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蛮子到那里的时候,刀疤龙看起来已经等了不少时间了。我们有点不好意思地迎着他恶狠狠的目光走过去,装做很急切地想投入工作的样子,好躲过他唠唠叨叨的训斥。我们是贼,今天晚上将出去做案。“***,让老子在这儿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想不想干了,不干就滚,废物!&
我和蛮子到那里的时候,刀疤龙看起来已经等了不少时间了。我们有点不好意思地迎着他恶狠狠的目光走过去,装做很急切地想投入工作的样子,好躲过他唠唠叨叨的训斥。 我们是贼,今天晚上将出去做案。 “***,让老子在这儿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想不想干了,不干就滚,废物!”,他说着,从黑色风衣的兜里掏了一把手电筒扔给我,然后捻了捻大衣的领口,好像怕冷似的,脖子一缩,长方脸的下半部便淹没在翻立而起的领口中。 “跟我来”,他脑袋朝左边一摆,大跨步朝前走去。我等眼前留下的他那道从额头左边划向下巴右边,贯穿整张脸部的疤痕的淡影消失后,急忙跟上。 我们朝左边一条灯光幽暗的巷子走去,时值深夜,路上已没有行人,只有巷子外面的大街上偶尔有几辆出租车呼啸而过,声音也不尖锐,像是被浓重的夜色给吞噬掉了,就像巨蟒嘴里吱吱叫的蜥蜴那样,闷闷的,好像梦里的感觉。 巷子里亮着几盏路灯,灯光暗黄、污浊,像是瞌睡了的青蛙的眼睛,灯光在黑沉沉的路面上打出一个个洞口,使人有一种一旦掉下去就会到达另一个世界的感觉。我和蛮子小心翼翼地走着,尽量避开那些洞,刀疤龙却不怎么在乎,他只是自顾自地大跨步前行,从不回头看我们一眼,好像一直在思考什么,这使我和蛮子非常不快,感觉自己更像贼了,正鬼鬼祟祟地盯着前面一个准备回家的阔佬。 巷子里停了很多轿车,在幽暗的光影下好像一串串连绵起伏的土堆。我和蛮子很快就找到了代替无聊和怨愤的乐子,那就是谈论这些车的车型,我们热烈地争论着,喋喋不休,偶尔还用手去拍拍他们。 “闭嘴,想死是吧?”,刀疤龙突然在前面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我们。他面色发白,眉间垂着几丝油亮的,微微弯曲的头发,那道红褐色的疤痕愈发明显了,就像闪电一样,从黑色的头发里钻出,又淹没在黑色的衣领中。 我们停止了谈论,继续向前走,但心里越发气愤不平。蛮子掏出一把钥匙,顺着那些光洁的车身,若即若离地一溜划拉过去,发出尖锐的鸣叫声,让人牙齿发酸,分泌出大量唾液,不得不边走边吐。 我们在空荡荡的,如史前干枯的河床上拐弯抹角地走了大概有半个小时,最后在一栋店铺式样的房子前停下脚步。看来这就是今晚我们的工作目标。 “你去把风”,刀疤龙对蛮子说到,语气冷冰冰的。 “为什么又是我,我…………好吧好吧!”,蛮子抱怨不下去了,因为这时候,在刀疤龙原先空荡荡的手里,突然变戏法似的多了一条乌黑粗硕的铁棍,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拿出来的,想是一早就隐藏在了袖筒里。他看着蛮子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 “你用铁棍撬开那扇窗户,从那里爬进去,然后过来给我开门”,他指着正门左边不远处的一扇窗户,对我说到,并且把铁棍交给了我,铁棍微微发热。 窗户离地大约有一米五、六左右,有两层,前面一层是玻璃,已经破碎了,后面是四根细细的钢筋,钢筋上挡着几块硬纸板。 我先用铁棍慢慢地把窗框上残留的碎玻璃刮蹭干净,然后开始翘钢筋,从中间开始,左边往左翘,右边往右翘,直到中间的裂口足够大了,我才歇手,然后双手撑住窗台,爬上了窗户。 屋子里很暗,伸手不见五指,这让我有些害怕,总感觉面前有个什么人,正拿着一条狼牙棒,时刻准备着朝我抡过来,所以我右手紧紧握住那条铁棍,左手向前平伸,就像游泳的人那样,边晃动手臂边朝前蜗行。 突然,我的左手不知碰到了一件什么东西,吓得闪电般缩回,心狂跳欲出,那东西柔软滑腻,湿淋淋的,使我想起了鲜血淋漓的尸体和某种软体的动物:蛇或没长毛的幼鼠。我的头皮发热发麻,好像融化的蜡烛油一样从四面八方慢慢淌下,身上又热又粘,喉头发干。我不自禁地朝后退了几步,差点忍不住尖叫一声,夺窗而逃。这一退,我不知道被什么给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一堆软软的好像颗粒一样的东西上,四周腾起一股淡淡的甜味儿。 在空荡无倚的黑暗中,突然跌坐在一堆不知名的东西上,这反倒使我镇定了一些,我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屁股下面的那堆颗粒状的东西,指尖捏着它转了转就立刻明白了一切。 原来是个超市,我正坐在一箱葡萄干上。 我抓了一把葡萄干填进嘴里,然后站了起来。恐惧感荡然无存了,在这黑暗里,我反而有了种家的感觉,轻松自在,不慌不忙。我把铁棍插进那箱葡萄干里,一路摸了过去,运气真不错啊,只短短几步,就有一颗樱桃、两颗草莓、三颗开心果、一块巧克力饼干蹦进了我的嘴里,这不过只是我左手的一点收获,我的右手还摸到了一个卤猪蹄,一串香蕉,一个芒果,我的嘴在黑暗中咧了又咧,然后大嚼特嚼,飞快地搞定了他们。 门打开了,刀疤龙恶狠狠地走了进来,“你死在里面了?”,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我说,说完也不理我,一甩手就将我搡在道旁,自顾自走向前去,我怨愤地看着他的背影。 一颗葡萄,一颗草莓接连蹦进了他的嘴里,我也气哼哼地赶忙拆开了一袋花生豆,通通倒进嘴里,嚼的噶吧作响。 他在黑暗中大跨步超前走着,我跟在他后面,眼睛这会儿已慢慢适应了黑暗,我隐约看见他两只手不停地左伸右探,抓起各种食物扔进嘴里,速度飞快,就好像一只长着许多触角的大蜘蛛一样,有时遇到摆放较远的食物,他还要停下来,身体前倾,伸长手臂去够,一条腿打着勾高高翘起。 他忙活的时候,我也没有闲着,更加拼命地往嘴里塞东西,不管是什么都往下吞,有时嘴里实在很难受,好像是吞了一块肥皂或者别的什么不能吃的东西,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这种难受感很快就会被别的味道所覆盖的,关键是我不能输给他。 “过来,举着手电筒!”,他终于站住了,低沉着嗓子朝我喊。 手电筒打开的时候,我看见他已经现在了超市的柜台旁,他的右腿边以次是三个抽屉,用硕大的锁子锁着。 “手电筒尽量靠下,不要让光漏出去,小心被巡逻的雷子发现,我们要赶紧,听明白没有?”,他压低嗓子命令到,脸上呈现出一种兴奋又疯狂的神色。 “知……道……啦!”,我拖长音调说着,心里老大不高兴,我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失去这片伊甸园了,感觉十分沮丧,我希望刀疤龙不要马上成功。 现在我举着手电筒,哪也去不了了,只能不停地望着身边的各种商品干着急,我很纠结,我觉得自己是在犯罪,我居然眼睁睁地看着如此多的美味无动于衷。 “你妈举稳点儿行不行?晃的老子眼睛都花了”,正在撬锁的刀疤龙唧哩呼噜地低声咒骂了一句。 我刚想回嘴,突然间听见一个人磕磕绊绊地闯了进来,刀疤龙跳起来,怯声喝到:“谁?” “我”,是蛮子。 “你不好好把风,跑到这里干什么?找死啊你,回去!”,刀疤龙声色俱厉地说道,脸色发青。 黑暗中传来吭哧吭哧的响动,接着传来蛮子结结巴巴的声音:“你……让我…在外面把把把风…你们在…这里…吃香喝辣,我想和草皮换换……”。 “少他妈废话,赶快回去,你想大家都蹲号子吗?”,刀疤龙挥舞着铁棍叫嚷。 “我反正……”,蛮子依旧吭哧吭哧地不愿意走。 “草尼玛的,反了天了,给我照着这杂种”,刀疤龙向我招呼一声,我手中的电筒一翻转,一束亮光迅疾又准确地套住了站在门口,一脸怨愤又委屈的蛮子,这点上,我和刀疤龙是一致的,我才不情愿把什么风呢!我绝不离开我的乐土。刀疤龙看准方位,顺手抓起一把又鲜又红的草莓朝蛮子掷了过去。 草莓在蛮子冻的青白交加的脸上接连开花,汁水四溅,他被亮光锁住了眼睛,没法躲开。 “不好!”,刀疤龙大叫一声朝我扑来,一脸惊恐之色,我举着电筒的手随即被他一把压了下去。在光亮离开蛮子的最后一瞬间,我瞧见他正张着一对斗鸡眼,伸出长长的舌头,去够鼻尖上粘着的一小块草莓肉,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你他妈要是再不回去,今天的钱你别想拿一分,看我怎么收拾你,操!”,刀疤龙恶狠狠地说着,声音低沉,寒意阵阵。 “我走可以,但我必须拿些吃的”,黑暗中传来蛮子气鼓鼓的声音,随即就是一阵往口袋里大肆装东西的响动,然后一个黑影脚步重重地出了门。 “吃货”,刀疤龙用这两个字把蛮子送走后,继续干了起来,时不时呵斥我举好灯,别晃悠。 很快,第一个抽屉打开了,可惜都是五角或一元的毛票,刀疤龙暗骂一声,又开始撬第二个抽屉。 “我把灯放在这个抽屉上怎么样?一样的效果”,我看着被拉出的第一个抽屉,说到。 “不行”,刀疤龙看了我一眼,断然拒绝。 “咋不行了?这不都一样吗?”,我急到。 “不行就是不行,老子在这儿辛辛苦苦撬锁,你却想去偷嘴,老实给我呆着”。 “我他妈不要我那份总该行了吧?都给你!”,我彻底急了,说完把手电筒重重往那个抽屉上一放,转身就走,这是我从业以来第一次跟刀疤龙这样说话。 “你他妈给我回来”,身后传来刀疤龙凶狠的声音。 我又开始大嚼特嚼了,吃的极其凶猛又快速,食物像过山车一样前追后赶着冲下喉咙,黑暗中不断发出“咕尔咕尔”的声音,边吃还边往口袋里塞,口袋塞满了就往裤裆、嘎吱窝里塞,脖子上挂了五六十串QQ糖、阿尔卑斯糖、还有袋装的咖啡、奶茶什么的,压的我腰都直不起来,但我还是不顾一切地在黑暗的超市里窜来窜去,就像只巨大的怪兽,碰上什么就拿什么。 我的胃越来越涨了,并且开始疼痛起来。我的诸般动作终于变慢,直到停止。 “操,都他妈是空的”,那边传来刀疤龙低低的怒骂,接着是一声铁棍扔在地上的脆响,然后是徘徊焦躁的脚步声,最后是沉默的粗重喘息,超市里终于安静下来了。 突然,黑暗中声响再次大作,咀嚼声,撕咬声迅疾又繁密地变幻着方位,食物惨死的声音一阵阵如闷雷滚动。我看见一个巨型怪兽,四脚并用着在超市里窜来窜去,每一回经过我眼前,它的身形都会急剧增大好几倍,拖着无数条尾巴,笨拙又凶蛮地横冲直撞。 于是我再次大嚼起来,再次把更多更多的东西挂在自己肩上,我努力使自己的咀嚼声压倒他,努力使自己的身躯比他更为庞大。 突然,超市大门被人撞开了,一个惊慌失措地声音喊到:“快跑,警察来了”,说完就一闪而逝,跟着又一个巨大的身影窜了出去,是那个怪兽。 杂乱的手电筒光束切割着超市,警察推门而入,我弯腰躲在了一个货架下面,我的胃又涨又痛,我的腰勉强地弯着,汗如雨下,我努力使自己不要发出痛苦的呻吟,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我终于喊出了声。 可没人理我,因为我的声音早已被一阵闷雷般巨大的咀嚼声淹没了。最后,我寻了个空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那家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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