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一片死寂。一片广阔无垠的方字格般的农田里不见有躬耕的农人。歪歪扭扭的泥土路上尘土飞扬,也不见路人的踪迹。虫儿们老早的就钻进泥洞里过冬去了。飞鸟有的往南飞走了,有的躲在树杈上的鸟巢里瑟瑟发抖,幻想着熬过漫长的冬天。平时爱捉耗子多管闲事的土狗也没有出来翘着骄傲的尾巴四处的巡视。村口的
乡野一片死寂。一片广阔无垠的方字格般的农田里不见有躬耕的农人。歪歪扭扭的泥土路上尘土飞扬,也不见路人的踪迹。虫儿们老早的就钻进泥洞里过冬去了。飞鸟有的往南飞走了,有的躲在树杈上的鸟巢里瑟瑟发抖,幻想着熬过漫长的冬天。平时爱捉耗子多管闲事的土狗也没有出来翘着骄傲的尾巴四处的巡视。 村口的两棵歪脖子的老柳树落光了叶子,昔日柔然的枝条无精打采的低垂着,像枯草般,仿佛青春不再来的老女人失去了光泽的头发。其中的一棵歪脖子树上长出了硕大的“肿瘤”,那是村干部安装在树杈上的一个银灰色的高音喇叭。 村里有一个晒坝场。晒坝的形状四四方方的,三合土的地面。平时,晒坝场都是收获季节用来晾晒收割回来的金黄色的谷子、麦子、包谷以及黑溜溜的菜籽。以往的日子里,放学后的晒坝场就成了孩子们的天下,被天真无邪的笑声充斥着的去处。和往日不同的是,今天的晒坝中央横着一根粗如手臂的斑竹的晒衣杆。斑竹经历日晒雨淋后由原先的绿意盎然变成如今的灰白色。晒衣杆的两头搁在各由三根黄竹捆绑成三角形的支架上。晒衣杆上没有晾晒衣物,但是明显的沉了下去,弯曲成严重的弧形。远远的瞧去,晒衣杆上挂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像一个秤砣,走近了你会发现——那可不是秤砣,而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老人双手被粗绳捆住,挂在晒衣杆的下面,双脚悬空,连接晒衣杆和老人的是一根粗如拇指的麻花状的绳子。红色年代,大伙儿管这叫“鸭子浮水”。中国步入新时代以后,年青一代的智者们新创建的的一种极为严厉的酷刑,有杀人不见血的奇特效果。老头通体黑色,黑衣黑裤,头顶上包裹的头巾是黑色的,即使脚上穿的也是一双黑色的自制的布鞋。老头显然很难受,他咬紧牙关,因痛苦整张脸扭曲变形,嘴角的血迹尚未干涸,黏糊糊的,呈暗红色。老头的旁边,一名老妇人跪在冰冷的三合土的地上,身材娇小,仿佛被水蛭吸干了血般缩成一团。老妇人不时的啜泣着。两名背着手的年轻人昂头挺胸的训斥着黑衣老头,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晒坝四周则是围满了黑压压的村人。人们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的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人出声阻难恶行,他们仿佛是一群没有任何感情的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 这年是一九六七年冬,国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第二个年头。一切都变样了,昔日的欢乐时光从人们的手中溜走,犹如手中的流沙,握也握不住。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斗争,以及人们躲进黑暗时拼命想回想起的残存在脑海里的一丝丝美好的记忆。 黑衣老头乃是解放前的最后一位保长。保长姓叶,名长生,已经七十岁高龄了。解放军来了后,摘下了叶长生的官帽,选举了新中国成立后村子的第一位村长。之前的仙山村的村名也不再使用了,因为解放的缘故,村子获得了新生,取名为新民村。叶长生平时性情随和,为人倒是不讨厌,在新社会也是高高兴兴的认真接受着劳苦大众的改造和监督,村民们对他的评价也是颇高。叶长生还有一个已经逐渐被大伙儿淡忘的头衔,那就是叶氏族人的族长。仙家村有近一半的人都是叶氏家族的。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今天早晨,村口的那个高音喇叭发出尖叫,通知大伙儿早饭后到晒坝集合,有重要事情需要广而告之。村民们像编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放下手中的活儿,齐刷刷的都到了晒坝集中。令人意外的却是对于这场已经改造得老实巴交的叶长生的武斗,乡人还是始料未及的。 “叶长生,知道为什么惩罚你吗?”莫桑扯开嗓门喝道。莫桑是这群红卫兵的头头,都是不足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莫桑从小就没有父亲,都是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的。莫桑小的时候,母亲可是常去叶长生家借粮。从小,莫桑便和叶长生熟识的。莫桑的长脸上长满了亲娘遗传的雀斑,这是亲娘唯一让他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这张奇丑的马脸,常年的缺吃少穿,即使在青春期也是极少吃肉,如今虽然是一米六几的个头,身子板却是细细瘦瘦的,活像一根细竹竿。 “老不死的,老大发话了,不老实交待,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和叶长生说话的是跟屁虫阿杰。阿杰左手插在腰间,右手指着叶长生,像骂街的泼妇。阿杰小的时候可没少去叶长生的四合院玩耍,和叶长生也是熟脸。 “小莫啊,我这个糟老头子…都快入土的人了,这些年也是长期接受政府改造,已经…脱胎换骨了,该交待的问…题也早就向政府汇报了。”叶长生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上气不接下气的央求道,“快点放我下来吧,我…快支持不住了。” “教不变的老东西,‘小莫’也是是你叫的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早晨来不及刷牙是不是,嘴里全都是呼出的臭气?还不赶快叫莫队长!”阿杰训斥道。 “阿杰,别跟这样的落后分子讲道理了,都是老顽固了。林峰、子根,正所谓抓贼抓赃,捉奸抓双,把东西抬上来,看老东西有什么可狡辩的!” 莫桑的话音刚落,围观的人群像潮水般“哗”的向两旁分开,分出一条道来,只见两个虎背熊腰的大孩子嗨着嗨着的从人群后面抬出一个型号不小的铜皮箱子来。箱子上的搭扣上挂了一把大号的铜锁。 林峰、子根抬着一口大箱子嘿啄嘿啄的来到晒坝中央。箱子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呻吟声,地面颤抖了一下,惊起无数尘土,惊飞晒坝场旁边一棵老槐树枝丫上鸟窝里睡觉的白头翁。 “这是从你家搜出的箱子,里面藏着不少秘密吧?”莫桑一脸得意,“钥匙在哪里,否则我立马砸烂它?” “你…你们不能这样啊,千万别打开…它,否则会给我们…仙家村带来灾…” 叶长生结结巴巴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因气急攻心,昏死过去了。一直呆若木鸡的人群也骚乱起来。人群中的老人们一个个脸色刷白,像是瞬间集体中毒。有几位老人更是直接的抗议,念念有词说什么开箱必遭天谴之类的话。 几名不可一世的盖世太保,几名代表造反派的红卫兵岂会被这样的封建迷信的言辞所迷惑,只是冷笑着嗤之以鼻。 灰白惨淡的太阳像是嗅到了危险的味道,慌慌张的隐没到了厚重的乌云里去了。
如果认为本文对您有所帮助请赞助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