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池快打烊了,落拓的灯光游弋在水面上,漾起一圈一圈的金黄。救生员放松了警惕,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掺杂着笑声的谈话偶尔伴着水花灌进耳朵里,溟蒙中,嘴巴吐出烟雾,烟雾缭然升起,升到半空绽灭。大家都疲倦得很了。有的爬上岸,抖落淋淋的一身水,有的倚在浅水区光洁的石凳上,一动不动,有的在
泳池快打烊了,落拓的灯光游弋在水面上,漾起一圈一圈的金黄。救生员放松了警惕,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掺杂着笑声的谈话偶尔伴着水花灌进耳朵里,溟蒙中,嘴巴吐出烟雾,烟雾缭然升起,升到半空绽灭。
大家都疲倦得很了。
有的爬上岸,抖落淋淋的一身水,有的倚在浅水区光洁的石凳上,一动不动,有的在透明介质的庇护下调情,接吻。
她把身体仰面放进水里,在沉下去的前一秒,双脚保持频率上下拍动,两只手臂像推开一个不情愿的拥抱一样,推开一堵水墙。身体浮起来,她想象自己是一只巨大水母,没有语言系统,没有情绪,保持姿势,倒着往岸边回游。
水底嘈杂,各类声音搅拌在耳朵里,经过阻隔变得有些失真。
她认真地听着,把所有触角都浸没在水里,试图一一打捞起所有的声音,但最清晰的还是自己的呼吸。平日里完全察觉不到的呼吸声,被放大数倍,像《李米的猜想》里周迅在暴烈的日光下面气喘吁吁寻找失落的爱人。
她想,水母有耳朵吗,水母有思想吗,水母哭的时候用哪只须子揩眼泪呢。
思绪好乱,像小城角落里缠成一团的落了厚灰的电线,讲不清有用的没用的,一拥而上。
过了一会儿,她安静下来,心里空荡荡的,往日的念想还在,只是被池水漂白了。
游动着四肢,溅起小幅度的涟漪,她睁开眼睛,看见泳池深蓝的屋顶,和岸边月亮一样的灯光。
盯住那团光火久了,眼睛发痛,原本分明的光线也随之变了毛边,她一直看,孩子似的睁大了眼睛,一直看。
尖利哨声响起,是催促上岸的标志。
她好像猛然从大梦一场中回过神来,就像所有的漫长午睡一样,一步一步架构好海市蜃楼,在心里告诉自己“喔这样一直生活下去好像也不错”,下一秒,就被强迫着醒来。
她想起《华莱士人鱼》里岩井俊二写,两个有着人鱼血统的人交媾,会在半空浮起一团透明水体,包裹着他们,越激烈,水越稠密,受孕的那一刻,水体坠落,溅起巨大水块,和男性人鱼零落的肢体。
踩住池底,爬上岸,在更衣室里擦干净身体,换上舒适衣物,骑着旧旧的单车从斜坡上飞驰下来,双脚垂直,不捏刹车。呼啦啦,迎着风,身体里有一群黑色鸟类扑翅出来,盘踞在上空。
路上看见个老人,推着一辆板车,上面放了好些焉皱的梨子和西瓜,她停下来,买了一只西瓜,三块钱。用红色劣质塑料袋装好,悬挂在车柄上,袋子在风里抖落出薄脆声响。
那天夜里四点,她被空调冻醒,起身关完空调,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卧室有个小小的阳台,她把身子缩进里面,透过玻璃窗看路灯,像在海面上观望一豆一豆的恍惚渔火。
数到第三十七盏灯,困意上泛,她把自己扔进被子里,意识消失掉的前一刻,她知道,夏天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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