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傍晚,我和一位老媪在西城碧云桥亭下避雨。小雨淅淅沥沥,虽是深秋。10月的湘西已然多了几分凉意。百鸟雀早已不见身影,地上松软的泥土里偶尔钻出一只蟋蟀,撩动短小的触须,神情呆滞。烟灰色的天空,浸染了整个视界,犹如江南水墨一样的诗画。老媪身着斗笠,右手小指上套着一枚暗黄色的哑金戒指,褶皱的皮纹,淹
某日傍晚,我和一位老媪在西城碧云桥亭下避雨。小雨淅淅沥沥,虽是深秋。10月的湘西已然多了几分凉意。百鸟雀早已不见身影,地上松软的泥土里偶尔钻出一只蟋蟀,撩动短小的触须,神情呆滞。烟灰色的天空,浸染了整个视界,犹如江南水墨一样的诗画。老媪身着斗笠,右手小指上套着一枚暗黄色的哑金戒指,褶皱的皮纹,淹没了戒指的大半。湘西的天气,潮的让人骨寒。下午还是晴空万里,只一刹那的时间,乌云翻过山头,冷风裹挟着暴雨袭来,瞬间冲洗了苍翠的山地,只一瞬,一切变成了灰黄色。我像个没有主见的人,一会儿躲在亭子的方柱后,一会又翻起地上的几片牛毛毡,挡住飞溅的水滴。我像个小丑一样,一刻不停。老媪侧对着我,只望向远处的山川,一言不发,那样子,像极了风中的一尊雕塑,只在风拽扯他的衣角,才看得出是个活着的生命。久不见雨停,内心万分焦躁,恰好君彦打来电话。动听的音乐和手机上君彦的名字,平息了大半的焦躁。君彦是我的女友,相识三年,我们恩爱如初见,互相鼓励。走过了大山大川,现在来到了湘西,原本预约的相会,因为大雨而延期。我拒绝了君彦来送伞的提议,电话那边,君彦一直安慰我,我回以微笑,夹随着甜言蜜语。欢笑声,伴随在雨滴声中。挂断电话,须臾,又是一阵心烦和焦躁,我望向远处。余光不经意瞥向老媪,暮色雨亭下,我俩驻足远望,彼此无言。滴落的雨声一刻不停,此刻连蟋蟀也不见了踪影,没有了它的鸣叫,小亭子突然显得安宁。淅淅沥沥的雨滴,飘进了亭子,在地上汇聚成一小片水洼,水洼中倒映了老媪的脸庞和深邃的眼睛。又是一阵沉默,风改变雨的方向,斜斜地淋进亭子。我左避右闪,不觉间已和老媪靠在一起。亭外依旧是绵延的雨,亭内两个人望着外面,一位神情凝重,沉默不语,一位则左顾右盼,等待雨停。没多久,我受够了这种气氛。狭小的空间,与陌生人相处,即便是年迈的老媪,一句话不说也着实让人难堪。“您看,这雨可真够下的,湘西这天气说变就变……”老人无言。“您老是本地人吧,依您看,这雨得多久停啊……”老人无言。“这一天可真够倒霉的,本来约了和君彦爬山,这鬼天气,怕是老天故意跟我对着干”老人无言。我自顾自说了几句,没有得到回答,也自觉无趣,索性闭口不言。雨依然淅淅沥沥,烟灰色的天空越发阴沉。远处偶尔有一只飞鸟划过,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中。“君彦是你女朋友吧……你们感情好嘛……”老人兀然问道,语气又似乎是自言自语。“是,是”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唯恐她再次沉默,于是忙接话回答。老人依旧沉默,没有再次接话,气氛又开始压抑。没多久,老媪竟然拿出一支香烟,她招呼我靠近,示意让我双手围成一个圈。我知道,她是准备点火抽烟。须臾,老人吧嗒嘴抽了一口,吐出一阵青烟,表情稍显放松。借着烟劲,老人竟然自顾自地讲起了她的故事。
她本是村子一个大户人家,10岁那年父亲搞起生态养殖,事业越来越大。她有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时就订了娃娃亲,只待长大,便会顺理成章举行婚礼,两家联姻,一切看似美好,只待时间圆梦。12岁的他,生得好生俊俏,学识渊博,知书达理。深得村里乃至镇里姑娘的好感。不过,他眼里只有她,他总对她说,要用18台娇子,抬着他绕村子一圈,再把她赢娶进门。他要让村子的一切,见证他矢志不渝的爱情。他刻苦而努力着,18岁高中毕业,意外考上了国外的大学,他要去外国深造,用所学知识,带给家乡更多财富。离别的时候,亦如这淅淅沥沥的雨天,他亲吻了她的唇,许诺2年学成后一定回来娶她,用一生去相拥相爱。她脸色绯红,许久,才偷偷掀起伞的一角,看到公车已经驶离,他在最后一排,不停挥手。2年后,她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身材高挑,面色姣好,她只待他到来。她每天夜不能寐,梦里无数次见到他的身影,像个新婚的小媳妇一样,她亲手织了好些衣服,想象着他穿起的样子。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收到了他的来信。从村委拿到信后,她把信件攥在胸前,几乎是跑着回家。又跑进自己房间,坐在书桌前,几乎快要笑出声。因为跑的太急,她脸色绯红,甚是好看。信件展开,是他的字迹,清秀有力。她看着,看着。蓦然,愣住。几滴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信纸上。信里夹着一张照片,她搂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信中写着他已另有所爱,不会再回来让她不要再徒劳地等待,谁也不可能再改变他的心,他会和新欢,在异国土壤幸福快乐地活下去。她哭了,哭成了泪人,从此以后,她终日闭门不出,以泪洗面。父母亲多次开导无果。希望张罗一婚事,女儿出嫁后,兴许能有所好转,均被女儿拒绝。女儿终日哀愁,日渐消瘦。有几次,她远远站在他家门口,看着他父母忙碌地身影,她想去质问,终是没有勇气。他的父母看到她,也远远关上门,避而不见。终于,当秋叶再一次铺满大地,她终于有所好转,这天,她应允了父母亲的安排,3天后去镇上参加一个相亲会。以她的姿色,不愁没人娶。她憧憬着爱情的美好,尽管时常想起他,感到内心酸楚。她仍强迫自己多想想3天后的美好,试图尽快把他翻页成过往。
临行的前一天,天色阴沉。她独自行走在村子,往后远嫁,兴许再难看到村子的一切,她只踱步慢行,做一番留念。路过他家的时候,蓦然看到他的父母,提着满满的黑袋子,两人相互依偎,缓慢朝后山走去。她心生好奇,却也实在猜不到原由,只是悄悄跟随其后,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的父母,越过篱笆,趟过杂草,来到村后一处平坦的空地。许久,她才跟上来,看到的已然是他父母祭奠的场景。他父母,痛哭着,母亲更是哭得快要晕厥过去。她并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被这哭声触动,内心也开始悲鸣。她向前走了几步,看到墓碑上一个熟悉的照片,正是他!他更加疑惑,呆呆的向前走,穿过草丛,来到坟前。他的父母看到她,闪现了一丝惊奇,但很快,又被巨大的痛苦掩埋。许久,她看清了那张照片,真是他!亦如3年前离别时的模样,他微笑着,那样迷人。她无法忍受,哭了出来,一边焦急地想要知道事情的缘由……原来他2年诊断出前得了癌症,医生只给他最多1年的生命。那天,他痛苦地捶打着墙面,双手破裂,鲜血直流。他痛苦过,绝望过,无法接受,又不知所措,痛苦煎熬,令他日渐消瘦。他跪在父母面前,哭着祈求父母救他。父母亲变卖了所有家产,在城里四处求医无果,最后打听到,国外有治疗机构,更有把握治好此病。于是他心生出国治病的愿望。此番出国,是生是死只随天命,他纵然满怀期待,也不想她担心和绝望。于是他编织了一个出国留学的谎言,只叫她在家等待。上天总会开出一个个玩笑,他尝试了,努力了,尽力了,却依旧无法战胜病魔。他日渐消瘦,最后瘦的像个皮包骨头。他已度过了疯狂期,此刻,只是每天躺在床上,被动接受治疗以及等待着随时到来的死亡。有一天,他得知她还在家里等待,他心痛欲绝,恨不能马上与她相会,可是,他又怎么忍心让她看到自己的模样。思来想去,他想到这个策略,和自己的表妹,联手演绎此番场景,希望她恨他,彻底忘掉他,然后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一瞬间,她全明白了,墓碑上,他笑容可掬,亦如曾经的模样。她再也忍不住,抱着墓碑痛哭,此刻,天空下起雨,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衫,雨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汇集着眼泪,滴落在身下的坟包里。哗哗的雨滴声,仿佛是他的悲鸣……老人从破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颤抖着交给她,她打开,那是一枚金灿灿的戒指,侵染了雨水后更显得纯净美丽……
此刻,雨已经悄然停止,几声鸟雀的啼鸣打破了故事的悲怆。我听得入神,竟已忘了周围的一切。老媪停下,不再讲述,只望向远处,眼神里分明透着悲伤和泪光。老媪抖落斗笠上的水渍,走出亭子,抬头看了看夕阳。远处山隙间一缕阳光照进亭子,朱红色的柱子上,残存的雨滴闪耀着金色的夕阳。老媪戴好斗笠,用手调整着位置,右手小指上的那枚戒指,此刻倒映着夕阳,闪烁着动人的光辉。须臾,她慢慢走向山林,身影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我的电话再次响起,君彦打来的。我俩确认了相会的时间和地点。挂断电话,我走出亭子,此刻已是黄昏,雨后转晴,空气清新,草色迷人。我看了看身后的亭子,雨后的亭子少了几分尘迹,多了几分艳丽。我抖了抖外衣的水渍,朝着山路走去,蓦然回头,亭子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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