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许多年过去之后,我才知道这样一个真相。我的丈夫不是一个细心的人,这一点我也不十分在意。我跟他的结合很老套。我年轻的时候,刚刚初中毕业就被媒婆们盯上了。我不是十分漂亮,但也毕竟识字,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的声名也很端正,都是会做生活的正经人。有过一次憧憬的邂逅,还有几次尴尬的交谈之后,我一度拒绝家里面
是许多年过去之后,我才知道这样一个真相。我的丈夫不是一个细心的人,这一点我也不十分在意。我跟他的结合很老套。我年轻的时候,刚刚初中毕业就被媒婆们盯上了。我不是十分漂亮,但也毕竟识字,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的声名也很端正,都是会做生活的正经人。有过一次憧憬的邂逅,还有几次尴尬的交谈之后,我一度拒绝家里面频繁的相亲安排。选择见他只是一个妥协的决定,我告诉母亲,如果这次不成,我就要去上海打工了。那一天也很平淡,他没能制造出什么惊喜,还有些小气。我们约在菜场边上的一家奥灶面馆,我点了一份鳝丝面,然后他就让店家加一份面条,他就那么干吃,我不是讨厌这种,总感觉第一次见面会没什么诚意。令我意外的是,他中间要了一份虾仁,全扒在我碗里,嘴里嘟囔了一句,“一点不饿呢”,我觉得好笑。他木讷少言,我主动问了几句不打紧的,回答的倒是挺实在。他是祖传的细木工人,现在自己有一个小铺子,主要是修修补补,也有熟悉的人找他做些家具。“过了年就去家具厂了,我没文凭,可以慢慢做,字认得的。”我算是对他留下了些印象,回家仍是闹着要去上海。偶尔会想起他,也会想起其他一些人,这代表不了什么。这一日,我正在门前河里淘米洗鱼,抬头就看见了他,骑着一辆新自行车,面带一些得了新东西常有的小得意,我看他咧着嘴笑的愈发难看了,就抢先问候了他。我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了,只是他脸上的褶子又堆的夸张起来了。“侬好呀,给你这个。”我不是十分情愿的接过了他从怀里掏出来的塑料包,天还没热,明显感受到上面他的体温,他本就是这么粗心,这多难为情呀。我看出是裙子了,连衣裙,淡淡的绿色。有绸布有纱布,是我一直想要的那种,我不想让他看出来,还问他哪里来的,怎么知道我能不能穿。“我知道尺寸,你走过去我就看的出。”他是个踏实的人,比起那些手臂夹着皮包满口大话的人要靠的住。我已经有意答应他下次见面了,可他到好,怕我把裙子还给他,先是退后了几步,我正迟疑他什么意思,一抬手,他居然调车头跑掉了。“我再来,我再来。”父母见过他后也开始打听,他已经进了大厂,手艺很精湛,很受重视。我等了他一周都没再来,心情有些浮躁。终于在周六的一个傍晚来了,是下了班来的,脸上还有油漆点。他站在门口,把三人份的桂花糕递给我,我靠近他,递给他一张手帕。“阿嚏!”那一幕一直挺让我不好意思的,喷嚏从未打这么大声过,吐沫也喷到他身上,我尴尬的低着头,他也没去拂拭,还是后退了几步,“我回去吃,回去吃。”他也有心眼呢,当时看破都不说破。去过他家两次,蛮宽敞的,他那时候忙着打新家具,我在这上头苛求不多的,看他又是雕花又是光面,连话都顾不上说,只说这是床,这是柜子之类。他全是用的最好的柳木,刷的是桐树油,又光又亮,现在在老家里,还是那么结实。心里呢还是希望他更有趣些,但看他憨憨的也想笑。婚后生活没我想象的无趣,有时他闷不做声,有时也要笑作一团。我会聊起供销社的趣事,他也有时会讥讽家具厂的那些车间主任。我有时会有想吵架的冲动,可他嘴太笨了,什么也说不出。最严重的那次冲突,就是我察觉工厂里面的人下班都比他早很多,心里疑了起来,质问他是不是有相好的了。他一开始只是笑,见我真的怀疑他,跳起脚来就赌咒发誓,我害怕他控制不住脾气,就没继续追问。那个时候我的一个姐妹,给男人打的小产了两次,现在还就一个女儿。他也有意无意的提过,咱家不能买新家具,说我闻不了那个味,我还一直当他怕我跟人家攀比,不爱接他这种话。现在想想,他的工作服之类,我一次也没帮他洗过。后来儿子出生,我们搬到工厂的家属院,邻居会有人告诉我他在厂里的状况,说来惭愧,我应该更注意一点的。那个时候他也有反常,就是怎么都回家比别人晚,等他当上车间小组长了,我才慢慢不疑他。日子是一天天变好了,女儿也上小学了。他不在车间做事了,生了一场大病,厂里安排他去技术部当指导了,下班也回来的早了。走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场大雪,儿子在外上大学,女儿就和我守在床边。他看着我想说些什么,我就和妞一起大声喊他,分秒必争的空当,我大喊一句,“你就不能明白说一回?”“我想你”,他摆摆手,让我们不要哭,“你闻不得新漆……”救护车来了就已经晚了,儿子到晚上才赶到,有他在,我还不至于失掉主心骨。我拿出积蓄和他的补贴,好歹买了一栋大点的房子。除了把他打的床给搬新家了,我睡的惯,其他的,我打算给儿子全置办一套新的。房子刚开始装修时,都是他的几个朋友来帮忙看,我难得去一次。可巧这天上漆,我带着女儿去看看,进屋就倒下了,像是被谁掐住脖子,一口气也上不来,接着就昏过去了。我闻不得新漆,原来是这个意思。旁边的邻居叽叽喳喳的说着,我懒得从中挑拣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是有点想他。又过了许久,麻将桌上,他的一个女同事就打开了话匣子。“他哪是个木匠啊,就是个木头人!见油漆工钱多就抢着往前顶。夏天的时候听说下了班就去河里洗澡,冬天干活不穿棉衣,就光身子套工作服,那还要在更衣室冲了身子才换衣服。我以为你知道呢,你对油漆过敏,是要人命的姐姐。”“可不是,背着个手敞着怀在雪地里晃荡,就像外头这雪一样,我一开始还觉得你不让他抽烟呢,没出息的样子哈哈,其实是真好男人呢。”这么多年了,他从未让我掉过眼泪,这一次,我仿佛把二十年的眼泪都哭出来了。“你还在这雪里吗?还是更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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