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长爹的答辩词

　　 刘郎闻莺•2019年2月24日

　　文革传到农村来以后，在运动的初期，造反派的矛头指向中共党内的当权派，革委会成立之后，靠边站的当权派又被结合进了领导班子，革命的矛头也就转向了，这时候，它已经对准了地富反坏右黑五类分子。

　　那时候，我们大队的许多五类分子已经被中共斗死了或者自然死亡了，只剩下了一个地主分子叫孔燕龙，一个富农分子叫刘斐章，一个右派分子叫范逢春，斗争他们的时候，为了热闹一点，还凑了一个富裕中农，他的名字叫做范盛仁，因为长得高大，人们通常称他为盛长爹。

　　一天，大队又要召开斗争会了，基干民兵将这四个人押到了舞台中央。

　　斗争会开始了，首先是斗争孔燕龙。

　　一个革委会干部读了一段材料以后就问，你们家在过去请过长工吗？

　　孔燕龙回答说，我家没有请过长工，只请过短工。

　　革委会干部又问，应该请过长工吧，怎么没请长工呢？

　　孔燕龙说，我们家只有十来亩田地，我自己又种田，不需要请长工。

　　革委会干部又说，好，就算你家只请了短工，那你家也算是剥削了短工吧？

　　孔燕龙说，我没有剥削短工，我付了工钱的，一天十二斤白谷。

　　革委会干部说，付了工钱也是剥削了别人，他做一天事不止值这些。

　　孔燕龙说，你算一下啊，一天十二斤，一年就是四千多斤，现在我在队里做一年才四百多斤呢！

　　革委会干部无话可说了，这时候，台上开始有人领着喊口号了：“孔燕龙必须低头认罪”，“打倒孔燕龙”，“孔燕龙还嚣张，就叫他灭亡”！

　　接下来斗争刘斐章，另一个革委会干部在读了一段材料以后就问，刘斐章，你知道你家富农成分是怎么来的吗？

　　刘斐章说，我知道，是劳动得来的。

　　革委会干部说，不是的，是通过剥削得来的。

　　刘斐章说，就是劳动得来的，劳动得来的东西就是光荣。

　　革委会干部就说，刘斐章真是顽固啊，来人啦，把他捆起来，捆起来了，他就会老实的。

　　话音一落，就有两个基干民兵去捆绑刘斐章。

　　刘斐章就说，捆什么人啊，有理就说理呀！

　　革委会干部就说，说理就说理，我还怕了你不成，那你说说，你在哪块田里劳动了，在哪块地里劳动了？

　　刘斐章说，过去我们家开了一个面坊，我们父子日夜做面，我们家面坊的面条声誉好，名扬四方，生意越做越好，家境也就富裕起来，这不是劳动所得吗？

　　革委会干部又无话可说了，台上立即就有人领着喊口号：“打倒资本家富农刘斐章”，“剥削有罪，劳动光荣”！

　　刘斐章听到“劳动光荣”的口号就咪咪地笑了起来。

　　轮到斗争范逢春了。

　　革委会干部在宣读一段材料后就问，范逢春，你知道你是怎样被划为右派的吗，一九五七年，你到底做了那些坏事？

　　范逢春说，一九五七年，我在新墙机械厂做工程师，给领导提了改进农机的建议，我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

　　革委会干部说，你这不是向领导提建议，你这是给党提意见，你这是暗示外行不能领导内行。 ( )

　　范逢春说，我那就是一个业务方面的建议，与政治无关，也不是什么意见，即使是暗示外行不能领导内行，也是合情合理的。

　　革委会干部说，你这样顽固，应该划一个极右分子。

　　范逢春说，我就是一个极右分子，我始终认为我提建议没有错。

　　台上又有人在领着呼喊口号，范逢春眯着眼睛看着台下的芸芸众生，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在想，今天斗争我，明天会不会就是你们中的某一个呢？

　　这时候，开始斗争盛长爹了。

　　盛长爹长得人高马大，他弓背弯腰地站在那里，脑门上的白发根根竖起，直刺屋顶，鼻涕黏在白胡须上，然后又掉下来三寸长，他不将它揩掉，任由它在自己的脑壳下一晃一晃的。

　　人们看一眼盛长爹就可以笑岔气，都知道他就是一个活把戏。

　　革委会干部在宣读材料完了以后就问，盛长爹，你知罪吗？你把一个讨饭的女人弄进自己的家里，是不是就想要霸占她？

　　盛长爹说，怎么是弄进去的呢？我是扶着她进去的。她讨了一天饭也没吃饱，饿晕了，我扶她进去，给一碗旱茴给她吃，让她缓过气来，我这是做好事呀，你们应该表扬我，学习我，怎么还要斗争我呀！

　　革委会干部说，你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想要霸占她？

　　盛长爹说，鬼才想要霸占她，送给你你要吗？那个女人比我的鼻涕还要邋遢。

　　盛长爹这样一说，台下的听众就哄地一声笑了起来。

　　革委会干部又说，有一天，一个农民推着一车肥料在你门前经过，你为什么要去帮他拉车，你是不是在腐蚀和拉拢革命群众？

　　盛长爹说，我这也是学雷锋做好事，我家门前是一溜长坡，推车的人上坡很费力，我去拉他一把他就要轻松许多，我是在拉车，不是在拉拢人。

　　革委会干部说，你就是在通过拉车而拉拢人。

　　盛长爹说，我凭什么要拉拢他，我又不认识他。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是你也放下架子去推车，我就看着你推，累死你。

　　台下的人又笑了，他们心里想，这个盛长爹还真是胆子大。

　　革委会干部说，你家那七厘自留地里的茴为什么长得比生产队里的茴要好，你是不是要打垮社会主义？

　　盛长爹说，我常去地里薅草，常去地里施肥，它不长好才是怪事呢！生产队里的茴就像一个寡妇一样，日不晒，夜不露，没人去关心，它长得好才是怪事呢！我这是给大家做一个榜样，这叫人勤地不懒，黄土变成金。

　　这时，台上有人领着喊口号：“打垮盛长爹的资本主义自发倾向”，“打垮富裕中农发家致富的梦想”！

　　口号一停，盛长爹的脑壳就一摇一摇的，他就将鼻涕甩到了革委会干部的身上，然后他用手摸了一下嘴巴说：告乖世间人哪，莫做好事哪，做了好事还要斗争哪，我这就是教训啊，这是什么世道啊！

　　盛长爹就这样一遍一遍地说着他的教训。

　　革委会干部在自己身上捡起那串鼻涕又甩到盛长爹的脸上，那串鼻涕就斜趴在盛长爹右眼至左边的嘴角上，只见他卷起舌头将鼻涕收进自己的口中，做着鬼样子。

　　台下的人又被他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