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路过村口那栋崭新的房屋时,我总会停下脚步仰头看上几秒,而那栋房屋的老主人也会适时在电动铝合金大门口露出脑袋,递给我一支烟,满头满脸的笑意:“当年真是多亏你啊,我家不争气的崽才能走上正道。”他们家姓刘,三代务农,儿子是我的发小,祖上虽是地主,但经过了几次斗争后,积累
每次路过村口那栋崭新的房屋时,我总会停下脚步仰头看上几秒,而那栋房屋的老主人也会适时在电动铝合金大门口露出脑袋,递给我一支烟,满头满脸的笑意:“当年真是多亏你啊,我家不争气的崽才能走上正道。”
他们家姓刘,三代务农,儿子是我的发小,祖上虽是地主,但经过了几次斗争后,积累的财富也早已化为乌有。如今已至金秋,家家户户都在稻田里忙活,唯独他们家例外。
一切变化都是从儿子小刘寄回家的十万块钱开始的,也是从那时起,他家彻底告别了种地这个老本行。
其实我们也许多年没见过小刘了,对于他的印象都只有模糊的记忆。
因为母亲长期卧病在床,加上生活拮据,他只念到小学就帮着家里打理一些地里的活,后来因为乡里开了第一家农家乐,送货这件事也由小刘负责。每天小刘就骑着电动小三轮兼顾着送货与打理田地,而老父亲就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照顾母亲身上。
虽然他嘴上没说,但我知道他是挺羡慕我们的,随着初高中一年年的升级,我们回来的越来越少了,每次开学时他都会早早站在村口,目送接送我们的班车消失在视野尽头。
有次聚会,我借着酒意问他,为什么总喜欢看我们离开?
他摇摇头,半晌才说,他羡慕我们能学知识,将来能赚大钱。
我又问,为什么想赚大钱?
他晃了晃杯中的二锅头,一饮而尽。
烈酒如火,在他胃里肆意灼烧,满席的佳肴映着他陀红的脸颊,摧垮了他的神志。
那晚,他喝得烂醉,但那个问题自始自终也没有回答。
不过后来我们从他越发不堪的家境中明白了一切——母亲的病情越发沉重,村里的卫生所已经无法支持治疗,前几日就被送往县里的大医院了。
对他们来说,那里每天的住院费都是天文数字,他家里该卖的卖,已经没剩下什么东西了。
二
小刘母亲的葬礼我去了,谈不上隆重,甚至可以说简陋,一盘豆腐、几碟小菜、几张板凳就是一切了。小刘与他的父亲也没有过多的悲伤,多年的付出已经消磨了太多的情绪,剩下的只有平静和超脱。
有人在背后议论葬礼的草率,我总是嗤之以鼻。
我想,小刘父子能在母亲生前数十年里不离不弃,就是最大的尊重与孝顺了,那些死后虚幻的奉承和形式,根本是欺骗自己与他人的行为。
吃完午餐我就离开了,忙于工作的我能够请到半天的假已是不易,临走我还看了眼默默坐在堂屋的小刘和一贫如洗的家境。
我留了一个念头,那年我趁着年关回到家乡,我把1000元钱装了一个大红信封,敲响他家的门时,开门的是老刘。
当我问起小刘的去向时,老刘惊讶地张大了嘴,我这才得知小刘在葬礼的第二天就去了外省打工,而我那时匆匆离去竟未得知。
我向他要了小刘的手机号,但最终也没有主动联系,因为每次当我想要按下拨号键时,我才发现这么些年过去了,好像我与他的世界已经没了交集,我感到陌生,也不明白他的想法,甚至于对他的思考都是基于回忆的臆想。
我知道,人是会变的,那个不再熟悉的发小也许已成了另一个人。
三
小刘销声匿迹了很多年,具体去了哪里连老刘都语焉不详。
但在小刘寄回家的十万块钱开始,村里就炸开了锅。
除了老刘惊喜的眼神,周围充斥着村民如潮般的赞美与羡慕,只有我疑惑着钱的出处。
那几天里公司放年假,我正好在家乡。我看到老刘本是冷清的家瞬间变得热闹非凡,门槛被络绎不绝的村民撞得嘭嘭作响,每个人的眉眼中都镶嵌着奉承与期盼。
人们到了老刘家里,不约而同地诉说着生活的不易,而最终他们都会落到“借钱”二字上。
老实巴交的老刘不懂如何拒绝,没几天,老刘的十万就被邻里乡亲瓜分一空。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几天老刘屋子里又闹腾起来了,原来小刘又寄钱过来了,而这次更多,足足十五万。
有了上回的经验,老刘冷静了不少,除了知根知底的,那些不务正业的他一概拒绝了,就这样最后也只剩下了三五万元。
年假的最后一天我带着一篮鸡蛋再次敲响老刘家的门,开门的依然是老刘。
见他的脸色有些迟疑,我直说,我不是来借钱的。
我告诉他小刘的情况很反常,在外生活的我真切知道赚钱有多么不易,而如此巨款接二连三地寄来很不寻常。
老刘点点头,没有说为什么。我想,这些道理老刘应该明白。
我们没有继续谈论这件事,他拿出一瓶二锅头,我摆摆手说还要开车,他就给我倒了茶。我拆开一包香烟,然后我们就着一口烟一口茶聊起了从前的事。
四
后来的事情我是从父亲的口中知道的。
据说村里又有大震动,但不是小刘寄钱,而是小刘回来了。
父亲说我走后没几天,老刘自己买了去外省的车票也出发了,他谁也没告诉,只在茶几上留了一张纸条,简单写了自己的去向。当时人们都在传老刘要找小刘去享福了,只有父亲前几天发现,老刘神色疲倦,眉宇间一抹厉色怎么也挥之不去。
前一天晚上,父亲还听见老刘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语气严肃而认真,能听出来对方是他儿子,但老刘口中句句训斥。他从没见过老刘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小刘有了出息,作为父亲本该高兴才是,但为啥争吵不断呢?父亲想去看个究竟,但考虑到别家的事,犹豫了一下就回屋了。
谁想第二天老刘就静悄悄地去了外地。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几天后老刘就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满面悔恨的小刘。
来的那会也是晚上,睡得早的都已经进入了梦想,不过还是有少数人望见了许久不见的小刘。他们行的匆忙,连招呼都不打径直回了屋。
那晚上小刘在母亲的灵位前跪了一整个晚上。
没有不透风的墙,农村里环境闭塞,消息更是一传十十传百,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小刘的钱都是在外面卖假保健品挣的。
“钱不干净呐!”老刘蹲在路边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水烟。
小刘离开了村庄,随我来到了同一个城市。
不同的是,这次他挣得都是干净钱。
老刘还会时不时地问我小刘的境况,看得出来老人家还是有些担心。
每次我都会跟他说,你放心,小刘挺好的,过两天叫他给你带壶小酒啊。
电话那头的老刘总会呵呵直笑。
这是思绪被手机提示音打断,我看了看饭桌前的小刘,打开功放,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笑着说,你家老头子赶上时代了,都会发微信语音了。”
坐在对面的小伙子一脸胡茬:“他又来烦你了?别理他,反正我向他保证过就是了。”
“来,哥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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