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失踪了。 我仔细想了想,在我失踪之前,有谁见过我。结论是,除了家里那只才三个月大的小黄土狗,就没有人见过我了。也就是说,能提供我失踪的蛛丝马迹的线索,很难。 在之前,我接触过几个人。徐泉、龙眼县的两个人,还有徐泉的同事,无关紧要的几个人。 感觉
一、
我失踪了。
我仔细想了想,在我失踪之前,有谁见过我。结论是,除了家里那只才三个月大的小黄土狗,就没有人见过我了。也就是说,能提供我失踪的蛛丝马迹的线索,很难。
在之前,我接触过几个人。徐泉、龙眼县的两个人,还有徐泉的同事,无关紧要的几个人。
感觉我说的是不是很矛盾?其实不然,我所列举的这些人,正是让我失踪的一方,他们是肇事者,所以不能算。
那天上午九点多钟,我还没有起床,但已经醒了。空调坏了好几天了,我也没叫人来修。总觉得忙,顾不上。
这鬼天气热得没法形容。一大早日头的力道就穿透玻璃,像在房里点了把火,我这房里就成热锅炉了。晚上睡得再迟,人再犯困,此刻也无法坦然酣睡了。这时接到一个电话,很意外。对我这个做夜场的人来说,上午,相当于凌晨,熟悉的人此时是不会来打搅的。
对方直接就报我的名字,然后问我在哪。这声音有点熟悉,又觉得陌生。你——?我把尾音拉长,等着对方自报姓名。
你怎么把老朋友都忘了?我是徐泉。
哦,徐泉!我想起来了。几年前他结婚,送了张帖子过来。我根本就没有瞄一眼桌子上的贴子。
哦!好。我冷淡到连我自已都感觉到像块冰铁。他尴尬地干咳几声,走了。他一走我就把帖子扫进垃圾桶。什么人哇,还好意思叫我喝他的喜酒。然后就把这个人和他的帖忘记到西伯利西去了。
我对他有警觉,条件反射。
有什么事?
哈哈,找你一定要有事么,长久没见你了想你了想请你喝杯茶算不算是有事呢?他这样打哈哈。
他这么一打哈哈,我心肠就柔软了。嘿嘿嘿,我抚摸着脑袋,那也是那也是。
他立马说:那出来吧,快点,我在市府门口等你。
看看,挺诚心,都等着我了。做人不能太过,总不能让他太久等。我迅速起床穿衣洗漱,三下五除二,出门。
市府门口,没什么人。正奇怪着,身边停着的一辆车突然发动了,正想避让,就看见车窗口伸出一只手,向我招手。是一辆山地车,车身挺高。我爬上车正要关门,一个高个子挤上了车。这人脸无表情,斜了下眼,像看个怪物。徐泉回头,说:他们是龙眼的,找你谈点事。然后他就下车了。
马上就有人上车,头发很短,寸头,代替他坐在驾驶室位置。
我们转转。开车的寸头说,车子就很缓慢地走在大街上,像个饭后散步的人。
我咬牙切齿,就差牙齿互相打磨发出的咔嚓声了。
煨不熟的猴子!这是我对徐泉他们这一职业人的说法。我讨厌徐泉。是他人的问题还是他职业的问题?我说不清楚。徐泉结婚后没多久,他们所的另外一个人也结婚了,是个协警。我去了。我避着他,坐在一桌隔他那桌最远的位置。
开席没几分钟,他就找来了,偏偏就坐到我旁边,和我大声地说着话。我知道他不善饮酒,平常根本就不喝,那天还喝了不少,醉了。酒席上,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过头的话,好象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过不愉快。这样的人,可怕。
我也就是个平头百姓,居然和警察们那么熟,本身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都说人一辈子,总有那么些年头会犯懵懂运,我想我是犯上了。
街上转了几圈,问了他们要问的事,我都一一回答。最后这两人说要进我的家去看看。
我极不请愿,我家里除了我,真得没人呀!
那很难说,那寸头说。你家里现在可能正好有三个人在打牌,那也说不定呢!
寸头说这话时,一边的嘴角都快歪到鼻子尖上了。
你这说得什么话呀!
哎,我娘生我下来,我就是这样说话的。
这不是无赖嘛。
我只能带他们去。
我刚打开门,高个子就粗鲁地一把把我推进屋,寸头一闪而入,门被迅速关上。大个子挡在门前,像门神。
那寸头,好夸张。进厨房、厕所、房间,甚至翻床板,拉窗帘,动作敏捷,一气呵成。
我不得不要说说我那养了三个多月的小黄狗,土狗就是土狗,没见过世面,见来人气势汹汹,屁都不敢放一个,挂着尾巴缩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眼神布满恐怖。等到它发现来人对它并不感兴趣的时候,它倒兴趣来了,跟着寸头,欢快地跑进跑出。最后,寸头从我床头柜的烟缸里,钳出半截烟头,送到大个子的眼皮底下。
有人刚刚离开。寸头说,应该就在我们进屋前三分钟左右。
大个子脸色阴成瓦灰色。
这不是操蛋么,我起来时就抽了根烟,是我的恶习了。
带走,大个子用力一挥手。
二、
我就被他们带走了。
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叫龙眼县。离我的家一百多公里。
这次去龙眼县很不好玩。
龙眼我去过好几次,那是农村,就是袁来他们村。是怎么认识袁来的,我已经忘记了,可能是他来我们这边打工时认识的,也可能是朋友介绍认识的。
袁来实在太普通了,就是个种田种地偶尔出来打打工的。
龙眼县城我没到过,没想到第一次来的落脚点,是个正经人敬畏,坏人恐惧的刑警大队。
我当然心里不舒服,我又没有抢劫杀人放火干坏事。
寸头说:和我一起带走你的另外一个人,你知道他是谁吗?对,就是个子很高很英俊的那个人。
我摇头。管他是什么人,还不就这样。
你还真是个大人物,我们副局长对你很好奇,所以亲自去见你。你牛啊!
我作下大案子了吗我作下大案子了吗?不可能啊。这不是宰鸡用牛刀吗。
寸头见我听了他的话没怎么起波澜,又说:你很了不起,明天我们女副县长也要来看看你。
太夸张了吧,我何德何能。
我奇怪我能那么镇静,竟然在想:女县长,不知道长得漂亮不,瘦?胖?高?矮?来见我时是和善的微笑?或是杀气腾腾?
如此被人戏谑,实在忍无可忍。
要是在我的地盘上,我就弄死你个寸头!
现在在他的地盘上,我是只被网粘住的虫,悲哀。
很惭愧,我一紧张就尿频尿急尿不尽。
嘘嘘时都有人跟着。是个细细长长的小年青,看服装是个协警。
真是好笑,工厂有正式工合同工临时工,教师有正式有民办有代课。有人送小孩去学校,找人问:我那小孩的老师是正式老师还是代课老师?有正式,那意思还有假式老师?协警,是假警察吗?我为自已的假设逗乐了,没笑出声,阴在肚子里。
起先协警是站在能看见我尿尿的地方,后来他就背对着我,再后来他就站厕所门口去了。想来他也不乐意做这盯人尿尿的活。
我认为他做得没错,何必呢!后来我进厕所,就听到门外的一问一答。
你怎么不看住他呢?
我认为没必要,他又没有犯什么刑事案。
他很关键。
知道他关键,但关键不等于是重犯,也用不着渴死人家吧!
……
走出厕所门,果然看见小年青给我递上一杯热茶,闻了闻,好香,新茶。
我一直都不爱和年轻人多打交道,觉得年青人都有莫名的自大狂,没礼貌,自私。今天这协警,让我彻底推翻了以前的偏见。我报以微笑,在那样的环境下,我知道我的笑很僵硬,很丑。
小协警离开我的视线时,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也许是吃午饭去了,或者有其他安排,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这寸头很可恶,吃饭时消失了。
办公室很多,我一个一个去串,人竟然都不见了。
大门边传达室,有个年纪大的,靠在滕椅上看电视,电视里正在重播昨天晚上的“超女”。
哦,从此,我就永远记住了超女。
大门外就是人潮流动的大街,我欲走还休。
那人终于感觉到了我,后仰头,问:什么事?
太滑稽了,从我的角度看他说话像是脑门子上开了张嘴。
我说我是昨天晚上来的。
昨天晚上来的?他不解,站了起来。他皱眉,眼睛更三角了。
昨天晚上,清德过来的。
哦哦哦,知道了,是我们副局亲自去清德带来的那个假记者噢,有什么事?
我不好意思看他,本想笑一笑表示不在乎,拂去尴尬,可声音在喉咙打了几个滚,最后发出像玉米糊煮沸起泡泡破裂的怪音。
三、
我是被冤枉的。有谁吃了没事抽风去冒充记者?我像记者吗?
像,真他妈的太像了!袁来对着我左看右看,像看只大猩猩模仿人样。我不就是戴副半框眼镜么。
就差一架照相机。袁来说。
那是摄影记者,老弟,我是文字作者,明白不?
哦哦哦。袁来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敢保证,他还是不懂,装懂而已,我也不需要点破他。
袁来突然跑来找我,还是包车来的,说快点去抓小龙虾吧,又大又肥,田里水沟到处都是。小龙虾是我的最爱,红烧,多放干辣椒,就啤酒,那个爽啊,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他们那村很快就要被抹平了,以后都是厂房,再也吃不到小龙虾了。袁来没有骗我,到他们村时发现村周围已经被整平,原来的田地、小山都消失了,感觉那一片成了个巨大的田径场,就差削掉他们的房子了。
小龙虾我是吃到了,吃得比较沉重,像是永别。
他们村的情况就有些复杂。
经济开发区筹委会办公室就设置在村书记家里。村里人分成两派,一派支持村长书记,支持拆迁补偿方案,支持尽快腾出地盘。一派是以袁来为代表的反动派,认为补偿过低,认为补偿款一定是被层层扣剥,不把补偿款提高到心理价位就是不搬迁。这些事和我没有多大关系,我不感兴趣。只是很遗憾以后再也吃不到这里野生的小龙虾了。
他们村里巷道边,散落着许多小水塘,面积都不大,像老房子里的天井口,水质很肥,绿得冒油,感觉深不见底。这当然是假像,其实水并不深。手指绕细绳的一头,绳另一头,缚只田鸡腿,就这么放入深绿的水里,等手指感觉那么一紧,立即提绳出水,小龙吓就跟着出水了。
这小东西吃相狠,咬着不松口。一只小田鸡腿吊上五、六只小龙虾不成问题,不多会就能整个大半桶。
抓小龙虾之前,跟着袁来去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房子低矮,泥墙,那墙面没有一片是完好的,像暴晒多年的河床。进了屋,地面泥土本色,没有一片是平整的。
明白袁来的意思。
这是村书记那一派的铁杆粉,绝对无条件拥护书记的权威。
这我能理解,这么户人家要生存,选择书记和袁来之间的站队,没错,倘是我,也不会选袁来。
虽然记者的形象,没有统一的标准,但我确信我没问题,一年四季我只穿锃亮的皮鞋,炎热夏天也如此,上身标配白色衬衫。
袁来这小子给我衬衫胸前口袋插了支笔,成了。
选这户人家,袁来一定经过深思熟虑。拿对方阵营里的薄弱环节开刀,摆势,恐吓,还能作为传声筒,将消息传达到对方阵营的头儿耳朵里,有隔山打牛的效果。
那家男人果然中招,听袁来那么一本正经地介绍我,都不敢拿眼正面瞧我一眼,眼光都不知道往哪儿搁,脖子龟缩,仿佛人矮去了一截。
我板着脸,我只用鼻音回答他的辩解。
嗯,嗯嗯。就这样。
面对袁来压迫式的质问,他极力解释,表白无故,面红耳赤。过程中,他偶尔用眼尾扫一扫我。
那天的午饭吃得很风光。
袁来有三个得力助手,和他都差不多年纪,午饭时都来了,大碗喝酒,大声放话。亲近这一派的,老的嫩的男的女的,都围了过来,喜笑颜开,仿佛胜利就在眼前。另一派的,大部分人都躲在家里暗然伤神。
还是有几个,不甘心落败,假装路过袁来家附近,脚虽走的急促,耳朵却喇叭似的悬着,恨不能把所有的话都吸进耳朵里,然后分拣,然后告诉书记去。
看他们乐此不彼,我有什么好说的呢。喝完吃完,我走人。
四、
我这人喜欢清闲,怕烦事儿。所以我这人一惯对财务会计统计之类的职业敬儿远之。
怕什么来什么,现在龙眼县的人竟然找上门来,把我带走。
第一次高个子说带走吧,那还只是把我带到我们本地的刑警中队。没想到中队离我住处顶多不超过两公里。现在才知道。我从来没有预备过做点什么坏事,所以谁还关心中队大队在哪,关心那些干啥。
把我丢在一个空房间,里面有一桌两椅。我就坐在桌子处边那张椅子上,屁股疼了,就站一站,或围着木椅绕圈圈,再坐下,又站起。
我不敢走出去,门外时不时就有人影晃动,我不能十分确定那人影是否针对我。我也想过,万一我走出去根本就没人注意呢,这想法很有诱惑力。我还是不敢,真走出去又被逮回来,那可不好玩,罪加一等。我想到《越狱》里的境头。脑子里不时的罗列出种种假设。我的活动仍然在那房间里的方寸之地,甚至有绕到桌子前边打开抽屉满足下好奇心的念头都没有去实现。我只敢想想而己。直到三个人出现,徐泉、高个子、寸头。
看来徐泉早就从所里调到刑警队了。
寸头说你可以告诉我们了,袁来他们躲在哪里。
我说我真不知道。
你就别装了。寸头拉开包的拉链,从包里拿出一卷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你要不要看看你最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你数数,你和袁来通过多少次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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