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孙衍是孙侍郎家的二公子,庶出的,前几日他跟他爹说他瞧上了薛翰林家的大姑娘薛姌,死乞白赖地央着他爹去提亲。他爹一听怒不可揭,狠狠斥责了他几句,又罚他跪祠堂,不想孙衍倒是硬气,死活不肯认错,他爹一叹,到底还是遣了媒婆去了薛家提亲。 原本孙侍郎替他
(一)
孙衍是孙侍郎家的二公子,庶出的,前几日他跟他爹说他瞧上了薛翰林家的大姑娘薛姌,死乞白赖地央着他爹去提亲。他爹一听怒不可揭,狠狠斥责了他几句,又罚他跪祠堂,不想孙衍倒是硬气,死活不肯认错,他爹一叹,到底还是遣了媒婆去了薛家提亲。
原本孙侍郎替他瞧上的是上峰陈尚书的次女,据说温柔贤惠,容貌秀美,虽是庶女,配他倒是绰绰有余,本想找个日子上门提亲,不想这小子倒是自己瞧了个姑娘,那满肚子替这个混账儿子的打算都作了废,也懒得再管他。
再说那薛家,一听是孙侍郎家的公子,喜不自胜,又加上那媒婆的一张巧嘴,没费什么功夫便应了下来。两家合了八字,将日子定在了十月初八。
孙衍听亲事定下来了,倒不像有多喜悦,只是对着来报信的小厮点了点头,让方曲赏了他十两银子,便让人退下了。
方曲是孙衍的小厮,待他转过头来时,便瞧见自家公子坐在椅子上,眉目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模样倒是少有的沉稳。
“公子,您这又是何苦。”方曲自己于“情”字未解,倒是把他家公子的事儿看在眼里,感触颇深,“您分明喜欢秦姑娘,却硬要逼着自己娶那薛家大小姐,我要是您,便去向秦姑娘表了心意,再带着她私奔,全了情谊!”
“胡说什么!我只将秦鸾看做妹妹,哪有什么儿女之情!若是此话传到别人耳里,坏了她的声誉,你我可担待得起?”孙衍眼睛扫向他,眸中含有几分警告,“你只需记着,我孙衍要娶的妻子是薛家大小姐薛姌即可。”
孙衍一向待人温和,对他更是,少有这般疾言厉色,此时这般模样,竟有几分摄人,方曲一个瑟缩,忙规规矩矩地应了。
(二)
秦鸾刚被家里解了禁,听说孙衍今日去了九香居,便急着赶了去。心下有多急,脚下的速度便有多快,只花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她抬头瞧向那个靠窗子的包厢,果然看到了他的半边身影。
自打知道孙衍定亲开始她便一直守在这间酒楼,从晨起到宵禁,一连守了五日都没见人来。后来又去了薛府找那薛大小姐求她悔婚,那娇小姐只是捏着帕子,含含糊糊地说这门亲事是孙二公子的意。她的心一沉,不知怎地回了家,去了薛府的事也叫父亲知道了,将她禁了足,一直到今日才被放出来。
秦鸾踢门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方曲趴在软塌上睡觉,瞧着肚子像是吃撑了,孙衍靠着圆桌,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自斟自酌,好不惬意!
她心里有火,也不打算压着,冲到孙衍面前,夺过他手中的酒壶重重往地上一摔,这一摔倒是将二人都惊醒了。
方曲一醒,瞧见是秦鸾,忙从塌上爬起来,恭声道:“秦小姐。”
“去拿醒酒汤。”
方曲一听,瞧了瞧秦鸾隐隐要发怒的脸色,哪还有不明白的,忙应了趁机溜出去,为还在里头的公子捏了把汗。
“鸾儿?”孙衍喝得有些醉了,像是瞧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秦鸾,便伸手勾住她的腰身往面前一带,秦鸾便整个人坐在孙衍的怀里。
秦鸾一惊,孙衍以往可从未对她这样做过,心里虽有几分扭捏,到底还是放任了他。
经他这一番作为,秦鸾来时的火气莫名地竟是降了许多,于是她勾着他的脖子,将二人的脸又拉近了些,让他能足够清楚的看到她的脸。
不想此刻孙衍像是突然清醒了般,猛地推开她,如避洪水猛兽。再瞧秦鸾时,眼睛里已恢复清明。
“秦小姐。”言语里满是疏离,再没有初时那声“鸾儿”里的温柔缱绻。
秦鸾一个不觉被他推得向后踉跄几步,脚却扎进了地上了碎瓷里,她强忍着疼,身子站得笔直,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孙衍,冷笑道:“你就这么喜欢那个薛姌,竟连我也要撇得干干净净?”
“孙衍从前只将秦小姐当做妹妹,如今要娶妻了,自然不能再与其他女子亲近,望秦小姐见谅,若是日后相见,全当不认识得好。”说完便向她行了个礼,眼睛却再不瞧她了,仿佛真的要将她看作陌生人了。
“妹妹……妹妹……”秦鸾身子一僵,脚下又疼了几分,却是赶不上心疼,她红着眼,使劲不让眼泪滚落下来。
“阿衍,你只将我当做妹妹,可我却从来没将你看作我的哥哥,这么久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心思!”她紧紧捏着他的胳膊,力气大得似乎要掐进他的肉里,“你到底知不知道!”
孙衍将她的手掰开,然后站起身,微微低头,目光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秦鸾,我并不喜欢你。”
冷漠至斯……
绝情至斯……
那个一股脑冲过来救她的阿衍,那个带着她逃跑的阿衍,那个皱着眉头问她伤着没的阿衍,那个给她雕了玉佩还藏着伤了的手不让她知晓的阿衍,那个因着她哭而不知所措的阿衍,那个每次都对她笑着的阿衍……
那个待她温柔的阿衍……再也没有了……
他喜欢别人,他要成别人的夫君了,以后只对那人温柔。
再不会是她了……
秦鸾闭眼,滚烫的泪珠落下来,她转身将它擦干,再没回头地走了。
孙衍低头,蓦地发现地上碎瓷间和夹杂的血,又一步一个血印,一直延伸到门口。
他身形一颤,紧紧盯着她踉跄却走得笔直的背影,一动不动,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了紧,骨节苍白,指尖嵌进肉里都不知道。
鸾儿,阿衍到底还是伤了你……
(三)
在孙衍成亲后的第二日,秦鸾派人送了样东西来,是一块玉佩,不过碎成了两半。
孙衍将它们拼起来,正好瞧见上面雕工拙劣的鸾鸟,他拿起一块帕子,将它们小心地包好,放入怀中。
“阿衍,我是鸾鸟,你知道鸾鸟吗,就是凤的幼时,是迟早要变成凤的。”记忆中的少女娇俏明媚,“阿衍,若我成了凤,你定要成那凰,这样你才能一直陪着我。”说完,那少女似想到什么,明眸一转,眼里满是狡黠,又道:“阿衍,若是你成不了那凰,你就做卓文君吧,我便做那司马相如,我为你写一篇《凤求凰》,带你一道私奔去。”少年气竭,敲了一下她的头。“诶,阿衍你造反了,干嘛打我头?”少年被她气笑,“秦鸾,凤是雄的,凰是雌的,司马相如是男人,卓文君是女人,你男女雌雄都不分,分明就是故意寻我开心……”
记忆一转,那明媚的少女捉着少年的手,急的眼泪都出来了,“阿衍你傻不傻,手怎么伤成这样……”少年瞧见她这样,急的不得了,又不知该怎么办,“秦鸾,你别哭啊,我怎么送了你
#p#副标题#e#生辰礼,反倒把你弄哭了呢。”那女子跺了跺脚,嚷道:“你别动啊,你这样我没法给你包扎了!”
往事仍在,只不过他与秦鸾已有千山阻隔,再不是那般肆意的年纪。
阿衍长大了,现今鸾儿也要长大了。
玉碎,情断。
阿衍与鸾儿……终于,再不存在了……终究成了前尘往事……
怀里的玉佩冰冷,他用身体竟也捂不暖了……
(四)
听说孙侍郎家的二公子在新娘子进门不到半月就病了,请了好些大夫都看不好。
听说孙家那个刚进门的新娘子命硬得很,在家克死了她母亲,现今又克病了孙二公子。
听说孙二公子与其夫人伉俪情深,当初孙家要将孙二少夫人送到庵里去,孙二公子以命相挟,这才保下了她。
孙衍很庆幸,秦鸾此刻什么也听不到,因为在半月前秦鸾向皇上请旨去了雏州剿匪。
但是听说那处的匪患极野蛮,孙衍有些担心,便日日开始吃素念经,希望她平安回来。
再听到她的消息,是秦鸾得胜回来的时候,她穿着一身亮银铠甲,威风凛凛,骑着马从朱雀街而过,像一个女将军。
他那日也去瞧了,觉得她很威风,再不像从前跟着他玩遍帝都各处的小姑娘了。
孙衍站在人群中瞧着秦鸾从眼前目不斜视地经过,他捏紧手中的珠串,对着她笑了,努力将涌在喉头的那股子甜腥咽了下去。
听说秦鸾颇得圣上喜爱,说她巾帼不让须眉,有乃父之风。
听说接风宴那日,圣上赐婚,是长公主家的大公子谢延,三月后完婚。
孙衍是知道谢延的,他是永昌公与今上胞姐文乐长公主之子,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年仅十六便中了状元,长得也是极为俊俏,是帝都无数娇小姐的春闺梦中人。
他突然觉得那日秦侯爷对他说的话实在在理,他与秦鸾注定是两类人,秦鸾是侯府嫡女,跟他这种连个功名都没有的庶子是不可能的。
他的鸾儿真成“凤”了,她未来的夫君也是与她相配的“凰”。
他成不了“凰”,也不是司马相如,他只是孙衍,一个侍郎府不堪大用的庶子,万万配不得侯府的千金。
他躺在满是中药味的屋子里,手里握着那两半玉佩,闭上眼睛,缓缓地笑了。
孙衍忽然记起那给他看病的老大夫说他是心病,临走前特意叮嘱了他一句:“公子,情深不寿啊。”
是啊,他过了那么久,才知道自己早便有了情思,在那无数个日夜里,如野草般疯长,直到他再不能控制……
他早便入了冢,一个名为“相思”的冢啊……
爱不得,忘不得,该如何了得!
(五)
孙衍死了,死在秦鸾被赐婚的当晚。
他不知道的是,皇上赐婚那日,秦鸾抗旨拒了亲事,用一身功勋抵了死罪。死罪免了,到底活罪难逃,于是在牢里待了数月才被放出来。
等秦鸾出来时,听到的却是孙衍的死讯。
她连衣裳都顾不及换,便跑去了孙府。
孙衍他怎么能死,怎么可能死……她还未来得及忘掉他,还未来得及与他清算过去种种,他怎么舍得死,怎么舍得死啊……
“秦姑娘。”
秦鸾跑过去,一把抓住薛姌的肩膀,“薛姑娘,你告诉我,阿衍他没死对不对?”她紧紧捏着她的肩膀,声音嘶哑,“他那么喜欢你,喜欢到抛弃我和他五年相伴的情分,他怎会这么狠心舍得抛下你!”
薛姌冷冷地瞧着眼前这个双眼通红却死盯着她要个答复的人,突然笑了。
夫君,你利用我用天下人的嘴瞒住她的眼,可如今你的这傻姑娘,却好像并未对你忘情呢!
她突然想起他们成亲那日他连盖头都没揭便去了外间的软塌,想到他收到玉佩不久就病了,想到他还在病中却执意礼佛吃素,想到他在书房里偷偷捂着那玉佩的黯然,想到自己日日独守空房的凄凉……
这半年来,他在折磨自己,也在折磨她啊……
她突然不想帮他再瞒下去了,想让他辛苦隐瞒的情愫撕开虚假的伪装,想让他看着他心爱的姑娘疼得无以复加却无能为力。
薛姌挽着唇,将她的手掰开,从怀里拿出那两块玉佩和一张纸,那张她好不容易从那大夫那讨到的纸,“夫君已经死了,在你被赐婚的那日便病死了。”
那玉佩,是她还给他的,秦鸾轻轻地握在手里,余热传来,一如他的手心般温热。
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有些相信,却又不敢相信。
她颤抖地捏着那张纸,上面仅有八个字,“相思成疾,无药可医。”
她好像明白了阿衍为何喜欢坐在九香居那个靠窗的包厢,那个包厢,正好瞧见整条朱雀街,而她,最爱在那条街上锄强扶弱;她好像明白了为何她一有麻烦他便出现;她好像明白了为何她一哭他就着急得像天都塌了……
她好像明白了他为何总格外认真地叫她“秦鸾”而非“鸾儿”,他是在确认她的存在,像是一个小孩一般固执地确认她在他身旁……
阿衍他……是没有安全感啊……
她突然想起父亲对她说的话,说她与阿衍身份有别,不能在一起,她没听,但她却忘了,按照父亲的性子,一定也会对阿衍疾言厉色地敲打一番……
她只以为是阿衍不喜欢她,却从未想过是他不能喜欢她。
终究,是她害死了他,她害死了他啊……
薛姌看着秦鸾踉跄而出的背影,明明报复了他,却一点也没觉得痛快。
门外阳光明媚,她想起那日,也是这般明媚的早上,孙衍朝她伸手,对她说:“薛姑娘,你若没人要,我娶你可好?”末了,他又笑笑,“只是,不要喜欢我。”
他定不知,他清瘦却格外温暖的手掌,还有那个干净的笑容,驱散了她十六年来在心中种下的阴霾,让她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他。
夫君,我想其实我不是想报复你,只是以为气着了你,你便能出现在我面前,注意到……我每晚为你留的一盏烛火……
听说,孙侍郎家二公子的墓被人刨开,里面有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紧紧地抱在一起,皆是面容安详。
有听说,薛家大姑娘一辈子都没有改嫁,屋里每夜都留着一盏烛火,像是等着什么人。
如果认为本文对您有所帮助请赞助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