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师|柠檬夏天 文|程不诺

　　1

　　那天魏明亮加班，我在外面凑合了晚饭，回家就看见小姑子魏明媚躺在沙发上，零食袋铺了满桌。

　　不等我开口，她就嗔怪：“嫂子，你怎么才回来呀，我都快饿挂了！赶紧给我做点吃的，就那什么，水煮鱼吧！”

　　我干笑着说：“给你下碗面吧，快一点。”

　　魏明媚摇头撒娇：“不嘛！附近不是有超市吗？你去买条鱼很快的。我可以多等一会儿。”

　　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打颤，赶忙依言照办。

　　折腾完九点多了，魏明媚吃得津津有味，我却累得散了架，倚在沙发上追剧。

　　还没消停一会儿，魏明媚的声音又来了：“嫂子，你家冰箱里有橙子，给我榨杯橙汁！”

　　橙汁端上桌，她又叫我下楼买薯片。买回薯片，她用餐结束，用纸巾擦着手吩咐：“我吃完啦，你可以收拾餐桌啦！”

　　桌上汤汁四溅，鱼刺横七竖八扔得到处都是。魏明媚顺手抽了两张纸擤鼻涕，完后竟扔在了盘子里。

　　一阵恶心袭上喉咙，但碍于我们的关系，我只能强抑怒气说：“先搁着吧，等你哥回来收拾。”

　　魏明亮到家收拾完烂摊子，将我拉进卧室，揉肩捶背，好言相劝：“明媚年纪还小，又被惯坏了，老婆大人请多体谅。回头，我给你买包！”

　　我扑哧笑了，软软地倒在他怀中，愧疚不已。

　　魏明亮对我越好，我就越不敢开罪小姑子，怕秘密暴露，他会对我失望。

　　其实，是我自作聪明招来小姑子，只为对付婆婆。

　　2

　　公婆离婚二十年了，魏明媚是公公再婚后生的。当年就是因为魏明媚她妈怀上孩子，公婆才离的婚。

　　闹成那样，婆婆对公公的愤恨可想而知，可她并没把这种情绪传递给魏明亮，反而一再提醒他，父亲永远是父亲，即使不住在一起，感情也不会变。

　　潜移默化，魏明亮和他爸关系不错，时有联络。只是婆婆不喜欢魏明媚，多次暗示我别同她来往。

　　可我凭什么听她的？

　　比起古灵精怪的小姑子，我更无法忍受这位作精婆婆！

　　自打我和魏明亮恋爱，婆婆就没消停过。我们出去约会，十次有八次都被她搅黄。

　　有时忘带钥匙，有时腰酸腿疼，有时换灯泡、修电器，花样百出。

　　最夸张的一次是在我们刚结婚时，她说家里遭了贼，还把菜刀搁在餐桌上！

　　她在电话里边说边哭：“我要是早回家一会儿，肯定会撞个当面，说不定就惨遭毒手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魏明亮能不回去吗？

　　他事后跟我说，家里什么也没丢，但配合调查取证做笔录，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

　　办理此案的民警是熟人，特意叮嘱，说婆婆年纪大了容易寂寞，做子女的要多陪伴。

　　这什么意思？显然人家也觉得是做戏！

　　谁料这还不算完，婆婆提出要和我们一起住。

　　我当然不同意。哪对小夫妻不想过二人世界？

　　于是，婆婆故态复萌，心肝脾肺肾都病了一遍，逼着魏明亮回去照顾，末了总不忘补充：“咱们要是住在一起就方便了，省得你两头跑。”

　　魏明亮将婆婆的暗示传达到位，我心里憋气，只能说：“妈想你的时候，你就回去多住两天！”

　　得了这指令，魏明亮一周三四天都不在家住。

　　新婚燕尔，独守空房，我的心情犹如越过顶端的过山车，一路飞流直下。

　　在这个当儿，小姑子魏明媚给我打来电话，说想参观新居。我脑中的小灯泡忽然一闪，计上心头。

　　3

　　周末，婆婆又叫魏明亮回去，我应允他把婆婆接来。

　　他出门后，我拨通了魏明媚的电话，假作遗憾地说：“我婆婆要来住一阵子，之前你说想来我家，恐怕不方便了。”

　　魏明媚不屑地冷哼：“我怕她？嫂子，你是不是受老巫婆欺负，需要我做帮手？”

　　心事被戳中，我愣愣地接不住话。她坏笑道：“我马上就来！”

　　婆婆看见魏明媚，脸上像开了染料铺子，五颜六色的。

　　魏明媚倒大方，上前圈住婆婆胳膊：“阿姨来啦，快进来坐。您喝点什么，茶还是柠檬水，我去倒。” 

　　吃饭时，她摆碗筷，就给婆婆的不一样，却说：“我们常用的都旧了，您是客人，用新的。”

　　吃西瓜时候，她特意给婆婆挑了最大块，话讲得漂亮：“阿姨，您难得来一趟，多吃点。”

　　就这样，小姑子不显山不露水，但每句话都是小刀子，嗖嗖地将婆婆隔离出局。

　　婆婆的脸色越来越灰败，尴尬得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私下问我：“她是不是常来？”

　　听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她整个下午都怏怏不快，没吃晚饭就提出要走。魏明亮挽留不住，只得开车去送。

　　不知为什么，目送他们离开，我没有预料中欣喜，愧疚如丝丝缕缕的细雨，浇得五脏六腑都发潮。

　　魏明媚跟过来，胳膊肘搭上我的肩，斜眼问：“嫂子，你怎么谢我？” 

　　“你要怎么谢？”我茫然问。

　　她晃了晃手中的钥匙串，我一眼瞥见了我家那把。

　　她不以为然地笑道：“咱俩身材脸型都差不多，我想借条裙子穿来着，正好在衣柜抽屉看见钥匙，就挂上了。欢迎我常来吗？”

　　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我脑筋没转过来，木木地点了头。 

　　4

　　魏明媚开始频繁出入我家。

　　不请自来，来了就赖着不走，要挟我伺候吃喝。而我心中有愧，不得不从，深刻体会到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与此同时，家里的东西陆续失踪。

　　起初是些小玩意，香水口红什么的。后来是真丝长裙、名牌太阳镜、小羊皮靴子。

　　我安慰自己，都是身外物、消耗品，不值得计较。可姑息养奸，魏明媚竟将我的结婚钻戒偷走了！

　　看到她指间光芒闪烁，我开口询问。她手往衣兜一插，再伸出时，只剩细白的五指，嬉笑道：“嫂子，没有证据可别乱讲！”

　　我保持好声气：“你想看看没关系，但这东西不光值钱，还有特殊意义，快还给我吧。”说着伸出手，掌心向上。

　　魏明媚不屑地“切”了一声，瞅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没资格这样对我！咱们合作的事，你想让我哥知道？”

　　我瞠目结舌。饶是我有错在先，也绝不受人威胁！

　　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魏明媚挣扎，我抓得更紧。

　　她吃痛大叫：“齐欢，你快放开我！过不了多久，我哥就会抛弃你，你别想好过！”

　　我怔住了：“你什么意思？什么抛弃？少废话，趁早拿出钻戒，不然我报警了啊！”

　　魏明媚眼中划过一丝惊恐，但语气仍强硬：“谁稀罕你的破戒指，这就还你！”

　　她用自由的那只手摸向口袋，拿了东西，狠狠摔在地上，“齐欢，咱自家恩怨关起门解决，不许报警，听到了吗？”

　　报警二字分明是我情急之下随口说的，她怎么像是当了真？

　　我被她奇异的态度唬住了，错愕地点头。她趁机挣脱我，跑出家门，倏忽消失在张开又关闭的电梯门里。

　　我这才发现，被她扔进长毛地毯的不是钻戒，而是一枚硬币。

　　5

　　我联系不上魏明媚，又无法向魏明亮解释争端始末，每日惴惴不安，像是预感到风暴将至，对平静无波的生活生出戒备。可防不胜防。

　　那天，魏明亮气势汹汹回到家，拿出一张图片让我解释。

　　是手机截屏，内容为一条短信，显示订房成功，请于某年某月某日下午四点前办理入住手续，地址是郊区某个五星级豪华度假村。

　　而订房人，是我！

　　魏明亮冷冷地说：“上个月你说出差，就是去这吗？我倒想问问，你在这么高档的地方，跟哪位大老板谈工作？”

　　我一头雾水，试探着问：“同名同姓吗？你从哪看到的图？”

　　魏明亮语气很冰：“就凭这个我不可能来问你。我一个同事的亲戚在那酒店上班，我托他查了，订房时登记的身份证是你的，但办理入住的，是陆亦舟！”

　　我懵了，头脑如被狂风刮过的路面，凌乱不堪。

　　陆亦舟是我的前男友，有钱有闲，有型有款，但非常偏执。

　　我们谈了一年恋爱，因为我和男人说话引起的争吵，双手加双脚都数不过来。

　　我忍无可忍，提出分手，他死活不依。

　　我和魏明亮确定关系后，他又来纠缠，被魏明亮臭揍一顿。从那之后，陆亦舟退出了我的视野。

　　很久都没动静的家伙，怎么像冬眠睡醒的毒蛇，又冒出来了？

　　偏偏那么巧，那几天我去下属单位出差，路远地偏，住在系统特设的招待所，不对外营业，压根没正式票据。

　　我无法自证清白。

　　正在此时，魏明亮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起。他扫过一眼，顿时嘴唇发白，眸子冷得可怕，愤愤地将手机撇给我。

　　只见信息上写着：“谢谢你照顾我的女人，她和从前一样温柔似水。”

　　号码我不陌生，正是陆亦舟。

　　这显然是栽赃陷害！可陆亦舟怎么能拿我的名字订房间？

　　我们半年多没见了，我结婚落户后，已经重办了身份证，他不可能存有我的证件信息。

　　电光火石间，我脑中跳出三个字，魏明媚。

　　她会是帮凶吗？她有什么理由那么做？还有，她和陆亦舟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问题，让我晕头转向。

　　6

　　我无暇扮福尔摩斯探案，因为魏明亮率先开始冷战。

　　他搬去婆婆家，一周都不回来。我又气又委屈。他竟轻易相信陆亦舟那个混蛋！

　　我不想求和，思绪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

　　没想到，婆婆会来找我，问我和魏明亮之间闹了什么别扭，怎么那小子闷闷不乐，每晚都将自己灌醉。

　　魏明亮从不喝酒的。我有些心疼，但更气愤。

　　见我不开口，婆婆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你最近还跟明媚来往吗？”

　　我摇头，蓦地想起之前对婆婆做的事，连忙道歉：“妈，上次您来，我做的太过分了。其实是我叫明媚去的，惹您伤心了，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婆婆握住我放在膝上的手：“齐欢，你不是坏孩子，但心软好糊弄，容易被利用。眼看你和明亮被搅和成这样，我不得不说了……”

　　婆婆告诉我一连串旧事。

　　在我和魏明亮结婚前，她时常收到骚扰短信，极尽侮辱之能事，甚至发出死亡威胁。

　　她怕极了，找熟悉的民警求助。但那号码没实名登记，一时查不出来路。

　　未免魏明亮担心，婆婆始终保密，只叫儿子不时回家陪伴。

　　我们婚后，婆婆家发生了入室破坏事件。什么也没丢，但入侵者把屋里翻得稀乱，还将一把寒光凛凛的菜刀扎在餐桌上。

　　民警调查取证过程中，听说当天单元对面停着辆车，正好对准位于一楼的婆婆家门口。

　　如果开着车载监控，应当能拍到入室者的画面。可经多方打听，却没人知道那车的来历。

　　之后，骚扰短信更频繁地出现，婆婆怕急了，所以提出跟我们同住。

　　“我后来又看见了那辆车。”婆婆说，“车上坐着魏明媚！”

　　7

　　我被自责的潮水淹没。

　　那些独居被骚扰的日子，婆婆一定过得惶惶不安，怪不得她想来和我们住，而我竟伙同魏明媚逼走她！

　　我再次诚恳致歉，将我的怀疑，以及和陆亦舟的纠葛和盘托出。

　　婆婆恍然大悟似地感慨：“那就对了！”

　　婆婆说，我们婚后，她收到的短信变化很大，不像之前那么针对她，而是命令她拆散我和魏明亮，否则就怎样怎样，活像换了个人。

　　事已至此，我们一家人不能再互相隐瞒了，否则会累积越来越多的误会。

　　我把引狼入室的经过讲给魏明亮，原以为他会暴跳如雷，不料他率先自责：“都怪我，是我没尽到做丈夫、做儿子的责任，害你们惹上麻烦。老婆，没完全相信你，是我的错！”

　　他打开手机相册，我看得目瞪口呆。

　　几十张照片显示，和陆亦舟出入酒店的人是我，吃饭拥吻的人是我，连在床铺上抵死缠绵的也是我！

　　不，准确地说，是形似我。

　　照片没有一张是正面全脸照，但那女人有和我差不多的身材和发型，穿着我的衣服，戴着我的太阳镜，蹬着我的皮靴。即便光着身子，也有我的钻戒在指间闪耀。

　　除了魏明媚，我想不出会有别人。

　　难怪魏明亮会信！若我不是当事人，也可能被蒙骗。

　　而发给魏明亮这些照片的人，正是魏明媚本人。

　　小妮子许是嫌角色扮演不够过瘾，还不忘言语挑拨：“哥，这回你看清齐欢是什么人吧，别再受她蛊惑了，早点离婚！”

　　一瞬间，我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怀疑魏明媚了。

　　开房信息所示时间，在魏明媚首次来我家之后。我的身份证就放在衣柜抽屉，而她开过那抽屉。

　　我家的钥匙原本就放在那里。

　　8

　　我“失窃”的衣服饰品价值不菲，报警后，魏明媚被“请”去派出所协助调查。

　　魏明媚试图抵赖：“你们凭什么说是我偷的？这些东西难道都是齐欢私人订制的？我就不能买一样的吗？”

　　我向她出示了家里的监控视频。自她拿走房门钥匙，我便多了个心眼，在家里的暗处装上了摄像头。

　　并且，就在这几天，民警查到确实证据，给婆婆发送骚扰短信的人，正是魏明媚。

　　眼见恶行暴露，魏明媚如泄气的皮球，整个人委顿下去。

　　她承认自己拿了我一些东西，盗取我的身份证，但那是因为受到了胁迫。

　　原来我和魏明亮结婚后，陆亦舟怀恨在心，曾跟踪我们伺机报复，不料车载监控意外拍下魏明媚入室破坏的画面。

　　陆亦舟威胁魏明媚，要给我们找些不痛快，否则就将她送去警局。

　　魏明媚想起她之前给婆婆发短信，令我和魏明亮多次争吵，于是故技重施。

　　导致我婆媳关系紧张后，她故意横插一杠子，火上浇油。再利用我的疏漏，和陆亦舟布局，一步步挑唆我和丈夫的关系。

　　在这个过程里，俩人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把破坏我和魏明亮的婚姻当作共同目标，玩得不亦乐乎。

　　魏明媚在前冲锋陷阵，陆亦舟在后运筹帷幄。俩人什么正事都不干，诚心引我入陷阱。

　　这么敬业，我能不栽吗？

　　要不是婆婆及时提供线索，我和魏明亮还被牵着鼻子走。我俩彼此检讨，发誓从今以后完全信任对方，再不能耍心机、瞎怀疑。

　　只有一点，我和魏明亮都不明白，我们待魏明媚不薄，她为什么要做这些？

　　魏明媚不屑地嗤笑：“你们不会真以为兄妹情深吧？真好笑！实话说，我从小就恨极了你们！我爸每次跟我妈吵架都说，要是当年没犯糊涂就好了，简直扎我的心！难道我是糊涂的产物？”

　　“后来明白，还是我妈说得对，都怪老巫婆装圣母，明明离了婚，还让儿子跟我爸来往，故意恶心我们！我能有今天，都是你们的错！”魏明媚几尽癫狂地大笑。

　　我不胜唏嘘，却一句话也讲不出。

　　因为魏明亮，公婆的确时有来往，但并没别的情愫。

　　想来那个曾偷窃婚姻的女人以己度人，才会妄加猜测，还将负面情绪传染给了女儿。

　　盗窃的事我放弃追究，但魏明媚还是受到了些教训。

　　根据相关法律法规，魏明媚多次发送恐吓信息，干扰到婆婆的正常生活，被处以拘留或罚款。

　　世界终于清净了。

　　9

　　我和魏明亮在小区为婆婆租了一套房子。

　　既不会住太近彼此打扰，又不会因为离太远而缺乏依靠。隔着一碗汤的距离，两下均安。

　　晚上，睡觉时魏明亮也跟我道歉，说无论怎么样都不应该轻易相信几张照片，而怀疑我的人品。在一起这么多年，早应该彼此了解。

　　我假装生气背过身去，却恰好瞥见窗外的一轮圆月，清风拂面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跟魏明亮恋爱时的细枝末节。

　　那时候是真甜啊，虽然结婚后我们变成了寻常夫妻，但是天底下，又有谁不是普通夫妻呢？

　　醒醒吧，世界上没那么多电影小说里生死离别的爱情。

　　魏明亮小声，问：“老婆睡了吗？”

　　我嗯了一声，他轻手轻脚从背后抱住我，“老婆，快睡吧，明早我给你煮红豆粥。”

　　“嗯，要加糖。”我说。

　　他笑了，在我颈窝呼出一丝温柔的气息，“好，加很多糖给我的小姑娘。”

　　我忽然笑了，他居然还记得当年追我时的昵称，他已经很久没叫这样叫过我了。

　　没一会儿，魏明亮睡着了。

　　我望着窗外的月，不禁长舒一口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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