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楠穿着拖鞋下楼倒垃圾，碰到刚下班的邻居金云，她骑着电动车，将柔顺的黑发一甩，颇有港剧谍战片中女神的风范，但是接下来的话让记楠虎躯一震。她说：我们住进来好几年，一直没见过你男人，上次可算见到真人了，有一次，他回家你不在，单元门进不去，只好按了我家门铃，说是你老公。说实话，像你这样的，能找到这么帅的男人，真是有福。

　　记楠都不知道这是夸人呢，还是骂人呢，不自觉的抽了一下。她把孩子打碎的杯子用塑料袋装好，用胶带缠了几圈，拍拍手，看了一圈，确定不会扎手，才转过身对金云笑道：啥锅就有啥盖配。

　　金云没听懂记楠的话里有话，骑着车的她，用脚撑住地面，表情夸张：你男人那么好看，你可看紧了，现在有多少小姑娘死乞白赖的往上贴。

　　记楠笑着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小女孩谁眼窝子那么浅，会看上他呢？

　　金云又向记楠走进了一步，非得把女人都喜欢好看的已婚男士当做金科玉律强加给记楠，还不忘讲了单位几个鲜活例子。

　　金楠一笑了之，她当初看上方杰就是因为他的憨厚老实和专情，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背叛自己的妻子，但是他绝对不会。

　　随后几次，金云在小区碰到方杰，总是彬彬有礼，为人谦和，像这样的男人一定有很多女人盯着。在她们单位，好看的男人，高冷的不能近身，长的一般的男人油腻又猥琐，金云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老公喊她吃饭，她装着没听见，自己肤白貌美，处处比记楠强，可是眼观这个老公，胖，黑，挫，尤其是笑的时候，露出一排稀松的牙齿，感叹时运不济。

　　对于老公不拿钥匙这件，记楠说了好几次让老公带上，可是对方说：我回来喜欢你开门的感觉。她还记得当时老公说过一句特煽情的：万家灯火，有你等我。

　　记楠虽然嘴上骂骂咧咧，心里却很受用。柔情蜜意会让一个女人更加柔软，被爱浸润的小女人最常见的情态，做什么事都喜欢指西打东。

　　记楠在厨房做饭，方杰跟着进来，从后面抱着她，她软软的靠在他身上，是那种不攻自破的情态，房间空气有了暗示性，所有因子都成群结队地荡漾起来，他体内已是千军万马，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狂想。锅里的水突突地冒着热气，想要把锅盖顶开，而他想把这房子掀起来。

　　因为工作原因，方杰在那方面的需求比较旺盛，他常年给公务员企事业单位做军事培训，体力好，又不常回家，回来总是吃饱了再走。

　　同事说：方杰厚道，强壮，说话慢腾腾的，做事不疾不徐，还有软绵绵的笑容，温良无害。

　　亲戚说：杰杰乖巧懂事，能体谅父母的不易，对妻子好的无边。

　　方杰是被很多人印证了好人一个，记楠也觉得软和，她的内心酝酿出情感以外的东西，使得自己变得绵软，拥有缠绕的能力。

　　所以在这之前，他们是人人艳羡的模范夫妻。

　　是什么时候家变了味道。

　　自从孩子出生后，记楠辞了工作，全职看娃。对她来说，生活变成一台压榨机，控制并延续一种重复，她焦躁不安，惶恐无力。老公一走多日不回，再也不是小别胜新婚的快感，而变成了吵架的根由。

　　孩子六个月的时候，半夜高烧不退，记楠一个人抱着女儿奔向医院，寒九天气，冬风刺骨，她站在大马路上打车，使劲晃着手，心急之下跑到路中央，却被不明所以的司机骂成神经病，她一边抱着女儿往医院跑，一边回头摇手，她那天开始愤恨，所有人都看不到披头散发哭天抢地的她，一辆一辆极速的汽车从身边飞过，她一直跑，跑到最近的医院，孩子送进了急诊室，索性孩子并无大碍。

　　她记得那晚路上昏黄的路灯像极了深渊，再也没从那晚的绝望中走出来。

　　她之于家的概念开始拆解，她变得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歇斯底里，越来越质问个是非对错。

　　而作为老好人的方杰全然没有表现出预想的好爸爸，面对以前温婉可人，现在胡搅蛮缠的妻子，总是以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不看孩子来搪塞，以父母没有看孙子的义务来打消对方的想法，且以工作为由回家次数渐少。

　　家里从一个欢乐窝变成一个睚眦必报的战场继而变成一个互不搭理的冷窖。

　　后来，方杰只要想碰她，记楠总以孩子没人看，身体累来搪塞，也以妻子并没有给丈夫随时提供欢爱的义务来浇灭对方的欲望。

　　方杰负气转过身，手机在暗夜中幽幽地闪着冷蓝的光，照亮了记楠眼角的泪。

　　相爱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掏出来给对方下酒喝，厌恶的时候，恨不得将对方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人啊，总是活的这么矛盾又丰盈。

　　记楠带着孩子去社区打疫苗，排队的人很多，远远看到金云对丈夫和公婆指手画脚，小孩子要这样要那样。金云也看到后面的记楠抱着女儿在排队，她让丈夫和婆婆先排着，她跑过来和记楠聊天，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比较，有比较就有伤痕。

　　金云说：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一个人抱着孩子。再说了，打疫苗的时候，必须两个人把孩子的身体压稳了，要不然针头会插的更深，受罪的可是孩子。

　　金云总会一下子问好几个问题，各个尖锐又伤人。

　　记楠精神萎靡，黑眼圈很重，没有聊天的欲望。

　　但是记楠每次会挑着回答一个问题：我女儿也就这点乖，每次打疫苗都不带哼的，虎的很。

　　金云来劲了：我儿子打针就是矫情，我抱着他，我老公和婆婆两个人一个压胳膊，一个压腿，要不然那小子翻起来就跑，逮谁咬谁，可不虎吗？

　　小区就像一个小社会，来来往往的人闲言碎语，说不定哪一句成为无心之矢刺中你。

　　有一次，记楠带着女儿在楼下晒太阳，碰到小区一个大婶说：媳妇子呀，你是怎么一个人看娃的，我这儿媳可了不得子，她休假，我回老家呆了一个月么，立马请了一个保姆，花了一万多，心疼的我哟。你说说子，你们都是年轻人，你也认识她，好好给说说，当妈的不就是辛苦这两年么！

　　记楠听后一笑道：阿姨，您儿媳是好命，有您这样的婆婆可是她的福分，她花自个的钱，您就别管了。您也能轻松几天不是么！

　　记楠想到在老家安然享受天伦之乐的公婆，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呼吸都不顺畅，虽然说老人有自己的生活，可是趁着能动的时候帮衬儿媳，老了不能动的时候，儿媳才能心甘情愿的尽孝。记楠转念一想方杰因为这事扯着嗓子道，人家父母说了，老子死了，有共产党管呢！记楠也觉得得没有必要强扭老人来城里帮她带孩子。

　　记楠给孩子喂奶习惯翻看微信朋友圈，一个高中同学在茶餐厅，发了一张比心自拍，记楠看到的亮点并不是她的美丽侧颜，而是在她旁侧，两个头抵在一起微语的男女。隔着屏幕她感觉到了一股寒流扑面而来，这得感谢现代科技赋予手机的强大功能，拍照逆光也清晰。

　　是方杰，他利落的短发和刚硬的后背，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而对面的女人就是他提过的高中同学，而且记楠知道，这个女的从高中就追过方杰，当时正在热恋期的他们，方杰把女人追他的事当做雄性动物的成就来炫耀。

　　生活中有很多关键时刻，需要当事人去伪存真做出判断，打破思维的舒适区，因为时时刻刻都在上演狗血剧。

　　记楠双手有点麻，她使劲的向前伸展了一下，抬头望着房顶，思索着如何跟方杰提这件事，如果他照实说了，也就是同学之间的聊天，如果不提这事，那就是心里有鬼。但是那么亲密的举动实在让人难以释怀。

　　她给同学打视频寒暄问了一下最近工作情况，对方说她正在咖啡厅绞尽脑汁写方案，记楠心不在焉的聊了几句，看到视频后面晃动的人影仍在，她立马给丈夫拨了电话，对方直接挂了电话。

　　记楠心里充满了恐惧，不过，这种想法当时还只是隐隐约约的，就像电视里的杂技演员，刚刚惊险起跳就有人按了暂停键，于是就它停在了半空中，无法完成那一跳。

　　她的内心已经有了某种笃定，记楠不知道方杰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回家后的他一直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俩谁都没说话。

　　“孩子三岁，你闹了三年，我们的婚姻变得面目全非，你总是认为，你看孩子，我们全家都要感恩戴德，你处处指桑骂槐，对我冷嘲热讽，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方杰说话的语气软软绵绵，他在等记楠接招。

　　记楠冷笑一声“所以呢，所以你觉得我不应该质问，孩子半夜住院你电话打不通，不该发脾气我来例假肚子疼的翻来覆去还要哄哭闹的女儿，还要洗衣做饭，你认为女人看孩子是天经地义，我必须有金刚的身体，汉子的意志，古代女人的三从四德。”

　　“你今天又在变向打听我在哪？你知道，我也知道，你同学知道，我同学也知道，记楠，你变得神经，我也懒得敷衍，过不下去了，分开吧。”

　　记楠说“对，这段婚姻把我变得面目可憎，既然说到这个份上，那就离婚吧！”

　　唯一一次没有剑拔弩张的快速的做出了一项伟大的决定。

　　这得感谢方杰在外面找到了软香玉怀，因为他有快刀斩乱麻的品质。

　　记楠在财产上没有过多纠葛，是因为方杰愿意把房子留给她，车子也留给她，自己只拿了部分存款，算是仁至义尽。

　　一周之后两个人顺利的办理了离婚手续。

　　她的瞳孔内部装满了他消逝的背影，重重叠叠， 郁郁葱葱。

　　记楠来不及悲伤，她首先想到的是女儿不能因此受伤，把她安顿到幼儿园，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而家的温暖必须继续，厨房炒菜的声音依然有力，餐桌前的嬉闹声要依然响亮，努力让这个家没有改变，只是这个家，从此少了一个人回来吃饭。

　　记楠找到了安放自己的方式，来往匆匆，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她和女儿过得倒也温暖平静，方杰看女儿的时候，他们反而变得有商有量。

　　情啊爱啊用力过猛，就会伤己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