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门前有棵常年盛开的月季花。奶奶有三间红砖瓦房,三间房相互挨着,一间给我了我父亲,一间给了我叔叔。门前是块平整的土地,而奶奶的门前栽着一棵月季花。月季花常年盛开,花团锦簇,叶子碧绿欲滴。春天的时候,叶子中伸出棵棵花苞等待开放,夏天便会开出大如碗口的满满的花团,即使到了秋天和冬天,亦会开出喜人
奶奶的门前有棵常年盛开的月季花。奶奶有三间红砖瓦房,三间房相互挨着,一间给我了我父亲,一间给了我叔叔。门前是块平整的土地,而奶奶的门前栽着一棵月季花。月季花常年盛开,花团锦簇,叶子碧绿欲滴。春天的时候,叶子中伸出棵棵花苞等待开放,夏天便会开出大如碗口的满满的花团,即使到了秋天和冬天,亦会开出喜人的花朵。奶奶笑着告诉我,这是姑姑小时候栽的,年头比你还大哩。我张大了嘴巴,露出惊讶和敬仰之情。那时姑姑不爱说话,齐耳的短发,脸上有两腮红扑扑的农村妇人日光曝晒留下的印记。有一年,奶奶说她要出远门,很快就回来,我不懂出远门的意思,不懂大人们为何要出远门。姑姑就每天带着我到田间地头,把我放在田边的树荫下自己下地干活。我总觉得跟在姑姑旁边是最无趣的,她不爱说话,总是闷着头的采棉花,而我就采了杨树叶在树下折出各种的形状。而后的一天晚上,梦里我梦见了奶奶,睡梦中哭醒了,我看到昏黄的灯光下奶奶和姑姑交谈着。奶奶回来了,她把我抱起,拿出一双黑色的小皮鞋穿在我脚上,抱着我笑着唱,小皮鞋,咣咣叫,坐火车,不要票。我踩着小皮鞋围着奶奶高兴的跑。姑姑出嫁了,奶奶出去的半年去了城里给人洗衣裳,回来做了两箱漆了红漆的衣箱,便是姑姑的嫁妆。夏天的雨后,月季开的异常的鲜艳,那一天,人很多。众人看到月季开的那么烂漫,有夸它的,有嗅它的,若有人要摘,我则不让。我站在屋前的土地上看着众人簇拥着姑姑便走了,留下了一地雨水打掉的花瓣,我望着花瓣和哄散后的人群怅然若失。那时农村没有电话,交通也不通畅。有一回奶奶带着我去姑姑家,做了一个多小时的大巴车,下了车走了十几里的土路。我嚷着走不动了奶奶便拉着我靠在树边的草上坐下,拿出肩上布兜里的苹果用衣襟擦净。奶奶买来的苹果永远都是坏的。有的底部坏成了指甲状的褐色疤痕,有的上头连着芯坏掉了一处,每个苹果都有它独特的记号。她用手在苹果顶头划出口子,然后掰成两半。可她每次都是把好的给我,坏的留给自己。有时我要跟她换,她笑着说,坏的甜着哩。歇完脚吃完了苹果就又有劲走路了,笔直向前黄土路望不到头,两边是高大入天的杨树,奶奶牵着我的小手从黄昏走到天黑,从干净的衣衫走到汗流浃背。奶奶惦念着自己的闺女呐。奶奶唯一的一张彩色照片是和爷爷拍的,两人穿着灰色的布衫坐在长条凳上,身后开满美丽的月季花。奶奶拿着照片擦掉浮灰,喃喃说道,我那时让他笑,他就是不笑,唉,他难受啊,他知道自己的病啊。爷爷走后奶奶从不哭泣过,只听得她说起时语气的怀念和哀愁。而后叔叔带着婶婶回来了,带来了两个女娃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男娃。因为超生的缘故在外漂泊了两三年。奶奶也因此而入了狱。那天,我下学回家,只见得门口的月季花碎落一地,木门连门槛都被砸破拆掉。病重的爷爷躺在床上跟我说他们抓不到人就把奶奶抓去了,那是我记忆中黑暗的一夜。我不懂大人们的世界还有如此黑暗的一篇。入夜了,我胡乱的扯着被子入睡,爷爷躺在旁边的床上一直咳,咳完问我饿不饿。我望着窗外白惨惨的月光没有应他,只担心奶奶去了哪奶奶怎么样了。他躺在床上朝我扔了一块蜜饯,那是我最爱吃的,逢年过节我才能吃到一块。我把它放在嘴中吃了一口,落下了眼泪。爷爷走后,叔叔婶婶时常和奶奶因为房屋而吵架。奶奶住在朝南的屋子,叔叔婶婶住在东侧的屋子。我还没死哩,你们就要住到正屋!有一天见到姑姑,姑姑说,让你搬你就搬吧,能给你一间房住你就搬吧。奶奶搬了屋住到了偏屋,我看得到她有很多的伤心和无奈。奶奶有个露天小灶台,是在月季旁边土地上用泥垒起来的灶台,上面架着一个黑的发亮的铁锅,每天下学我就在下面烧柴,奶奶在上面忙活的炒菜,我的脸烤的红扑扑的,菜入锅滋啦的声音,铁铲在锅中翻腾的声音,柴火噼啪的声音,都是我儿时最美的声音。叔叔有了些积蓄便把门口的土地砌成了光溜溜的水泥地,灶台推到了,月季婶婶也要砍掉填成水泥地。花又碍你什么事,你绕开它不就行了。为此争论了很久,最后叔叔的水泥地绕开了月季,给它留了一平方的土地。奶奶的灶台没了,婶婶嫌奶奶不用煤炉用灶台烧饭会弄脏水泥地。奶奶也开始试着用起了煤炉,为了省每天的晚上的一块煤球,奶奶常等它熄灭第二天再用柴火慢慢点着煤球。等煤球点燃烧成火热的碳就快中午了。奶奶想要一个自己的灶台啊。叔叔重新给奶奶支了一口灶台,仅仅的挨着月季下的一方土地。为此,婶婶生气了很久。灶台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声音,可月季却被烤的开始凋了萎了。奶奶让父亲把花掘出种在我家的土地上,那时奶奶已没力气再挖开土地了。姑姑把奶奶接走了,月季的一方土地填成了水泥地,灶台也没有了。叔叔树起了院墙,院门口有大木门和大锁,这块平整的土地分开了,没有墙院的生活也没有了,我小时候对于这块平整的土地的依恋也戛然而止。姑姑不愿让奶奶回来,姑姑有能力照顾奶奶不愿让她回来自己住。可奶奶仍旧怀念自己的土地。有一次回来,奶奶见叔叔把水泥地四周砌成凹槽,雨水会顺着凹槽往南流。奶奶进了屋拎起来铁锤坐在屋旁的水泥地上狠狠的砸去,身后是叔叔的不解和茫然。你的死爹在时就水从这往东流啊,你却硬要往南流啊。我从没见奶奶如此的声嘶力竭的哭泣过,哭得哀嚎和心痛。她是对自己老了无奈,对两个儿子拉起院墙分开过的无奈,对自己老去却要去女儿家养老的无奈啊。奶奶走了,和爷爷葬在了一起。新坟旁我站在父亲和叔叔身边,我见到父亲和叔叔跪在坟头前仰天长哭,哭诉奶奶为何突然离去,哭诉自己的不孝。奶奶走后,我家院子里的月季依旧活着,只是再也不开花了,它的时代过去了,绿色的叶子依旧长着,长在未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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