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女题记:有人说,没有故乡的人寻找天堂,有故乡的人回到故乡,我不用寻找,闭上眼睛,我的故乡就是我曾生活于其间的天堂,每每梦回,那里依旧暖阳照拂,野趣天成,只是,上世纪八九年代的豫北村落,田园风光,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天堂……第一章散落在西屋里的记忆每每我在钢筋水泥的城市
文:素女
题记:有人说,没有故乡的人寻找天堂,有故乡的人回到故乡,我不用寻找,闭上眼睛,我的故乡就是我曾生活于其间的天堂,每每梦回,那里依旧暖阳照拂,野趣天成,只是,上世纪八九年代的豫北村落,田园风光,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天堂……
第一章 散落在西屋里的记忆
每每我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感觉疲惫,在亮如白昼的繁华街市里骤感孤独时,我的思绪便不可抑止的飞向我记忆里的童年,那在乡村里温暖相依,童趣盎然的乡土生活,那淳朴的乡邻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面孔,都能给我心底带来温暖,那暖,像一缕阳光,射进我漆黑幽冷的心间……
我出生在上世界八十年代豫北平原一个普通的村落,那时,四月芳菲正浓,槐花沁香扑鼻,风一过,花雨漫天飘洒,煞是好看,一个青砖灰瓦的小楼儿里,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我呱呱坠地,父母笑着迎接我的降生,初为人父母的爸妈,把他们能给的无限的爱和温暖像太阳一般无私的赋予了我,即便后来有了弟弟妹妹,我在爸妈心中无可替代的地位也屡屡被弟、妹诟病,说他们偏心,可他们谁又不是把自己此生所有毫无保留的给了每一个儿女呢!
据我奶奶说,我幼时沉静,在她缝补的针线筐旁边,坐在蒲团子上,自己能玩儿上半天,有时不知道用黑亮的眼睛在想着什么,倒真不像后来那么顽劣,坐都坐不住。
奶奶家的院子里至今仍有三棵枣树,那时,家里喂养着鸡,夜晚,它们飞上枣树,三三两两的卧在枣树上栖息,爸爸说每次抱着我从枣树下走过,我就会稚嫩的指着树上卧着的鸡说:“鸡儿鸡儿”,(此处为河南话)小时候爸爸磨面为生,人家见我就打趣:“你是谁家孩子啊?”我就嘟起小嘴柔声说:“碾面家咧!”每每爸爸回忆起这些情境,我都脸红,后来渐渐大了,心里暖暖的柔柔的有时酸涩的想掉下眼泪来,无论我长多大,父母眼中,我自儿时到如今的每个细节,怕在他们都是如数家珍,不厌其烦,而我又记得父母几分辛劳?几度寒暑?几时生出了白发,几时身躯变得不那么硬朗了?
后来四五岁记事起,我只记得抱着小枕头来来回回的搬家,从西屋搬到奶奶家,如此几次。妈妈自生二妹后,身体孱弱,人体弱多病时难免就疑神疑鬼,我家住的西屋似乎就成了妈妈的心病,每每忧惧。
说起西屋,也是后来向爸爸询问的缘故,方知道自初建到九十年代我家拆了盖新房,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据说是我张信爷的祖产,自前清从后村一个旧楼拆了盖起来的,张信爷祖上家底殷实,按照爸爸的描述,那时,算是中富农了,这是文革前后划分的成分,想必也是上中等的人家,不然,普通的农户家里怎么盖得起两层的青砖灰瓦实木结构的房屋?连界墙都是灰黑的实木板子,现在多少懂了价值,才想当时这样的屋子,也只有家底殷实才盖的起,要是一直没拆,说不定该成文物了!
后来,张信爷举家迁往四川,爷爷在队里管着些什么事务,用几百块钱和队里出的一部分钱买下了张信爷家的祖屋,作为我父母婚后的家,我有记忆的时候,我家在就在西屋住着了。
西屋坐西朝东,院子四四方方,早先还是土坯做的院墙,院子里栽种着几棵梧桐树,树苗是爸爸亲手种下的,门在东北角,有长约两三米的过道,过道边上横放着一棵腐朽的木头桩子,我幼时常把它当马骑。
我的记忆里,西屋到我们家手里时,已经斑驳的呈现黑灰色了,早年的青砖灰瓦木隔板在风雨如晦的剥蚀里早已面目沧桑、颓败下来,它来时就已是我不可思议的古老,生活于其间的日子里我并未探寻过它的渊源,只知道那是我家,阳光潋滟晴好的日子里,太阳散发出一圈一圈暖和的五彩斑斓的光线,照在西屋那灰黑的墙壁上,反衬出灰白的样子,门是粗重的厚厚的木板,上搭着铁鼻子锁,推开门,似乎还能闻道陈旧的木板子发出的略微有些霉也有些香甜的味道,两间大房是我家的厨房兼会客厅,高高垒砌的灶台只有大人才够得着,在一面炕的旁边,正对着门摆着一张旧的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两把木椅子,地上的箩筐里有妈妈的针线活计,剪刀,花样儿,红黄蓝紫的彩色丝线绣出小儿女穿的虎头鞋的花样儿。八仙桌和椅子的旁边,是斜着往上的木质楼梯,由于年代久远,踩上去会有沉重的吱嘎吱嘎的声响儿,那声音的咚咚不是清脆的响亮的,却似敲击一件厚重的大钟发出的声音,我小时总是顽皮的爬上爬下,故意踩着楼梯,往阁楼探寻……
另一旁是木质的隔板,里间是我父母和我的卧室,一张老床,不知道什么木头做的,也是那般的厚重,我的妈妈爱干净,我总记得她把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麦秸,把晒得暖和柔软的褥子铺上,抚平的床单,连一道摺儿都没有,我就喜欢一回家栽倒在床上,用自己小小的身子砸出一个坑来,钻进软和的被子里,贪婪着享受着太阳的味道,把自己蒙在被里深呼吸,陶醉。
木界墙边上摆着一只老式的木箱子,放着我家的家当,簇新的妈妈不舍得用的被面儿,大红缎子的,当时姥爷在我满月时给我的礼儿,老妈还说打算等我出嫁的时候缝了当被面给我的,也算是家传的物件儿了。可惜,我一直没有这个机会,后来,这个被面儿,妈妈做了被子给我盖了,箱子里还放着我们的衣服等等。
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踩着吱嘎吱嘎的楼梯,爬上阁楼去玩儿,我那时年纪也大一些了,爸妈倒不禁止我自由活动,阴沉的刮着北风的白天夜里我都绝不上去的,只有当阳光洒满屋子,透过糊着塑料布的窗户闪耀进来一晃一晃的光线时,我才会爬到阁楼,去发现无穷无尽的乐趣。阁楼上放着农具,粮食,不穿的衣物,摆放着杂物,木料等,有时我能自己躲到角落里木头的后面想着大人们再也找不到我了,有时我会观察墙角拉着的蜘蛛网,上面挂着一只蜘蛛,我就找根儿小棍儿戳它,它骨碌碌的落荒而逃,我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把人家家毁了还没心没肺的张大嘴巴哈哈大笑,隔着窄小的木格子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穿透漂浮在空气里的灰尘,好像无数个点点在金黄的闪耀的阳光里跳舞,我也能痴看半天,任它们在虚空里游着舞着,自在的飞着。
阁楼的地面也是木板子,每踩一步我都要万分小心,如履薄冰似的,其实,那结构任我那小小的身体再折腾跳脱,也是安然无恙的,可我还没大胆到去相信这个事情。
西屋的南边,有一个简易的厕所,红砖堆起的一道墙,算是半个天然的,有时墙边疯长着一些叫不上名来的蒿草,我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那里出现过一条粗壮的蛇,有小孩儿的臂膀那么粗,那是我见过的最粗的蛇了,可当时,我人小胆子大,看着我妈害怕的叫来邻居,好几个人围在那里探看,又是惧怕又是好奇,那蛇稳睡一般盘曲,见这么多奇怪的生物盯着它看,不由得缓慢蠕动起身子来,像是要打个哈欠,对这些人说,“你们打扰我的好睡了!”一边懒洋洋的支起身子探个究竟,我却没有多害怕的样子,简直还想凑近了看,被大人一把拉住,我邻居挑个钢叉,让蛇慢慢缠绕上,然后拖着它弄走了,至于放到哪里,我是不得而知了。
如今二妹的腿上还有一块疤痕,经岁月修复磨平了许多,不仔细看也没什么痕迹了,那时她还小,也就刚刚会爬会走,妈妈刚炸过丸子的油锅还在锅台上放着,她自己走过去往上爬,热油洒在她跪着的腿上,她疼的哇哇大哭,妈妈听到哭声赶紧过来,但腿上已经被烫的起了燎泡,后来慢慢的结痂成了一块疤,核桃大小,纹路核桃皮似的,也凸凹不平,现在慢慢的长平了些,但那段调皮的不谙世事的儿时记忆,被父母亲绘声绘影的描述着,直到现在提起来还是那么的清晰,仿若昨日小儿女时……
如果是黑漆漆的夜晚,家里的两间大房里挂一盏昏黄的电灯,停电的时候,也点煤油灯,有一个棉线做的捻子,用火柴划着了点上,罩上玻璃罩子,冒一会儿黑烟,捻亮,那光就把满屋子照得温暖而明亮,那亮,绝不是正午的太阳直射的刺眼,也不是电灯明晃晃的,照得人连影子都看得清楚,煤油灯的光线,映照得拿针线做活儿的母亲的身影变得模糊、巨大,有时她嫌针不利了,会在头发丝上抹几下,带着顶针给我和爸爸做鞋,或者给妹妹纳花儿,做老虎头鞋,冬天里穿在棉裤外,红黄蓝绿的丝线锈成的,漂亮的让人嫉妒。
那时,我绝不敢再爬到楼梯上去窥视阁楼了,夜晚总让一切都笼罩上神秘恐惧的色彩,所以,我安静的待在母亲身边,剪纸花儿,做小布偶儿,用线绳子串着玩儿,唯独那时的我,是安静的,乖顺的。
住在西屋的时候,我妈连着生了三个姑娘,于是,我那重男轻女的爷爷给爸爸施加压力,让爸爸领养了一个儿子,我那个领养的哥哥大我三岁的样子,我那时七岁,他十岁,二妹四岁,三妹还抱在怀里。那时,我们乡镇上的小火车站还在,就在我家南地(乡里的主干道)的南边儿,很小的火车站,偶尔有火车轰鸣着停下来,有时停好久,那时,我随着我那干哥哥在火车站玩儿,火车停下来,人们上上下下后,他一手抱着三妹一手抓着火车扶手,我见状不知怎的,却怕他把妹妹带上火车跑了,我莫名的很紧张,一直招呼他“下来下来下来……”,他看我那样,很焦急的催促着,就要去拽他衣服,他灵活的就跳跃下来,我就说要回家,他带着我和妹妹就回家了,后来我总是跟三妹说,你得感谢我,说不定当时张强(干哥哥)带你走了,你就流离失所了,其实我是多么的庆幸,这应该只是我小脑袋瓜子里的臆想,我从来不敢想,失去任何一个妹妹……
因为,干哥哥自然是不上学的,我那时七岁上了学前班儿,干哥哥放羊,我家养着好几只羊,那时,这算是我家不菲的财产了,可是,有一天夜里,爸爸起来发现羊不见了,干哥哥张强也不见了,爸爸着急万分,就去前村找来二姑夫等人,他们大堤上各村里找了老远,也没找到,只能遗憾的任其走掉了,也许的确不是亲生,也不是真心想养,丢了就丢了,爸爸也没什么打紧,幸好拐跑的只是家里的羊,不是妹妹,我当时想……
后来据说在井店有邻里看见过他,爸爸却不愿追究了,一则不是真心想养,二则心不在,养着也是祸患。其实我的爸爸,并没有因为女儿多就嫌弃我们,反而每一个他都真心疼爱,所以我不曾怨怪爸爸收养儿子的行为,当然我的妈妈,因为爷爷奶奶嫌弃她生女儿,后来还曾想把四妹跟大娘家三儿子换,妈妈于是一辈子都解不开这个心结,终归是怨恨了他们。
夏天的院子,自然就是小小的天堂,不仅树木合抱,树荫遮蔽骄阳,过道的顶上搭着密织的葡萄藤架子,过道横着的那根朽木桩子,倚墙放置的几根木柴,盛夏雨后会很新奇的长出黑黑的湿乎乎的木耳来,一簇簇的,这儿几个那儿几个的,把它们一个个扭下来就是乐趣了,我抓得手湿湿滑滑的,表哥力气大些,费力的挪开些木桩子,底下竟别有洞天,我盯着就愣住了,白白的顶着小伞的野蘑菇也是一簇簇的悄然而生,大大小小的,引得我在院子的边边角角木头后去寻找那些雨后从木头里、从土里生出的生命,雨后的阳光透过树叶透过藤蔓细碎如金,随着风真正是云破月来花弄影的意境了,不过一个白昼一个月夜的区别。
我幼时身体虚弱,有段时间要去乡镇医院输液打针,黑漆漆的冬天的夜里,整个村庄寂静一片,人们或沉入了睡眠,或灯下闲谈,女人缝补,男人就着花生米二锅头边喝边说,有时也能见到荤腥儿,冬日的夜里有人穿着黄绿的军大衣裹着狗皮帽子提着马蹄灯,边搓手边叫卖“兔肉——,卖兔肉咧——”,那最后一字一腔,拖着悠长的韵味儿,是这北方小村深夜里唯一的暖,唯一的亮,也是唯一的划破夜空的声音……
经过卖兔肉的摊子时,我伏在爸爸后背上,孱弱的声音说:“我想吃兔肉!”爸爸二话没说,就叫妈妈买了,包在土黄色牛皮纸里,但是温柔的告诉我:“你病还没好,现在还不能吃,等你好了,再给你吃!”我乖乖的答应着,那包兔肉,就挂在两间大房正对门不远处的篮子里,那个铁钩子勾着的篮子,经常是我的念想儿,后来我也没吃着兔肉,大概是我病的久了些,怕坏,给爸爸喝酒时就掉了,但我后来还常常向爸爸提起,说你买给我的兔肉我都没吃着,爸爸看着我眼馋的样子,问我:“你还想吃的话,再有卖的,就买了给你吃。”我摇摇头,其实,我最怀念的,是那时的情景,经年以后,越是没吃着就越发的想念,而今,不一定想吃,却更加怀念那没吃到嘴里的那口了,就好像小学时同学能穿着红色的小皮鞋,而我只能穿着妈妈做的布鞋,我就特别想拥有一双那样的红皮鞋,好让自己也美丽的像个城里孩子,能穿上带蕾丝花边的裙子,洁白的连裤袜,搭配红色的小皮鞋,所以红皮鞋成了我的一个梦,即便我后来可以很轻易的就能买下一双价值不菲的红皮鞋,也不是当时的味道了,那不过是对别人的一种羡慕,我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去满足自己的需要了,便已足够!
童年里,有些东西的缺失只因为想要拥有,可即便没有也不会让自己多么的不快乐,很快我就会忘记红皮鞋的事情,我还是那个大大咧咧,可以独自一人看一窝蚂蚁就能自己玩儿半天的人,我不会因为没有红皮鞋就哭,也不会因为穿不上漂亮的花裙子当不了城里人就自卑的抬不起头来,我一样可以每天等着我那个像城里孩子的同学吃半小时的饭,我仍旧可以在别的小男生拦住她要欺负她时横在他们面前,很勇者无惧的口气说:“让她走!”我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别的小男孩儿都是狐假虎威,看着我镇定的眼神,不敢挑一个眉毛。
第二章 消逝的田园诗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草丛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
冬春之交,广袤的豫北平原种植最多的只有小麦了,冬天冰雪为小麦扑上来一层厚厚的被子,来年的春天,东南风一刮,送来了阵阵暖意,冬天枯死的草从解冻的泥土悄悄钻出来了,麦苗也直起腰杆子生长着,慢慢的树绿了,花儿开了,麦田里的野菜也都冒出来了,趴在地上偷生似的长着,油菜花金黄金黄的,蜂围蝶阵的采蜜,飞舞,嘤嘤嗡嗡的报告着仲春是消息,这时,麦地里会有一种小小的黑色的虫子,会飞,大家都拿了透明的玻璃瓶子去捉,身着红色碎花对襟儿褂子穿着黑裤子的我也加入了这个队伍,至今我只知道它叫黑蛛蛛,还是我自己给起的,每次捉它都像做贼,猫着腰,生怕把它吓飞了,捉了趴在手上痒痒的,就赶紧把它放瓶子里,把盖子盖上,捉的多了,瓶子里密密麻麻的好多蛛蛛,把瓶子举过头顶,透着太阳的光线看身上渡了金光的灰黑色的蛛蛛们力尽千辛万苦,使出吃草的力气做徒劳挣扎,看着他们的倒霉样儿,我拿起瓶子使劲的摇晃,那些密密麻麻的小东西像喝醉了似的东倒西歪,有的肚子朝上,爪子乱踢乱挠,一副惨极的模样,我没心没肺的咯咯狂笑,这些蛛蛛们栽到我手里,简直是命不好。
春季榆树会长出榆钱,样子颇像古时候的钱币,中间有个凸起的小疙瘩,四周椭圆,故名榆钱吧!榆钱儿一簇簇的密实的挂在枝头,我们有时用竹竿绕上铁钩子去扭折榆钱,然后把茂盛繁密的一条条掳下来洗干净,让妈妈揣菜团子吃,榆钱,棒子面儿,揣的菜团子香甜无比,透着玉米的香甜和榆钱稚嫩的新鲜,蒸出来的菜团子一掀开锅盖子,白色的蒸汽呼呼的冒着,一边忙不迭的拿一个在手里,一边烫手的撩起来,手指肚子赶紧捏耳朵传导热量,又蹦又跳的哈着气。
榆钱落了槐花儿香,除了拿铁钩子够槐花儿,我还有一项独门绝技——爬树,只要树身能让我的小胳膊合抱过来,我出溜出溜就上去了,抓一把洁白蜜甜的槐花儿塞进嘴里,啊呜啊呜的嚼着,一边折了枝子往下扔,大人地上捡起来,有时顽劣起来就抱着粗壮的树干摇落漫天的花雨,碧绿的槐树下漫漫白色的花纷纷扬飘落,煞是美丽壮观!槐花儿既可以像榆钱一样蒸菜团子,也可以捣碎了加盐当菜吃,后来我知道它另一个做法儿,握成槐花团子冻在冰箱里,待冬日大雪纷飞琉璃长垂,就可以拿出来用温水化了,滤干了炒肉丝,或者摊鸡蛋饼,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时候来吃味道别致的紧,那青嫩的槐花香入口,是一种极致的享受,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除了榆钱,槐花儿,春夏地头会成片成片的长着各种野菜,有的八爪似的摊开在田垄间长,颜色墨绿,有的嫩黄,有的暗红的茎上长着厚厚的圆圆的叶片,好像叫马齿苋,我就挎个竹篮,去田间或地头儿去挖野菜,成绩好的时候能挖一篮子。地头有一种茅根,它紧贴地面,根须很多,结实的扎在泥土里,小伙伴们会拔起来起来,放嘴里咀嚼,汁液甘甜。
村东头原有一片果园,集体的,每家都有几棵果树,苹果树,桃树,梨树都有的,逢春天是果园最绚丽的时节,桃花谢了杏花红,满树的苹果花是白色的,若云,一团团一簇簇的,梨花却最美,洁白若霞,花瓣丰美,难怪诗有云:千树万树梨花开,那连接成片的梨花儿开得绚烂多姿,迎风玉立,恰若仙子的衣裙飘飞,一阵风过,洁白,粉红的花雨纷纷摇落,又似片片精灵堕入凡尘。
这么美的精致于我而言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脚勾在树上倒立,因为是集体的果园,通常是不等果子成熟,好摘的果子就被顽皮的孩子和大人摘走了,只要那些长得高的够不着的还能挂在枝头,俾倪着那些调皮捣蛋鬼:我叫你偷!有本事把我偷走啊!
我家的苹果树长得矮胖,所以爬上去轻而易举,我每每爬树表演绝技,自以为炫技能得到叫好儿时,回家却免不了被我妈唠叨,“刚做的新衣服又扯烂了,你说你身上长钩子了啦?”举起手就要拍我,我一瞧见这情形,就脚底抹油,一溜烟儿的颠儿了,直到午饭时才悄悄回家,像个乖乖女一样洗了手吃饭,老妈的脾气也消了不少,虽免不了继续数落,好在不用挨打了。
说起倒立,我相信很多人在小女孩儿时代都会,那时的身子真跟柳条一般柔软,只要一个下腰,就能手脚立地,还能自如的走(爬)上好几步,跟四爪螃蟹似的,可以横着走,可以倒着走,还可以左右挪动,简直比螃蟹还灵活;倒立就更不在话下了,找着个干净点儿的墙根儿,一个筋斗儿就翻上去了,全身血液倒流,于是,我觉得子所以后来被村人誉为聪明伶俐,主要是把血液集中向脑部了,这样狗血的心思,让人不觉莞尔。
春风沉醉的晚上,我们小孩子会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儿丢手绢,捉迷藏,任是墙缝儿里砖右面,还是大树下人后面甚至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也敢躲起来,有时很痛苦的是别人找了很久都没把你找出来,你是自己钻出来的话就会觉得好没意思啊,怎么那么笨都找不到我,有时也会恶作剧一般站在人身后突然伸长爪子“哇”的吓他,胆子小的当时就哭了,哭天抹泪儿的再也不玩儿了,胆子大的追着你跑,闹着跑着笑着……
谁家娶了媳妇,生了娃,或者死了人,红白喜事会放电影,在村里最宽敞的路上拉上银幕,夜晚,电线杆子上挂一个电灯,吹着喇叭,村子里的老人孩子年轻人都会赶早抢个靠前的位子,带着小板凳儿坐着,有时几个小孩子约好了一起去,等放映的时候,看见电影里的人物开始点评,“那个是你们坏人,那个是我们好人”,旁边的小朋友就急赤白脸的,“那是你们坏人,那是我们好人!”如此争论不休,从小就知道,我们是好人堆里的,好坏的标准是什么,就是跟我是不是一个战壕里的,所以,我们向来喜欢聚众,小团伙儿一齐,谁要被小朋友排斥在外了,会觉得萧索孤单,有种遗世独立却落寞的哀伤。
记得有时候表哥他们去偷鸟蛋,捉斑鸠,捅马蜂窝,都不带我玩儿,他们却裹着破布,露两只眼睛,有时候拿起奶奶的老花镜,却发现,奶奶的,怎么什么都模糊了?拿掉扔箩筐里,举个竹竿就旋风一般的失踪了,为此,我落寞神伤,因为我是女孩儿就把我排斥在外,以后有好玩的,甭想叫我带你们!我就偷偷跟踪着他们看他们捅马蜂窝,几个男孩儿跟贼似的蹑手蹑脚,裹着破布跟酋长似的,太阳下,果树上的马蜂窝黄色的,圆圆的一块,他拿杆子一下一下的试探,看到马蜂“嗡”的反击了,就撒欢似的逃窜,马蜂也不是好惹的,人家都是飞行员,震动翅膀就追上了,捡露着的地方叮,这几个赶紧的把手往衣服里藏,边跑边叫喊:“救命啊!”我悄悄的躲着,心里却乐开了花儿,该!叫你不带我!
露天电影最经典的莫过于港台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那个电影播放时,看着小强的妈妈一步一叩头的朝山上叩拜,头磕破了,流着血……看着小强和妈妈在树林里快乐的围着妈妈疯跑……“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身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多少人掩面哭泣,整个场地里,怕是最强硬的汉子都唏嘘落泪了,我身旁的老奶奶中间把手绢拿出来拧,接着擦泪,哎,一场电影,几许柔肠,令人寸断哪!
田园是我最熟悉却已然陌生的感觉,那时,天总是碧空如洗,秋高气爽毫不过分,金秋的田野:红透的高粱迎风摆舞,金黄的玉米成堆,红艳的辣椒一串串,洁白的棉花张口而笑,红薯鼓出了堆,蚂蚱在收割后蹦蹦跳,有时还能看到野兔机警的一蹿而过,刺猬滚着球儿……
有时我喜欢望着蓝天出神,看那云朵一会儿是匹骏马,扬腿奋蹄,一会儿又变成了绵羊,卷曲的毛毛柔软舒服,一时像巨大的排骨,一根一根的肋排,一时又像柳絮,被风吹散的四下里飞舞,它们流动着,像鱼群,它们被风吹着跑,像芦花,躺在田垄上闭目休憩,嘴里衔着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好不自在!
有时能看见扛着猎枪的人,他们通常是打野兔的,运气好的一天能打好几只肥美的兔子,秋天谷物充盈,即便是收割完毕也少不了散在地头的,给这些动物们养得肥美,卖给肉铺子能赚取一些银钱。冬日里经常有叫卖兔肉的,我想秋天它是不缺食物的,不大容易被逮,初冬,田野里草木枯败,食物少了它就要出来寻,被逮的几率就大了,我小时候野兔子还是很常见的,我家东地距离村里很近,几乎就是挨着村庄的,我曾在傍晚看到过一只野兔急蹿而过,刹那消失无踪……
我奶奶家对面有一个水塘,不大,但一到夏季雨水充足,灌满水塘,每到傍晚,水塘里数只青蛙就欢快地引吭高歌,麦收时节,也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了,村西边也有一个很大的水塘,比奶奶家对面的还大,那时候还有人赤膊游泳,夜晚来临,芦苇片片随风,影姿俊逸绰约,飒飒疏朗,荻花柔软如絮,轻轻抚摸,似锦缎丝绸,光滑轻柔。
那两片水塘的青蛙竞唱不休,蛙声此起彼伏,甚至有时道边的小水沟里都有青蛙蹦蹦跳出来,小蝌蚪在水里欢游,我们拿个纱漏就能逮上,老师说蝌蚪是益虫,所以我们几乎也不蹂躏它们,捉了再给放回去。那时记得学的一篇课文是《小蝌蚪找妈妈》,当时特别能理解课文所讲的内容,而今,稻花香依然还在,热闹欢快的蛙声早已绝迹,我儿时的乡野,那些生动的、有趣的、活跃的生命却销声匿迹,再也回不来了,不知现在的课文是否还讲《小蝌蚪找妈妈》,孩子们摸不到滑腻的小蝌蚪,看不到黝黑的顶个大大的圆脑袋拖着一条细尾巴的小蝌蚪究竟是怎样的遗憾?这份遗憾又该由谁承担呢?
这些年许是农药用的过多,许是猎杀的太猛,野兔子几乎是见不到了,刺猬、黄鼠狼也少见了,也不曾听谁说去打野兔了,蝌蚪再也找不到青蛙妈妈了,每家树上盘膝而卧的鸡鸣再也不是我们不定点的闹钟了,田园野趣就这样神奇般的消失了,直到后来读蕾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方知道跟着原生田野消失的田园,不仅发生在我国的农村,美国也是一样,全球性的农药,也全球性的毁灭了人类自身赖以生存的家园。
伴随着田园诗般生活消失的,还有我家那已有百年历史的西屋,在改革开放后的1990年,也轰然坍塌了!
这个世纪这个时代即便是我的老家——豫北平原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庄也已经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在工业化、城镇化中渐渐消失了乡土的特色,整齐的水泥铺就的道路两旁盖起了两层三层的洋楼,鳞次栉比的高门大院、朱红铁门,繁华的乡镇街道上商铺林立,生活是越来越方便,可不知为什么,看不到傍晚每家烟囱里升起的袅袅炊烟,看不到小孩子成群结队或三三两俩个的背着花布书包一路向家里奔跑,我心头还怅然若失,我记忆里的时光,也像推土机推倒我家的西屋一样,被时代推着淹没了……
1990年,我9岁,父母存够了钱,嫌西屋老旧,要推倒盖新房了,西屋在推土机的扒拉下轰然坍塌,成长里有许多东西,在我们还来不及懂得心疼时就已然告别了,如我的西屋,如我家的大黄,如那些野兔的奔跑,青蛙的喧闹…… (励志文章 )
第三章 和大黄在一起的日子
爸爸养了一只大黄狗,是原来二姑夫饭店里养的,后来饭店里不养了,叔叔把它牵到我家,它就成了我最忠实的伙伴,也是我家所有人最喜欢的朋友,以至于我弟弟从不好好上学,连字都学得不全,却在笔记本上歪歪扭扭的写着这样的字句: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也不知他从哪里看来的,他自幼跟小动物情深,所有的动物只能养,不许卖,否则,那是要他命!不过,这是后话了。
大黄来我家时还没有弟弟,我七八岁,两个妹妹一个四五岁,一个两三岁,正是混闹瞎玩儿的年纪。大黄身形高大,身子胖胖的,通体除了嘴巴下有一些白色的圆环,其余都是杏黄色,显得干净,它的眼睛看着主人的时候总是一副目不转睛随时待命的样子,黑黑的眸子,两只软软的耳朵耷拉下来,我特别喜欢摸他的绒毛,抱它的脖子亲近,它也不怒不腻,温顺的由着我随意蹂躏。爸爸去哪儿,它都愿意跟着,因为爸爸总是对它很善良,没从忘给他吃东西,谁家嫁娶吃剩的骨头也给它搜罗来,让它美餐一顿,它吃饱了用爪子抹抹嘴,好一副心满意得的样子,平日里家里吃的素菜偏多,我们喂他吃糊涂(玉米粥),加上菜汤儿,有时就是面条汤,掰进去一些吃剩的馒头,只有给它吃的东西它才会动,否则,它绝不偷吃!我们家养狗向来有些把狗当兔子养的嫌疑,哈哈,那时候生活水平不高,有人家吃面条就熟个葱花油,加上盐端着碗蹲坐门口,一边扯闲篇儿一边吸溜吸溜吃得津津有味,所以待大黄也算是不薄了。
还在西屋的时候,刚蒸好的馍馍放在屋里的筐子里,它从不吃嘴,放馍馍的柜子经常是打开的,它也从来没有过偷吃,馍馍在地桌上它也不回凑近了去吃,甚至有时我们拿着馍馍掰着喂它,只要不掉在地上,它绝不会跳起来抢着吃,所以,大黄甚得我家人的心,连一向不喜欢小动物的妈妈也从没说过大黄一句坏话。
后来拆西屋,东边堆起一堆沙土,我和三妹在玩儿沙土,有些胶泥可以随意捏成自己喜欢的模样,不过,三妹那时小,经常脱了鞋子扔在地上,然后自顾自的玩儿了,玩儿的一身沙土,衣服里都是,自己踉踉跄跄的跑回家,稚嫩的叫:“妈妈,我饿了,吃馍!”妈妈刚蒸好的馍馍还在锅里没掀出来,冒着哈气,让她站远点儿,爸爸进门,看见她光着的脚丫子,问:“鞋哪儿去了?”她扭扭身子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却见大黄嘴里衔着啥回来了,我赶紧上前,看到正是阿三的鞋子,对爸爸惊喜都叫道:“爸爸,快来看,大黄把妹妹的鞋衔回来了!”
它把鞋衔到阿三面前,还蹭了蹭阿三的衣襟儿,表明这是它的鞋子,我物归原主了。表情呆呆的,黑眼睛还是骨碌骨碌都转着,我高兴的上前搂它脖子,抚摸它光滑的身子,拍拍它的肚子,说道:“大黄,你真行!以后我去哪儿都带着你,就不会丢东西了!”它很酷的扭扭,表示少来这套,别跟我套近乎!我乐得不行,“爸,你看它还拽上了!”妈妈在一旁说,“别玩儿了,给妹妹洗手,看你俩那腌?样,咋吃饭?”我对着爸爸白来一眼妈妈,家里的大恶人都是老妈在做,爸爸在家沉默,很少发表意见,这点我看大黄跟我爸挺像,不爱表现。
有时中午太阳底下我和妹妹玩水儿,我拿起水管子就照着大黄浇过去,它一边跑一边抖塄,甩得水珠四溅,在阳光下五彩缤纷的,煞是好看,它跑哪儿我就喷哪儿,直到爸爸过来制止我顽劣都行为,大黄方敢靠近我,一边斜着眼睛无奈的瞪我,意思好像是“看你,把我光滑美丽的毛毛浇湿了,太坏了!”我却一旁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妹妹也跟着我跳脚,拍手,高兴的看我整大黄。
爸爸每次去浇地,都是骑车子去,自行车斜挂着锄头,后架子上放半袋子肥料,通常是尿素,二胺什么的,蓝天白云下,绿油油的草地上安静的卧着大黄,空气轻拂,青草香弥漫在田间,我有时也跟着,在田垄间找野菜,红色的连襟儿褂子,有时我闲了就去地头儿采集野花儿,什么颜色的都有,黄色的小雏菊,紫蓝色的牵牛花,因状如喇叭,故俗名曰喇叭花。还有些粉色的,红色的不知名的野花儿,我弄些柔软的狗尾巴草缠一起,编成花环,竟也是漂亮的让人稀罕呢,我编来三个,一个我戴头上臭美,一个我留着给妹妹,另一个很大的我给大黄套在脖子里,它开始还反抗,扭动身子表示抗议,后磨不过我的性子,就给它戴上了,“哇”!我夸张的大叫,引得爸爸也回头,“大黄,太漂亮了!”头戴黄色草帽都爸爸挽着裤腿抵着锄头看向大黄,我和大黄一边跑一边追,它好像也觉得快乐无比了!回家的时候,已是傍晚,天边有一片火焰似的火烧云,晚归的农人、牛羊、房屋、我和大黄都好像被染红了,它矫健的身姿跑着,跃动着美丽的弧度。
这晚归的田园牧歌似的生活早已离我们远去,今天看似臆想的画面,只是当时惘然。谁也不会料到,会有一天,我们日日生活于其间的田野,如今除了成片的庄稼和盖起的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的房屋、厂房,其他一切生动的画面,消失不见,只有厂房里流出的污水、冒起的浓烟、嗡嗡的蚊虫让人恶心的泛滥……
生活总是悠闲,那不过是对于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来说的,我除了吃就是玩儿,偶尔带妹妹一起玩儿,偶尔也把妹妹逗哭,我心怀忧惧的等着领受妈妈的巴掌,掩在门后探头探脑做贼一般。这样的场景隔几天重演一次,从中我也总结出了一些规律,当爸妈在附近时,一般她会声嘶力竭的哇哇大哭,我实在没辙只能三十六计跑为上,我妈系着围裙就追,有时能追出一里地,看我实在矫捷,她只好回去安抚年幼的小女儿,我就能暂时躲过一劫,回家贴着老爸,至少能寻得部分安全感。要是没人,我就连哄带吓唬,“不许哭!你哭都话老猫会把你抓走,它专门抓爱哭的小孩儿!”她真被我唬住了,哭声骤停,一颗还含在眼睛里的泪珠儿哗啦滚落,我实在也佩服小孩儿的哭功,怎么跟眼睛里有水龙头似的,这么好控制?然后我冲她说:“你要不哭了,我给你颗糖吃,”这一招儿一般就立马见笑了,我又总结出来,小孩子又很好哄,给点儿甜头就被收买了!
可有一天的事我至今难以忘怀,因为在我幼小的心灵里,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我的父亲流眼泪。我家还有个叔叔,以前我也不懂,我妈总说我爷爷奶奶偏心,对小的好大的不好,爷爷给爸妈的所有就是那套阴冷的老宅子和一张旧木床,一只木箱子。据说我小时候得黄疸,爷爷给拿钱都不舍得,可那时我并不知道。有一天放学,我大姨在家门口,眼神里满是焦急和忧虑,看见我赶紧拉到怀里,悄悄的说,“赶紧去四爷家院子里,你们家分家,你爸妈受欺负了!”
我书包往身后一甩,飞也似的跑向东头儿,大黄在身后跟着我一路小跑,我“哐当”撞开门,向大屋奔去!那一幕,我木在当地,石化一般,一屋子的人,迎上父亲流着泪的脸,那张被太阳晒得古铜色的脸上是我往日不曾看过的悲戚,也许是我闯进去的缘故,父亲用袖子抹脸,别过一旁,我妈向来是个不怕事儿的,大声的喊:“那偏心是乡里乡亲都看在眼里的,我们当年分什么了?现在南地的门市没我们一分,老家的院子也是给她叔的,天底下没这么偏心的,四爷恁评评理!别都欺软怕硬,那孩儿都看着咧!”
看着妈妈爸爸的眼泪,领受着被众人漠视的目光,我的心像滚烫的开水,我不知哪来的蛮劲儿,冲上去咬四爷的手,“你们这帮欺负人的坏蛋!”我像头暴怒的小狮子,横冲直撞,四爷气得冲我妈喊:“管好你孩子!大人的事儿,别让小孩子掺和!”举着那满是齿印都手吹着,“没有教养!”愤怒的小胡子一撇一撇,直瞪着我,我回瞪着他,如果这叫做没教养,我倒不稀罕什么教养!
谁知,我叔伯叔叔和叔叔、爷爷也都是一伙的,还替他们说话,我指着众人大声喊:“你们全都是坏蛋!”谁也没拦住我的脚步,我呜呜哭着飞奔而去,天地间只有风刮着我的脸,我感受不到平日里它的轻柔,只余凌厉和寒冷。
我奔跑而出的刹那,大黄也一个急蹿,跟我身后亦步亦趋,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里去?我只知道夺命而逃,我不想在那个地方,我不想我弱小的无力还击,我哭的不是别人的不公,而是我的无力,我的脆弱,我除了仓皇出逃别无选择,我不想众人把我们家人当笑话看。
天渐渐黑了,我蹲坐在沙坑,脸伏在我蜷缩的腿上,我知道大黄安静的也如石化一般陪着我,面对旷野的荒芜,天地一片寂静,蟋蟀开始鸣叫,我抬起头,手里拨弄着一棵草,“大黄,你说为什么这世界上有人会对我们不好?为什么有的人要欺负别人?”我一边絮絮叨叨,有些明白,并不是世上所有人都无条件的会对你好。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潜入暗黑的天际,四周只有冷风,我不禁有些打寒战了,我搂过大黄:“大黄,别人都离开我的时候,别人都不要我的时候你永远不许离开我,知道吗?”大黄温顺的任我搂着,我的几滴清泪抹在它光滑的皮毛上,打成了绺儿。
“丽——”遥远的来自家那边的道路上响起了空旷的喊我的声音,听着越来越近,充满着焦急,我骨碌站立起来,拍着大黄,“走!”我们一人一狗越过荒野,在黑沉沉却有月光的沙地上向着来人的方向奔去,大黄的毛发在月色下闪着银光,我开始在暮色中向寻我的家人挥舞手臂。
跟着妈妈回到家,我一言不发,帮着妈妈准备晚饭,也许,是我的失踪,家里乱作一团,妹妹还在大姨家,根本没有做饭,冷锅冷灶的,我开始帮妈妈洗菜,从那一刻起,我再也不是任性胡为都小姑娘了,那年,我八岁,我开始主动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洗衣,看着妹妹,因为我不做,那样疼痛的经历也许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也许今天我们不再计较分家的事情,可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你要过活,却不能不在乎。我父母仅有的家当只是老旧的西屋、一张沉重的旧木床(这张床现在还放在我父母的卧室)、一张两屉桌,一只酒红色漆就的木箱子,也摆在我家,都没有毁掉,那是父母仅有的生活物品,也是记载着一段艰苦岁月的见证,而唯一的遗憾,是西屋,我想念它时,再也不能沿着楼梯爬上阁楼去窥探藏在每一个角落背后的物件儿,我再也不能沿着灰黑的木墙抚摸儿时的记忆,而所有这些里,最沉痛的,是我孤独清冷、伤心落泪时,再不会有大黄陪在我的身旁,望着天边那一弯月牙儿,什么都不想,只静静的陪着我!我放学的时候,它不会欢蹦跳跃的围着我亲昵,经年过去,它依然是我记忆里绕不过去的疼……
有一天我放学回到家,看见大黄像疯了一样头往墙上撞,我不知所以急得直哭,去找爸爸,爸爸立马去村里请兽医,我看着痛苦的大黄口里有了白沫儿,越撞越厉害,兽医匆忙赶到时,看大黄奄奄一息的样子说:“应该是大脑炎,现在这样,估计打针也不行了!”听到这话,我不相信,我一直狠命的摇着兽医的手臂,“你要救救它,你给它打针!快打针呀!打来针它就好了!”我抽抽噎噎的,兽医无奈的冲爸爸摆摆手扛着药箱子走了。我蹲在当地,哭得已经没了声音,我看着大黄平日里那灵活的黑黑都小眼珠子渐渐没了精神,它显得很疲倦的样子,慢慢合上了眼睛。我已,被爸爸拉着,哭的失去了力气。
这是我第一次懂得了离去,而代价是,我永远的失去了大黄,失去了我童年里最忠实的伙伴儿。
生命里总有些东西的离去让你猝不及防,抽空了心脏,抽干了思念,将绝望与无奈写在成长的纪念册,老天夺去它时,从不跟你商量。
后来我家也养过几条狗,可是,不是偷嘴吃就是连主人都不认得,记得上大学时寒假回家,我走时还小的狗狗长大来,我进门时却一直冲我乱嚷嚷,老衲气得端着狗盆子骂它:“傻种狗,自己家人都不认得,”妈妈不无遗憾的说:“以前那个大黄狗决不这样的,傻狗,还叫?还叫?”妈妈就拿出凌厉的气势来吓唬它,我心里犯酸,一时难受,转头进来房间,怔怔的盯着虚空发呆……
西屋推倒,我家盖起了窗明几净的五间大瓦房,坐北朝南,临街还盖起了两间门市,租给裁缝。
我家的们从东北角也挪到了东南角,门后有个不太长的过道,下雨天可以放些农具,正对着门的有一堵影背墙,挡住了门和后面的厕所的视线,影背墙后盖着狗窝,鸡窝,他们同时健在的日子里,真的是鸡犬之声相闻,家里经常是鸡飞狗跳的。
生活里我们总是热烈欢欣的欢迎着变化和新事物的产生,谁也不会沉湎于旧日的记忆,因为那代表着贫穷、匮乏的过去,那些不合时宜的破旧的房屋、阁楼上的蜘蛛、会发出沉重声音的楼梯、疯长的蒿草、墙壁里夜间欢唱的蟋蟀、飞舞的流萤、一闪而逝的流星、急蹿而过的野兔、秋天原野上蹦蹦跳的蚂蚱、奔跑在我身后的大黄……我们谁也留不住它们,似乎也无需留住,每一个事物,有生命的,无生命的,我们赋予生命的,留下难忘记忆的,都随着时间的嘀嗒声远去了,但生而拥有过,已是难得。
这已经到了我家的另一个时代了,我也从童年向少年过渡,学校的生活开始了精彩的篇章……
第四章 童年是一段传说
湖水是你的眼神
梦想满天星辰
心情是一个传说
亘古不变地等候
成长是一扇树叶的门
童年有一群亲爱的人
春天是一段路程
沧海桑田的拥有
那些我爱的人
那些离逝的风
那些永远的誓言一遍 一遍
……
我们都曾有过一张天真而忧伤的脸
手握阳光我们望着遥远
轻轻的一天天一年又一年
长大间我们是否还会再唱起心愿
轻轻的一天天一年又一年
……
读小学最让我难忘的不是夏季就是冬季,夏季雨水充足,而我们的教室却时常漏雨,学校的地势低,一到下大雨的日子,我们就得挽起裤脚趟水过,却也自得其乐,光着脚丫子一遍一遍的在地上形成的小水洼里冲刷着凉鞋,丝丝凉意浸透脚背,爽快的很,所以小伙伴们特别喜欢下雨,雨下得太大了,学校上不了课还可以听课在家里疯,更是美得不行。冬天,糊窗户的玻璃坏了,同学就得从家里拿了塑料布和高粱秆子,老师拿着钉锤钉上,也算是挡住了寒风,条件虽艰苦,却挡不住我们的热情,大冬天的教室里别说暖气了,连窗户门都是漏风的,下了课,同学们最喜欢玩儿的活动就是“挤油”,就是像拔河比赛一样,两队人马在太阳晒着的墙根下对挤,挤来挤去的,就暖和了,甚至头上能冒出汗来,那时候不常洗澡尤其冬天冷得肉都要掉了,出汗了估计身上的油都该挤出来了,我妈妈就总说,“看你小小孩子,袄袖子上油啦,黑明黑明的!”一部分是扫完地后桌子上一层浮土,也没有抹布,就着袄袖子抹几把就当擦了,但回家少不了挨妈妈的数落。
北方的冬天白天短,黑的快,早上起来上学,天还黑沉沉的,所以我都是拉着要好的女同学一起上下学,有一天早上,我起晚了,同学早走了,街上冻起了厚厚的冰,把前夜的雪冻的很滑,我上学的道路要经过一个干枯的河坑,但上面已是很多人踩出的印子冻上了,又厚又滑的,还得我好几次摔倒了爬起来走,我心里还异常焦急,已经迟到了,老师又得批评了!
但雪后的世界是那样的美丽,银装素裹,粉雕玉砌,雪不仅将整个村子覆盖了,各家的屋顶都市雪白的一片世界,树木上一根根的枝条上都压着一串串的雪,真是千树万树梨花开,有的还结着冰溜子,那是雪水立马在严寒中上冻的杰作,不仅树枝上,房檐下,石板下,都成发现一串串的冰溜子,晶莹剔透的,像石钟乳,却是透亮儿的,掰下来放嘴里吸吮着,还咻咻的吐着凉气,小手冻得胡萝卜似的,寒风似刀,割着人的脸,是一点儿都不夸张。
我们学完了冰心的《小橘灯》,学会了制作小橘灯,把橘子剥的相当有水平,从顶上开个圆形的口子,可以大点儿,把橘子挖出来吃了,剩下的完好的就可以制作小橘灯了,用剪刀把边儿剪整齐了,串上较粗的线,上面挑根儿小木棍儿,里面放上短短的一截子蜡烛,就算做成了,那时,这个手工,一时风靡了整个校园,农村孩子的玩具不多,我们能玩儿的,大都是从自然中的来,或者手工制作,却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那时,大家喜欢玩儿的还有女孩子跳皮筋儿,玩儿的好的能越升越高,有时从膝盖升到屁股下、腰上,胸前,最高的就是直接放头上扯着,个子高一点儿灵活的依然一个脚底勾月把皮筋儿勾到脚上向下来回绕,我当时的技术水平直追头顶,想当初绝不是现在这副懒洋洋的对什么体育活动都不甚了了的样子,那上下翩飞的姿容,绝对能让人想起武林高手。
也玩儿弹玻璃珠子,我们在地上挖个小小的坑洞,就跟高尔夫似的,隔着一段距离,用一个玻璃珠子去弹另一个,直到把它弹进坑洞算赢,似乎更像现在的桌球儿。那时的小孩儿玩儿玻璃珠子,经常是卖零食附赠,通常一大把的玩儿,我还可以拿一堆玻璃珠子丢着玩儿,手指灵活,准头儿好。
还玩儿打元宝,用纸折成四方的元宝,摔在地上打,只要把对方的元宝打的翻了个儿就算赢了,我经常和我表哥他们在校园里的土地上打元宝,战绩赫赫,以至于后来他们都不跟我玩儿了,看见我就躲别的地方玩儿去了,我气的只有仰天长叹,这帮手下败将!
抽陀螺,通常都是自己做的,在旋好的木头尖头上塞进去一个铁珠子,我们那儿叫这东西“得喽”,手上拿着鞭子,用鞭子把得喽缠几圈儿然后猛一抽出,然后开始顺着它转的方向一鞭一鞭子的抽,得喽就欢快的转圈儿转圈儿,玩儿这玩意儿,我显然就不是表哥的对手了,毕竟男孩子力气大,也会使力,这些在冬日里玩儿的游戏,既活跃了生活,又暖和了身子,所以几乎人人都爱玩儿,一人除外,那就是我班男生,文坡。我们把老师气得牙根痒痒,恨不能让我们学会习,但文坡,端坐教室,一坐就是一天,专心致志的除了看书写作业学习似乎对室外活动全无兴趣,这让老班主任老师很是诧异,下午课间活动时,老师开始往起哄文坡,“去外面玩儿会儿,别光学习,换换脑子。”
这些看在我眼里,我想:是该换换脑子了,这样的一个脑子不是要学死啊,把我的换给他好了,我同样还可以玩儿。文坡缓慢的走出教室,连步子,都是那样的沉稳,我真是越看越气,怪不得我奶奶看到我和表哥,头疼的絮絮叨叨,“你们怎么就没有个停闲的时候,不是爬树就是蹿房顶,站没站相,翘着脚摸东找西,你看看!你看看你大表哥,啥时候都是稳稳当当,站是站坐是坐!”我和小表哥根本不把她絮叨的话放心上,你絮叨你的,我该咋咋地,话还没说完,小表哥就蹿儿上了枣树,在上面又是打枣儿又是晃悠的,我奶奶气得满地捡枣儿,还不忘嘟囔:“还不怎么红呢,你们就祸害!”我却树下拍掌叫好儿,但是胡同里胆敢有外地入侵,那绝不手软的要驱赶外敌。
奶奶家的几棵枣树有的枝子伸到了墙外,胡同里就有一些坏家伙拿着钩子,弹弓打枣儿,我表哥闻声而起,我也屁股后面紧随其后,那人听到动静儿,急忙逃窜,表哥还能把那些孩子追出一里地去,这时候奶奶难得一笑的脸上就看见咧嘴儿了,就像包子的褶子都扯开了似的,只看见上下鄂,奶奶的牙齿据说三十多岁就掉光了,妈妈说她嫁过来的时候就没见过奶奶的牙齿,对我们而言,反正打记事儿起,奶奶就那样,挺习惯的。
自打我有记性起,奶奶就是一件轻薄的浅灰色连襟儿褂子,还是盘扣儿,后脑勺上盘一个发髻,用那种农村最常见的老太太用的黑色发卡盘住,溜光水滑的,奶奶一直很奶奶,由于没牙了,所以感觉下巴和嘴巴之间缩短了,皱纹越发的沟壑丛生,吃饭也是大口的咀嚼,动作很大,她腿脚不好,有风湿关节炎,所以常盘腿儿坐着,拿起老花镜对在眼前眯起眼睛看针线,但总是不得要领,最后还是得求我,“大妮儿,过来,给我纫针(把线穿上),”把线头舌头边舔湿一点儿,用手捋直,一下子就穿好了,我也是在炫技,得意洋洋的挑着眉毛:“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然后我就咯咯的消失了。
鼻涕泡小妹
小妹的出生也是一段公案,我爷爷奶奶的封建残余思想再次作怪,妈妈生的第四胎,仍旧是个“赔钱货”,于是撺掇我爸爸把小妹与大伯家三儿子换,换过去一天,我妈就不干了,找我大娘把小妹给换了回来,血缘亲情,怎么都是自己的骨血,可这件对我妈来说沉痛的事情事后再次向我们描述时,却让我和老二、阿三笑到抽筋,缘起是这样子的:小妹和大娘家三儿子自小就爱流鼻涕泡,而且俩人都那样,每次老四傻不叽叽的跑到爸爸跟前儿,我爸爸看着那从鼻子淌出的快吃到嘴里的鼻涕泡,也嫌恶的摆手,“去一边玩儿去!”小四有了“鼻涕泡”的美称,它自己从小就有些自卑,不太敢在人前表现自己,直到现在,其实她依然做得比我都好,但她依然不爱与人打交道,也许这是我们的嘲笑埋下的种子。
后来我们再提起小四的鼻涕泡,说到爸爸的嫌恶,尤其是阿三,模仿的惟妙惟肖,还无情的打击小妹,是善意的玩笑,可爸爸的脸就有些挂不住了,还边笑边对我们说:“你妈都是瞎说的,离间我们父女感情!”老四自然知道是真的,可陈年旧事,无伤大雅的趣谈,她早已不在乎,从那时起,我知道,她不再是那个事事不敢,躲在人后的小妹了。
说起老四,我记得她小时候大概四五岁的时候阿三和老四在照相馆穿了一件红色褂子留着学生头照骑着摩托照的相,那时,她人小,手臂不够长,够着摩托把儿,身子往前倾的厉害,傻乎乎的模样,却天真无邪,阿三却不同,已经六七岁的样子,表情坦然、自信,由内向外透着干练和洒脱。
我讲了那么多妹妹的事,却好像没怎么提起过二妹,是因为二妹生下来就被爷爷逼着找了我三姑家大伯子认了干亲,由人家养着几年。过了几年,爸妈把她接回家了,我们姐妹四个在一起又热闹又整天官司不断,不是这个哭了,就是那个叫了,不过,赢的通常是大的,打架小的自然力气小,吃亏是一定的。
至今老三的头上都还有一块疤,是因为家里新爆了玉米花,在编织袋子里,老二和老三争抢,老二自然鬼点子多,佯装着很大气力夺,结果老三使出了吃奶力气抢,她却虚晃一下,猛的放手,老三的头直撞向我家那笨重的老床,登时鼓包流血,疼的她哇哇叫,大人们来了,来不及修理老二,就带她包扎去了,但是,却无可奈何的留下了一块疤,很长时间那块不毛之地长不出头发来,后来稀疏的长了,把丑陋的疤痕盖住,但比起别的地方的头发,受过伤的盐碱地怎么也不能和沃土比,过了很多年,那块头发无甚大碍了,谁也不会因为当年的小儿混赖计较什么,相反,越是小时候打的厉害的,长大了反而越亲,比如老三老四,除了年龄相仿外,就是儿时结下的梁子很多,反倒不打不稀罕,越来越好了。
比如说我们盖起新房后,我们几个姑娘住在西屋两大间里,两张大床,一个上面睡俩人,通常我年纪大,不大和他们斗法,也不稀罕,段位都太低。我要么爸妈屋里看电视,要么出去和同学玩儿了,这帮小东西,自己窝里斗的厉害。老二老三扯着嗓子唱流行歌曲,看着歌本儿唱的那个鬼哭狼嚎的,老四捂着被子要睡觉,直叫唤:“别唱了,我要睡觉!”老二老三越发唱的欢实,一副叫板的态势,老四技穷,开始哇哇大哭,结果就是引来“法官”,把俩大的数落一顿,但这姐俩并不会真的消停,被窝里偷偷的讲笑话气老四,通常就是老四幼时的趣事,比如鼻涕泡啦,比如奶生奶气的发嗲:“我要吃土豆儿,我要喝米米!”老四只有哭,永远的二人团欺负一个小个儿的。
再后来弟弟小时顽劣不堪,仗着最后家里得的一个宝儿,知道爸妈是他无底线的守护神,就在家里作威作福,好吃的都留给他,好玩儿的给他,我们还得让着他,因为他最小,只因他最小,他就可以当混世魔王,蛮不讲理,胡搅蛮缠,胡作非为,存心使坏……反正所有能想到的词儿我都想用在他身上。
当时家里就一台黑白14寸电视,时间长了,那个按钮坏了,每次换台都得拿钳子拧,轮着姐妹几个看电视剧看得正起劲儿,他就一副坏笑,拿着钳子站在众姐姐面前,从那副不怀好意的笑里我就知道他要使坏了,结果,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到了动画片儿频道,“大气水手我爱吃菠菜”,噙着烟斗的大力水手长着圆疙瘩一样的大鼻头儿,戴着白帽子作怪,我们几个气急败坏冲他嚷嚷:“换回来!”他用身子护着电视,根本不让我们动,我就过去把他拽走,他撒泼打混,使出杀手锏——“开哭”!哭得简直比窦娥还冤,就欠六月飞雪了,自然,我的父母寻声而来,为宝贝儿子拔疮,开始训我们几个:“都是姐姐,一个比一个大,都不知道让着他!都给我回屋!”
我们自然是不服气,但辩解有用的话还要爸妈干啥,所以,我虽然不服气但只能气呼呼的走出屋子,我跟妹妹们商量,等着,看我的好戏!我个子大了,我家的电视插销是可以按的,我借故倒水,来到电视附近,瞅准插销,按下,得,没电了!“我让你得意让你看!”这臭小子又故伎重演,还没等他嚎出声音来,我早就脚底抹油街上跑了!
但出来混江湖,迟早是要还的,弟弟渐渐长大点儿了,我这些伎俩他都了然于心,于是在我们看电视看得入迷的时候,白娘子刚被逮进雷峰塔,剧情太精彩了,这时,“啪”,插销被按下,我就追着这熊孩子打,他一边跑一边在门外捡了板儿砖,抄起来反而悻悻的威慑我,眼神儿是“你有本事你别跑啊!”“好!”你有种,我就拿起我家的兀子,开始威慑他,我们两军对峙,气焰不相上下,他跑,我就追,他在东屋,堂屋,西屋之间穿梭,跑到快被我逮到,就把门死死顶住,反过来我也是,就这样敌我彼此消耗着。
其实别看阵仗挺大,其实谁也不会真的下手,不过都是虚晃的样子罢了。自己家亲姐姐弟弟的,至少在我们,分寸还是有的,但有时擦枪走火的事也有,闪避不及,兀子碰伤了那小子的头,我只好一溜烟儿的跑路。留下弟弟,长着大嘴眼泪与鼻涕齐下,真情与假意兼具的雷霆阵势,让我妈看见这局面,拿着笤帚疙瘩能追出我二里地去,吓得我天快黑了还不快回家,躲在沙地头儿,那些芦苇摇晃的样子影影绰绰,颇像鬼魅,我也有些害怕,那时想,要是大黄在多好,它在我身边时无论多晚多黑我是不会怕的,如今的爸妈眼里除了弟弟,哪还有我们的位置?
但这样的宠溺的确害了小弟,他从小自恃受宠,所以混不讲理,就是个窝里横,上学也不好好上,那时,他住临街的东屋里,门板子像以前做生意的店铺用的,是竖着可以拆下来一块一块的,当父母和我们都已然沉入了梦乡,他偷偷的拆开门板子悄悄溜出去网吧混,天亮爸妈起来之前他已经又安然无恙的溜了回去,如是了好久,爸妈一则宠爱,对他不设防,二则他实在顽劣不堪,让人不想不到。所以自小学起他的作业都是抄别人的,或者干脆不写,破罐子破摔,老师每次从我家门前过,都对我爸妈说:“你家儿子不好好学习,天天上课睡觉!”且每次都是同一主题,我爸妈也奇怪了,他哪儿来那么多觉睡?于是,细心观察,结果……
他被老爸打了一顿结实的板子,但记吃不记打,他还是那样,以至于我爸打他的武器也随之升级换代,由鞋底子换做笤帚疙瘩,再换为皮带,学我二姑夫对表哥,吊起来梁头上用皮带抽,但我爸力道远比二姑夫轻多了,据说我表哥被打得惨,身上皮带抽出的血印子一道一道的,弟弟多少收敛了些,可还有别人家孩子也迷恋网络无心荒废学习,甚至饭都不吃,身体受影响的,可是,家长也是急得直哭,打也打不过来。
等到一定的年纪,你让他去网吧寻求刺激他也不去了,男孩儿的体内总有过多的荷尔蒙需要释放,得不到正确的引导和宣泄,他势必不能罢手,等弟弟懂得后悔已是出外打工时,晚饭后跟对门家闲聊时,他对对门家小男孩儿说:“你可别跟我学,好好学习,过了这村没这店了!”自然,那小男孩儿也像认为他说教一样,同样不会相信今日他做说的和当日我父母破口婆心的劝诫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谁都要经历一段躁动的青春,也许,没有人引导的结果就是走错了路,便再难有回头路可走了!
于是,当我二妹家七岁大的姑娘恃宠而骄时,弟弟每次呵斥她,妈妈还怕二妹怪罪,弟弟说:“现在惯她就会害了她!”也许他的方式是简单粗暴的,可那经历的那些苦楚让他懂得了后悔,但世上什么都有卖的,却没有后悔药卖!机器猫的任意门是不存在的。
三妹后来跟老妈说:“慈母多败儿!”父母疼爱子女没错,如果是宠溺另当别论了,可谁家孩子不是当月亮星星般疼着的?爱与宠的界限,做父母的又哪里好分的清呢?
新房盖起后,家里的房间多了,院子除了格局不大一样,仍旧四四方方,显得整齐干净了不少,地面也铺砌了砖路,爸爸种下的梧桐已然粗壮,盛夏遮蔽毒辣的日头,西屋的顶上是我童年爬的槐花树,也长高了,枝干旁出,遮盖的即便是夏日炎炎,屋内也是一片清凉,躺在凉席子床上,手托脑袋,听梧桐夜雨,刷刷齐下,一时急如注灌,一时缓如嘀嗒,风裹挟着雨丝,吹在身上,清凉沁爽,真乃雨打梧桐深闭门,独坐窗前风满堂!
我的窗下,栽种了两株无花果,妈妈的门前,种着麦穗花,夜来香,仲夏之夜,当人们摇晃着蒲扇,躺在院子的凉席上卧看牵牛织女星时,夜来香深紫的幽香会随风阵阵扑鼻,花气袭人,影姿摇曳,云破月来花弄影用在此处再恰当不过了!我的浪漫主义情怀随着远古传说,随着花月弄影,随着北斗牵牛,埋下种子悄声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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