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里的猴把戏

发布时间: 2019-07-18 21:41:06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经典文章 点击: 119

一我所出生的那个屋场叫做铜盆冲,祖上是在清朝初年几经辗转迁过来的。铜盆冲并没有铜盆,它只有几条龙,几座山。南方的冈地多,两山相夹的地带便叫冲。冲的正中很深很深,当地人称之为龙,是开垦出来的水田,是为龙田;两边靠山的地方是?Y,也是开垦出来的水田,是为?Y田。有多少条山岗便有多少条冲,

山村里的猴把戏

  一

  我所出生的那个屋场叫做铜盆冲,祖上是在清朝初年几经辗转迁过来的。铜盆冲并没有铜盆,它只有几条龙,几座山。南方的冈地多,两山相夹的地带便叫冲。冲的正中很深很深,当地人称之为龙,是开垦出来的水田,是为龙田;两边靠山的地方是?Y,也是开垦出来的水田,是为?Y田。有多少条山岗便有多少条冲,有多少条冲就有多少条龙,这些龙的龙床宽仄不一,宽的地方一百多米,仄的地方也不过是五六十米罢了。如果是又长又宽的地方,那不叫冲,叫做?F畈。

  我们这里的水田并不十分肥沃,以黄泥田为主,也不特别的贫瘠,黄泥中掺有黑泥。冈地开垦过来,可以当旱地耕种,离屋场稍微远一点的没有去开垦,就当牧场使用。我们屋场名字虽然叫铜盆冲,其实,既不屙金屙银,又不产铜出铁,无非是出产一些稻米、红薯、花生、玉米之类的农产品,说物产丰富还名副其实。

  屋场里的人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块土地上,我在这里也长到差不多二十五岁才离开。

  屋场不大不小,一百多户人家,五六百多号人物,其中还有三分之一的人住在外面,或者是在城市里,或者是迁徙在他处。

  我小的时候,伙伴很多,全屋场像我们这样大的孩子有一百来个。我们那里的孩子叫做伢仔,实际上是一群猴把戏。

  那时,山里伢仔猴把戏是很顽皮的,也是很有趣味的。

  到池塘里去游泳是我们这群猴把戏最拿手的一项娱乐活动,我们把游泳叫做浮泡湫。

  冈地冲多池塘便多,我们游泳便选择在离屋场很远的牧场的池塘里。牧童横笛,牛羊归来,的确是一种古老的优美的田园牧歌生活。我们那时候谁也不会吹笛子,便谁也不带笛子这玩意的。上山的时候,我们挑着柴担,手执柴刀,赶着牛群,浩浩汤汤开向牧场。当了孩子王的大伢仔骑在牛背上,他们昂着头挺起胸,手执牛鞭,耀武扬威地吆喝着牛们,呼朋引类。如果你稍微多读了一点书,看到这种情况,定然会想起昔日欧洲十字军骑士东征的历史,定然会想起成吉思汗的铁骑跨越蒙古高原横扫欧洲大地的壮丽景象。雄壮的牧队,风光的气势,这种壮观的场景多出现在每年三至九月的星期天和暑假里,因为只有这时,这群猴把戏没有上学了,到了自由的天地里。

  到达牧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圈牛,把牛圈住后,女孩子就开始斫柴,男孩子则一律脱得赤条条的,扑到那池塘里游起泳来。冈地的池塘修得很有规律,大小都差不多,一般是塘堤那头深,塘尾那头浅。会水的孩子逞能,一般是从深水区下水的,不会水的孩子,一律从浅水区下水。会水的男孩子在水里进行着无序的比赛,他们先在水里将手弄湿,逗点水拍拍胸脯,拍拍前后颈,不知这么做起什么作用,反正是孩子王专马虎教的,专马虎说这样可以保护身体不受到伤害。然后,大家整整齐齐地站在岸上,只听得专马虎喊“一二三”,“三”字音一落地,几十条水精便从堤上直扑水中,溅起的池塘里的水花在太阳的穿透中,显示出它的五彩斑斓的色彩。只一瞬间,游得快的便从堤岸处游到了浅水区,然后一个反蹬,这些水精们便又游回出发的地方。这是第一个回合,只这一个回合,就决出了谁是第一名,谁是第二名第三名,没有谁不服的,第一名往往是专马虎。

  这个项目一结束,大家便自由活动。水精们在池塘中施展着各种游泳技能,仰泳、蛙泳,抢泳、潜水、踩水,这其中,蛙泳是最基本的,也是最笨拙的,一般的人都学得会。抢泳靠力气,还靠人高手长。仰泳和踩水需要一点技巧。专马虎的仰泳技能最高,他能仰着面躺在水上一动也不动,他说他在晒太阳。专马虎的踩水动作也十分精彩,心窝上的部位全部露在水面上。有时候,专马虎在深水区踩水会突然停下来,就像站在平地一样,一动也不动,真叫人羡慕死了。潜水一般需要有很大的气泡,它还考验你的忍耐力。一个人钻在水底,手要划动,脚要后蹬,全身都要使用力气,而鼻息却不能动,得屏住呼吸。你要是实在憋不住了,才从水里钻出来,抹一把水或者是叫水呛一口,鼻涕都呛出来了,然后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已经潜了多远,也没有人超过专马虎的。专马虎还是第一,问他有什么诀窍,他说他学会了在水里面换气。水精们不相信,水里面怎么可以换气?专马虎说,水里面就是有气,要不然,水里的鱼怎么可以活下来。大家便又相信他的话,学他的样,一个猛子就扎下去了,在水里学换气,可是没一个人成功,大家都在水里呛得不行。专马虎说,这是你们练得少的缘故,大家又只得相信了他。总之,大家就是佩服专马虎。

  自由活动之后,便组织打水仗。把力量相当的人分成两组对阵。开头,大家都在齐胸深的水中站定,打水仗开始了,大家用手推用手拍打水。这种水仗的胜败主要取决于个人的体力和攻势是否凌厉,也取决与技巧。比如说,你泼打的水是不是泼中的敌人,是泼中敌人的正面还是侧面。当一方招架不住了,胜利的一方就追着打,直到失败的一方被抓住,将他们的头摁到水里喊求饶为止。这时,失败的一方肯定要吃亏,但是大家都不准发脾气,这是自愿的。

  在浅水区玩耍的孩子大都是七八岁大的孩子,都是一些顶会淘气的顽童。他们用手趴在岸上,揪着草蔸,掀起满是黄泥的屁股在那里乱刨乱踢。累了就停下来,看大男孩子是如何玩水的。他们羡慕死了,可是又不敢往深水中去,直到那边的水仗打完了,才大声地嚷:专哥哥,专哥哥,快来教我游泳。或者喊:立哥哥,你来教我。有人也喊:五癞子,快来呀!

  水精们走向浅水区,他们一步一步走来。先是肚脐眼露出来了,接着是胯里的小鸡鸡露出来。这时候,他们的小鸡鸡缩得很短很短,卵子也进了肚子里,囊袋纠集着,活像一只冬天里孵育出来的小刺猬。水精们走到浅水区,抱起一个个细伢仔向深一点的水里走去,他们先是用手托着,让那些细伢仔手脚并用在水里划,一会儿就撒手不管了,细伢仔们便往下沉,乱蹬一通,口里呛水。然后,水精们又将细伢仔托起来让他们划,这样弄几个回合,估计细伢仔体力支持不住了,就把他们抛到岸上去。

  时间就这样溜走了,百十条光屁股赤裸裸地爬到岸上。

  牛角号吹响了,该回家了,可是箢箕里却没一根柴,这样回去怎么交差?再说,大人光从我们的工具上就可以看出我们的舞弊行为,于是,我们就想出了一系列糊弄大人的把戏。我们一边斫几把柴,一边拿刀在泥巴上乱砍一通。我们把斫来的湿茅柴散乱在箢箕底上。这样一来,柴刀也斫钝了,箢箕也有了装柴的迹象,大人不至于怀疑我们在外面耍了一午。我们耍水却是毫无办法掩盖的,聪明的大人只要用指甲在我们身上轻轻一刮,就刮出印痕,这印痕就是我们耍水的标志,你不可否认的。

  那时大人很忙,他们要在我们身上找证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最要命的是要收柴了却无柴可收。我们猴急了,就往往去偷。屋场里有专门晒柴的地方,全屋场百十号孩子的柴就晒在那里。女孩子不耍,斫了很多柴晒在那里,我们自己也不是没斫柴。我们常把各人的柴搞乱,混水摸鱼地收几?y敷衍大人。万一自己屋场里没有干柴收,就到邻村的山上去偷人家的干柴。若是邻村的山上也没有干柴,我们就从山上开始骂娘,一直骂到家里,说是别人将自己的干柴偷走了。我们骂娘骂得很厉害,到了家里还在喋喋不休地骂,有时还挤出几滴眼泪装作很伤心,大人也就相信了。

  当然我们也不是整日整日玩水,玩了一会,还是要去斫柴的。

  我们玩水,有很多新名堂,有些甚至是很无聊的名堂。

  每年正月十三日,是我们开年第一次下水的日子,美其名曰“诞生日”,这个馊主意就是专马虎出的。专马虎是一个孤儿,自小就没有父母管教,比我们野多了。

  洞庭湖地区的正月,正是寒冷的日子。我们一行人担着柴担,选一处洁净的池塘,然后脱下冬装,脱得一身赤条条的。还在岸上,我们就冻得牙齿磕牙齿,可是,谁也不愿当孬种退缩。专马虎赌咒发誓,我们每个人都装得英勇无畏,只等专马虎一声令下,我们就扑向水中。春日的阳光把水面的温度提高了一些,这是假象。经过一个漫长冬季的浸润,深水下面的温度低得很,可以说是冰凉刺骨,下了水,就像有千百根银针直刺你的骨髓,各人的小鸡鸡像是被冰刀割了去,大家在水里哆哆嗦嗦,断断续续地说“水割鸡鸡” “水割鸡鸡”。专马虎在奋力地向前划着,只是不敢划远,也不敢在水里久待。

  上了岸,我们全身乌紫,似乎都麻木了,穿上衣服要好久好久才能缓过来。真是自找苦吃,我们却不以为然。年年正月一到,拜过年后,我们就蹬起脚望这一天,弯着手指头计算这诞生日还有多久,其心情绝不亚于我们在腊月间盼望过年一样。

  屋场里的的女孩子是从来就不耍水的,我们戏称她们为旱鸭子。但是有一次,也仅仅是那一次,我们这群野孩子却和全屋场的女孩子,在一个叫做陷塘的池塘里玩了一个够。

  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我们现在是无法说清楚的。到底是怎么样说通那些女孩子们下水的,现在也记不清楚了,总之,是专马虎他们几个猴王向女孩子中几个为首的疏通的。他们一串通,我们这一大群男孩女孩就全部扑入池塘。这是一次文明的大戏水,男孩子一律穿着短裤子,甚至连七八岁的小孩子也羞于把小鸡鸡露给女孩子看。女孩子不仅穿着短裤子,她们的长衣长裤一概未脱。大家直把那口池塘搅得不能再浑浊了才罢手,上了岸是一身的黄泥水。

  男孩子爬上岸往远处走几步,他们背对着池塘,脱下短裤子绞干水,白白的屁股蛋在刺眼的阳光下闪着白光。女孩子们在首领的带领下翻过一座山,进入松树茂密的山坡里。她们全穿着补丁棉布衣裤,这种衣服是很含水的,她们一路走过去,叮当哐啷作响。女孩子在松树林中脱衣绞水,这时的男孩子是不敢跟过去的,眼睛却在往那个方向偷看,女孩子的白白的肌肤越过一百多米的距离,呈现在我们的眼前。我们没一个人为此感到新奇,因为我们没有把她们当女孩子看。

  男孩子是没有羞耻感的,当炎天六月来临的时候,我们根本就穿不住衣服,一到牧场就把衣服通通剥下,斫一手柴就到池塘中耍一会水,一午的时间也就斫得七八手柴,大多的时间便是在水中度过的。斫柴时,我们把屁股翘的老高老高,骄傲地对着那毒热的火球,晒得屁股冒烟,一串串臭屁从屁眼洞里直射向那天上的太阳。然后,我们又跳入那池塘,把屁股浸在池塘水里,生怕太阳把它烤焦了。

  最危险的游泳耍水就是“倒门板”,这种耍法的文明叫法是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们那时候就是这么叫的。这个“倒门板”的词也是专马虎教的,他的名堂就是多。

  游泳项目中的倒门板,也有一些像游泳竞技项目中的跳水。当年,我们举行这个项目时,往往需要选择池塘。夏天一到,水漫池塘,塘首塘尾都是啪满啪满的水,左右两边的岸一般隔水面有几尺高,有的甚至高过一丈,我们往往选择这种地方来倒门板。

  自然又是专马虎带头,只见他赤条条地站在岸上,他正正地站着,两手平放于两侧,面朝池塘正面倒下去。其他的姿势,如侧扑的,倒扑的,顺扑的,一概不算,只有当身前的平面与水平面形成平行平面时才算是倒门板。一旦倒下去,排开的水变成扇形从身体的两侧突发出来,激起几尺高的浪花,煞是好看。

  专马虎敢做的,我们谁也不敢不做。可是我们内心却很畏惧。预备着倒向水面时总有一种悲壮感,觉得这就是绑赴刑场,表情一律是视死如归。待到完成了一系列的动作后,感觉到脸皮和肚皮都痛得很。专马虎吓唬我们说,这样子倒门板,弄得不好,会把我们肚子里的板油拍落的,板油和身体脱开了,人也就死了。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来,也有心惊肉跳的感觉。那时候,我们谁怕过呢,谁退缩过呢?虽然,我们并不经常做倒门板的游戏,却也不止玩一两次。只要专马虎敢去做的,我们就没有不跟上的。

  牧场的池塘把我们泡大,直到我们的阴部长出了茂密的黑毛才没去耍了。牧场的池塘也淹死过我们的两个小伙伴,其中有一个便是我的房侄叫复线的,那情景好惨好惨。就这样,我们成了耍水的好手。成人之后,于危急时也能显示出一二。比如,夏日的汛期,我们这群已然长大的山村里的孩子成了强壮劳力,都多次在洞庭湖参加防汛抢险工作。面对滔天浊浪,危险的大堤,我们驾着船运去沙石泥土,没有一丝畏惧的颜色,专马虎的勇敢就是到了成年也不曾减少一分。还有一次,我在一次偶然的路途中,救起一个被凛冽的北风刮到池塘中去的中学生,此是后话。

  二

  山村里猴把戏最好过的时候还是夜晚。

  夏天的夜晚,铜盆冲的男女老少便倾巢出动,几百号人都来到户外乘凉,一人一把椅子,一人一把蒲扇。那时候我们外出,家家户户是从不锁门的。

  乘凉的处所便是生产小队的晒场。那时候,我们铜盆冲有五个生产小队,便有五大晒场,其中,自然生产小队和大塘生产小队的晒场是毗连在一起的,那里也是屋场里的大地坪,铜盆冲的妇女和女孩子便在这里乘凉。还有一个乘凉的处所就是大塘的塘堤,塘堤很长很长,连接东西两边的禁园。这个乘凉的处所是男人的天下,是女人的禁地。每当炎天六月的夜晚,铜盆冲的男人来到大塘塘堤上,他们一律将身上的衣服脱得精光,赤条条的,一个人从家里搬来一把松木椅子。男人们面朝南方坐下,他们把胯叉得很大很大,白天在裤裆里捂了一天的男根和睾丸,这时得到了极大的自由和凉爽。细细的晚风从肌肤的每一个毛孔渗入到体内,劳累了一天,臭汗流了几十斤的身体,也自然凉爽和舒展起来。

  小女孩和姑娘家这时候跟着妈妈们坐在大地坪,她们或者以年龄层次或者以疏密为标准分堆坐着。凡是母亲级的女人一律打着赤膊,裸着上身。年轻的母亲们都高耸着两个让人看了就想吮几口的乳房,老母亲和老奶奶的乳房一律干瘪地往下垂着,无精打采的样子。少女们则是很文静坐着,聊着天,笑着。小女孩子在满地跑着,或到了母亲的身边,或到了姐姐们的身边。

  可以到处行走,也可以到处扎堆的,便是我们这群猴把戏。我们真是一群通天达地的野孩子,哪儿都敢去,什么都敢玩。

  当我们还在奶奶的怀中或者是在母亲的大腿上撒欢的时候,我们在夜间最喜欢做的游戏便是扑打流萤。天上繁星成堆成簇,地上的流萤成线成团。它们飞呀飞,飞过田野,飞过池塘,飞在田埂上,停在那带着晶莹露珠的青草上。它们又飞到池塘边柔软的柳树枝上,飞到乘凉的人们的头发上或者是身体的某个部位上。我们摇着大蒲扇,颤巍巍地扑呀打呀,跟着萤火虫追呀赶呀。母亲们奶奶们叫我们别玩萤火虫,说那小虫子飞进人的耳朵里就是一件大事了,它会钻进人的肚子里去挖肝肺的,挖肝肺你怕么?

  什么是肝肺,我们那时候不知道。我们见过大人杀猪,就知道猪是有肝肺的。人也有那玩意么,人的肝肺和猪的肝肺有什么区别,我们无法理解。尽管女人们这么告诫我们,我们仍然不听,还是要去追赶流萤,我们扑呀扑,撒着一双小脚丫,张开两只小手,挥动着一把蒲扇。我们把这里的萤火虫扑下来,捉住它们放进没有墨水的瓶子里。萤火虫在里面忽闪忽闪地发着光,这些光映照着我们的手心,煞是好看。

  我们老家把萤火虫叫做“阳火火”,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叫的。只有读书人才知道它的学名,知道这种昆虫就叫萤火虫,我们那时候还不知道。

  我们捉着萤火虫,唱着一路的儿歌。

  “阳火火,夜夜来。来做么,来点火。点火做么,点火寻针。寻针做么,寻针料袋。料袋做么,料袋装砂。装砂做么,装砂磨刀。磨刀做么,磨刀斫刺,斫刺做么,斫刺插园。插园做么,插园种萝卜菜。萝卜菜一好大?萝卜菜一戽桶大。萝卜一好长?萝卜一扁担长。”

  我们年年都捉萤火虫,我们年年都唱这支儿歌。我们唱着它挣脱了奶奶的怀抱,我们唱着它从母亲的腿上滑下来,我们唱着它,把铜盆冲山山水水闹得很热闹,搅翻了铜盆冲。

  十岁之前,我们在夜晚玩的还是很文明的游戏,比如“捉羊羊”“丢老鼠”“抓强盗”“捉迷藏”。再大一点,我们玩的就是那种无聊的游戏了。

  玩得最无聊最壮观的莫过于开火车。

  大地坪是我们最理想的调车场。

  每天晚上,我们就集合几十把椅子。湖南农村人家的座椅一般都是马尾松做的,韧性好,耐用,座椅有靠背有坐板。我们每人一根绳子一把座椅,然后用绳子把那几十把椅子连接起来,组成一列长长的火车。专马虎自然又是头子,他又当列车长又当车站调度员。当火车做好后,专马虎的手一挥“开车”,火车便启动了。列车员各就各位,车头由几个力气最大的野伢仔驾着,专马虎躺在车厢里,非常舒服,列车员则一律在两边帮忙拉着推着,他们还口里念念有词:呜——呜——嚓——嚓,呜——嚓嚓——嚓嚓。轰隆隆的列车从大地坪出发,经过铜盆冲女人的禁区大塘塘堤上。那塘堤是一条宽阔的大道,是铜盆冲人进进出出的交通要道。我们经过那里的时候,便问躺在那里的臭不要脸的男人们:你们要搭车吗?挥着蒲扇扑打夜蚊子的臭男人们早就不满意我们了,他们便骂起来:搭你妈的B!我们便一起唱起来:你妈B,造飞机,坐到城陵矶,城陵矶丢炸弹,炸死你妈千千万万。唱完之后,火车又轰隆隆继续前进。塘堤的东边是几十米高的樟树岭,我们几十个小朋友将火车拉上山岭,从来就不在岭下折回的。

  我们拉车上岭时,专马虎便下了车,他喊着口令“一二三,加油!一二三,加油!”全列车的人很卖命的推呀拉呀,浩浩汤汤的车队终于翻过了山岭,火车便停在山顶山歇息。一会儿后,列车又开动了,往东边下山的路依然是一条大道,通完范姓屋场。火车下了山,又要经过一条塘堤,那里也是范姓屋场的一个大晒场,是他们夜晚纳凉的地方。我们的列车开过这条塘堤,在他们的大地坪转弯,然后再开回来。

  范姓人纳凉与我们屋场习惯相反,他们的塘堤是男人的禁区。那个屋场里的老奶奶,中年妈妈和年轻的姑娘小女孩,都集中在塘堤上纳凉,那里是一个喧闹的世界,大姑娘们和小女孩最不安静,母亲们都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短裤,她们就像一座座大山样躺在竹床上,任夜风轻抚着刚刚洗过的头发,抚摸着那一对对好看极了的宛如白色的冬瓜样安静地睡在胸膛上的乳房。我们火车轰隆隆的声响也不能惊醒这些母亲们的酣梦,她们实在是太累了。睡吧,好好地睡吧,我们的列车就要返程了!

  返程的列车没有多少劲了,专马虎的命令也减少了,大家有点像泄了气的皮球,列车就像斗败了的公牛。我们的肚皮早就饿了,没有多少劲了。

  列车又回到它的始发站,这也是它的终点站。不等谁下令,大家解开绳子,各自搬了自己的椅子解散了。最顽皮的还没有解散,他们在一起咬耳朵。

  大塘塘堤上,一个叫松叔的男子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呵欠,又说“哎哟,蚊子咬屁股”,只听见啪的一下,他一巴掌下去,手掌和屁股的撞击便发出一声脆响。沉沉的夏夜更加沉寂了,女人们三三两两也是东倒西歪地往家里走。大塘塘堤上,男人们的鼾声打得山响,星星的眼睛眨得更频繁了。

  顽皮的猴把戏们从那口又甜又凉的富家井来了,他们一边走一边只听得自己的肚子里“匡东匡东”地响。这时候,他们静极了,大家都不讲话,蹑手蹑脚走上那条男人堤。

  鼾声山响的男人堤上,睡死了的男人两只手垂到了地上,他们赤条条地躺在竹床上。顽皮的猴把戏便两个一组两个一组,抬着一部部竹床走了。有的送到牛栏边,有的送到次口里,有的送到禁苑树下,然后就悄悄地跑了。专马虎专干一些缺德的事情,他从富家井里摸来一捧青苔,找到刚才骂我们的那个男人。他观察了一会,见那个男人睡死了,便把青苔糊在那男人的阴部上。专马虎咬着牙齿,居然不让自己发出笑声,蹲在一旁看笑话,那个臭男人在睡梦里只觉得胯下凉浸浸的,用手一摸,他就发出梦话说:八阿婆,我是在对门园里屙尿?~,这么湿啊!专马虎忍不住,一路笑着跑了,抬竹床的也全笑着跑了,背后便传来那臭男人的骂人话:专癞怪,我日你妈的!

  夏日的夜晚给了我们这班猴把戏以无限的乐趣,冬天的夜晚又何曾让我们寂寞过。

  晚饭碗往桌子上一放,我们先是一小股一小股地聚集。大多是以堂屋为一个点的,找一家最有味的人家,围在火塘旁。老爷爷在煮猪潲,很少烧过旺的火,大多如同我三祖父的烧法,硬劲柴往火塘里一架,旁边堆放着水壶水罐,壶罐里的空隙间塞着牛屎谷壳,没有一丝热气往外透。我们挤在一堆的小孩子本身就是一股热气,大家挤在一起,主要是来听老爷爷讲鬼怪故事,讲得令人毛骨悚然也缠着他继续讲下去,坐久了要到堂屋中的天井里拉尿,没人做伴是不敢去的。

  所以,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很多鬼怪故事。

  “生产鬼提着一只篮子,篮子里放一把剪刀,还放一些尿布。夜里在路上遇到了大肚子的女人,生产鬼就送一块红布,这个女人一回家就小产死了。谁家女人生小孩子,没用黑布蒙上窗户,生产鬼到了外面,只对着窗户格格地一笑,那生产的女人便气绝身亡。”

  “吊颈鬼最多。吊颈鬼拿一根绳子站在路上,你走夜路要是遇上了,鬼便对你说‘挂起来,把他挂起来’,这个走夜路的人一定会吓瘫吓哑。虽然鬼并不拿绳子将他挂起来,但是,这个人一回家就会害病死去。”

  “造路鬼也是可怕的。你要是一个人到外面走,不知不觉地你就跟上了造路鬼,他带着你在山上跑,在甲板田里蹿,在杉刺树里钻。真是逢山过山,遇水过水。你也不知道是遇上了鬼,跟着它跑了一个晚上,弄得精疲力竭,浑身是血,遍体是伤,等你找到了家,人也就吓哑巴了,于是,你大病不起,死期也就到了。”

  “最可怕的是落水鬼,这鬼就藏在水里面,专等小伢仔下水。你一下水,鬼就捉住你的两只脚直往水底下拖,或者抱住你的一双手,箍住你的腰直往水中压,等你被水呛死了,然后就吸干你的血,把你的身上掐好多手指印,然后推出水面,让你胖胖地浮在水面上。”

  我们直听得毛发直竖,血液不流,心甚悚然。

  “人还有魂魄呢!人走到哪里,魂魄就跟到哪里,一旦你受到惊吓,比如见了鬼,魂便掉了,身子轻飘飘的,这时就有母亲或者老奶奶去给你收魂做斋饭。要是魂没有收回来,那就糟了,你会一病不起,直到死。”

  听到这里,我们便是怕得不行了,用手摸着身子,仿佛就要失魂落魄了。就像寻到魂魄的影子,将它牢牢地束缚在自己的身上,别让它跑了。

  老爷爷见状就笑着说:魂魄的影子看得见摸不着的。就是看,也只有那样人看得见,凡夫俗子是看不见的,必须是火眼金睛之人。比如我们屋场里的庚午结巴,他就能看见鬼和魂魄。只要他看见了谁的魂魄,谁就会在一两天内死去。

  我们哆嗦着,几个野小子挤在一团,仿佛鬼魂就叫那个庚午结巴摄去了。

  老爷爷又说:人不可以走夜路,也不可以走远路,死了难得收魂。

  “收魂,收魂是做么子事情?”我们一点不懂,就问老爷爷。

  老爷爷慢条斯理地说:什么叫收魂,收魂就是人在将死未死之间,必定到他一生去过的地方把他的脚印子都收回来,放到阴曹地府去,这也是积德,留下干净的路让活人去走。

  老爷爷继续说:如果不把在阳间走过的脚印收回来,阎王爷便不许你报到。

  我们疑惑地问:一个人走了那么多的路,那好难收啊!

  老爷爷说:当然啦,我不是说过吗,要少走夜路,要少出远门。夜路难辨脚印,远路又陌生难找。不过,鬼收魂比人走路要快多了。只一眨眼工夫,它就来了,它就去了。要不,人走一世年的路,鬼收魂只要几个时辰呢。

  老爷爷鬼话连篇,我们一帮野小子便怕出门了,更不敢去约见另一帮猴把戏了。等到老爷爷的煮潲煮熟了,我们才十分不情愿地一同走出来,然后回到自己的家里。

  第二天晚上,我们不再去取暖了,情愿在黑暗的户外做着游戏。做着做着就忘记了一切,自然就忘记了老爷爷的鬼话了。

本文标题: 山村里的猴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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