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那年清明,我去陵园祭酒。回来的路上在河边偶遇一人,惊为天人。那天他一身红衣,靠在树下喝酒,仰头看酒葫芦的样子像个好奇的孩子。带我走近,他已扔了葫芦,随手折了支草叼在嘴里,翘着二郎腿看天。我觉得有趣,想想陵园里的那位,忽然觉得这人是上天派来与我消遣的。我在他身边坐下,学着他的样子在嘴里叼了支草,
壹那年清明,我去陵园祭酒。回来的路上在河边偶遇一人,惊为天人。那天他一身红衣,靠在树下喝酒,仰头看酒葫芦的样子像个好奇的孩子。带我走近,他已扔了葫芦,随手折了支草叼在嘴里,翘着二郎腿看天。我觉得有趣,想想陵园里的那位,忽然觉得这人是上天派来与我消遣的。我在他身边坐下,学着他的样子在嘴里叼了支草,装作不经心的问道:“要酒吗?”他瞥了我一眼:“你有?”我顿了顿:“酒是有的,不过是用来祭奠死人的,你可敢喝?”然后他笑了,我第一次发现一个人可以笑的那样明媚,如沐春风。他笑:“有何不敢,莫非这酒里有毒不成?”“酒中无毒,不过一次成瘾,从此便再难戒掉,你可敢喝?”他闻言大笑,一个打滚站起来骂道:“喝你姥姥!小道士,你若想擒我便只管说,何苦拿那符酒来消遣我,真当爷爷是傻子不成?”我摇摇头,把腰间的酒壶扔给他,起身离开。那次一别,转眼便是重阳。那天陵园,我常去祭奠的那座碑旁添了一座新坟,碑上挂了个酒壶,恍惚是我熟悉的样式。一袭红衣靠在坟头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笑得没心没肺,他瞥见我,直起身子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后来一阵风起,红衣消散不见,只剩那个酒壶孤零零的挂在风里。离开陵园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他说:“我不敢。”贰那天的风真大,刮的人眼睛疼。那年重阳之后,我把观里小道士的道袍全部换成了红色,被祖师罚面壁思过三年。三年之后,看着满观的小道士嫌弃的把自己穿成杜鹃花,乐不可支的想还是祖师心疼我。我依旧逢年过节跑去陵园偷闲,隔壁碑上那个酒壶我换了好几次新的,偶尔也感叹人心存良善,那么值钱的酒壶挂在那许久就没丢过一次。很久以后,观里新来了一个小道士,口齿还不大清楚,仿佛四五岁的样子,笑起来很暖,大大的眼睛像溢满了春天。他像个红色的小尾巴跟在我身后,奶声奶气的叫我“思苏~”又一年重阳,小尾巴抱着大大的酒葫芦问我:“为什么我们的道袍都是红色的,思苏很喜欢红色吗?”“是啊,师叔很喜欢红色的。”“那思苏自己为什么要穿白色的,思苏穿红色也很好看呀。”“因为大师伯说师叔穿白色特别帅气,像谪仙,你看师叔帅不帅像不像神仙?”“大思伯骗人,思苏像个大酒鬼~”“哈哈哈哈臭小子,就知道打趣你师叔!”“思苏思苏大思伯去哪了”“臭小子,把酒葫芦抱紧了,师叔带你去看大师伯”“好啊好啊~”陵园还是那个陵园,陆陆续续添了许多新坟,对比之下,我时常祭拜的那座倒是荒凉了许多。小尾巴像个大红蝴蝶飘来飘去,他指着隔壁碑上挂着的酒壶惊奇的对我说:“思苏思苏你快看,那个酒壶和你床头挂的长的一模一样!”他小心翼翼的跑过去拿那个酒壶,一阵风吹起他的红色道袍,好似很多年前那个模糊的身影靠在坟前,喃喃的对我说着他不敢。小尾巴跑回来,举着酒壶高兴的给我看:“思苏思苏~真的一模一样~”“喜欢吗?喜欢就带回去吧”“不要,思苏说过不问自取即是偷,不能拿别人的东西,我去还给他”“没关系,喜欢就带回去,本来就是师叔的东西,师叔说可以,不是偷”“真的吗?”“真的,去和他说,我们把酒壶拿走了,以后不给他好酒喝”“好~”回去路上,小尾巴怀里又多了一个大酒壶,他吃力的抱着,一步一步的走着像个大大的不倒翁,看得出来,他很喜欢那个酒壶。“思苏思苏我以后都穿红色的道袍给你看好不好?”“好啊,你喜欢红色吗?”“喜欢~思苏思苏,那个挂酒壶的碑上为什么没写名字呢?”“谁知道呢,连个名字都不刻立的哪门子碑,欠老子一壶好酒都不知道将来找哪个鬼还…”“思苏思苏你们认识吗?”“…不认识吧”“那他怎么会有思苏的酒壶呢?”“说来话长,那年清明,我去陵园祭酒……”叁十八年后,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那座陵园,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十八年,足够大家习惯红色的道袍,一身白衣的我反而成了怪异。小尾巴长大了,成了道观里德高望重的大师兄,每天斩妖除魔不要太潇洒,偶尔来看我也会带上一壶好酒。他果然说话算数,每次见他都是一身大红,讲一下他去给大师伯祭酒的所闻所见,有时也会提起隔壁的那座无字碑,从那里取回的酒壶还一直在他腰间挂着没舍得摘过。又是一年清明,太阳没有那么热,小尾巴安静的坐在我的摇椅边,一改往日的笑闹,我知道,他舍不得我。过了半晌,他开口道“师叔,你…想葬在谁的旁边?”我看着他的脸,有一瞬间恍惚。十八年了,我好像从没认真看过他,那一身红衣迷了我的眼,他早就不是那个抱着酒葫芦跟在我身后奶声奶气叫我“思苏~”的小尾巴,他是观里的大师兄,是师弟师妹心里的骄傲。埋在哪呢?我闭上眼,回想去陵园路过的那个河边,我遇见一个一身红衣的小妖怪,我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回想刚进道观时那个温和帅气的大师兄,看着我说小师弟穿白色真好看…后来呢?后来他们都不在了,再后来我身后多了个红色的小尾巴,一直抱着酒葫芦唠唠叨叨……“师叔,师叔?”朦胧间觉得有人晃我,一张焦急的脸出现在我眼前,眉头紧锁,棱角分明。“咳咳咳…松手”“师叔?”“松手,师叔这老胳膊扛不住你抓这么紧”他呆了一下,松了口气,猛地笑着放开手道:“师叔这一觉睡的可好,倒叫师侄好等。”“师叔可有梦到…谁,想好了要葬在哪吗?”“观里的规矩,凡本观中人与所降妖异通通葬在山脚的陵园,由观中长老以结界看护,避免有人借尸身惹出祸端。师叔十五代里排行最末,按顺序葬昃园西边最角落的那个位置,我去看了很多次,不错”“师叔,我在观里也算有几分薄面,你若是…想陪大师伯或是那位我也……”“不必。”我打断他。“规矩不可废,那个位置挺好的,安静。我体内的妖毒,恐死后再难扼制,你若还听师叔的话,一把火烧了我的尸身,免得群妖借此生事。”三天后,昃园西边最角落的位置多了一个衣冠冢,小尾巴亲手刻的碑,墓里面葬的是我常穿的那身白色道袍,还有挂在床头落满灰尘的那个酒壶。至此,我这一生写罢。天一观群生谱传书:“天一观十五代弟子白盏离,九命猫妖遗孤,三岁入我师门,渡化妖灵九十七只,冤鬼二百八十一位,妖历三千七百五十九年病逝,按我观规,葬昃园,享年三十五岁。”再次醒来已是三月之后,四周打量屋内陈设,方知我已不在观中。正欲起身,一个身影推开了门,阳光争先恐后的洒进屋内,他逆着光,我看不清那张脸。那人停在门口半晌没动,我欲开口,忽听那边闷闷的传来一句,“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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