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仁伯■杜志平在我们村里,不管男女老少辈份大小都叫他“阿仁伯”。不知是不是这个“仁”,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我们的村子并不大,可周围的环境倒也十分幽雅。一些白发老奶奶还时常对我们小孩说,村后倚的这座满坡葱茏的小山,是一筐佛土……在这座佛土山的山坳里,有一座小寺庙
阿 仁 伯
■杜志平
在我们村里,不管男女老少辈份大小都叫他“阿仁伯”。不知是不是这个“仁”,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
我们的村子并不大,可周围的环境倒也十分幽雅。一些白发老奶奶还时常对我们小孩说,村后倚的这座满坡葱茏的小山,是一筐佛土……
在这座佛土山的山坳里,有一座小寺庙,我们都叫它“山堂”。大人们说,他们孩提时这山堂就已很旧很旧的了。
山堂的南面旮旯儿里有一间低矮潮湿的房子,阿仁伯就住在这里头。
说起阿仁伯,我就仅知他一人。有关他的妻子儿女现在多大年纪在哪里干哪一行我全然不晓。从我的脑海里一有“阿仁伯”这个印象到后来,那间陋小的房子里进进出出的就他一人。
阿仁伯有一对“八”字形的眉毛和眼睛。在他厚墩墩的嘴唇左上边,长有一颗指头般大小、半截指头般长短的淡紫色肉瘤,所以看上去他的嘴显得有点歪。阿仁伯呼吸气息似乎都是嘴巴的事儿,于是那肉瘤便也随之一动一颤的,很是惹人喜欢。阿仁伯年纪大背有些驼,我们小孩只须一点脚尖一伸手便可摸到那肉瘤,温温的、柔柔的,仿若触摸刚从猪肚里牵出来的猪肝,那感觉至今还教我回味无穷。阿仁伯还有一头稀疏的银发,如果把他的胡子剪下来平均地插在他的头顶上,我敢说比他的头发定可多出两倍。对了,还有,阿仁伯终日里握着一根如蟒蛇绞缠的藤拐,一跛一跛地从那条幽深的山岭上上上下下下下上上。除此之外,我再也找不出他还有什么别的特征了。
小山是一筐佛土,大人们都觉得它非同凡响。那山坳里的山堂虽小,却整日香烟缭绕。阿仁伯就是长住在这里的。并且,九十来岁的老人了,每日还能从山岭上上下下五、六回。于是,村里的人都说阿仁伯一定有菩萨保佑着他。于是,村中就有不少大婶二婶三姑六婆们携着她们刚学会蹒跚走路的心肝宝贝去拜阿仁伯做“亲爷”。
阿仁伯这人酒瘾很重,但酒量不高。当呆在人家小店里觉得无话可聊时,便要了二两“白干”,盛在小店专为他而准备的青色瓷碗里。阿仁伯在喝酒之前,总先双手合十,闭下八字眼帘,念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尔后,嘴皮子一动,肉瘤随之一颤,咕噜噜几声响便碗底朝天。再从长肉瘤一侧的嘴角塞进一块饼开,手掌一抹,话又讲开了。说某某人今天上山堂拜菩萨,把什么柑桔糖饼之类的东西给了他。说着,便伸手往口袋里掏,分给了旁边的人。于是笑眯眯地握起藤拐,一摇一晃上山堂去了。
阿仁伯孑然一身,是村里的“五保户”,因此,每月可得二十五元的五保福利金。加上山堂香火旺盛,不管天生日地生日抑或什么奇形古怪的节日,小山堂总闹闹热热。媳妇们不管家里有事无事总提着篮子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即使不逢什么节日,也总有七、八位把那句“南无阿弥陀佛”念得牙齿精光嘴巴干瘪的阿太阿婆们每日必至。于是,阿仁伯便在山堂里摆起了一个卖香烛银纸之类的小摊子,每日也可得几块小钱。特别是到了年关和正月,上山堂的人们更是络绎不绝。那些善男信女们总会把祭品分一些给阿仁伯,说给了他也能保佑自家的孩子读书好。所以,这样一来,阿仁伯倒是吃穿不愁。单单一年关下来,阿仁伯收下来的年糕足足有两水缸。阿仁伯把年糕浸在水里,一个人又可吃上好几个月了。因而,阿仁伯每日必至小店门口,来那么几次白干是不成问题的。
有一天,阿仁伯说什么菩萨托梦给他,要他买一只手表,以便定时给佛爷上香磕头。于是第二天一早,阿仁伯便托去城里的人给他捎回一只“三星”手表。后来几天,阿仁伯在小店门口时常笑眯眯地看表,还说该回去给佛爷点点香了……
山村虽小,可奇形古怪的麻烦事儿着实不少。
某某人家的小孩到桥边的一个“佛殿儿”里拔了一支香或一截红烛,到晚上便会在床上肚痛打滚。于是那家大人会马上抱着小孩去找阿仁伯。待阿仁伯在菩萨面前叩了几个头,再拿出一撮药末,泡杯茶给小孩喝后,那小孩的肚子便会很快地不痛了。阿仁伯又到祭台前弄来一勺香灰,用银纸包好,叫大人带回去放在小孩的枕底给他睡,连睡三天,保证以后不会再肚痛。并叮嘱小孩今后不要再去“佛殿儿”里乱弄。那家大人高兴至极,忙掏出钱要给阿仁伯做点心费。这,阿仁伯从来不收。第二天清早,那家大人便提着一瓶白酒给阿仁伯送过去了。
抑或,哪家小子要订婚而钱不够,又皱着眉头来找阿仁伯。请他在佛爷面前说个情,让那姑娘家少要一点彩礼。阿仁伯也会满口答应,并且还会从枕底的夹袄内摸出五十或一百,说拿去俩口子今后会相处和睦,白头偕老。那家人虽然极不好意思,但火烧眉睫,也得涕零地纳下,千恩万谢。
有时,一些与阿仁伯在山堂中关系密切的人家儿子结婚或女儿出嫁时,都邀他去喝杯酒。谁家没请阿仁伯来,便觉缺少了佛光。阿仁伯也不客气,有邀必至,但他从不白吃人家的。逢男青年结婚,便给十元,说给“娒”买吃。值姑娘出嫁,也给十元,说“压兜兜”。人家当然推却得很,但阿仁伯马上会沉下脸来,说他是以表心意,不要就是嫌少。于是那家也就乐呵呵地接受了“佛钱”。
阿仁伯这人真好,每个人都这么说。有一天不知是谁首先提出,要大家自愿出钱给阿仁伯买尊玉佛像。这想法一提出,马上得到大家的赞同。于是,他两元我三元地凑了起来。不到两天,小山村竟也凑拢了三百余元钱,派人到城里买来了一尊白玉佛像。阿仁伯乐开了花,深深地叩了头后,便把白玉佛像安放在床前的柜头,声声保佑全村大小平安多挣钱。
在我八、九岁时的一年年底,阿仁伯躺在床上好几天,眼皮一直闭着,艰难地时时长吁一口气,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那肉瘤也显得苍白了。于是,有不少大人提着罐头、水果、西洋参等去看望他。大家围着阿仁伯都非常难过。阿仁伯微微睁了睁眼睛,说:“你们——来——干啥?家里——可有——什么——事吗?回——家,我——我没事儿。”坐着站着的老太阿婆大婶小嫂们个个捂鼻子擦眼泪,也有很多人跪在菩萨前,头像鸡啄米般地点。
过了两天。傍晚,一位老太婆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从山岭上下来,哆哆嗦嗦地对大家说,阿仁伯仰躺在床上安详地“睡去了”。于是,人们争相上去,小屋里一片呜呜咽咽。还有人边抹眼泪边诉说,阿仁伯这人是如何如何的好。最后,大人们相互劝说,阿仁伯这是舒舒服服地上西方极乐世界去了,不要伤心。当然,大家也都考虑到一件事,晚上阿仁伯的尸体得由人看守着,否则,纵然有菩萨保佑,深更半夜他的眼睛也会被老鼠偷偷剜去下酒,后果不堪设想。于是,阿仁伯的尸体便由好几位自愿留下来的村人看守着。
到了第二天入殓的时候,人们本想将白玉佛像一同装进棺材,让阿仁伯“带走”,可翻遍了阿仁伯的整个小屋都不见。并且,阿仁伯的“三星”手表也同时不见了。真如滚烫的热油里倒入一瓢冷水,搅得小村沸沸扬扬……
有人分析说,“三星”手表有防震、防腐、防水三项性能;白玉佛像是天上地下最贵重的东西,能保佑凡人死后顺利地到极乐世界去,能保佑天上的佛爷佛法无边,这就令天上的佛爷也个个垂涎三尺。佛爷们都想借阿仁伯的白玉佛像和手表,还是如来佛主佛法大,没待阿仁伯完全升天便捷足先登,先给“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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