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她拖着行李箱走在街上。偶尔有三五成群的人带着浓重的酒气从身边擦身而过,挑衅好奇的目光扫过来,她浑身汗毛简直要炸了。路灯刺眼的白光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刺眼而突兀。一阵一阵的风像要将她卷走。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不知道是灯光太亮还是风太大。路边的树影微微晃动,她跳了跳,朝着冻成冰棍的手哈气。如
凌晨时分,她拖着行李箱走在街上。偶尔有三五成群的人带着浓重的酒气从身边擦身而过,挑衅好奇的目光扫过来,她浑身汗毛简直要炸了。路灯刺眼的白光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刺眼而突兀。一阵一阵的风像要将她卷走。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不知道是灯光太亮还是风太大。路边的树影微微晃动,她跳了跳,朝着冻成冰棍的手哈气。如果他在,一定会拉过她的手捂在手心里。如果他在,怎么舍得半夜让她一个人在街上晃。哎,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竟不知哪一条是回家的路,真像个离家出走后后迷路的孩子啊。她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微微湿润的眼眶,决定往回走。纪年说不定还没睡醒呢,这样一想,步伐又加快了几分。
他们是在出差的途中遇到的。拥挤吵闹的车厢,火车轰隆隆的声音在耳边响成一片,她看着沿途疾驶而过的景色微微发愣。天气热得人直冒汗。她急匆匆地出门忘了买水,售货车长时间没有来,只觉得眼前闪烁的星星越来越亮,眼皮越来越沉。坐在旁边的人好像碰了碰她,她疲倦地撑着眼睛,他递过来一瓶水,她小声道谢。她精神逐渐回来,开始打量他,手腕上长时间佩戴的佛珠圆润妥帖,一双眼睛很亮,说话时声音清澈,他穿烟灰色的棉麻衬衣,因为久坐而起了细微的褶,是个洁净淳朴的男子,一路上很少说话,但下车的时候,他留了名片给她,并记下她的电话。
相似的气场带来的安全感,即便如此,也并不会和对方走得太近。她是寂静的女子,习惯了独处时的自由自在,没想到会接到他的电话。快下班的时候,他打来电话询问可否一起吃饭。简单的三菜一汤,都是清淡口味。他穿了一件灰色的棉质衬衣坐在对面,吃东西时缓慢地咀嚼,筷子与饭具不发出声音,动作轻柔而优雅。他似乎钟爱衬衣,这倒是和她很像。一顿饭吃得有些安静,不像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倒像是相识很多年的老朋友在某个黄昏约在一家简单的餐馆吃一顿热乎的汤菜。相处自然。
饭后,她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水,心里轻松得像一只蜷缩在炉火旁打盹的猫。他喜欢旅行,笑容温和地说起旅途中的事。有时走到偏僻的地方,找不到住处便借住在当地人家里。有一次骑行经过川藏线时,车轮爆胎,推着自行车走了很长的路终于遇到一辆愿意载人的车。司机是个络衫胡子,说一口川味十足的普通话。语言有时并不重要,有些人总是能给人带来温暖。她望着眼前的男子,三十出头,总是把衬衣穿得清冽而柔和。听他说话,觉得他还是内心纯净的孩子。
饭后,她问要不要一起去酒吧。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神,说:“好”。然后走到她的旁边,拉起她的手。手指之间突然缠绕上的温度让她心里微微发酸。有一段时间,她天天加班,饮食不规律,患病,住院,堆积如山的工作,出院,继续加班。如此循环,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自己嫁出去。但也只是想一想,她谈过几场恋爱,都以分别告终,耗费过多精力,因此决定保持单身。她感受到手指之间的温暖,像小小的火苗在手心绽放,心微微颤栗。
推开门,听见电子乐打击而产生的轰鸣。他显得有些局促。她问:
“应酬常来酒吧吗?”
“有时,但大部分时间会有一起工作的同事去应对。”
“你若是不喜欢,我们换个地方?”
他捏了捏她的手:“不用。”
她牵着他在舞池旋转。他的白衬衣,衣角微微飞起,像一只随时要飞走的白色蝴蝶。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你会嫁给我吗?”她微微偏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未来,未来,谁能说得清未来呢。她是如此动荡不安的女子。若非内心强大的人,怎么承接得住。
“我有过一个女朋友。那时我频繁出差,对她疏忽,后来分开。对她心怀愧疚,病了很长时间。遇见你的时候,心里熟悉,于是很想和你有一个家。”她听着他轻声细语,内心踏实。只是不知道这火焰是否能带着她挣脱长时间习惯的生活。但是,这一刻,他们是在一起的。
她的生活毫无规律。白天在一家公司工作,晚上有时把他叫醒去找一家还亮着灯的店铺吃夜宵,有时在他睡着后拎着包去酒吧。他是作息规律的男子,固定的时间睡觉,吃饭,踏实地工作。偶尔半夜惊醒,摸不到她的手会找遍房间,一遍一遍地喊她的名字。或者找出柜子里的药片,就着床头冰凉的水服下。在她回来之前,安静地陷入睡眠。
有一天,她意外地早归,发现了他的秘密。看见他压在被子上的胳膊,上面有深深浅浅的痕迹。有的已经愈合结疤,有的还在化脓。黄色的组织积液渗透出来,像是在光滑的皮肤上开了一道一道的口子。愈合的疤痕因为处理不及时,留下褐色的一块,像与生俱来的胎记。她微微颤抖的手指抚摸那些伤痕。他感觉到皮肤传来的温暖,微微醒来。声音因为睡眠而沙哑,“你回来啦。”“嗯。我回来了。”他的声音温和地落在心上,她终于忍不住,把脸埋在他的手心,无声地哭泣。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夜色像水一样,心里一丝一丝地凉。
生命像野草一样疯长,有人轻松无忧地就过完了一生,有人承受之多不堪重负,仍要继续前行。他有过一个女朋友,与之分开,以死亡来告别。他下班后回来,看见楼下聚集的人群,指指点点的话像刀子一样反复刺向他的心脏,地上还没来得及清洗干净的血迹像烙铁一样印在他的心上。他的手心沁满汗珠,用尽全力才提着软下来的双腿回到家。电梯在28层停下,他开了好几次终于打开门,风从开着的窗户灌进来,他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视线在一瞬间陷入黑暗,耳朵里是嗡嗡的蜂鸣,他接连睡了几天,醒来后换到楼层低的住所,然后开始在固定的时间去医院开一些抗抑郁的药,原本不多的话更加少了。
她尽量不再深夜外出,晚上陪着他看会儿新闻后睡觉。他有时像个孩子,拉过她的手心,问,“我们会分开吗?”“可能不会吧。”她看着他在灯光下几近透明的皮肤,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消失掉。
如果爱可以让彼此不再分开,生活是会少一分丰富还是多几分温暖呢?偶尔,半夜醒来,手指搭上他的脉搏,若隐若显的跳动,心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的生活逐渐安稳下来。在厨房待上半日捣鼓出一顿简单的饭菜,不上班的时候,她拿着抹布认真地擦拭地板,他在旁边处理工作的事务,不忙的时候也和她一起做家务。电视机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响着,好像一辈子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安暖,我们结婚,好吗?”他像是刚好想起这件事,开口问她,只是那专注的眼神泄露了他的情绪。
她看着他垂在裤线边上微微弯曲的手指,骨节分明,依然苍白透明得好像让人触碰不着。她心里突然翻动起恐慌,压抑不住,呼吸变得略微粗重。她说,“好”。喉咙却像被什么紧紧卡住,不知道最近胖了多少,毛衣领紧紧地圈在脖子上,她发不出声音,涨红了脸想吐。于是,她点了点头。
他望着她,好像没有看见她点头,将手不动声色地从微微鼓起的裤袋上移开。他轻轻地笑,伸出手揉乱她额前的头发。“有些早了,再等一段时间吧。先吃饭。”边说边拉着她的手坐到饭桌旁。她感觉呼吸又顺畅起来,看着他微微低垂的睫毛,突然想哭。
听人说,有些人骨子里住着风,留不住。以前羡慕这样有个性的人。现在她好像也活成了风一样的女子。明明是每日陪在身边的人,明明是想要的生活,触手可及时却临阵退缩,她感到恐慌,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害怕火柴的熄灭。
像以往的无数次不告而别一样,听见耳边响起轻柔规律的呼吸后,她收拾好行李离开。门落锁“咔嚓——”的声音响起,他微微睁开眼睛,翻转身抱住柔和的被子。半晌,他坐起来拿过床头冰凉的水杯,光脚走出卧室,一路上,他轻轻地喊:“安暖——安暖——安——”他终于靠着墙壁滑下。杯子掉到地上,轻脆的声音让他想起第一次遇见她的场景。
拥挤的车厢里,她穿着白色的衬衫坐在他的旁边,一路上安静地看着窗外疾驶而过的景色,脸色因为中暑而潮红,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水,她始终沉默着。于是,他拿出携带的水给她。她终于说话,“谢谢”。一双眼睛澄澈安静,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像一只随时可能飞走的蝴蝶。她安静,倔强,和他那么像……现在,她终于飞走了……
她一路小跑着回来,脸色泛红,额上细密的汗珠。她气喘吁吁地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或许还没有睡醒呢,这样想着,她便安心了不少。她从行李箱最底层翻出放好的钥匙,轻轻地打开门,房间里一片漆黑,她探头探脑地往屋里走,想到他还没有发现自己离开便松了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把行李箱塞到沙发下,踮着脚朝卧室走去。她皱了皱眉,腥甜的气息让她胃里一阵翻滚。她颤抖着手摸到墙上的开关,突然而至的光亮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握了握手指,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一点一点睁开。纪年仍然安静地睡着,血顺着他的手腕、掌心、指尖往地板上滴淌,那枚挂在手指上的戒指在灯光照耀下发出刺眼的光。
风掀开窗帘,夜色依然浓厚得让人看不清路,天气愈发冷了。
如果认为本文对您有所帮助请赞助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