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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世间百态，品百味人生

　　文/圈圈

　　1

　　张翠仰头期待地看着大华，他嗫嚅了半天，只见唇动，未见人声。

　　她咬了咬了嘴唇，忐忑地问，你不说点啥吗？

　　大华干脆把头扭开了，张翠眼里的光渐渐淡了下去，最后失落地跑了。

　　回了家，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偷偷了哭了一场。

　　奶奶进来拍了拍她的头顶说，翠儿啊，既然你这么中意大华，奶奶去帮你说和。

　　张翠摸摸索索地把头钻出来，翁声翁气地说，我不。

　　奶奶笑着拧了下她的脸，你们年轻人面皮薄，开不了口，可奶奶是过来人，不怕，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呢，找个称心的好。

　　张翠拽住奶奶的胳膊，狠狠揩了下鼻子说，自来都是男方先说的，我已经厚着脸皮先开口问过他了，他啥话都没有，难不成还要再开一次口？我又不是嫁不出去，非要巴巴地缠着他不可！

　　大华本来跟着张翠父亲学徒，跟张家上上下下关系都挺好，两个年轻人也互有意思，但大华迟迟不肯挑明，后来张翠才知道，大华嫌她生得矮了！

　　大华个儿高，一米八的个头，可张家人都生得娇小，张翠只有一米五，两人站一块儿他只能盯着她的发旋说话。有句俗话叫，爹矮矮一个，娘矮矮一窝，所以哪怕他中意她的性情，却依旧下不了决心跟她过日子。

　　那天有个婶子给张翠介绍了一个对象，她不想去，可她妈说她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总拖着，于是她就去问大华了，只要他给句明话，相亲那事儿她立马就推了。

　　可大华逃避了！

　　张翠凉了心，她是心悦他，但婚姻这档子事儿哪有女方一而再再而三地上赶着要？更别提还要让她奶奶降着辈份去说和。

　　过日子图的是你情我愿，她可不想落个不情不愿。

　　2

　　相亲的事儿最后没成，张翠又不想呆在家里跟大华照着面，于是就跟小姐妹出去找活儿干了。

　　有时候张翠回家，大华总是会很殷勤地替她做这做那，还专门给她做了一个首饰盒。

　　他放不下她，可也明显介意她的个子矮。

　　但她没办法一夜之间拨高十厘米，显然又是一个死局，于是她离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要说张翠不难过是假的，可越不过心里那道坎的是大华，她无能为力。

　　张翠在外边认识了海东，他是乡下人，可也念过书，后来因为家里没钱才没高考。

　　海东喜欢上了张翠，他写得一手好字儿，就抄情诗给她，普通的十行纸用蓝色的墨水铺满了情话。

　　哪个女人心里不存着一个如诗的梦啊，所以张翠就跟海东好上了。他只比她高十几公分，嫌弃不着她矮，踏实。

　　一年后，他们决定结婚。

　　海东给张家买了台电视机，那会儿整条街只有三户人家有。

　　海东咬着张翠的耳朵说，我得给我未来老丈人长长脸，张翠就嗔了他一眼。

　　结婚那天天气很不好，下了好几天的雨，海东家又在乡下，都是泥地，海东穿着靴子背着张翠进了家门，没让她脚上沾半点泥。

　　海东待张翠好，可日子苦也是真的。

　　乡下的能出产成钱的活儿不多，海东妈性子又怪，成天喊这疼那疼，见他们手里有几个钱就嚷嚷着要去医院检查，毕竟是海东的亲妈，总不好不给她看病，所以他们手里经常存不下几个钱。

　　为此，她只好拼死拼活地干，累得流掉了一个孩子。

　　那天张翠哭得死去活来，海东也红着眼睛，她咒骂这种鬼地方，活生生要逼死人！

　　海东搂着她发誓，一定不让她一辈子呆在这鬼地方。

　　3

　　海东说话算话，他借了点本钱跟人跑生意，翻了年就把家搬到马路边上了，虽说还在村里，可将来孩子上学不用走很长的路了。

　　没错，张翠又有了。

　　这一次，小两口紧张得很，一查出来海东就不让她干活了。

　　怀上三个月的时候，张翠姐姐家翻新了房子，不打算大办酒席，只叫了关系近的亲朋去吃饭，张翠自然也去了。

　　饭桌上免不了有烟酒，张翠熏得有点头疼，就去房间里趟着。

　　她其实没睡着，所以有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她知道，但因为头有点昏昏的，加上在自己姐家来的都是认识的人，也就没有吭声，继续闭眼侧身躺着。

　　那人轻手轻脚地进来，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轻轻地走到床前坐下。

　　是大华，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后悔了。

　　张翠僵了一下身体，但是没动，她听她姐说了，大华一直没有结婚，论年纪，他比自己还大上两岁。

　　刚才吃饭时没见着大华，看样子是有啥事耽搁到现在才来。

　　大华继续说他放不下张翠，相了几个都没成，所以他想问她还愿意跟他一起过日子么？他不嫌她矮了，也不嫌她嫁过人。只要她愿意跟海东离婚，他马上八抬大轿把她娶进门！

　　他知道张翠没有睡着，可她就那么侧躺着，除了有些不平稳的呼吸声，什么没给他。

　　外面那些客人吃喝得快要散场了，大华不好继续在屋里呆下去，只好遗憾地走了。

　　等门关上了，张翠才缓缓睁开眼睛，她的手无意识摸着小腹，海东待她不差，孩子也有了，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

　　她用力眨眨眼睛，又闭上了。

　　此后很多年，张翠跟大华都没有见过面。只听说他后来娶了个城里老婆，生了个儿子。

　　4

　　张翠先生了个女儿，后来，又生了个儿子，家也从村里搬到了镇上，孩子念书方便。

　　海东弄了辆小货车，天天突突突地在马路上运货，整个人累得又干又瘦又黑。

　　张翠忙完家里的事儿，也跟着他运货，为了省点人工费，自己也搬卸货物，肩膀因此磨破了好多次。

　　不过都甘之如饴，女儿考到县里上学了，但跟不上进度，额外的补课费不少，可不得卖力赚钱。

　　女儿高考那年，海东正好要去县里送货，就开车送女儿去了，顺路捎了一个老乡一程。

　　可结果出了意外，连人带车翻下坡，那个老乡还没送到医院就断气了，海东情急时护着女儿，她受得伤最轻，而海东自己折了一条腿。

　　女儿因此发挥失常，考砸了。

　　如果只是一次失常，大不了复读一年再战，可那次车祸里没了一个老乡，他家里人跑来家里闹，赔了十多万，那不仅掏空了他们全部的钱，还欠了不少外债，更要命的是，海东的腿废了，车也毁了。

　　有时候啊，一个意外就能把一个看着还算宽裕的家庭推向深渊。

　　海东无数次后悔，要是不捎带老乡就好了，人不会死，他也不用赔那么多钱，女儿也不用因为这种窘境失去考大学的机会。

　　张翠替他擦了擦断腿，后悔又有啥用？唯一庆幸的是，女儿没事儿，海东也还活着。

　　女儿去外地打工了，走的时候张翠心如刀割，晚上咬着被子哭得枕头都湿透了，她那么努力地想让女儿的命运走得更顺畅一些，可结果却还是不够，做为一个母亲，她为自己的无能感到难过，甚至是罪恶。

　　她曾抱着那一丝丝飘渺的幻想，去彩票店奢侈了一回，买了十几张彩票。

　　张翠想着要是能中个大奖就好了，女儿就能回来复读一次。

　　可老天爷会给你悲惨的意外，却吝啬于惊喜的意外，最终，她只是白白浪费了那几十块钱罢了。

　　5

　　海东干不了重活，外头的活计就都压在张翠身上。

　　她把村里那些田都用上了，可光种水稻忙活一年也没几个钱进账，她就想着种点更稀罕的东西。

　　她四处打听，什么桔子葡萄百合山羊，地里种的家里养的都倒腾过，大年初一别人都舒舒服服地呆在家里过年，她就扛着出头下地了。

　　收益有亏也有赚，加上女儿时不时寄钱回来，家算是支撑下来了。

　　紧跟着儿子考上了重点中学，女儿也换了个工作，不呆厂里流水线上干了，而是一家门店，女儿说虽然工资没涨，可时间多了，她能去学点别的。

　　这算是生活在慢慢好转吧。

　　但命运的残酷之处就在于，当你觉得一切柳暗花明时，却又忽然天降暴雨，把日子浇了个透心凉。

　　就在儿子考上大学那年，海东得了癌症，还是很罕见的那种，特效药不在报销范围之内，张翠拿着诊断书，再一次体会到了天要塌的感觉。

　　上一次起码人还能活着，可这一次……

　　海东不想连累家里，说不治了，扒拉着拐杖就要出院。

　　张翠忍着眼泪拍打他，你死了，娃儿们就没爹了！

　　海东就沉默了，他也不想死啊，他还不到五十，还没抱过孙娃儿呢！

　　幸好那时候家里的没旁的开支，儿子在大学里不需要她给钱，女儿就更不用说了。

　　张翠带着海东在市里租了间房子住着，她去给人当钟点工，晚上就捡瓶子卖，除了海东必要的营养摄入，他们过得极为清俭。

　　就这样撑了两年，但后来海东的病引发了其他病症，拖了半年还是走了。

　　走的时候，他一直没闭眼，无论谁去抹，他依旧睁着那双不放心的眼睛。

　　儿子没毕业，女儿没嫁人，张翠还没享到福……他死得不甘心！

　　6

　　海东走了两年后，张翠攒了点钱搬到镇上住，开了间小店，足够应付日常。

　　不是没人给张翠介绍过对象，她年纪不算太大，做事也利索，坦白说她这个条件在中老年市场很受欢迎。

　　但她都拒绝了，倒不是说对海东情深意重到从此就孤身一人了，每当回到家里都只能对着空气讲话时，那种孤独感没几个人会喜欢。

　　只不过，她总会想到海东那双临死都没闭上的眼睛，她知道他放不下两孩子，他走了，她得看着。

　　那会儿子读了研究生还没出学校，女儿也还没结婚，她没办法考虑个人问题。

　　海东走了的第五年，张翠父亲过八十岁生日，办了一次寿宴，大华也去了，就跟张翠碰上了。

　　于是，他知道海东没了，她也知道他跟他老婆离婚了。

　　不过那天闹轰轰的也就说了这么几句，互留了联系方式就散了。

　　那之后，大华隔三岔五就跟张翠联系，他在开货车，经常不在家，就只能电话联络，像个老朋友似的聊聊天，有时候也会说到往后的个人问题，大多是大华问张翠的。

　　他说你以后打算怎么过？

　　张翠很诚实地说，等孩子们都稳定了，要是有合适的，就找个伴儿。

　　大华就笑，说我儿子也正在谈对象，忙个结婚累死了，真想他们都早点长大，我们就解脱喽。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张翠觉得兴许他也有那么点意思的，只不过为人父母的，总要先顾着孩子们。

　　有次有个街坊十分热情，非要给张翠介绍个伴儿，她受过街坊的照顾，不想把话说得太死，就去见了。大华发信息问她在干嘛，她没有隐瞒，直接说了。

　　大华当时就急了，哎你怎么能去见他呢！不能去！

　　张翠笑着反问，为啥不能啊？

　　大华吱唔了一阵说，终于想到一个理由说，你儿子还没毕业，你急啥急啊！

　　张翠说，那我可以先了解了解，反正也没多久他就毕业了。

　　大华在那头直嚷嚷，反正不行就是不行！找了好多乱七八糟的理由，到最后，他终于憋出一句，我都不急，你急啥！

　　张翠听得心头一动。不过她还是去见了街坊介绍的那人，只走了过场，没成。

　　7

　　没两天，张翠收到大华托人送她的一个首饰盒，款式跟当年他送的那个差不多。

　　他在电话里说手艺生疏了，做得不好看。张翠打量着那个首饰盒，有几分怀念，也有几分惆怅，岁月给了人回忆，也带来了时间的痕迹。

　　过了大半年，大华说他上年纪了，不能再长时间开货车，就打算辞了司机回家，他说终于有空去看看张翠了。

　　他定了时间，那一天，张翠有些慌张，说不上为啥，她这个年纪，再说情说爱都有些矫情，可她还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把头发理了又理。

　　她开的是家泡菜店，本来想关了店门，但又觉得这么做显得太隆重又急迫，于是照常营业。

　　大华拎着一袋新鲜的山楂，圆滚滚的一大颗，看着很喜人，不是买来的，而是他亲自去山里摘的，说知道你爱吃。

　　张翠赶紧把湿漉漉的手放衣摆上擦了擦，抿着嘴接过来，耳根有些红红的，然后说了声谢谢。

　　大华说，跟我谢啥啊谢。

　　气氛有些微妙，张翠赶紧转移话题，关切地问了他几句腰的事儿，他因为腰不舒服才辞的司机。

　　大华叹着气说，我儿子的对象说彩礼可以少点，但要市里一套房，这不，攒首付呢。哎，当老子的不容易啊。

　　接着他冲张翠羡慕地说，还是你儿子好，高材生，将来毕业了啥都不用愁。

　　提起儿子和女儿，张翠确实很骄傲，他们早几年前就不用她操心了，她赚的钱她自己收着，每月女儿给她点儿，儿子也从学校发的生活费里挤一点儿给她。

　　大华就说，那你现在是个小富婆了，我可以好好沾沾你的光。

　　张翠当玩笑那样接了过去，成啊，我罩着你。

　　刚聊到这儿，店里来了客人，是那种挑剔的客人，她把店里的东西嫌弃了个遍，最后买了小一百的东西走了，看她买的多，张翠从头到尾都赔着笑脸，还把零头抹了。

　　等人走了，张翠听到大华骂了一声，贱货。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华又接着骂，你怎么还少了那贱货几块钱？！

　　张翠有点懵，那客人的话是说得不太好听，可她又没骂自己，不过是挑几句泡菜的毛病罢了，这啥稀奇的，只要最后泡菜卖了出去她得了钱就行。

　　大华说你咋能这么想，人家嫌东嫌西的你还赔个笑脸，你……他把那个“贱不贱呐”压了回去，改说你丢不丢人啊！

　　张翠只当他没做过买卖，吃了生意这行饭，有些气就得受着，如果事事都把面子放第一位，早饿死了。

　　想着大华大老远地来看她，她也不想起争执，就转移话题说请他吃饭。

　　刚应完她的话，店里又来了客人，这回客人试吃了一圈，最终没买。大华骂人家神经病，光吃不买。

　　他又调头训起张翠来，说你有病啊，对这种人还笑嘻嘻的。

　　张翠也不高兴了，皱着眉说，你咋说话的？

　　大华见她脸黑了，立马就赔笑，说觉得她被欺负了，看不过去。他的态度里有一种理所当然，好像把张翠划进他的所属圈了。

　　张翠心里有种奇怪的失重感，突然她电话响了，她跟那边说了几句。

　　大华随口问了一声，谁啊？

　　是上次街坊介绍的那人，虽然两人没成，但他开了间饭馆，会从张翠这进点泡菜。

　　她本来可以如实说，可她没有，她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你妹夫。

　　三十多年前，她曾叫过大华一声哥。

　　8

　　大华豁地站起来，眼睛都瞪圆了，他问张翠，你有伴儿了？

　　张翠的脚尖缩了一下，还是应了一句嗯。

　　大华用一种不可置信的口吻说，你怎么能找了伴？！

　　他用手指了几下张翠，气愤地说，你这不是骗人吗？

　　可他们并没给承诺过对方什么，大华也从来没有明确说过将来要跟张翠过日子，那么，她找了伴儿骗他啥了？

　　最后大华饭也没吃，气哄哄地走了，那天晚上，张翠收到他的信息，他说早知道你有伴儿了，我就不去了，来回的车费也不便宜。

　　张翠其实有一些轻微的罪恶感，毕竟找伴儿这事是假的，可大华要是说句“你咋找别人不等我啊”，她就认个错儿，但他的话竟然说得那么难听，她心里也不痛快，于是发了一个两百的红包过去，说是赔他的车费。

　　大华立刻就领了，张翠心里的失重感砸到最底，停住了，没有了欣喜，没有了期待，只剩下索然无味。

　　过了段时间她回娘家，她姐无意间提起了大华，有些微妙地说道，都一把年纪了还办酒，又是二婚。

　　张翠听得一惊，忙问咋回事。

　　娘家人因为知道她和大华以前那段，从不在她面前提这个人，所以她一直不知道大华是早离婚了不假，可也早早就找了伴儿，甚至比跟她聊天那时还要早！

　　她姐说大华儿子要买房，那女人出了点儿，就为了这，大华才跟那女人办了酒给她脸面。

　　张翠愣愣地听完，突然想起来，他们聊天时大华一直在夸她的儿女，所以兴许他早就计算过她手里有点钱，如果不是那天她假冒了一个伴儿出来，恐怕他会提出跟自己一起过日子，一面把她和她的儿女捧上天，再借机让她出钱去帮衬他的儿子。

　　他本来在自己和那个女人之间周旋，而自己说有了伴儿后，他觉得没戏了，才会那么生气甚至愤怒，最后连车费那点损失都要讨回去。

　　多么不堪呀，最后一点体面都不要了。

　　真没想到，时间会把一个人变成这样子。心思阴沉，姿态高傲又粗鄙。

　　其实当年张翠没能跟大华走到一块儿，心里的确有遗憾，那年在她姐家，听到大华那番话时，也曾叹过命运弄人。

　　幸好，这些年她认真过着每一天，忙忙碌碌而踏实，她跟海东仔细经营着那个家，爱着两个孩子，尽好了妻子和母亲的责任。

　　她没因大华让那股子遗憾毁了她的生活，如今再失望，也不过是感叹一句岁月无情，人心无常罢了，伤不到她啥。

　　张翠把大华的号码删了。

　　旧情人算老几啊，见鬼去吧！

　　（本文为作者投稿，版权归作者所有，文责自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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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编简介

　　左手抱娃，右手码字的二宝妈。漂在深圳近十年，现在有儿有女有房贷。十多年传统媒体工作经验，曾涉猎金融、服装、法律等多个行业。不矫情能死，但又讨厌一切的装腔作势和道貌岸然。喜欢听故事、讲人生，最擅长用最直白的语言，向你表达婚姻和生活中血淋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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