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啊珊这篇本来应该是上个月想给你们发。后来一直斟酌拖拖拉拉到这个月。有点心酸,世事无常。为了叙述方便,第一人称纪录。清明节,阴雨霏霏,空气阴冷,堂弟一袭黑衣,跪在二婶坟前耸着肩哭,二婶临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堂弟。我转头望向母亲,母亲怔怔看着二婶坟,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哽住了
文/啊珊
这篇本来应该是上个月想给你们发。
后来一直斟酌拖拖拉拉到这个月。
有点心酸,世事无常。
为了叙述方便,第一人称纪录。
清明节,阴雨霏霏,空气阴冷,堂弟一袭黑衣,跪在二婶坟前耸着肩哭,二婶临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堂弟。
我转头望向母亲,母亲怔怔看着二婶坟,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哽住了喉,最后站在堂弟身后,轻抚他背脊,润了眼睛。
二婶绝对想不到,有一天母亲会为她掉眼泪。
我家跟二叔家关系很好,遇到农忙,盖房子之类大事,两家都互相帮忙,二叔烧了红烧肉,包了饺子,都会端一碗过来给我打牙祭,母亲对我严厉,每每我受了委屈,跑到二叔家哭鼻子,二叔都会牵着我手跟母亲理论一番。
我跟堂弟关系也很好,二叔是个瓦匠,收入不高,堂弟没零花钱,我会毫不犹豫分出一半给堂弟,堂弟笑靥如花。
两家关系发生微妙变化是在父亲得了肝病之后,当时父亲病得很重,医生说除非肝移植,否则最多活一年。
我们一家天都塌下来了,母亲直接晕倒在医院,爷爷一夜之间白了一半头发,父亲是事业单位领导,经常有饭局,他是个嗜酒如命的人。
我跟母亲都做了配型,结果却不符合要求,年迈的爷爷巍巍颤颤跑来医院,说要用自己的肝,我跟母亲磨破了嘴皮,才把他劝回家。
二叔知道情况后,请不到假直接旷工,火急火燎赶来县城医院,做了配型,结果二叔的配上了,我跟母亲喜极而涕,找到救命稻草般。
就在此时,得到消息的二婶从县城回家了,因为二叔挣的钱少,为了补贴家用,二婶一直在县城饭店上班,逢年过节才会回家。
二婶一哭二闹三上吊,尽管医生说了,只是捐献一部分肝,不会有生命危险,且二叔身体很好,切除的部分肝,再修复长好的概率很大。
二婶什么也听不进去,她觉得这是一命换一命,最后干脆把二叔锁在了家里,不让他出屋,爷爷敲了几天门,嗓子嚎出血。
二婶在家稳如泰山,不为所动,她跟二叔说,只要他跨出大门,她就撞墙死在家里。
父亲还什么都不知道,满怀希望等着做肝移植,我跟母亲当时都不忍告诉他,后来整整三个月都没做手术,父亲大概也察觉到了。
他知道二叔不出现,肯定有他不得已的原因,那段日子我跟母亲以泪洗面。
第五个月时,父亲黄疸指数超出了正常人二十倍,寝食难安,眼珠子里面几乎看不到眼白,都是黄色,父亲绝望地等待死亡。
菩萨保佑,后来有了一个肝源,捐献者是车祸脑死亡,跟父亲配型成功,我和母亲恍如隔世,跪在医生面前磕响头道谢。
感谢好心人的馈赠,父亲最终从鬼门关回来了。
父亲出院后,二叔带着堂弟,拎着水果来我们家,满脸歉意,爷爷也来了,他们知道母亲心里责怪二婶。
但毕竟父亲健康出院了,在爷爷的劝说下,我们两家表面上还像往常一样来往,只是不再心贴心了,仅仅维持着打招呼寒暄。
父亲跟我说不管大人怎么样,不要影响我跟堂弟的感情,我点了头,依旧把零用钱分堂弟一半。
当时村里很多人等着看我们两家笑话,二婶是外地人,泼辣蛮横,母亲是女强人,精明干练,他们觉得母亲跟二婶肯定会吵得天翻地覆。
但最终没有,爷爷说了不管怎样,不能让外人看了我们两家笑话。
本以为日子会这么平静过下去,但老天爷是个喜欢热闹的角色。
爷爷分家产时,偏心了爸爸,因为爸爸换肝,几乎花光家里积蓄,以后也干不了重活,还要终身服用昂贵的抗排异药。
家里就靠母亲撑起一片天,爷爷私下里给了一张十万块的存折给母亲,母亲也没谦让,收下了。
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强,二婶知道后,大发雷霆,仿佛一头发了疯的母牛,冲到我家,指着母亲鼻子破口大骂,问候了母亲祖宗,说生出儿子给老王家续上香火的人是她,母亲凭什么多拿钱。
她觉得是母亲在爷爷面前装可怜,爷爷才做出此举动,而且她觉得母亲这几年做快餐生意,赚了不少钱,只是哭穷而已。
母亲没正眼瞧二婶,任凭她如何泼脏水,就是一言不发,母亲是明白人,反正钱在她手上,二婶嗓门再大,也不会把钱吼走。
二婶手插着腰,龇牙咧嘴,骂得口干舌燥,二叔在一旁拉都拉不住,只得无奈蹲在墙角旮旯抽旱烟。
大概是骂累了,母亲又没有任何反驳,二婶一记猛拳犹如打在棉花上,好不没趣,阴着脸,窝着火走了。
二叔弓着腰一个劲给母亲道歉,二婶一溜烟功夫已经冲到了爷爷家里,打算拿爷爷出气,毕竟钱是爷爷给的。
爷爷满脸笑容,说家和万事兴,有话好好说,二婶哪里听得进去,怒目圆瞪,机关枪般诉说爷爷各种偏心,然后大骂爷爷老不死的。
本以为她骂完就会消停,谁知她隔三岔五跑到爷爷和我家门口骂,白天骂完晚上骂,她骂得越凶,母亲越是不愿意拿出那钱。
母亲装作听不见,老僧入腚般,该干嘛干嘛,但爷爷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折腾,吃不好睡不好,一个月后悄无声息走了。
父亲跟二叔跪在爷爷灵堂前嚎啕大哭,父亲把母亲骂得体无完肤,如果她不私下接受这十万,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村里人也纷纷来看热闹,说老爷子是被二婶活活骂死的。
二婶没了往日嚣张,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处理完爷爷后事,二叔提出了离婚。
二婶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身子直挺挺的,一脸惊恐,瘪着嘴,二婶是外地人,穷沟沟来的,老家父母已经不在了,她根本无家可回。
堂弟当时十岁,知道父母要离婚,不去上学,战战兢兢,整天在家看着二婶,跪着求二叔不要离婚,他才十岁,不想做没妈的孩子。
最后父亲也去劝二叔,爷爷已经走了,已经挽回不了了,如果知道自己孙子这么难过,他在地下心也不会安。
二叔看着可怜兮兮的堂弟,最终软了心,没跟二婶离婚。
二婶消停了几年,我跟堂弟也渐渐长大,母亲快餐生意越做越红火,后来外卖普及了,母亲把快餐店搬到了大学城,外卖单满天飞。
赚了钱后,母亲把家里房子翻新了,加盖了两层,绿色琉璃瓦光彩熠熠,还在院子里砌了一座观景假山和喷泉,村里人纷纷投来羡慕眼光。
二婶坐不住了,堂弟就要升初中,二叔泥瓦匠的活记越来越少,她也想做生意,思前想后,她决定开一个养鸡场。
二叔是不同意的,他觉得二婶没经验,而且开养鸡场又脏又累,最关键的是二叔手上没多少钱。
二婶却非常执拗,吃了秤砣铁了心,她觉得只有做生意才能赚大钱,她不想看着母亲越来越风光,而自己家捉襟见肘。
二叔拗不过二婶,抖抖索索取出了家里老底,二婶一再保证稳赚不赔,到时候让堂弟读条件好的民办高中,有外教的那种。
二婶满怀希望操持起了养鸡场,起早贪黑,还雇了两个员工,做起了老板,每天跑销路。
二婶没啥文化,也不会谈业务,只找了县城几家饭店,人家用她的鸡,还要杀好了送过去,每天进账少得可怜。
短短半年,二婶就开始泄气,有时回家正好看到母亲,母亲学了驾驶,又买了一辆黑色面包车,从二婶身边经过,扬起阵阵灰尘。
呛得二婶直咳嗽,二婶又急又气,二叔见二婶并没拿什么钱回家,便问她说好的稳赚不赔的呢,每每这时,二婶都低着头,嗓子眼发苦,不敢直视二叔眼睛。
二婶不愿意把养鸡场关了,依旧苦苦支撑着,鸡已经长大了,却没有销路,每天还要吃很多饲料,二婶心急如焚。
母亲四十岁生日那天,家里好好热闹了一番,母亲非常大气,请了全村人来吃饭,好酒好菜招待,村里人都夸母亲能干,父亲好福气。
大家吃得正兴时,二婶举着菜刀冲了进来,张牙舞爪,说母亲毒死了她养鸡场的鸡,母亲一脸错愕,二婶已经开始掀桌子。
一时间,人仰马翻,二婶养鸡场的鸡一夜间死了一大半,二婶气急败坏,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母亲使的坏,操着刀就来了。
被冤枉的母亲哪里肯罢休,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俩人厮打过程中,二婶的菜刀上见了红,母亲的右脸被刀划伤,血汩汩直流。
二婶拿菜刀只是虚张声势,没想到真的见了红,她吓坏了,六神无主,扔下菜刀,慌不择路。
我跟父亲赶紧搀扶母亲去了医院,止血,打麻醉,缝合,十公分的伤口,医生说会留疤,母亲噤若寒蝉。
赶到医院的二叔,看着满脸是血的母亲不知该说什么,嘴角抽动半天,最后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母亲不甘心,后来拿着二婶死去的鸡去兽医那检查,根本就是鸡瘟,哪里是吃了有毒的东西,二婶当时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看在二叔的面子上,母亲没有报警,常常对着镜子黯自流泪,看着右脸那道缝合好的伤口,如蜈蚣密密麻麻的脚,触目惊心。
二叔心灰意冷,跟二婶离了婚,二婶不仅伤害了母亲还亏光二叔所有积蓄,更是在全村人面前丢光二叔脸,二婶没有闹,默默收拾行李,离开了家。
当时堂弟已经十六岁,初中毕业,他趴在门框上,看着母亲渐渐消失的背影,心纠着疼,指甲嵌入掌心。
不管外人怎么说二婶,在堂弟心里她都是最疼自己的母亲,二婶临走前还给堂弟做了十张烙饼,把堂弟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
二婶走后,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母亲咨询了美容医院,医生说母亲脸上的疤可以去掉,需要些时间和钱,母亲万分欣慰。
逢年过节二叔还是会带着堂弟上门,满脸歉意,低着头,寒暄几句,想说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跟堂弟关系也冷淡了许多,堂弟读高中后,只有周末会回家,也不会再找我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还学会了抽烟。
堂弟高二那年寒假,母亲通过手术去掉了脸上的疤,母亲开心得手舞足蹈,笑靥如花,父亲小心翼翼提出,喊二叔来家一起吃年夜饭。
母亲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么些年,大家心里都不开心。
二婶走后,母亲去菜场买菜看过她几次,她神情沮丧,衣衫单薄,蓬头垢面,蹲在地上叫卖,面前放着菜篮,篮子里是一些发黄发瘪的菜。
二婶看到母亲拘谨地笑,不知道说啥,递给母亲一袋干巴巴的绿叶菜,母亲犹豫许久还是接下了,给二婶钱,二婶不要。
二叔没有去看过二婶,倒是堂弟偷偷去看过二婶,二婶塞给他几张皱巴巴的钞票还有烙饼,被二叔发现一次,直接用皮带抽堂弟。
二叔不想堂弟以后跟二婶一样,蛮横无理,自私自利,目中无人,所以不让他去见二婶。
年夜饭那晚,二叔带着堂弟来了,堂弟看着我们一家其乐融融又想起了二婶,小心翼翼问二叔,能不能让母亲回家过年。
二叔脸色黑如锅底,没有说话,我赶忙岔开话题,堂弟努力控制悲痛情绪,含泪吃完了饭。
后来堂弟周末也不回家了,除了要生活费很少跟家里联系,二叔打电话给他,他也只是敷衍几句,成绩也一落千丈。
后来堂弟班主任找到了二叔,说堂弟不合群,反应迟钝,很少跟同学老师说话,室友反应说,堂弟常常夜里坐在床上哭。
二叔带了堂弟回家,堂弟说他很想妈妈,二叔暴跳如雷,吼堂弟,就当没这个妈,堂弟不敢再说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其实当时堂弟已经得了抑郁症,只是在农村,很少有人会关注,二叔依旧不让堂弟见二婶,堂弟常常独自在屋子里又是哭又是笑。
一天二叔哭着跑到我家,身体抖成筛子,话都说不利索,堂弟自杀了!
家庭的变故终究给堂弟心理造成了严重创伤,好在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二叔也让二婶见了堂弟。
二婶抱着堂弟嚎啕大哭,不停捶自己胸口,说自己不配做母亲,害得堂弟成了如今这样,一切都是她的错。
堂弟紧紧抱着二婶说,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你都是我的好妈妈,是最爱我的妈妈。
堂弟出院后,二叔主动提出复婚,二婶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珠,她没了昔日的飞扬跋扈,整个人憔悴安静很多。
母亲跟父亲也没有说什么,逢年过节,二婶会主动送水果营养品过来,她低着头,不敢看母亲,拘谨地笑着,眼角褶子聚在一起。
二婶回来这半年,堂弟开朗了很多,一家三口常常一起逛超市,二婶每个周末都会站在村口翘首以盼,满脸期待,等待放学归来的堂弟。
半年后,二婶被查出宫颈癌晚期,她早已知道,她第一次发现时,肿瘤就已扩散,她知道二叔的钱已经被她亏光,堂弟还要读书。
她也没脸开口跟我父母借钱,也可能就算花了钱,也只是延长一点时间而已,所以二婶瞒了所有人。
病床上的她,眼窝深深凹了下去,身体如干瘪黄瓜,但看着堂弟的眼神依旧柔和,半天挪不开,堂弟早已泣不成声。
儿子不哭,妈妈自私强势了一辈子,伤害了很多人,你要学会宽容,勇敢,学会爱人。
妈妈在天上,每天都会看你,妈妈永远爱你。
说完这几句话,二婶已经奄奄一息,眼皮都撑不开,她费力抬起眼皮,望向母亲,母亲缓缓走了过去,二婶先是摸了摸母亲右脸,然后攥着她手。
母亲把耳朵凑了过去,二婶气息微弱,用尽最后力气,说了三个字,对不起,最后撒手人寰。
后来我们在她枕头底下找到了一封遗书,二婶没什么文化,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愿意捐献器官。
她心里知道,最初阻止二叔捐肝给父亲是两家矛盾的初始,她自私强势了一辈子,最后却失却了一切。
可惜医生说她器官已经多处转移癌细胞,有医用价值的只剩那一双眼角膜,二叔强忍悲恸,在捐赠协议书签了字。
二婶的眼角膜会让一个失明的年轻生命重见光明,这是生命对生命的馈赠,她用自己最后能做的一点事情,救赎了自己,温暖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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