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卷耳》:麦田里的守望者文:潇湘蓝诗经·卷耳||麦田里的守望者潇湘蓝国风·周南·卷耳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zhì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huī隤tuí。我姑酌彼金罍léi,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
《诗经•卷耳》:麦田里的守望者
文:潇湘蓝
诗经·卷耳||麦田里的守望者
潇湘蓝
国风·周南·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嗟我怀人,寘zhì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huī隤tuí。
我姑酌彼金罍léi,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zū矣,我马瘏tú矣。
我仆痡pū矣,云何吁矣!
(先看朱熹解)
朱熹解诗,言正意恭,文王后妃玄马金爵。所言所见无非王土宫苑罗裙幽妇,这是理学家正解,但他自己也未必全信,“然不可考矣”,既不武断,也不落后人褒贬,可见严谨。
朱熹其实很会读诗,他完全领会诗本内在的情感,只是极为内敛。面对女子难以抑制的情感,“怀,思也”,他只用一个“思”替代了“怀”,两个字虽然差不多,但“思”是个中性词,“怀”就有些沉甸甸的,如此一转换,就把可能引起的一切情绪起伏抹平了。
学儒注解就是这样不动声色,“我马瘏tú矣,马病不能进也。我仆痡pū矣,人病不能行也”。马为何不能进,人为何而病,这些重要的关节都不提,凡思维发散点也是有争议处,他都避开了。看着似乎无情,其实朱大师的考据非常严格,作为博士生导师的教科书标准答案,他是小心谨慎的。
妙的这一句:“后妃以君子不在而思念之。”
说个笑话,如果文王在场,岂非当场掀翻御案,“君子”?后妃有这样称呼寡人的吗?还是“爱妃另有所念啊”!
不知是苦心还是狡黠,朱熹也算煞费心机,这一句悄然从文王推及君子。君子不止一个,人人可当,范围更广意义更加普遍。而后妃思念日深以致于“云何吁矣,”,掩面长叹之声隐隐传来。朱熹终于也动容了,他说“可见其贞静专一之至矣”。“之至”,之极,这是一个深情忠贞至极的女子呐。
“岂当文王朝会征伐之时,羑里拘幽之日而作欤?”朱熹给了个解题的方向。羑(yǒu)里城,周王朝禁苑,囚禁女子所在,原始部落男人在外征伐狩猎时期女子被圈囿起来,以待养息期。此间若有情,岂非伸手不见五指。野蛮时期,遇到爱,陨于命。
朱熹解诗好比给王讲课,太有分寸感了。
宋人考个进士太难了,重要的是要具备一种雍容和顺,带有殿堂气的文风。如果是那种“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大约连乡试也过不了。
朱熹之外,都很轻。
退而求赏,赏读是这位学儒说的好:
“怀人,怀字极妙。怀者怀诸心而不能舍也,故下章曰永怀,曰永伤,又曰云何吁。伤深于怀,而吁又深于伤,总本一怀字。太精了。
明世宗年间的姚舜牧在《诗经疑问》对这首诗的评点非常有名。
“怀”如诗眼,由怀入诗,则见一妇人形销骨立满腹心事。忽而弃筐登高,忽而饮酒长叹,举止荒疏,丢魂失魄。久爱成疾,皆因怀人。姚儒一个字梳通了全诗,以下章节豁然洞开,非怀字不能茅塞顿悟。所谓高人点醒。有情人为情奋不顾身,也是一种满足。
明僖宗新兴知县姚舜牧,凭一字与古人神遇。从文学角度读经一身轻,难怪80高寿。
第二个是明代万历进士戴君恩,也是神品:
“情中之景,景中之景,宛转相生,摹写曲至,故是古今闺思之祖。好一个“闺思之祖”,直接把《卷耳》置顶,并载入了文学史。
只是闺思被定在一个守望者的姿态上。怪不得后世普天下多情女子心中都郁结着一股缠绵不尽之意,而我总担心,这样一位麦田里的守望者,有一天会不会走上悬崖,然后,像玉娇龙那样纵身一跃。不过李安也说了,为了实现愿望而跳崖是一种传说,传说是达到了一种新的境界。
戴进士还有“诗贵远不贵近,贵淡为贵浓。唐诗如“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提笼忘采桑,昨夜梦渔阳。亦犹《卷耳》四句意耳。戴君恩是个传奇人物。仕途不利隐居湖南太清山溶洞内出了不少书。除了少数黄冠白衲者几乎不与人相往。度娘评价很高。
但《春闺思》“袅袅城边柳”这几句比较清浅,与《卷耳》中的力度是不好比,不如另择几首:如温庭筠的,“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柳永的“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还有“伫立桥头经四季,只见孤鹤不见人。”都含有“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深忧。
但再回过来读一读《卷耳》,“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云何盱矣。”诗句的本真意象的悠远在唐宋盛世的华彩乐章中蓦然成仙,崔巍云起,阡陌风声,美人无形而情无限,这是盛装丽姬哑然失色的。
第三个 :
何大抡:“沉吟想幽梦,闺思深不说。“可作“嗟我”之评。又唐人诗曰,“妾梦不离江上水,人传即在凤凰山。”可拟“怀人”之致。又诗曰“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提笼忘采桑,昨夜梦渔阳。”即首章意也。又云“梦里分明见关塞,不知何路向金薇。”即后章意也。思望之辞,虽非经历实事,然而寄意深矣。这种细赏也挺有滋味的。
四首诗分解四章,博采众长,见微知著。背后有十年功,也有十年赏。
第四个:
刘宁之:《卷耳》有思念之意而无情欲之感,所以为性情之正。且亦不言饥渴劳顿,疾病死亡,非不念也,不忍言而心独悲之也。然亦可想见盛世光景。后半段可谓深入诗境:“不忍言而心独悲”戳中女人心,弱善之故。“可想见盛世光景”,曾经美好历历上心头,而今种种犹如《为奴十二年》。《卷耳》又可以从这里翻空添一段佳话。但前面讲的“有思念之意而无情欲之感”,无情怎会思念,情而不欲,倒又虚伪了。
这些赏读都出自明代《诗经》学史论。有人说,最没有学问的也就数明朝人了。而诗学研究者发现晚明十年最是《诗经》研究繁盛期。乱世风云,你以为你能抗拒命运吗?谁也无法超越历史。学诗如参禅,只缘空灵,顿得了义,而步入无牵无挂的自由之境。
“云何吁矣”,贞静专一之至矣。
至情一往终不悔。
一个人最大的幸运是发现了他值得守候的事情。
我们都是麦田里的守望者,你感受到一丝暖意了吗?
感谢最早在麦田里的守望者,我们今天才得以坐享其成,拈花微笑。
私语:
前天去上图翻书,输入“诗经”二字,列出有十页之多,有两本挑中的还被借阅在外。手上拿着的一本还有旁人划过的痕迹。此间痴者也无数,黯然相呼,遥遥问候。(蓝今在武汉,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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