趟西安,你准备一下。”由于工作缘故,韩宇需要经常出差。出差或许算不上旅行,但韩宇很享受。韩宇窃喜,他一直想去看
总有一些秘密,藏在胆小鬼的心里。以下是韩宇的秘密。韩宇喜欢旅行。他是公司售后,在一家外企。十年前他带着梦想进去,十年后,梦想依旧,“钱”途虚无。女上司Ada把文件扔在桌上:“韩宇,下周去趟西安,你准备一下。”由于工作缘故,韩宇需要经常出差。出差或许算不上旅行,但韩宇很享受。韩宇窃喜,他一直想去看看西安的明朝钟楼,如果时间安排得好,说不定可以一饱眼福。近来他常常做梦,梦见自己在一列长长的列车上,阳光洒在脸上,很温暖,列车缓缓行驶,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就这样永不停歇地驶向很远的地方。和很多喜欢旅行的人一样,韩宇也喜欢拍照。一个月八千块的工资并不能让他拥有一个好几万的专业设备,这只能是个梦,尽管这个梦已经做了许多年。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依然挎着八年前买的700万像素的索尼相机,忙活得不亦乐乎。虽然从来没有人夸他拍得好,当然他也极少拿出来“秀”,但韩宇始终坚信着,如果有个更好的相机,他可以拍得更好。下班回家,推开生锈的铁门。房子是租来的,破旧不堪,在郊区的郊区。尽管如此,李芬提起自己这个儿子还是很骄傲:“我儿子在北京读大学,现在留在北京工作!”也有多嘴的亲戚会问:“那小宇买房了吗?住哪儿呐?听说北京房价很高啊!”“要买的,快了!”李芬摆摆手,唾沫星子乱飞,也只有这时候,她才会展现出特别能说会道的一面,也只有谈起韩宇的时候,她早已干枯无神的眼睛里才会绽放光彩,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在韩宇眼中,在王晓莉眼里,李芬向来不苟言笑,笑一下好像能少她一块肉似的。李芬很早离了婚,离婚后,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培养儿子,儿子就是她的生命,是她全部的寄托。韩宇不喜欢北京,全然为了李芬才留在这里,为了满足母亲的虚荣,艰难而没有尊严地生活着。韩宇也并不喜欢目前的工作,在跟别人打交道方面,他从来都不擅长。本科专业为市场营销学,面试时主管问韩宇:“小伙子,市场营销学,学什么?”韩宇几乎是认真想了半天才答道:“学市场营销。”面试官愣住了,好一会儿大概才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冷笑话,于是对韩宇道:“小伙子,你真逗,先去售后实习一段时间吧。”不承想在售后这一呆,就是十年。前阵子部门经理辞职,作为资格最老的员工,韩宇惴惴想着自己的职业生涯是否将迎来新转机?岂料不过两周,Ada作为新应聘的部门经理走马上任,这年Ada27岁,韩宇已经32岁。一个男人,在工作了十年之后,还被一个比自己小足足5岁的女人踩在头上,韩宇觉得,他在这个公司的前途大抵也就到此为止了。韩宇不是没有想过走,王晓莉也一个劲地劝他离开,毕竟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在这个房价物价飞涨的年代里,这份工资确实太低。但韩宇刚进公司签过协议,如果服务期限满15年,就可以享受到一定的期权激励,这激励到底有多少韩宇也不知道,只听闻比较可观。已经10年了,只差5年,熬过这5年就好,韩宇想着,况且就算去了其他地方,也是一切清零重新开始。他也习惯了现在的工作环境,习惯了就不想去改变。安逸是一枚毒药,韩宇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温水里煮青蛙,被公司慢慢熬成干锅牛蛙。是年春天,花开正好。韩宇终于乘上去西安的火车,高铁疾驰,光影交替之间,他恍惚想起从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那个女孩,她有一头亚麻色的长发,瞳孔的颜色也是亚麻色。鼻翼两侧有着几颗小小的雀斑,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颗调皮的小虎牙。为什么突然会想起叶晴?韩语不知道。他与叶晴并没有太多交集,只记得她是大学同班女生,也许会在此刻想起叶晴,是因为叶清曾说过:她最爱旅行,想当导游。她当上导游了吗?韩宇不知道。火车飞驰,时光也飞驰,又仿佛流转至从前。媳妇王晓莉是李芬选的,比韩宇整整大三岁。都说女大三,抱金砖,结婚七年了,韩宇连金砖的影子都没瞥见。可无论是李芬还是王晓莉,她们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韩宇身上,这希望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一直活在这样的阴影里,然后还活得很失败。责任和依赖有时候也是一种罪。韩宇怎么也没想到,竟然真的会在钟楼上邂逅叶晴。当绑着亚麻色麻花辫的姑娘从他的眼前走过,恍惚中他觉得有束朦胧的光,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直到女孩突然回转身来,走到他的面前,沉默了半晌才将信将疑地问道:“韩宇?”“叶晴?”多么陌生而熟悉的名字,他的心突突地跳着,没有任何征兆地在他乡偶遇老同学,这种感觉怎么说呢?韩宇下意识地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还好,衬衫昨天刚刚熨过,脚下的皮鞋早上也擦过,应该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寒暄了几句后韩宇得知,叶晴果然当了导游,这次是从上海带团过来。“我们一共两个人,带了个二十人的夕阳团。”叶晴笑着,她还是那么瘦,因而显得眼睛很大,虎牙好似没有了,鼻翼两侧的雀斑还在。“我先走了,他们在等我,晚点联系你。”叶晴说着,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韩宇跟着点点头,他只在心里觉得惊讶与巧合,并没有觉得叶晴真的会联系他。所以直到此刻,韩宇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和叶晴,一起逛了回民街,吃了羊肉串和牛肉泡馍,在一家很小的西北饭店里,两人足足喝了五瓶雪花和一瓶清酒。韩宇酒量并不好,李芬和王晓莉也不愿他喝酒,这也是当年他拒绝调去业务部最大的原因。叶晴在韩宇印象中,从来也没见过她喝酒的样子,可现在却是她一个劲地劝酒。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拼酒,被一个女人劝酒,如果都不肯喝,那简直就是个懦夫。韩宇不是懦夫,他一个人就灌了三瓶多,直到肚子胀得再也喝不下。他和叶晴相互搀扶着走出饭店,往住的酒店走去。叶晴看着还算清醒,只是脚步有些踉跄,不知走着走着,为什么突然就哭了。两个人坐在马路边,韩宇看着夜空,心里五味杂陈。叶晴久久不说话,沉默着,突然又开始啜泣,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用苍白瘦削的双手捂住了脸颊。韩宇不知怎么了,毕业十年他们从没联系过,他也极少会想到叶晴。但现在见她这样子,他觉得这些年她应该过得不好,起码不太好。她才32岁,眼角已有皱纹,身体比以前更瘦,亚麻色的辫子里夹杂了银丝。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去,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而实际上他心里也糟透了。两年前李芬让他去看房,东五环的二手房,马上都接近通州了,他不过犹豫了几天就让人买走,现在价格已经翻番,他除了懊恼和后悔外一点办法都没有,错失了最好的下手机会后他再也买不起。去年王晓莉逼着他买车,因儿子毛毛即将上幼儿园,她觉得有车方便些,本来车子也看好了,一辆开了五年的二手卡罗拉,天津牌照,韩宇嫌差,想着跟投股市赚点钱换辆新车,结果钱砸进去不到两个月就缩水40%,现在还被套牢。为这些事,李芬和王晓莉自然没少埋怨他,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孤单,关键还是觉得倒霉。一个倒霉的人,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反正做什么都糟透了。韩宇最终还是伸出了手,但也只是象征性地在叶晴肩膀上拍了拍,就像照顾一个受委屈的孩子一般,他的心里也很苦,涩涩的。直到叶晴倒在他的肩头,梦呓一般地对着他喃喃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喜欢你吗?”“还在上学时,我就喜欢你,可你连正眼都没有看过我。但你依旧是我的初恋,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生。”叶晴的声音朦胧而有穿透力,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击着他的心。当晚叶晴没有回去。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喝醉了酒,还在一个房间呆了一晚上,如果说没发生点什么可能连鬼都不信。但事实偏偏就是这样,他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呢?这世界上大多数事情不正是这样,或者说人们不都是期盼着发生些什么,好满足他们塞满了垃圾的大脑与填不满的好奇心。但他们都没有睡,虽然那么疲惫。相聊中韩宇得知,叶晴这些年过得的确不好,她结婚又离婚,怀孕遭遇丈夫出轨,熬了五年婚姻还是走到尽头,房子和女儿都归了前夫,她那么要强的人,到头来还是输了所有。导游是去年才考上,离婚后她断断续续在医院治疗了两年时间,因为抑郁症。好不容易可以不用吃药治疗,却意外得知了母亲罹患癌症的消息。“人生怎么可以那么苦呢?”叶晴抬头看着韩宇,她的眼神依旧迷离,韩宇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烦恼在叶晴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两人几乎聊到天明,直到叶晴枕着他的臂弯终于睡去,他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醒来已近正午。“陪我去趟华山吧。”叶晴说,她亚麻色的眼睛看着他,韩宇也看着她,他突然觉得心跳很快,不知道多少年了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一度他以为心脏将永远以70迈的速度平稳度过余生,再也没有波澜起伏,那早就不过是一团麻木的死肉。而现在,这团死肉开始燃烧,他觉得胸膛里有熊熊的火,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还年轻,他不想要现在的生活。手机响了,他按下去,再响,又被他掐掉。他知道那是谁的电话,什么领导,什么狗屁客户,通通都见鬼去吧!他吻了叶晴,他的手指在颤抖,叶晴给了他热烈的回应,她的嘴唇如此柔软,他久久不愿离开,吻了又吻。从昨晚开始韩宇就没有看过手机,叶晴也是。下午,两人出去吃了饭就转车去华山。一路都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彼此是否还有安排。仿佛要去私奔,一切都是心照不宣。他们从下午五点开始登山,彼时太阳刚刚落下,半个天空都是通红的,晚霞晕染大地,有种磅礴广阔的美。一路无言,唯有双手紧紧扣着,手心滚烫,这可能是32岁迟到的爱情。关于爱情,韩宇从来没有想过太多。25岁以前他生命里的女人只有母亲,情人则是书本,功课是他的全部。25岁那年李芬撮合了他与王晓莉,他俩同乡,过年回家时两人在老家见的面。初见时韩宇没有顾及年龄,倒也觉得她还可爱。婚礼很快被举行,然后就有了儿子毛毛。韩宇认为的爱情,大约也就是这样,是初见时的羞涩,是新婚夜时的激情。直到这爱情一点点被磨平,王晓莉开始一遍遍地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没用,都怪你。”“都怪你,是你没用。”王晓莉也是在婚后才慢慢明白,韩宇的那张大学文凭,换不来儿子毛毛的一块尿不湿。大学?抵个屁用!出了那个破村子,到处都是大学生。工作、生活、房子、婚姻、家庭……压力像咆哮的海浪一样,排山倒海而来。这个社会,没有钱就没有一切。她同样对这段婚姻感到失望,来京七年,她的日子没有一成变化,依旧租房看房东的脸色,依旧挤地铁上下班,依旧在商场柜台前一站8个小时。除了肚皮上的妊娠纹,额前多了几道皱纹……她有些想家,可她知道回不去了。潜移默化间,她也变了。脚步没有停歇,尽管一路喘着气,深夜的山峰如此寒冷,但人还是不少,基本都是为了登顶看日出。华山很险,坡道也陡,有些需要借用锁链,有些手脚并用才艰难上去了,总算在凌晨四点左右的样子登了顶。周遭还没有什么人,天还没有亮,夜是如此寂静。叶晴不说话,怔怔看着远方,东方渐渐发白,透过晨曦能看到她眼神中闪着的亮光。“我常常会想到自己一无是处的人生,我失败的婚姻,我见不到的孩子,我留不住的母亲,我常常想,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叶晴缓缓开口,声音柔弱而无力,几乎是听得到的绝望,眼泪顺着深陷的眼眶往下流。“韩宇,我喜欢你,是真的,我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就喜欢你,一直以来都是。”“可我太累了,我一直觉得我在渡劫。这个世界太苦,真的,我受够了。”说着,她伸手去摸了摸韩宇的脸庞,人却一步步地往后退去,后面什么都没有,是一片看不见的悬崖。韩宇的心突然拎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捉住叶晴的手,话到嘴边却成了:“你想跳下去吗?我陪你。”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可又分明觉得此刻特别清醒。虽然身体已经疲惫得仿佛不听使唤,但思维却清醒到连自己都害怕。他想到自己的人生,十年一晃打工梦,始终拿着微薄的薪水,看着别人的脸色,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期望改变却又害怕改变,没有明天没有未来,不敢希望也不敢绝望。假装不关心房价,是因为关心也买不起;假装不关心物价,是因为关心还是继续涨;假装不关心政治时事,是因为并没有资格去关心,明明自己最需要关心;假装不关心老婆孩子亲人朋友,是因为所有的关心都需要付出代价,金钱的代价。如果苹果和黑莓都只是水果的话,这个世界就会简单许多。但在权力和金钱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韩宇突然觉得,这些年他活得太累了,连条狗都不如,大多数时候他选择逃避和麻木不仁,而实际上他越来越渴望逃出去。而谁说死亡不正是最好的逃离吗?也许死亡也并不是死亡,而是新生与解脱。“你真的……”叶晴也愣住了,她当然没有想到韩宇会这么说,这两天他都只是听她在诉说,有关他的一切她并不知道。可现在……她来不及思考,韩宇再次拥抱了她,在她耳畔坚定地说道:“你去哪我就去哪,哪怕是地狱,我也陪你一起。”“我爱你,叶晴。”一句我爱你,又何止胜过千万句。叶晴泪流满面,身后,一轮旭日冉冉升起,又像是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映红了整个天际,无比震撼。阳光总是能给人带来希望和光明。韩宇当然没有跳下去,叶晴也没有。坐缆车下山不过一瞬间,但风光当然和十几个小时换来的又不一样。山上没有信号,下山后手机频频响起,韩宇打开屏幕,发现他失联的两天以来,一共错过了十三个未接电话,其中两个是西安客户打来的,三个是Ada的,还有七个来自王晓莉。韩宇合上手机,没有说话,一分钟内铃声再次响起,Ada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你死哪去了?撂挑子好歹也提前打个招呼,几个意思?你知不知道客户那边……”她突然不说话了,沉默了几秒后换了个语气道,“客户那边已经解决了,你没事吧。”“没事那就早点回来。当然……要真有事,晚两天也没关系。”手机里最后一条消息是王晓莉发来的:“老公你在哪?我们都很担心你,回来吧,我和妈,还有孩子都在等你。”叶晴和韩宇在车站离别,叶晴说跟完这个团后,下一站应该会去拉萨。两人简单道别,客气地握手,脸上的表情沉稳得完全是老同学之间偶尔的邂逅。站台上,西北的风凌厉地吹着韩宇的脸庞,手心里的温度还在,但他知道,他该回去了,回到北京,回到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在西安“旅行”的这几天,他和叶晴之间短暂而荒芜的爱情,他几乎在华山上一跃而下的经历,那终将成为埋葬在他心里的秘密,随着时光流逝而永沉心底。世界还是世界,只有风在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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