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岁末,子夜。夜色中的山城,华灯阑珊,妩媚动人。然而,在李辉看来,这一切都不属于自己。他站在高高的紫云山上,一任寒风刺骨。他焦灼地看了看手机,心想,战友刘海波怎么还没到呢?我可是第一次求他办事呀! 李辉开始懊恼起来,懊恼自己的运气真背──刹车管
(一)
岁末,子夜。夜色中的山城,华灯阑珊,妩媚动人。然而,在李辉看来,这一切都不属于自己。他站在高高的紫云山上,一任寒风刺骨。他焦灼地看了看手机,心想,战友刘海波怎么还没到呢?我可是第一次求他办事呀!
李辉开始懊恼起来,懊恼自己的运气真背──刹车管断了,更懊恼自己犯了一个低级的错误,竟然忘了给车子加油。眼见着一车的柑橘快要装好的时候,李辉终于见到了两道犀利的光柱。
“李辉,修车的师傅、配件、油都给你带来了,我叫师傅帮你弄好就是,你在车上避避风吧。”刘海波一跳下车,就嚷嚷着。
海波与李辉是战友。在部队的运输连服役时,因两人表现出色,都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不过,双双退役后,命运似乎大不相同:海波有关系,谋到了一份给市公安局局长开车的工作,而李辉就只好回家等通知。一晃三年过去了,焦急不安的李辉,便干起了跑运输的营生。李辉觉得,自己虽然辛苦了点,但一家四口的日子,还是过得有滋有味。
“OK!享受一下领导的高大上。”李辉并没有推辞,径直地打开司机位的车门,欣然地坐了上去。
“李辉,杨局在车上。”海波急速地走过去介绍。
李辉转过身去,才发现在第二排的座位上,还坐着一位约五十多岁的男人,沉思状,正慢慢地吐着一丝烟雾。
“没事咯,你去帮一下忙吧,我与小李拉拉家常。”杨局先声夺人,语气平和亲切。
“好勒!”海波走开了,还不忘响亮地应了一声。
这时的李辉,有点拘束,也有点后悔,自己干嘛要往领导车上钻呀!但转念一想:深更半夜的,战友开着车救驾自己,还有市局领导在车上,这是自己多大的面子!
“不好意思,杨局,刚才没有注意到您在车上。”李辉急忙表达着歉意。
“没事儿,”杨局摁灭手中的烟头,继续说道,“听海波说,你们以前都是在一起服役?还一道加入了党组织?”
“是的,我俩服役、入党、退役的时间都是相同的。”李辉说话时,脸上扬着回味与自豪。
“哦,你们是在哪里当兵?哪个部队呀?”杨局似乎很感兴趣。
“河南安阳,33998炮兵团,52军,162师。”李辉如倒豆子般地回答着。
“呵,呵,呵。”杨局满意地笑着。
杨局本想告诉李辉,自己也是当兵出身的,但他哑住了。原因是,扯来扯去,必然又要提到他参加越南反击战的事,他实在不想再提过去的荣光。
“听海波讲过,你是一位经得起考验的老党员,你还记得党章的内容么?”杨局看似无意,却很认真。
“当然记得,至死不忘。”李辉回答得干脆而严肃。
“那好,其中一条是严守党的秘密。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无论有多大的困难,你都要自行解决。我只要结果……”杨局脸上写满庄严与凝重。
……
个把小时的样子,李辉的车修好了,油也加注了。他走下杨局的车时,心里装满了神圣。而杨局看着他的背影,想着海波平日里对他的评价,感觉李辉是一位靠得住的退役军人、党员。
“李辉,你和杨局在车上谈些什么呀?都没留一点时间与我聊天。”海波好奇地笑问。
“噢,没谈什么?就拉了一些家常。”李辉对谈话的核心守口如瓶。
当李辉问海波,一共要付多少钱给他时,杨局笑着说:“你甭管,就算在我的头上得了。”
(二)
某天,李辉边开车边思忖着:如今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除了几趟拖钢材、柑橘之类的重车外,几乎没有什么事做。李辉想,这些都是地下六合彩惹的祸!
自地下六合彩传入修界镇以来,这世道似乎变了。人性的贪婪,让众多的码民像着了魔似的,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漩涡。结果,农民不想种田,商人没心经商,老师不愿教书,工人无意上班,干部疏于理政……据李辉的了解,因买地下六合彩而导致家庭一贫如洗、负债累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据业内人士痛述,修界镇的经济,少说也倒退了二十年。
当夜幕四合着小镇时,李辉已稳稳地将车停在了家门口。进一楼的门面小侧门,上二楼,他急匆匆的,两道门都忘记了关上。
二楼的客厅里,不见老婆儿女,李辉知道,她们是外出散步了。
“叮铃铃,叮铃铃。”李辉刚把搁着的话筒合上座机,还没有来得及准备纸笔,电话就闹腾了起来。
“你手机不接,电话又不通,是搞么去了?!”对方的话语里,是满满的焦急与埋怨。
“一直开车,我从来不让他人插手,电话是有意叫老婆搁置的。”李辉解释着,又紧接着道:“你赶快报吧。”
“一号二十,二号七十五,三号一百八……”对方匆忙、节奏、清晰地报着买六合彩的序数与金额。
“一号二十,二号七十五,……”李辉一号一数地重复着对方的原话,字正而腔圆,生怕有误。
七点多钟,李辉接了几个小庄家与码民的电话,他总算是停止了下来。他夹好笔合上记码单的本子,走到客厅的火架旁坐着。他有些累了,没有食欲,只想迷糊一会儿,静等着开码时刻的到来。
就在那时,从李辉家的楼梯口,冲进两位身着便服的黑衣男子,他俩径直走向靠窗的电话机,翻了翻记码单并拿在了手中,又四处找了分把钟,转过身对李辉说:
“走,跟我们到派出所一趟吧。”
因为事发突然,李辉又在依稀的睡意中,当他听到“派出所”三个字时,他才感到事情的不妙。
李辉走进警车的后排时,被刚才的两位黑衣男子左右挟持着。他双手环抱,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内衣的手机,就听到一声断喝:
“不要乱动!”
李辉自认为动作轻柔,几近是意念中的行为,却还是被发现了,他不免有点佩服起二位来。不过,他挺后悔的,刚才在他们搜索自己的证据时,他完全有时间把钱藏进火笼被里,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做。现在倒好,是赌资,还是商家的提货款,谁会听你的解释?
当李辉从警车上下来时,镇派出所的四合院里,关满了数十位码民,几位干警神情严肃地警戒着。
“哈哈,又捉来了一位庄家,大满贯,刚好整十。”一位笑声很浪的女人。
李辉的脑海里,顿时跳出“严打”两个字眼,这是他白天憩息时,从报纸上看到的内容。
不知道过了多久,除李辉和一位叫苟剩的人外,被捉的九位庄家与码民们都陆陆续续地被放了。
“他们都是交了罚金的,码民二百,庄家八千。”苟剩悄悄地对他耳语。
“哦,是这样吗?”李辉将信将疑。
“我是没钱,你怎么不交呢?交了走人啊!”苟剩像是在开导着李辉。
(三)
在镇派出所的某间房子里,在李辉坐着的对面,一张长长的桌子后面,坐着刚才的两位男子,和一位体形微胖,眼珠略凸,长着一副娃娃脸的青年男子。李辉看得出来,这是刚才开车的司机。
“我是镇派出所的所长,我姓肖。”
“我是镇派出所的临时对调的教导员,我姓刘。”
“我姓王,是镇派出所的干警。”
“下面的工作,由王警来处理,希望你老实交代!”身材高大的肖所长说话时,眼珠转动着,似乎在斟字酌句。
“我是协助肖所长工作的。对于一切犯罪分子,我们必将严厉打击!”刘教导员犹如持着尚方宝剑,说话时掷地有声。
肖所与刘教表明了身份后,就很快离开了该办公室。李辉看着王警,发现他精神抖擞,正襟危坐。
“你叫什么名字?”
“李辉。”
“你在坐庄吗?”
“是的。”
“你干了多久?”
“刚开始,才几期的时间。”
“你给我老实点儿!知道这是在犯法吗?”
“不知道,否则,我不会蠢到连门都不关了。”
“这些序号是什么意思?”
“那是码民的代号。”
……
自问答的开始,王警一边咄咄逼人地发问,一边飞速地记录着。他时而咆哮,时而把桌子拍得“嘭嘭”地响,那架势,仿佛是在审问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也仿佛是人为鱼肉他为刀俎,更仿佛是他随时可以把李辉像蚂蚁样一脚踩死。
李辉一五一十地回答着。从出生年月到家庭住址,从政治面貌到现在的职业,从坐庄的时间到坐庄的利益,等等。他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前者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后者是铁证如山。因此,每记录完一页,都要他签字画押,他都毕恭毕敬地照做。
不过,让李辉反感的,还是王警那办案的态度,感觉他就是高高在上的天王老子,似乎时时掌握着对自己的生杀大权。他想,必竟我不是什么死罪或重犯,必竟你们只掌握我近几期坐庄的证据,必竟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唉,还是那句话,王警的办事态度令人愤怒和作呕,简直没把他当人!
“你是坐红庄,还是坐黑庄?”王警停顿了一下,又说,“你干脆说是做红庄吧,只要说出上庄是谁,你就没有责任了。否则,你就是诈骗罪!”
当问及这个问题时,李辉的耳朵竖了起来,心里在盘算着该怎样回答。可是,当他听了王警的诱导时,他一下子质疑了:这是你应该做的吗?王警似乎小看了李辉的智商。
“……,无论有多大的困难,你都要自行解决。”李辉感觉到事态越来越严重起来。
“王Sir,你要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那不好意思,要我说真话,就是我从来没有坐过庄。”
“你是什么意思?你想反供?”
“王Sir,我还是实话告诉你吧,我前面只所以承认我坐庄了,是因为你掌握着所谓的证据,我百口莫辩呀!现在你问我是坐红庄,还是黑庄,我觉得我再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了。说是红庄,必然要冤枉一个好人。说是黑庄,必然要让自己蒙冤,所以,我只能实话实说了。”
“那这些码单怎么解释?”
“你们知道,我是跑车的。今天在行至文潭路段时,一操外地口音的人要搭车,天寒地冻的,我就让他上车了。在路上,彼此谈话很投机,他悄悄地告诉我,他是买码坐庄的,家乡风声紧,他才四处打游击。”
“这些为什么会在你家的桌子上?”
“那人要租我的座机接单,还要我给他帮忙一个小时,好处是两百块钱。你说,我能不干吗?我跑一天的车,才两百块钱的收入。我又不知道这是违法,所以,我干了,何乐而不为?”
“那肖所和刘教进你家时,怎么没有见到你说的那个人?”
“无巧不成书呀!你们进来时,我们刚好忙完,他正在一楼上厕所,见有陌生人进来,他肯定逃之夭夭了。”
在李辉反供后的问答中,王警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青,再由青变绿。他嗓门的分贝越来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手不停地敲打着桌子。最后,只听“嘭”的一声,杯子跳出了桌外,碎了,整杯水撒满一地。
“作不得数,我告诉你,修界镇三个判刑的名额,只差一个,就是你!”王警歇斯底里着,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仿佛心怀着刻骨的仇恨。
当王警向肖所和刘教,反应了李辉反供的情况后,王所与刘教虎视着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面前站着一位强大的对手。过了一会儿,他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叫来了苟剩后,又要王警察继续“审问”,俩人忿忿而去。
“苟剩,你认识他吗?”
“认识,庄家。”
“你痛恨坐庄的人吗?”
“痛恨,他们不坐庄,码民就没有地方买码,就是他们害人。”
……
苟剩极尽能事地讨好着王警。李辉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无耻之徒。他当着王警的面,没有向苟剩一击痛揍,只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如两把钢刀令他不寒而栗。
(四)
十二点许,由于狂风大作,停电了,苟剩被临时放走。王警及另一位干警,带着李辉进了一间带拉栅门和防盗门的房间,并打上了两道门的反锁。
在烛光的摇曳里,李辉注意到这样两个细节。一、他签字画押的材料与码单,被王警放入了一个保险柜里,而保险柜的钥匙并没有抽掉,好像刻度盘也未曾转动一下。二、其中的一个干警还带着一把手枪。
“呵,你们两人守着我,还要枪干嘛?用不上,不就是烧火棍吗?”李辉故作轻松地调侃道。
也许是累了,两干警没有搭理李辉的话,各自趴在办公桌上睡了起来。
“能把手机给我吗?,我整天跑车,还是吃了早餐的,胃不好,想叫朋友送点方便面过来。”
“那你不早讲,算了吧,等明天再说。”
自李辉进了派出所,“那不早讲”是让他最受感动的语言。
不一会儿,两名干警就打起了鼾声,可是李辉没有一点儿的睡意。他明白,他这次进来是要倒霉了,少说也得罚款数千元,或许还要拘留十五天。他不想,凭什么要把自己的血汗钱交给他们?至于坐庄的事,他不愿去细想,自己已经反供,你想咋样就咋样,反正我没有杀人、贩毒、抢银行等。
当然,他又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自己把保险柜里的证据毁掉,岂不是一了百了?当他想到这里时,即兴奋,又惊恐起来,心脏难免“咚,咚”地跳。他让自己的心情稍微平静后,又开始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最后,他还是决定施使自己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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