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天过去，婆婆的冰柜里剩下最后一支雪糕。

　　芒果黄，样子讨喜，包裹在一片大树叶里，如一颗小小的心。

　　往年这个时候，冰柜早该收回仓库。有人边打量边咂嘴：“这根雪糕卖给我吧。”

　　婆婆将拉开的冰柜合上，“不好意思啊，这根雪糕不卖的。”

　　雪糕在等人。

　　人类冬天清理冰箱，以便储存新鲜的肉块。落单的雪糕被倒拎起来，远远丢出窗外。

　　有时能够脱离原生环境，是一种幸运。

　　天空虽然灰蒙阴郁，可却如此广阔无边。

　　她晕晕乎乎地落在雪层里，第一次看见真正的世界。

　　2

　　温度是悄然回升的。

　　云层中出现了一团光，远远看着，就觉得温暖。

　　几只经过的雪雀说，那是太阳，春天要来了。

　　雪糕浑身流汗，周围的雪层陆续松垮，雪粒子将沿来时之路重返云间。

　　意识和身体一起消解，雪糕并不害怕。

　　见过太阳，我多么幸运。

　　忽然，融成胶状的雪糕被整个捧了起来。

　　有个声音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的雪，呼出清爽亲切的寒气。

　　“小倒霉鬼，哪个坏蛋把你扔在这儿？”

　　她被捧在这冰凉的手心里一直走。那人找到婆婆，将她裹着叶子放进了本该尘封的冰柜。

　　雪糕听见婆婆和那个人的对话。

　　“你还要去哪？不如……”

　　“我想去看看春天的花。”

　　婆婆欲言又止。

　　“我还有力气。烦您好好照顾她。”

　　那人亲昵地碰了碰雪糕。

　　“再见。”

　　雪糕心急如焚，那是不同于融化的，一种意念的燃烧。

　　她挣扎着要说话，可虚弱地发不出声来。

　　她想说谢谢。她还有一些期待：等你看完花，我还能见到你吗？

　　只要听见你的声音，我就能认出你来。

　　3

　　季节轮转，很多人经过冰柜，芒果黄的心得到许多喜爱。

　　雪糕想，葬身口腹不是我唯一的宿命。

　　她记得那个人说的话，她也要和他一起去看看春天的花。

　　山里即将落下第一场雪，冰柜仍然摆在外头。

　　世间所有的相遇与重逢，总像落雪般悄然而至。

　　雪糕从梦中醒来，看见好大一团白乎乎的，正侧头和婆婆说话。

　　是个雪人！

　　在婆婆的默许下，他打开冰柜，将雪糕捧在手心，很熟悉似地打招呼，“嗨。”

　　清爽而亲切的寒气。

　　“把叶子摘掉。”

　　雪糕小声地说。

　　雪人愣了一下，依言照做。

　　重新躺在冰凉而舒服的手心里，她比第一次看见太阳还要开心。 

　　4

　　黑松果的眼睛，胡萝卜的鼻子。雪做的手臂很结实，捧着她好像一直不会累。

　　雪人察觉到雪糕的视线，低头冲她笑了一下。

　　雪糕有点不好意思，“你看到了花吗？”

　　“还没有呢。”

　　“我听说有一种花，雪还没有融化时就开始生长。”

　　“我们一起去看。”

　　他俩出发去看这种叫雪滴子的花，途中经过初次相遇的雪坡，仍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就是这里呀，你把我捡到的。你还记不记得？”

　　雪人笑了笑，他环视雪原，没说记得，也没说忘了。

　　5

　　路途很远，旅人的心却很轻。

　　只装着一个看花的愿望，他俩不慌不忙地来到雪滴子绽放的山崖。

　　这种二月开放的花朵，在冰天雪地中抽出一点新芽，毫不畏惧严寒的命运。

　　“谢谢你带我来。”

　　“只有雪人的手会这么舒服。”雪糕依恋雪人手心冰冷的温度，带着一点怀念， “也只有雪人，无法离开冬天。”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花呀。” 

　　雪人略微诧异地看了一眼雪糕，芒果黄的小小一点，像一颗追逐春天的心。

　　“原来你知道。”

　　他不是去年的雪人。

　　年轻的雪人来自松林间新落的雪，路过冰柜时听了婆婆的故事，答应了她的请求：不要让雪糕陷入无尽的等待，之前的雪人很明显不会再回来。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雪糕难过地说，“只要想到他孤单地融化在了路上……”

　　“怎么会孤单？前辈已经看到了他的花。”

　　雪人认真道，“他找到你的那片雪原，一点颜色都很刺眼，你的颜色这么漂亮，远远看到，就像一朵小花。”

　　“你就是他的花。”

　　6

　　崖上的雪，慢慢融化了。

　　取而代之的是盛开的雪滴子，一丛丛，洁白芬芳。

　　这世界上各种形态的水，都要一起回到天上。

　　然后从云朵中蒸发而出，融滴为每片殊异的雪。

　　就此相依，不再分离。

　　“追逐过春天，我没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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