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春雨,不紧不慢地没日没夜地下着,屈指算来,已经二十几天了。校园困在烟雨迷蒙之中,它就如同一匹疲惫的战马,又如一粒久困泥土早已喝饱了水的种子,烦闷和慵懒是这时校园的特征。春雨的第一天,一声炸雷夹带着一道火球般的弧形闪电划过长空,劈死了南边一个屋场里的一位歇春的农民
淅淅沥沥的春雨,不紧不慢地没日没夜地下着,屈指算来,已经二十几天了。
校园困在烟雨迷蒙之中,它就如同一匹疲惫的战马,又如一粒久困泥土早已喝饱了水的种子,烦闷和慵懒是这时校园的特征。
春雨的第一天,一声炸雷夹带着一道火球般的弧形闪电划过长空,劈死了南边一个屋场里的一位歇春的农民。输电线惊颤得再也发不出电来,它呜咽着,和着那位死去的农民的亲人的眼泪,一同为逝者致哀。我们没有哀音,我们只有高兴,让晨操晨跑全见鬼去吧!让高音喇叭哑了吧!谁愿意在凉风冷雨中离开那温暖的被窝呢?
晚上十一点,初三年级二班的男生寝室里,室友们都睡不着,远处的火车呼啸着开过来,一辆又一辆,一辆又一辆。夜,已然死寂了,我们寝室却依然活跃。北风从破碎的窗户门缝中钻进来,“又下雨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仔细一听,雨点欢快地拍击着瓦片和梧桐树,屋漏在叮咚叮咚地滴着,极强的节奏感,犹如和尚在敲打木鱼念诵经文。滴水飞溅到我们的脸上,害得我们极不情愿地用那肮脏的被子蒙住了头和脸。耳朵在嗡嗡作响,仿佛是校长又在弯着手指跟我们罗列一大堆数字:离中考九十天,三十三本教科书,三十本基训书,五百张测试卷,学校把我们当做了读书的机器。不知谁叫了一声:哎哟,我的妈呀!
我们想错了,校长在第二天天色将明未明之时,依然握着那支有三节电池的手电筒来查铺,将我们从昨日惊雷般的鼾声中驱赶起床。
大家真是太宽心了!
停电断水了,昨日被霹雷炸断的输电线,还掉在泥淖之中。
我们一大群住校生挤在屋檐下,捧着檐滴搓几下脸,再用毛巾一擦,算是梳洗过了。
我们被赶旱鸭子一样,淌过积水泥泞的厕所路,来到厕所里。这是我们最放肆的地方,在逼仄的厕所里,我们一伙人你挤我,我挤你,各自抢占有利地形进行一天中的第二工作程序:宣泄。拥有二十几个蹲位的男生厕所,既舒适又热闹,同学们在这里吊大炮,扫机枪,讲野话。谁占了位置谁就不肯轻易离去,因为大家都不愿意去教室,多拖一分钟就是一分钟。这时,天已微明,厕所壁板上的文字已经依稀可辨:厕所里好风光,有鱼有肉有鸡汤••••••
上早自习的钟又响过一遍了。
漂亮的教学楼里,朗朗的读书声已经融入在外面的烟雨之中。几十盏煤油台灯也依然把教室照得雪白。灯罩一律擦拭得光鲜透亮,室内也没有多少油烟子,同学们都精神极了,有神的眼睛,红润的脸膛,几十条共振的声带,凑响了校园晨读的乐章。
Youye just back from yowr home town,aren you?
(你刚从你的家乡回来,是吗?)
雅号称为公主的小女生用她甜润的嗓音问道,其实,她是在读被动语态的句子,是自己在练习,并不需要谁来回答。可是,调皮的男生李虎答了句“yes”(是的)。他对公主做了一个鬼脸,又说,我刚从学校里的高级宾馆来。
教室里在一个小范围内发出了一阵笑声。
诨名叫公子的男生在读昨天老师教的《关雎》:关关雎雎,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读《陌上桑》: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读者忘其书,教者晃头颅。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同桌的余敏听见了,就说:你怎么可以自己加两句进去?公子说:老师昨天上课就是这样子的嘛,你不也听得津津有味吗,老师不是在摇头晃脑吗?加两句正好呢!余敏说不过他就换了一个话题问:你怎么不一首首读熟背完?公子说:这是受了老师的启发,老师说,一首诗只需要记一两个名句就行了,记住了就大有用场。考试用不上,将来写情书是大有用场的。这时,班长递过来一个眼色,他们的讨论就此打住了,怕目标管理一着。
晨读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度过,校长和值日老师在走廊上踱来踱去的。细雨软绵绵的,淡淡的雾霭夹着如烟细雨笼罩了江南的原野。我们踩着下早自习的铃声与校长做了一天中的第一次“拜拜”的手势,我们是在校长的背后做的。
校园东部,从教学楼通往最后栋的食堂,是一条长达两百米的宽阔的水泥大道,路面被雨水冲洗的发出白光,走在上面舒心极了。大道两边的雪松树婆婆娑娑,气节早已经过了惊蛰,雪松的枝条一律长出了嫩绿的叶子,无数的松针都挂着晶莹透亮的水滴,犹如珠光宝气的的英国贵妇人肃立路旁,恭候我们去进早餐。可是,我们一点也不迎合,全无读书人的斯文相,大家走在路上,任不寒的杨柳风轻揉着我们充满青春气息的头发,任如烟的细雨亲吻我们光泽的面颊。女同学叽叽喳喳,男同学勾肩搭背,大家你推我搡,洒下一路的嬉皮笑脸,春雀也在树枝上跳来跃去,欢送我们去攻打那巴士底狱!
空旷的学生饭堂立时就被几十盒饭的热气和同学们的喧闹声充盈横溢。
饭堂和厕所一样,也是我们的自由世界,是我们最可撒野的另一处场所。此时,老师们谁也不会去光顾,同学们尽可以不去理睬墙壁上那“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古训。我们在撬饭时,去掉一个最高分(扒去最上面的一层),去掉一个最低分(留下饭盒底层含水多且有沙子的饭),只需两三分钟,我们便干净利索地结束这场战斗,一个个如同战无不胜的将军,器宇轩昂地凯旋归来。
白天七节课是我们最盼望和最恐惧的,坐在课堂上,我们就像一部机器一样,随着老师搓来揉去,搓得快要成一个糯米坨了,便盼着下课。
下课了,我们涌出教室,站在教学楼宽敞的走廊上,远眺南方,真令人心旷神怡,愁苦皆忘。
南天,西方,那边的景物真是一出出极致,叫人看不厌的极致。
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这样一块天地:远处的山头顶住了远处的天边,平望是半月形的地形,仰望是半月形的天空。北风轻飘飘的,斜飞的是雨的线条,飘逸的是雨的雾霭,合着山村的炊烟在空中升腾降落。远处的镇妖降魔的洞庭宝塔不见了,白泥湖的水给那方土地涂上了一层白色。京广铁路就像一条青丝带一样划破了这块半月形的天地,火车像一条爬爬虫在青丝带上慢慢蠕动。荣沙公路,新秀公路宛如两条少女的飘带,漂亮的中巴车走在上面,如同一只只蠕动的甲虫。近处的田野,紫云英更加碧翠,麦苗更加清秀,油菜花对这倒春寒的天气显然是不欢迎的,但是,它们还是金灿灿地开着,傲然挺立着。如同我们不愿听老师的唠叨,依然坚持着让老师用知识浇灌一样。
上课的钟声又响了,它激越地划过洞庭湖的上空。
钟声连同远处火车的汽笛声,连同中巴车的喇叭声、拖拉机的“突突”声,还有村民的吆喝声,还有近处春雨的檐滴,奏起了一支动听的乐章。
我们又移步教室,送给老师一声长长的呵欠。
淅淅沥沥的春雨下了十几天了,不紧不慢地下,没日没夜地下。电也停了十几天,自来水也断供了十几天,生活换了一个样子,这是我们曾经盼望的,可又成了我们生厌的东西。
我们盼望着太阳,盼望着送电送水,我们情愿接受学校半军事化的束训,情愿听校长的狮鸣虎吼。
坐在教室里,我们湿淋淋地思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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