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

发布时间: 2019-11-08 09:42:11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经典文章 点击: 117

1.小时候,家里是做生意的。记忆里父母总是坐在充满二手烟的空调房子里和别人谈生意,很多东西听不懂,不过反复出现的一两个词让我记住了。他们开口时总会先说一句现在是旺季怎么怎么样,淡季又怎么怎么样。那时我的脑海里总会不自觉地生成这些个字眼,淡季还好,两个字是正确的,可并不知道淡旺季真正含义的我,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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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小时候,家里是做生意的。记忆里父母总是坐在充满二手烟的空调房子里和别人谈生意,很多东西听不懂,不过反复出现的一两个词让我记住了。他们开口时总会先说一句现在是旺季怎么怎么样,淡季又怎么怎么样。那时我的脑海里总会不自觉地生成这些个字眼,淡季还好,两个字是正确的,可并不知道淡旺季真正含义的我,生成的旺季就变成了忘季。忘季是什么季节?那时我迷惑了很久。后来才知道那是旺季。可再后来,想起忘季这个词语,又猛然发现,忘季真的存在。忘季就是被用来遗忘的季节,每个人都有,一生一次,向前追不到,向后回不去。忘季里住着很多人和事,他们在那段时间里陪你前行。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教会了你很多东西,当你迈向全世界时,他们对着你的背影挥挥手,和你一样,忍着眼泪带着笑。说是忘季,本该遗忘,可我却做不到。小学的时候,父母生意忙,一忙起来就顾不上管我,于是就把我送到奶奶家。那里是个类似大杂院的地方,但不像其他大杂院那样总是热闹着,它总是沉默着,像个世外桃源。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大我一岁的男孩,他叫纪珏。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时,我以为我问的第一个问题就被拒绝了。他看着我迷茫的眼神,叹了口气,用一个粉笔头在水泥地上歪歪扭扭写出了“纪王玉”,指着说,纪珏。我那句“明明是纪王玉三个字啊”硬是没说出口。大杂院里的小孩子本来就很少,一般就我和纪珏每天走街串巷自娱自乐,玩着幼稚的游戏,乐此不疲。他家和我奶奶家是邻居的邻居,中间隔着一家小卖部,老板是个怪老头,但不讨厌小孩。我和纪珏总会在小卖部里消磨饭后的无聊时光,因为那里有电视。当然我们的家里都有电视,可纪珏的父母总是板着脸,电视上也盖着一张白色纱巾,仿佛电视真的只是用来看看的。而我奶奶总是要在客厅和其他奶奶打麻将,容不下我们两个。于是,我们来到了怪老头的店里。起先我们和他一起看无聊的新闻联播,但是很快,老头就坐在摇椅上昏沉睡去。纪珏看着我,用手指了指老头怀里的遥控器,我立刻会意,小心地从老头怀里抽出遥控器,然后小心翼翼地换成动画片。尽管我们看的是无声的,但就是莫名的傻开心。纪珏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露出刚刚长出的门牙,也对着他笑。我小声问他,你最爱喜欢看谁?他说,孙悟空。我说我也是。我也想要一个金箍棒。他愣了一下,把头凑近我的耳朵,说,你听说过龟派气功么?纪珏说,这个院子里他就我一个朋友,所以要是谁敢欺负我他就和谁没完。有一天我告诉他有人打了我,他眼睛一瞪,谁?我说,我妈。纪珏的鼻涕立刻就流到了嘴里。后来我才知道在遥远的山的那边海的那边不光住着精灵,还有一个住在岛国的孙悟空,据说他还不是地球本地人。后来我也知道,我不在大杂院里的时候,纪珏总是一个人,孤单得像是被世界遗弃的小孩子。终于,我上到了五年级。而纪珏也自然是六年级。我们不在一所小学,所以只有周末我才可以去大杂院里找他。我们总是坐在两层楼房的楼顶上,俯视整个院子。我手里捧着他给我的旺仔牛奶,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可每次我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所以就会产生一种怎么都喝不完的错觉。我转头问纪珏,纪珏你将来,啊不对,你秋天的时候准备上哪所初中?他笑着说,城里不就两所嘛。我说城里不是也只有两所小学嘛。他笑得更大声了,说到,哦是这样啊,你小子想和我上同一所初中就直说嘛。我妈说让我上好一点的那个,她说让我好好学习,考不上她帮我想办法。我点了点头,准备将旺仔一饮而尽,却发现只剩下最后一小口了。我把罐子丢到一旁。纪珏说,你放心,到了初中我罩着你,像以前一样。谁敢欺负你我跟他没完。我正想问那我妈呢,他立刻扶住我的肩膀说,除了你妈。在暑假来临前的的最后一个周末,纪珏带着我去了一个他口中“很不错”的地方,他说那个地方只有他知道。那是一座古塔,是这座小城唯一的历史遗址,听说政府要在这里建一座广场,要把塔的底座重新修缮。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这小子到底要干嘛。当他取下塔门上挂着的锁时,我就知道了一切。我跟在纪珏屁股后面,手抓着他的衣服,发霉的木头味道不断涌入我的鼻腔。我隔着黑暗说,纪珏,我们回去吧。纪珏说,别怕。我说我胆小。纪珏说那你回去吧我马上下来。然后我就松开了手,纪珏忽然就不见了。黑暗立刻围堵了我。我回过头发现已经看不见楼底的光亮了,心中一颤。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感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的后背。我幼小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我扯着嗓子喊,纪珏!上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迈开发抖腿开始上楼。不知走了多久,一个趔趄上到了顶层。忽然的光亮让我的眼睛有点不适,我看到模糊的纪珏,他转过身,说,你看。然后用手指着窗子,接着说,整座塔就这个窗子没被封上。我说,我靠,老子屁滚尿流地爬上这破玩意,还以为有啥值钱的文物呢,你居然只是为了给我展示一个破窗?这窗子值多少钱?他说,你别急啊,过来看。我一脸“你这个傻逼”的表情走了过去。他说你看外面。我转过头。外面是小城,阳光猛烈,世界异常清晰,所有的事物一览无余。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路口和每一个小区,以及我们的大杂院,都在阳光下安静地伫立。我惊讶地看着,我从未在这种高度和角度看我所生活的地方,它圣洁得让我熟悉又陌生。纪珏说,怎么样,没骗你吧,我木木地点了点头。你知道为什么这里的风景这么好看吗,他问我,他知道我的回答所以继续开口,因为你刚刚穿过了最黑的黑暗。我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他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他说,二楼房顶呆久了,就会无聊。哎,你知道哪里最好看么?我摇头。他抬手一指。原来是大杂院。我问他为啥。他说我还小以后告诉我。我心想你不过大我一岁而已,切。于是我问他,你升学考试复习好了没有?擦,你能不能不要破坏意境。2.暑假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离不开补课班作业也来不及抄。那时候周杰伦火得一塌糊涂,整个夏天我的耳边都充斥着蝉鸣和他的嘻哈。母亲告诉我明年就小升初了,所以要赶紧补课。于是,整个夏天我都没怎么和纪珏玩过,除了在奶奶家吃完饭出门准备去上课时打个照面。关于升学什么的东西我向来不在乎,我只想再去高耸的古塔顶上看一遍风景,可没有纪珏我连那扇门都不敢推开,哪怕我带着手电。当我和纪珏再次坐在二楼楼顶时,距离上次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还有一星期就要大年三十,但一切还是像往常一样安静。我缩在羽绒衣里看着纪珏,这么长时间不见,发现他长高了,头发也留到了眉毛附近。我呼出一口气,问他,你挺厉害的,居然真的考上了那所中学。他笑着也出了一口白气,说,其实差了一分,最后是我妈托关系把我送进去的。你是不是说过你也要上那所中学?我点了点头。他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肯定没问题,我知道你学习比我强多了。我说,别提那个了。哎你怎么留长头发了?纪珏想了一下笑着说,冬天冷,保暖。我说,去你丫的。他立刻站起身,拽住我的领子把他冰凉的手直接塞入我的后背,说,你还敢骂我?我大喊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敢了!同时奋力地挣扎。纪珏把手抽出来,得意地笑着。我裹紧衣服,让后背快点暖和起来。我告诉纪珏我想去古塔,他摇着头说冬天风景不好看,而且塔门会被锁起来。我说被锁起来你咋知道好不好看的。他说去年这个时候我是带着一把锤子去的。我咽了一口唾沫,突然想起来夏天时候他在塔顶没有给我答案地那个问题,于是我此时问起。纪珏听完,说,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还记得,看来真的不好忽悠。我说,我靠,你在忽悠我,还忽悠了大半年!他说,别急,没忽悠你。告诉你哈,其实我指的不是大杂院,是一栋房子。我问哪一栋。他又是抬手一指,我抬起头,目光在风中延伸,直到看到了大杂院尽头的一栋房子。我又问,为什么?他看着那栋房子,一脸笑意,因为那里面指着我喜欢的人。话音刚落,这个冬天的第一片雪花就飘落了下来。大杂院是个类似椭圆形的院子,纪珏家在最西边,而纪珏指的那栋房子在最东边。东边和西边一样,都有一条各自的出入口,所以东边过东边的日子,西边熬西边的年月,一般没有什么交集。所以我到了冬天才知道夏天的答案。这个大院子里不光住着我和纪珏两个小孩,还有一个女孩,纪珏说她叫马晓琪,漂亮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当时就不开心了,这小子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还瞒了我这么久。纪珏说,因为我年纪还小。我又不开心了,明明只隔了半年,说什么我还没长大,显然就是怕我看到漂亮女生按捺不住和他抢罢了。纪珏一边带着我踩着积雪往东走一边说,大半年,不长也不短,可以发生很多事让你长大。我说,切,又说那些我听不懂的话来打发我。雪一口气下了好几天,院子里本来就没啥生机,这下彻底被肃杀了。走过昨天和纪珏堆雪人的地方,发现雪人的胡萝卜鼻子被偷走了,我正想告诉纪珏,可又想起这个胡萝卜本来也是从奶奶厨房里偷出来的。我和纪珏站在了马哓琪家的后墙边,他说他也是偶然发现这个女生的。有一天,当然,是我不在的时候。百无聊赖的纪珏从西边溜达到了东边,快走到尽头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些细碎的乐声,他仔细一听,好像是钢琴,于是他循着声音往前走,最后就站在了一栋房子前,准确地说是一堵墙面前。他费力爬上旁边的树,终于将目光越过了高墙。嗯,就是这棵树。纪珏用脚踢了踢干枯的树干,将附在上面的雪踢了下来。纪珏艰难地保持身体平衡,抱在一根粗树干上,望向房子二楼上的窗户。他透过玻璃看到了里屋,淡紫色的窗帘只拉上了一半。屋里,一个穿着粉色毛衣的背影坐在一架黑色的钢琴前,那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在弹钢琴,她的手灵活地在琴键上游走。悠扬的琴声穿透了厚厚的墙壁,越过高墙,传入墙外树上的少年耳中。纪珏不知道这支曲子的名字,但他不在乎,他只是盯着那个美丽的背影,在心里反复猜想关于那位姑娘的一切。他知道,他喜欢上了那位姑娘。他想让姑娘转身,但是又不敢发出声音,他怕破坏这个环境,也怕吓到她。纪珏对着雪盖的高墙,望眼欲穿。我在他身后笑着说,说不定她转过来是个丑八怪呢。纪珏背对着我,说,别扯淡,都说了她美丽无比。我说,你怎么知道。趴在树上的纪珏继续望着房子里的背影,期待着那个女孩转身,可是他趴得手脚发麻也没等到那一刻。于是纪珏死死地记住了那个背影,那个女孩头发过肩膀的长度,毛衣的样式,甚至是头上的发卡他也睁破了眼睛看清了七八成。最后,纪珏下了树,和太阳一起向西边归去。我说,还不是没看到嘛。纪珏没有理我,继续说着。纪珏过完周末继续回去上学,谁曾想,进校门口时,他在人头攒动中竟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纪珏连忙跟了上去。最后,那个背影走进了一间教室,纪珏抬头一看,发现她也是初一的。他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那个背影走向一个座位,放下书包,然后转过了身……你知道她有多好看么?纪珏突然提高音量转过身。而我,正举着刚包好的雪球准备出手……我的惨叫声震落了大杂院里每一棵树上压在枝头的雪。过年的时候,父母也来到了大杂院和奶奶一起过年。大年三十,晚上快十二点的时候,我和纪珏坐在二楼楼顶,看着夜色里喜气洋洋的大杂院。平日里这里的沉沉死气终于消散,因为离家的人们终于归来。我手里捧着姜汁可乐,用嘴泯着纸杯的边喝下去。楼下的人在看春晚,主持人用高亢的语调说着什么。我问纪珏初中好玩不,纪珏说挺好的,就是作业有点多。我正想说我靠那还怎么玩啊,他又补了一句,但是你可以不写。我继续捧着问,那你和那个马哓琪怎么样了?他看了我一眼说,什么怎么样,他连我是谁都还不知道呢。不过没事,我已经准备去学习吉他了。我说然后呢。他说,我要给她唱歌。而且,我知道她会弹吉他,我那天看见她背着吉他出门了。我一脸不屑,切,还跟踪人家。他说没有,只是偶然。我说,我咋没偶然呢?纪珏起身,我立刻闪到一边瑟瑟发抖。我同时心里想着,这个人这么害羞,喜欢那姑娘就直接找人家说出来不就完了么,婆婆妈妈的。于是我就笑了出来。同时问他,那你咋不学钢琴呢?纪珏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与此同时,楼下传来春晚主持人们的倒计时声音,三……二……一,于是新的一年如期而至。烟花四起,不断映亮着小城的上空,炮声很大但纪珏的声音更大,他对着漫天的烟花,眼里映着小城和他的天空。老子买不起钢琴啊——过完年,我就要和纪珏分别了。这小子居然说出了让我好好学习这种话,让我有点不适应。我问他,你买钢琴——啊呸,你买吉他的钱够不?我知道纪珏他妈妈管他很严,压岁钱都没怎么经他的手。纪珏咽了一口唾沫小声说我还攒了一点钱。我掏出口袋里刚暖热的压岁钱递给他,说,等你攒够钱,好白菜早都让其他猪拱了。拿着,我妈不知道我收了多少,我还有几百。纪珏惊讶地看着我,半天不说话,最后他接过钱,说,谢了,兄弟。我向你保证,这颗白菜一定轮不到别人拱。还有,这钱我会还你的。我说,当然。你还想不还钱么?回家的路上,我心情复杂,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个大我一岁的少年改变了。同时我想,如果我们两个角色互换,他也一定会做和我一样的事情的。我摸了摸口袋,里面只剩十几块钱的零钱和一盒洋火炮。回家后我骗我妈说钱丢了,被我妈一顿收拾之后,我说,妈,真的丢了。我压制住笑容。3.之后的半年我过得浑天黑地,卷子上的油墨味道掩盖了我记忆中的姜汁可乐和旺仔牛奶的味道。升学考试很顺利,只要考号不写错,录取通知书应该很快就会躺在我妈的桌子上。然后,我飞奔到大杂院,迎接那充满蝉鸣的暑假。纪珏又长高了,依然留长头发。我问他不是为了冬天保暖么,怎么夏天还不剪掉。纪珏说,习惯了。纪珏给我看了他的吉他,当然,也算是我的。这是纪珏说的,他说这把吉他有我的股份。那是一把黑色的吉他,向纪珏的眼睛一样,仿佛装满了深邃。我问他,你学会了没?他摇摇头。我问原因,他说,虽说吉他可以自学,但是我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懂,准备这个暑假去吉他班学,学费我都攒够了。我点头说你可得抓点紧。纪珏学习吉他的地方是一间路边的教室,不大,里面的墙上挂满了吉他。后来我每次路过那里,都会望向里面,不知为何。那年的暑假格外的热,太阳让所有的事物都膨胀起来。日子昏头昏脑地过着,电脑屏幕一直亮着,风扇一直转着,空调一直开着,纪珏的吉他也一直被他抱着。他不敢告诉他妈妈这个吉他是自己买的,只能说是和同学借的。直到夏天用一场大雨向我道别时,我才发现暑假已经消耗殆尽了。我望着大雨滂沱的院子,充满了惆怅,纪珏在我身后装模做样地调了几下音,清了清嗓子。吉他扫弦的声音居然与雨水冲刷的声音完美契合。纪珏开口。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几句是非,也无法将我的热情冷却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我以为今年夏天可以搞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我转头说。纪珏笑着说,不要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秋天来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九月一日来了。太阳终于想起南半球需要温暖了。我在新学校的教室里将自己的名字写到报名册上后,余光向上一扫,一个熟悉的名字安静地躺在那里。我立刻吓得抬起了头,然后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笑脸。至于纪珏留级的原因,他告诉我是因为马哓琪也留级了。我问马哓琪为什么留级,纪珏说好像是得了什么病,请假耽误了好多课程。所以纪珏也留了级,他为了证明自己学习真的吃力,在期末考试中故意放水,最后他七门课的平均成绩没有超过自己的年龄。我问纪珏,值吗?纪珏轻松地说,值啊。上了初中我才发现,语文课是可以不听的,体育课是可以逃的,老师是可以骂的,作业是可以偷着不交的。当然,班主任的课是不听就会死人的。不过,最重要的,女孩,是可以追的。纪珏说,他相信上帝会把马哓琪放到我们班的。开学第一天早晨,我和纪珏趴在教室门框边上看着走廊的另一端。马哓琪抬头数着班级,从那头走来,我们教室在走廊尽头。马哓琪每路过一个班门口,纪珏脸上的笑容就越明显。马哓琪一步一步,纪珏的表情一卡一卡。造化弄人,马哓琪消失在了隔壁班的门口。纪珏的笑容僵在脸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想开点,上帝也有眼花的时候。纪珏主动要求坐在最后面,一早上沉默不语,中午吃饭时,把上帝当作馒头,疯狂撕咬。最后,他说,上帝,我信了你丫的邪。初一的日子过的很舒坦,我感觉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个子于是也长高不少。纪珏的日子过的更舒坦,毕竟初一他已经上过一年了。我问纪珏有没有表白,纪珏说没有,但是他已经和马哓琪认识了,在社团活动上。我心想,是你认识人家吧,她估计连你的样子都记不清。我问他啥时候给马哓琪唱歌,他说他得准备准备。于是这一准备,就准备到了初三。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多到让我产生了一种什么都发生过的错觉。以至于看着现在的纪珏,还是像看着六年级时的他一样,如此青涩。纪珏手里抱着吉他,脸上堆着笑容。我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是校庆,纪珏借此机会上台表演,他知道,再不弹响吉他,那个女孩就会消失在人海中。我站在台下,人声鼎沸,纪珏摆好了话筒……4.初二的时候我和纪珏没有分到一个班,马哓琪也没有。但这并没有影响我和纪珏的关系,他说了,初中他罩着我。纪珏在学校里是一个比较话少的人,也属于扔在人堆里死活找不出来的那种。但是他从小到大给我的感觉都是开朗无比的。那时候有个征文比赛,只是个校级的,只要获奖就可以登上校报。我拟了一个名字,套在纪珏的身上,让他在小说里和马哓琪在了一起,当然马哓琪也有另一个名字。于是我交了稿。可结果是另外一个人获了奖。登上校报后,我一看他写的东西,当时就崩溃了。那小子分明是直接抄的网上的,老师难道都瞎了么?我爸这事告诉纪珏,纪珏说那个人他知道,他爸是教育局的,我不用太难过。还有,下次写故事别用化名了,就用他的本名。放学回家的路上,纪珏给我指了那个获奖的人,他走在我们前面,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学生在一起,他们放肆地喊叫,像野狗一样。我正想说纪珏咱们离那些人远一点吧,纪珏却快步向前走去。走近才听清,原来他们在讨论马哓琪。内容大致是那女的长的还不错,表面冷冷的,其实内心骚到不行之类无凭无据的话。纪珏一路忍着听着。获奖那小子指着自己的耳朵说,我告诉你们哈,其实那骚娘们儿……只感觉身边一阵风,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纪珏冲过去扑倒。那小子想反抗,但纪珏向头野兽一样用拳头砸他的脸,旁边几个人怎么拉都没用。后来,有个刚好回家的老师路过,才平息了这件事。回去的路上纪珏一言不发,沉默得让人颤栗。第二天一切正常,我和纪珏依然一起放学回家。没想到半路那个被打的小子冒了出来,后面跟着一群人。我立刻拽着纪珏要跑,纪珏甩开我对着那小子大喊一声:“去你大爷的”就冲进了人群。我一看这小子不要命了,也喊了一嗓子冲进了厮打的人群……我和纪珏从诊所出来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和他就蹲在马路牙子上看着车灯不断闪过。忽然他掏出烟和打火机,为自己点上一支烟。我问他,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他说,忘了。我说,那小子估计现在都已经不成人样了。纪珏笑着吐了一口烟雾。我没有夸张,刚才我和纪珏扛着差不多十个人的拳脚,死死揪住那小子一个人打,不打别处,只打脸。当然,我们两个也没好到哪里去,受了不少伤。那是我第一次打架,为了兄弟,也为了自己。纪珏将最后一口烟雾吐向黑色的天空,把烟头扔到地上,起身踩灭。他开口,我一天只抽一根烟。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惨叫一声说,疼。他挠着头说,不好意思,忘了。我和他走在街道上,身后是歌舞升平的小城。我问他,值吗?很突然地。他踩着自己的影子说,值。后来纪珏一个人把这个事情扛了下来,于是被罚回家反省一周。他走之前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别让我耽误了学习。我送他出校门时,看到了那个被打的小子,他的脸已经肿成了猪头。我和纪珏突然就笑了,看着那个猪头笑,我们笑得太用力把脸上得伤都笑裂了,然后就疼得留下眼泪。纪珏出大门时,转头对我说,你要知道,如果不让一条狗知道你能把他的狗头打成猪头,他就一直会把你当作一块骨头去啃。我笑着说,什么跟什么啊,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后来那个猪头也一周没来上课,据说是养伤,我估计他是没脸见人。一周之后,纪珏如期而归,一切都如往常,不过那也是刚刚回学校的猪头见着我们两个都绕着走。我说,纪珏你看,那小子已经不是猪头了,肿都消了。纪珏说,那说明他已经猪狗不如了。我再次提起马哓琪,纪珏苦笑,说很久以前他和那个姑娘隔着一堵高墙,初一时,依然是一堵教室的墙,现在初二了,那堵墙,还在那里。说着他拍了拍身后的墙壁,我立刻意识到初二时马哓琪居然还是和纪珏邻班。而我们年级一共二十二个班,真是造化弄人。看来自从上次纪珏骂了上帝之后,就被上帝盯上了。为他默哀三分钟。5.纪珏在高椅上坐好,对着话筒轻轻咳了一声,他看着人群中的某个人,眼里闪着光亮,他已蛰伏了太久。他说,这首歌,我要送给台下的一位同学,她叫马哓琪。她应该对我没什么印象,但是现在,我就在这里。台下瞬间沸腾。是啊,纪珏用了他目前为止所有的青春来准备一个相遇,现在,那堵高墙轰然倒塌,光亮里有一位少年,怀里抱着只为一个人弹响的吉他,脸上挂着酝酿已久的笑容。纪珏盯着台下,开始拨动琴弦奏起前奏,这首歌他没在我面前弹过,看来是悄悄准备的。我转过头看向马哓琪,她立在泱泱人群中,脸上充满诧异。纪珏闭上眼睛开始歌唱,这是首安静的民谣,整个世界都随着音乐缓慢了下来。第一段唱完以后,我又一次看向马晓琪,她的脸上面无表情,我心头一凉。一小段间奏后,纪珏开始唱副歌,他的声音有些特别,和他的年龄一样,介于成熟和青涩之间。纪珏睁开了眼睛,看向那个地方,我心里喊着别睁眼啊——可是没用,纪珏的表情瞬间凝固。在唱副歌之前,马哓琪就已经不见了。我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我心里默念着,纪珏你千万别睁开眼睛——至少把梦做完啊……纪珏最后草草结束了演唱,他茫然地看着欢呼的人群,双眼失神,我知道为什么,因为他定格不到那个身影了。纪珏一走下台我就立刻上前,我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回家路上,他一言不发,就像初二时那次打完架后一样。之后的日子纪珏依然是往常的样子,可我知道,他承受了很多也变了很多。马哓琪居然没有再来过学校。听说转学了,可到了下半学期又回到了学校,据说之前是请假。有不少女生从那天后就喜欢上了纪珏,不时出现给他表白。如果我这时安慰他说天涯何处无芳草那我就不是他兄弟了,而且我知道,说了也没用。6.我把中考倒计时的牌子贴到黑板上的时候。纪珏站在我们班门口叫我的名字。他说,晚自习放学后等一下我,有事。他第一次叫我的大名跟我说话,我只好什么都没问就点了头。下了晚自习,我看到纪珏已经在楼梯那里等我了。出校门时,血红色的夕阳洒在街道上,我转头看到巨大的太阳缓缓降下,像是一艘巨轮在逐渐沉没。纪珏带着我向城市里最繁华的地方走去,我记得上次他这样领着我,是去那座古塔。可这次当然没有去那里。我和他站在一棵树旁边,街对面是全城最好的饭店。忽然有一辆奔驰进入我的视线,停在了饭店门口。车上走下来一男一女,挽着手走了进去,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纪珏的爸爸,但我不知道那是个女的是谁——我只知道,她不是纪珏的妈妈。我转头看向纪珏,可我看不到任何的表情。等两人进入饭店之后,纪珏说,你帮我找块砖。我说,纪珏你要冷静,那可是你爸,别干傻事。纪珏自己弯腰捡了一块砖说,我知道。他走到马路边,说,我就你一个兄弟,不要丢下我。说完就过了马路。我连忙跟上。纪珏走到饭店门口,我连忙冲上去挡在前面想着千万别让他进去。纪珏看了我一眼,直接抡起砖头砸向奔驰,我立刻反应过来他不是要去砸人。车的报警声一直冲击着我的耳膜,纪珏终于砸破了车窗,从里面打开了门。他迅速在里面翻出一个皮包,从里面抽出一张不知什么东西。此时,保安已经赶来。纪珏喊了一声,跑!我和纪珏跑到大杂院门口,上气不接下气。我说我还以为你要去砸人呢。纪珏有点惊讶,说,想什么呢,那是我爸。我问他,你刚刚拿了什么东西?他展开手掌。一张皱巴巴的相片躺在他手心里,上面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纪珏说,我爸妈上周离婚了。其实我早都注意到我爸外面有人了,我没告诉我妈,可没想到我爸自己却说了。现在我把这张照片拿回来了,还给我妈,以后我们母子二人就和他没关系了。我看着纪珏走进他那灯光暗淡的家关上了们。我回到奶奶家准备睡觉。我从奶奶那里得知,纪珏他爸以前是个本分的小商人,后来做了房地产生意一帆风顺越做越大,人也就变了。买了辆奔驰,也不怎么回家了,不知道在外面干些什么。我看着窗外沉默好久,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拿起手机一看,发现已经一点多了。我起身穿上衣服,悄悄地推门而出。外面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连虫叫声都听不到。我一时不知去哪,便爬上了房顶。爬上去站直身子,看到前面竟然有个人影,吓得我差点掉下去。定睛一看,发现是纪珏的身影,我对他的背影太熟悉了。我轻声喊了他的名字,黑暗中他回过头,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我知道他很惊讶。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却发现他周围满地烟头。都闪着奄奄一息的火光。我们都没问对方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我问他,你不是一天只抽一支烟么?他说,我以后不抽了,今天把以后的都抽完。我说,放屁。他没说话。我有点尴尬,于是说,你父母的事情别太难过。纪珏掏出烟盒,摇了摇,发现只剩一根了,便抽出来放到嘴里将烟盒扔掉,摸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烟。他把烟夹在手里,说,我没有太难过,我只是难以理解。我问他,那以后你准备怎么办。但是问完之后忽然发现这个问题很傻逼,可是已经出口。他说,什么怎么办,一切顺其自然,只要不让我妈再伤心就好了,毕竟,家里男的就剩我一个了。纪珏把抽到一半的烟扔掉,从另一边拿起吉他,说,它没让女孩爱上我,却让我爱上了它。我还在惊讶他居然把吉他放在身边。纪珏问我几点了,我拿出手机,告诉他已经一点半了。他没说话,低头开始调音。我也没说话,默默地按下了录音键。也不管前奏了,纪珏弹出了第一个和弦就开始唱,还是上次那首歌。黑夜里只有他和他的吉他,这是他的世界,他属于夜晚。纪珏唱到副歌后,就一直重复。他将那几句唱了一遍又一遍,忘记了一切,所有他想要的,和他不想要的。吉他声戛然而止,我转过头看他,借着月光我看到了他眼角的光亮,他从没在我面前哭过。他抬起头想止住眼泪,却猛然看到了那轮明月。忽然,一切安静得震耳欲聋。纪珏用力地抽了抽鼻子,右手又开始扫弦,嘴巴刚唱出第一个字,眼泪就攻破了心防。他卖力地歌唱,仿佛要用尽自己的生命,眼泪顺着侧脸不停地流,滴落在吉他上。他的头顶,旋转着灿烂的银河。纪珏一边哭一边唱,断断续续却死活不肯停下,泪水很快就流满了脸上,模糊地映着光亮。终于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停下来用力抱住吉他,开始放声大哭,撕心裂肺痛苦不已。良久,他抹了一把眼泪,问我,兄弟,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想了想,说,没有,你正要穿过最黑的黑了。他苦笑一声说,别跟我扯这些虚的,什么黑什么光亮,哼哼,去他的光亮。是啊,太久了,他已经在黑暗里变成了一个瞎子。汽车发动的声音吵醒了我,睁开眼天已经亮了。昨晚像是一场梦,似真似假,我摸向手机,发现它已经没电了。奶奶不在,应该是去晨练了,所以时间还算早。我揉着眼睛走出门,刚好看见一辆货车的屁股消失在拐弯处。纪珏家的门是半掩着的,我推开门,纪珏……那句你在吗出口就变成了你丫王八蛋。我看着四面墙怒吼,回声不断反弹。我看到墙角靠着一把吉他,走过去拿起来,发现底下还压着几百块钱,后面墙上写着两个字,歪歪扭扭的还和当年一个样儿,一看就知道谁写的。再见。我在空房子里发了很久的呆,一只手拿着吉他另一只手捏着钱。恍若隔世的感觉一直笼罩着我。我甚至开始出现我又没有过一个叫纪珏的兄弟的错觉。奶奶说,纪珏和他妈妈去了另一座小城。我听到那个陌生的城市,问奶奶那里有多远。奶奶说那里是纪珏妈妈的老家,离这里几百公里。我苦笑一声。世界这么大,几百公里,何足挂齿。可世界又这么小,几百公里,咫尺天涯。纪珏的不告而别让我无法理解,电话也无法接通,但是他又向我道了别。一句四个字的再见而已。7.后来,我上完了初中,离那个地方几百公里。后来,我去了西安上高中,离那个地方依然几百公里。再后来,我终于鼓起勇气拿起那把吉他决心学会他曾经唱过的歌。最后,我学会了吉他。可每次当我看着谱子准备弹响第一个和弦时,眼泪就猛得流满了脸庞。我知道,这首歌我永远都学不会唱不出。前一段时间放暑假我回到了小城,我没有想到我会在便利店里遇到马哓琪。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并不认识我,直到我说出了纪珏的名字。她说她要请我喝东西,我拿了一罐旺仔牛奶坐在便利店的椅子上说,还是我请你吧。我和她坐在橱窗边的座位上。我问她在哪里上学,她说西安,我正想说好巧却忽然意识到很多同学都去西安,没什么巧的。我开玩笑地问她有没有男朋友,他说有,是以前一个学校的,我说谁啊这么好运,然后她说了一个名字。于是一张肿成猪头的脸立刻出现在我脑子里。她说他也在西安,对她很好。我心里一直在说,可惜纪珏不在西安。我问她那个人有没有向她提起过纪珏,她摇头。一时间没了话题,于是我谈起初三时她的消失。马晓琪顿了顿,说,那段时间在家里陪父亲,因为母亲和他离婚了跟了别人,她没说太多我也没问详细。她说,她妈妈坐上黑色奔驰时,她没哭。我愣了一下,说,那个开车的人是做房地产的吧,马哓琪说,你怎么知道?我说,猜的。我移开话题,提到纪珏的吉他,问她是不是也会弹吉他,她说是的,但只是随便玩玩,她父亲是音乐老师,望女成凤,想让她成为钢琴家,不过后来放弃了。为什么?我紧接着问到。她撩起耳边的头发,我看到了助听器。她说她初一时动的手术,也因此留了一级。她和她父亲都觉得她不能成为下一个贝多芬,就放弃了。我又愣了一下,说我是不是问了太多问题了。她笑着说没事,很多事情她也没向别人说过,现在说出来,感觉反而好很多。于是,她又把话题牵回到纪珏。她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离开现场了,可能是因为害羞,也可能是因为家里的事情让她心烦于是无心去顾及纪珏。然后,我一边喝着旺仔牛奶一边给她讲了我从遇到纪珏到他离开的故事,当然,没有提他父母离婚的事情。马哓琪说她想听听那天她没听完的歌。我一边掏手机一边说,你应该庆幸我的手机质量很好,一直用到了现在。我打开录音递给她,此时窗外开始下雨。马哓琪把手机放在耳边,认真地听着,我忽然发现她并没有以前感觉的那么美丽。她听着,眼眶就红了。又过了一会,泪流满面梨花带雨。手机里的音乐已经停了,里面的人在痛哭,外面的人也是。我看着她,像是一朵极度伤心的乌云。忽然她抬头问我,她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我摇头说,这个问题我至今也没有答案。我向马哓琪道别,喝完了旺仔牛奶,旺仔的笑脸似乎被我捏成了哭脸。我走出便利店,看到马哓琪还坐在窗前。她是否在回想她错过的一切,她是否有些自责,或者后悔。她会不会重新看待那个猪头,又或者原谅他,因为听马哓琪说那个人现在对她挺好的。其实都无所谓了,等会的大雨会抹去所有。青春没有对错,只有你我。我替纪珏向马哓琪的背影道了再见,是四个字的,再也不见。纪珏教会了我很多,但我没什么文化又无法言表。而我们的生命会有多少交集,都是无法强求的,他和马哓琪也是一样,所有人都一样。而我们要做的,只是在开始的时候问候一句你还好吗,在离别的时候道一声再也不见。少年,你将守在我忘季的门口,不老不死。尽管我还是想亲口对你说,你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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