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接待了一个高一的男生,是他的领事老师给他预约了一个加急。在他到来之前,我心里一直在猜想会是什么样的情况,是会严重到什么程度。突然,门开了,我习惯性地微笑转头去迎接。有两位同学同时站在门口,其中一个是前些日子过来咨询过的。我下意识地认为是她陪着她同学过来。没有多说,示意男生过来坐。&ld
前两天接待了一个高一的男生,是他的领事老师给他预约了一个加急。在他到来之前,我心里一直在猜想会是什么样的情况,是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突然,门开了,我习惯性地微笑转头去迎接。有两位同学同时站在门口,其中一个是前些日子过来咨询过的。我下意识地认为是她陪着她同学过来。没有多说,示意男生过来坐。“老师,您知道周老师去哪了吗?”女生突然问我。我摇了摇头,她关上了门。
“她知道我来这里了,她看见了……”男生很紧张地一直在重复这一信息。“她不是陪你过来的?”“不是。”我这下才明白,他们刚刚是恰巧在门口碰上,女生是要来问我事情,不是陪他来的。
男生表现出了异常的惊慌失措,坐立不安,神色凝重。“你很害怕其他同学知道你过来找心理老师?”他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我爸爸认为只有神经病才会找心理医生。”说完这几个字后,他显得紧张了,很焦躁地在座位上不停移动自己身体的朝向。
我对他的这份突然的情绪进行了适度的安抚。他慢慢平静下来,开始述说自己的经历。整个过程,我很认真地注视着他,不时给予他一些回应与反馈。他提到了初中的学习生活,自己经历的重大事件,以及来到现在这个学校所发生的那些不愉快。虽然他像记录流水账一样简述发生的事,不愿展开,也不愿回答我的一些提问,但从他闪烁的言语中,我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与懊悔。
这次咨询的转折点,应该是出现在我一句问候语后。“你黑眼圈比较重,是最近睡眠不太好吗?”这只是一句平常的简单关怀语,但他听后的反应确实有点震惊到我。他突然做出一副要咆哮爆发的姿态,很愤怒地盯着我,“你为什么要说这个,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关注我的黑眼圈?”我顿时知道这是他的一个敏感点,马上进行了解释,并跟他确认之后的交谈范围。
他还是慢慢恢复了状态,但我心里一直在疑惑,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为什么他会如此介意别人说他有黑眼圈?
他应该感受到了我的真诚与温暖,他也逐渐放松下来,也表现出更大的一个表达欲。我也最终知道了他那么敏感、谨慎的缘由。
他说自己从两岁时就患了这个病,至今已经发作了五次,每一次都是比之前更严重,但也不知道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发作。自己从来不敢跟同学朋友说这个事,怕他们以异样的眼光看自己。黑眼圈其实就是这个病发作后遗留下来的,一直无法消去。
在我进一步问他具体是什么病时,他陷入了极度的挣扎与痛苦中,看得出来他很想有人来分担内心的那份惶恐与无助,但好几次我看到他嘴唇在颤抖,但最后始终未能吐出任何一个字。“我不敢想象你听到后的表情,会是多么惊异。”他如是说。我知道,这一次不能再逼他了,或许下一次咨询时,他可以慢慢说出来。
了解到了这层信息,我更能理解他的一些行为。在初中时为了和同学玩到一起,让自己成为他们的小弟;到这个学校后,有一次因为说了一句不礼貌的话冒犯了同班一个女生,他在各种场合到了无数次歉,包括在班上公开道歉,完全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平时总是与别人客客气气的,若得到了他人的帮助,会一次次地感谢对方,并总还觉得心里有亏欠;平时不太能主动与其他同学正常交流,害怕有冲突,所以总是客客气气,更多时候就是独来独往。
他为什么会有这些行为呢?因为觉得自己得了这个病,自己没有资格和别人享受到同等的东西,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内心陷入极端的内疚、羞愧中。打那一天起,就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有这个病,肯定会非常看不起自己,会指责、诋毁自己。所以要把它隐藏得严严实实,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自己就会失去所有颜面。
这次咨询结束后,我自己也陷入了回忆中,因为这个学生的经历与多年前的自己很像,我们都经历过或一直在经历着除了疾病之外的心里折磨,那份内疚甚至羞辱感,一度让自己小心翼翼,一度让自己曲意迎合,只为不被他人轻视,只为不被环境孤立。
回想起十多年前的事,画面还是那样清晰,仿佛真就如昨日才发生,殊不知是这么多年过去,是自己无数次在加强那部分的记忆,不想记住,却愈加清晰。记得五年级的某一天,老师把我和表妹喊到办公室,给了我们一人一张单子。表情有些凝重,语气也有些迟疑,不记得他说了什么,但我记得很清楚自己当时的感受:难过、怨恨、羞愧,极度的羞愧。如果要是同学知道了,那得多丢人。回到家后,我一直在犹豫该怎么告诉爸妈,直接说吗?说不出口,感觉是自己对不起他们。我后面把单子放在了房间桌子上,晚上他们回来后瞅见了。不记得是他们谁先来和我说,但我记得很清楚的是爸妈脸上的忧愁与无奈。此后家里,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充斥着不言而喻却又隐忍不说的压抑与焦虑。
那几年,大家对这个病的认知远没有现在这么深,社会对这个病的包容度也远没有现在这么大。虽然一边在安慰自己,但不时听到的一些因为这个病遭受的不公与拒绝,内心总会隐隐作痛。
这么多年过去,一直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事。包括当时恋爱时,男友主动和我说了他有这个病,我那会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直到有一天他担心传染给我,提议带我去打预防针时,我才十分胆怯地说出了实情。没想到,我们两个人倒是获得了内心真正的轻松感,这种感受可能只有经历着的人才会懂。
这些年,尤其在读完硕士后,有的时候会陷入怀疑中:为什么自己明明有着不错的实力,也很勤奋,人长得也不错,为什么总是感觉有些内心没底?
至此,我好像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么多年的“老好人”,一直不敢和别人发生冲突,一直想让身边人都开开心心,却总是对最亲密的人发火,这一切的源头或许是内心深处的自我贬低,那份内疚感,那份羞辱感,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足够吞噬任何吸收到的阳光。
“我是得了这个病,这不是我的错,我很难过,我希望可以好起来!”
这不是我的错!
要反复告诉自己!
我和任何人一样,是一个独立的珍贵的个体,我和他们一样,有享受上天给予任何一个个体恩赐的资格与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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