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一出生就背负家庭使命,比如大哥的孙子明岩。侄儿媳妇生下他时,母亲很高兴,连连说,这是给我打灯笼的人呀。我很早就离家到外地生活,对这个说法不明所以,问大哥是什么意思,有电还打什么灯笼呢?大哥只是说,重孙打灯笼是规矩嘛,然后就岔开了话题。明岩出生的时候,正是冬天,小家伙长得很快
有的人一出生就背负家庭使命,比如大哥的孙子明岩。侄儿媳妇生下他时,母亲很高兴,连连说,这是给我打灯笼的人呀。
我很早就离家到外地生活,对这个说法不明所以,问大哥是什么意思,有电还打什么灯笼呢?大哥只是说,重孙打灯笼是规矩嘛,然后就岔开了话题。
明岩出生的时候,正是冬天,小家伙长得很快,仿佛脱下棉衣就会走路了,母亲经常牵着他在村子里到处游逛,他还会给母亲帮忙拿一些捡回来的破烂:一块铁片,一卷麻绳,几只塑料瓶子,或者是一些说不出名堂也永远派不上用场的小东西,捡回后就放在厢房的一个角落:这儿渐渐成了母亲和他的小仓库。大哥知道母亲勤俭惯了,并不多加制止,有时我们回了老家,侄儿媳妇还会带我们看一下祖孙俩的成果,同时捂着嘴笑弯了腰。
明岩一天天的长大,小男孩的顽皮劲儿日渐显露,每逢过节,全家的孩子们回到老家,在大院子里疯跑,他跌跌撞撞跟在队伍后面,虽然不懂小姑姑小叔叔们的游戏规则,但也跟着大声呐喊,笑声不绝,大家说他是“拾个笑”,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开心,没有一刻的安静。侄儿媳妇气急了会对他严加训斥,甚或狠揍一顿,这时母亲就成了明岩的避风港,只要势头不对,他立马就跑到母亲怀里,无数次躲过了侄媳妇的武力镇压。
老屋大院子的边上,还有一间独立的破平房,无门无窗,里边专门堆放些冬天烤火的木柴和一些闲置家什。我们开玩笑说,等明岩长大了,就让他住进这间房子。大人的玩笑话说过就了,却印在了孩子的心上。那天他和母亲走过那间平房,竟然长长叹了口气,母亲很奇怪,问他怎么了,他对母亲说,这间房子我们让他长大了住,母亲当即为他撑腰,说要把家里最好的房间给他住,小家伙马上就笑了。
母亲的生日,明岩带头为母亲唱生日快乐歌,母亲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却任由他把彩纸做的生日王冠一遍遍戴在头上。一家人坐在一起谈天时,明岩经常站在母亲怀里,母亲布满皱纹的脸挨着他的小脸,而他的小手也在母亲的脸上划来摸去,白发童颜形成了非常强烈的对比。
那一年四月,母亲意外跌倒以致股骨骨折,由于年领太大,医生建议不要手术卧床静养,坚强了一辈子的母亲就此被困在了病床上,她再也不能出门看她的红薯南瓜,桃花桂花。明岩那时刚上幼儿园,放学回来经常在母亲的病床边玩耍,他会把刚出锅的喧软的馒头掰成小块喂母亲吃,给母亲拿她喜欢的一些小零食,给她解了很多寂寞。
由于长期躺在床上,母亲的心情越来越烦躁,止疼药的副作用,使母亲加速出现脑萎缩的各种症状,有时甚至认不出我们是谁,经常闹着要起床到外面走走。可我们怎么能随便翻动一个骨折了的病人呢,那只会让她更加痛苦。有时,母亲急了会喊明岩“娃儿,娃儿,快扶老奶起来”(在我们老家,喊曾祖母为老奶),那时他只有五岁,如何能扶得动老祖母呢?他能做的,只是飞快跑出去,告诉我们,他老奶想起来出去。有时,我们一起坐在母亲的病床前聊天,他甚至能判断出母亲是不是又大便了,提醒我们查看。
在受尽了病痛的折磨后,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对这一天的到来,我们其实有心理准备的:一年多的病床生活对爱动要强的母亲是多大的折磨呀,中间又多次出现凶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力一天天地消失而无能为力。
母亲出殡那天,执事人安排我们跟在灵柩的后面,送母亲到家族的墓地,去与六年前长眠的父亲会合。想起父母已逝,从此后我们就是名符其实的大人了,早已流干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泪眼朦胧中,我突然看到,侄儿和明岩并排走在母亲灵柩的最前面,侄儿捧着母亲的相片,而明岩的手里则提着一个白纸做的灯笼。从老家到坟地有很长的一段土路,送葬中间还有许多仪式,而且那天太阳很大,但明岩仿佛明白这个灯笼的重大意义,小手一直提着,安安静静走完了那长长的一段路,那年他刚刚五岁。
而我,忽然就明白了打灯笼的意思,年迈的曾祖母已经看不清道路了,孝顺的小孙子给她打灯笼照亮她的归途:这也意味着母亲与我们的永决。
难怪,大哥当时不仔细给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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