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忘不了悲伤

　　就带着悲伤好好活下去

　　文｜初小轨

　　《大江大河》大结局了。

　　从开播到结束，这部剧的豆瓣评分都稳在8.9分的高分上，创下网播、收视双冠，堪称整个2019年扬眉吐气的国产剧之王。

　　改革开放40年之际，出了很多献礼剧，而《大江大河》是为数不多的、可以让我们心甘情愿陪着父辈一起坐下来静静观看的电视剧。

　　年轻人讨厌父辈们喋喋不休地反复讲述他们那时候的不容易，我们也没怎么有耐心听他们唠叨那个年代老掉牙的奋斗故事，但《大江大河》却用神奇的魔力，让两代人达成了无声的和解。

　　原来，知识改变命运真的不是一句口号而已。

　　原来，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辉煌与艰难。

　　原来，父辈们年轻时也曾跟我们一样，青涩，倔强，死拧，要强；原来，他们在长成今天这番老成模样之前，也曾像我们一样数度跌进大坑差点再也爬不起来；原来，他们虽现在看上去波澜不惊、处事自如，其实早已经历了太多太多不堪回首的失去与遗憾。

　　只不过，这些失去与遗憾，来不及停留，就要被裹挟进时代洪流中，成为一代人逐梦前行的朱砂痣。

　　我们忘不了悲伤，就只能带着悲伤好好活下去。

　　我们留不住故人，就只能带着对故人的回忆成为更好的自己。

　　这一点上来说，哪一辈人，都一样。

　　宋运萍之死

　　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后来才意识到

　　什么叫做一别成永别

　　宋运萍（童瑶 饰）的死，无论对丈夫雷东宝，还是弟弟宋运辉来说，都是人生的致命转折。

　　有她在，雷东宝（杨烁 饰）再狂也得服从命令当收则收。

　　有她在，宋运辉（王凯 饰）就一直可以是长不大的小男生。

　　没了她，整个剧都变天了。

　　宋运萍死于临产前大出血，看上去，直接原因是不小心被钢筋绊倒。

　　但是，如果宋运萍的死，真的只是意外，那雷东宝何至于悔恨到口口声声说自己对不起萍萍，并在灵堂前发下誓言，自己将终生不娶？

　　如果只是意外，知书达理的宋运辉为何明确表示自己将“永远不会原谅雷东宝”？

　　这场意外，按照剧情推进与人物性格的设定，更像是注定要来。

　　电线厂欠债不还，老猢狲带着小雷家村的老人去唱快板要债，埋汰人家直接被打破了头，村子里的年轻人一听，这还了得，拖拉机一车一车赶过去，电线厂大门外，两帮人对峙着，叫嚣着，群体性事件一触即发。

　　雷东宝是村支书，为村里平事儿平惯了，当然会在听到小雷家村人去电线厂聚众闹事的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所以，那天临出门的时候，他一句安慰萍萍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而此时的宋运萍，行动不便，快要临盆。

　　就在头一天晚上，雷东宝还戏耍着提前给孩子备好的宝宝衣服，逗弄萍萍“儿子长大了想干啥？放羊”。

　　宋运萍天生是个自苦的人。

　　即便是在这种全村人都跑出去跟人对峙闹事的情况下，她依然要挺着个大肚子去找德高望重的老书记去帮忙镇场，她很清楚，除了她的话，东宝唯一可能能听进去的，便是老书记的话。

　　之后，又跑去队部等着，以防错过重要的电话而耽误东宝做下一步决议。

　　偏巧送钢筋的司机师傅这时把货送到了村子里，按照惯例，需要有人对接清点，村长雷士根的媳妇看她大着肚子，要她进屋休息替她点数，即便是这时萍萍都没有忘了“点货和卸货得是同一个人”的规矩，不但如此，还让士根媳妇带司机去屋里喝茶歇会儿。

　　火烧眉毛、万事挂心头的极度焦虑下，身怀有孕临盆在即的节骨眼上，她依然要事事操心，事事周全。

　　所以，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萍萍的死？

　　电线厂拖欠工程款还动手打人激化矛盾，雷东宝遇事便只顾着冲锋没能考虑到她大着肚子为他担心的隐患，全村人都不在的时候偏偏有人送来了钢筋，士根媳妇没能坚持守在她边上帮忙，萍萍天生操心习惯自苦的性格特征……

　　每一件事，都是杀死萍萍的原因。

　　生活里哪来那么多意外？那些我们接受不了的失去，很多都是一桩桩、一件件小事叠加到一起的必然。

　　最让雷东宝坚信是自己害死了萍萍的原因，是因为小舅子宋运辉在他新婚之夜说的那段话：

　　“我姐姐外柔内刚，她刚的时候总是牺牲自己照顾家里的大局，她柔的时候是为家人无微不至地操心。你性格粗放，在对待我姐姐的时候细心一点，周全一些，不能总是让我姐姐牺牲她自己。

　　我私心地请求你，多为我姐姐着想，以后做事不能光顾着自己痛快，让家人为你担心。那我姐就交给你了，祝你们新婚快乐。 ”

　　雷东宝当时看似凝重地说：“你放心”。

　　他当然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到，也不认为好好照顾一个自己深爱的人有什么难度。

　　可他，还是没有真正把宋运辉的担心听进去。

　　人总是这样，日子平顺时，总是把别人的劝解与提醒，当做是多余的瞎操心。

　　只有让你永失所爱后，你才恍然明白，过往的点点滴滴里，自己有多少千不该、万不该。

　　从此，落魄离魂，山河永寂。

　　大结局时，雷东宝逃开了全村的庆功宴，一个人跑到后山，坐在萍萍的坟前，哽咽着说：

　　“五年了。五年，我每天我都在想，我要是一推开咱们家院子的门，要是能看见你在那儿读书，看见你在那算账，看见你在那做饭，看见你在那儿弄花花草草，什么劳模、先进、人大代表，我都不带争的，我只要你守着我。”

　　一个听上去几乎要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都不得圆满。

　　一种在当初看来完全是唾手可得的幸福，如今却遥不可及。

　　多少人看到这个糙汉在坟前悔不当初的艰难，鼻头一酸，当即潸然。

　　如果。

　　如果，他知道匆匆走出门去那天，竟从此便是天人永隔，他还会迈出这扇门吗？

　　如果，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跟萍萍说话的机会，他还会任由挺着大肚子的萍萍如何担心还是会一句话不留就这么走了吗？

　　当然不会啊。

　　从在县城里看到萍萍抱着兔子第一眼时的那一脸痴汉笑里，我们就知道了什么是不折不扣的沦陷。

　　可惜，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后来才意识到，什么叫做一别成永别。

　　虽代价太重，但雷东宝终于了解了一生中的过眼云烟与爱恨情仇，到底孰重孰轻。

　　人生无常与5年都翻不过篇儿去的遗憾，让他明白了人这一辈子，重要时刻，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护。

　　有些事情，一步，都不能错。

　　雷东宝失去萍萍，是从萍萍的死开始。

　　而宋运辉失去姐姐，是从姐姐出嫁那天开始。

　　在这之前，他胆小怯弱，遇事都要躲在姐姐身后。姐姐新婚之夜，他却突然像个男人一样，抛却骨子里的偏见与执拗，忙里忙外地张罗着请亲戚。他要像个爷们一样，跟姐夫掷地有声地交代托付。

　　做完这一切，便一个人举着手电筒消失在暗夜中的小村庄里，身后万般热闹，我不敢多一分停留。

　　这样突然的长大，孤独得让人心疼。

　　姐姐嫁为人妇，而他要学着成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我们都将因为一次难过的告别，开始一段加倍坚韧的人生。

　　大寻坐牢、虞山卿被开

　　我们这一生能遇到的朋友

　　少有大寻，多有虞山卿

　　宋运辉这辈子过得很苦，但我们还是对他好生羡慕。

　　羡慕他虽不懂迂回，却凭着过硬的本事赶上了适合自己的时代。

　　更羡慕他一路贵人不断。

　　一进大学寝室，就遇上了三个把他捧在手心里的“叔叔”。

　　欺负老实人，是群体行为中常见的惯常，可他的老实劲儿，偏就激发了三个“叔叔”的滔滔“父爱”。

　　其中三叔虞山卿，是跟宋运辉交集最多的一个。

　　虞山卿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偏偏在宋运辉这儿，却做不到加害于他。

　　进入金州化工厂之前，虞山卿靠着送礼拉关系，成功把宋运辉挤在了门外，拿到金州化工厂唯一的招收名额后，其实他完全可以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直接去金州报道。

　　但他还是忍不住把宋运辉叫到一边，提前告知了他这样的一个结果：

　　“他们选择了我。”

　　他不是在炫耀，而是愧疚。

　　愧疚自己不得不通过不光彩的手段，夺取了本该属于宋运辉的改变命运的机会。

　　虞山卿在专业上根本拼不过宋运辉，他没办法在专业上取胜，就只能通过自己擅长的逢迎周旋的世故之道来拿到进入金州化工厂的名额。

　　但他，一点都不想针对宋运辉。

　　这一切，只是自私先行的误伤。

　　你很优秀，宋运辉，不管将来去到哪个厂子，你的未来都是一片光明。

　　虞山卿的意思很明白，我年纪大一些，实力也拼不过你，这次我不抓住机会以后就可能再也没机会了，而你宋运辉，尚且年轻，专业也一流，你走到哪儿，都会是一把好手，你退了一步，早晚还能追上来。

　　毕业离校之际，宋运辉提出送虞山卿离开。

　　虞山卿叹了口气说，我拖到现在才离校，就是希望让你先走。

　　宋运辉嘴上说没事儿，其实他是介意的。

　　他的心情，就像一个人站在楼上扔出的那架纸飞机一样，一头栽倒，坠至谷底。

　　有时候，我们身边的室友、朋友或同事，他们就是扮演着一些不太纯粹的角色。

　　他们跟我们一起打饭，一起说笑，转身就可能是那个抢了我们名额的关系户。

　　他们竞争走了我们视为珍宝的机会，明明我们心里不服，可我们还是要笑着恭喜他们，笑着告诉他们我们输得起，我们没关系。

　　万幸的是，徐书记向当时金州化工厂的一把手水书记特意推荐了宋运辉，宋运辉才得以同批进入了金州化工厂。

　　从此，宋运辉与虞山卿的关系，从寝室室友，变成了同事。

　　在宋运辉得势时，虞山卿上赶着把借书证给他用；在宋运辉失势时，虞山卿马上委婉地把借书证往回要以免宋运辉牵连到自己。

　　他确实是个极其识时务的人，但不会主动去伤害宋运辉。

　　宣扬一分厂事迹的报道，尽管最后由于上级打压没有按照虞山卿的稿件报出来，但他在写稿时也是用尽心思地给了宋运辉大比重的笔墨。

　　他内心深处是希望宋运辉出人头地的，在跟自己利益不冲突的情况下，他很愿意尽自己微薄之力扶他上马。

　　最后虞山卿被查出问题，被金州化工厂开除。

　　所有人避之不及的时候，宋运辉是唯一一个跑着去送他一程的人。

　　当两个人即将告别，从此各走各路的时候，所有的恩怨情仇都会在离别的那一刻尽归尘土。

　　这是我们跟这类朋友之间太真实的写照了。

　　寻建祥是典型的外冷内热的刺儿头。

　　他整天张牙舞爪、四处滋事、没心没肺，就是希望让别人怕他、离他远点。

　　这是他避免跟势力小人周旋的粗暴法子，他有他的活法。

　　而偏偏，宋运辉被安排到了他的寝室跟他同屋。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宋运辉是厂子一把手水书记的人，所以都上赶着奉承、照顾，只有大寻，上来就给他一个下马威，摆出一副老子不好惹，谁的面子也不会给的德行。

　　但当水书记失势，宋运辉马上就被宿管科老陈给撵到六人间时，他确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挺身而出为他打抱不平的人。

　　有我大寻在，谁都不能把你从这屋里弄出去。

　　我告诉你，宋运辉，有我寻建祥在，就把天捅个窟窿，也没人敢算你宋运辉头上。

　　大寻跟宋运辉只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半个月，就这么一厢情愿地为他出头，不惜与全世界为敌。

　　连宋运辉都要问出那句：这是为什么呀？

　　宋运辉我跟你说实话，你小子心肠好，做事仗义，我就看你顺眼。

　　有一种人，就是如此，看上去到处散德行，说话咋咋呼呼跟谁也没个好声儿，可他们认死理儿，他们看人眼光比谁都毒，他们认下的朋友，可以拿命去护。

　　在宋运辉的姐姐萍萍突然大出血离世后，大寻看到宋运辉心如死灰地窝在床上一言不发，他安慰他的方式，是攒了一桌饭菜和酒，把自己当年父亲离世的故事，讲给宋运辉听。

　　这个整天爱嚷嚷好动手的大寻，把藏在心里最不可碰触的柔软与脆弱，摊开来给宋运辉看。

　　他信任宋运辉，更心疼宋运辉，他确实不懂如何安慰人，所以选择了在宋运辉最脆弱的时候，捧上自己心口的脆弱。

　　大寻这样的朋友，一辈子也遇不上几个。

　　可大寻还是因为自己冲动的性子，因为打架斗殴，在严打的特殊时期，付出了十年刑期的代价。

　　当时宋运辉急得到处奔走找人去为大寻开脱。

　　而在这之前，他本来可是一个从来不屑于通过跑关系来解决问题的人。

　　但为了救大寻，他一切都可以放下。

　　5年后，大寻被提前释放，出来后，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他走投无路，向宋运辉借钱。

　　而此时，宋运辉是处级干部，而他是一个刑满释放一无所有的人。

　　5年里，人心能发生什么变化，他其实心里压根儿没底。

　　宋运辉说没钱的时候，他愣了一下，那一刻奋力扒饭的表情，努力掩饰着内心的失落。

　　当宋运辉转身拿出一块价值3万多的奢侈品表送给他拿去卖掉换本钱的时候，他眼中闪过一道光。

　　当我们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看错人时，我们就了解了何为真情不死。

　　我们这一生能遇到的朋友，少有大寻，多有虞山卿。

　　甚至还有很多连虞山卿都不如，当面把酒言欢背后捅你一刀的“朋友”。

　　这些朋友无论帮过我们多少，伤过我们多少，纠缠过我们多少，释怀过我们多少，到最后，都成为参与过我们人生某一个阶段的记忆，都变成了我们今天的一部分。

　　所有的告别，都让我们明白，真正的友情永远珍贵，也让我们知道有些人并不值得。

　　水书记退休

　　学成，总要下山

　　出门，即是江湖

　　年轻人喜欢追《大江大河》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这部剧给出的精彩厂斗戏。

　　比宫斗真实，比花里胡哨的职场剧现实。

　　大结局给出了一个非常重磅的情节，便是水书记给宋运辉上的最后一课。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走到哪儿都躲不开。学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就会永远受制于人。

　　领会这个道理的代价，是让宋运辉亲身体验一把什么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闽忠生分管内销后，抓住宋运辉的技术理想情结，以技术为翘板，让水书记提前退位，让自己提前上位掌权。

　　而在这之前，宋运辉答应一心一意实行一分厂技改的唯一要求，是要他善待水书记，并答应他成立科研所。

　　在善于弄权的官场老油子看来，这些承诺都可以随口答应，因为，只要他们掌了权，一切都可以圆回来。

　　技改顺利完成后，闵忠生迫不及待得往部里递交了自己的“功绩”报告，逼迫水书记提前退位，科研所的事儿也没了影儿。

　　这时，宋运辉才知道，在掌权者面前，自己的要求到底有多无力，自己的处境到底有多被动。

　　我们也曾心思纯良如宋运辉，看不起弄权的尔虞我诈，不屑于耍手段去做一些制衡的把戏，但职场规则便是如水书记所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

　　只有当这些弄权的老手伤害到了我们纯粹的理想，我们才不得不学着用非常手段来保护理想。

　　宋运辉第一次在管理工作中受阻时，小心翼翼地跑到水书记的办公室问，怎么样才能做到和光同尘。

　　水书记告诉他，画一张工作任务分解表，并公开每天的完成进度，这样谁在干活，谁在偷懒就一目了然了。

　　宋运辉是幸运的，在自己工作过程中遇到难题时，得遇良师。

　　主动给他办理了借书证，解决了他偷偷溜进图书馆看书的麻烦。

　　在提出同组下属不服从管理的具体难题时，针对性提出一针见血的有效解决方案，还会在事后告诉他，工作往往就是在妥协与博弈中完成的，这就是和光同尘的精髓。

　　在别人想要利用他的技术进行夺权斗争时，一再地提醒他，要把技术留在手里，才是自保的重要砝码。

　　在他理想被人践踏后，还会给他上最后一堂课。

　　但即便再厉害的良师，再愿意扶持你的高手，都只能是在关键点上给你启发，适当点拨。

　　没有人可以带着你走完人生的全程。

　　就像是水书记最后对宋运辉说的那句话，师父能教你的，都教你了，以后就要全靠你自己了。

　　这，也是一种告别。

　　学成，总要下山。

　　出门，即是江湖。

　　最终的迎战，将由你一个人独立完成。

　　人生，就是一段不断说再见的旅程。

　　亲人、爱人、朋友、良师，他们再爱我们，再护我们，都只能陪我们走一段。

　　我们早晚有一天要接受这样一个现实：大家都各自有路要走，谁也陪不了谁一辈子。

　　而这些只能陪我们走一段的人，最终将教会我们我们带着遗憾变得强大、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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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图 | 文章配图来自《大江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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