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站在院子里看金灿灿的阳光落了一地,就像一院子刚刚孵出的鹅黄的小鸡仔,拥挤着跑动着,娜娜仿佛听到了叽叽喳喳的鸡仔叫声,感到是那么温暖。是啊,天一连阴了有半个多月,整天潮乎乎的阴冷潮湿,现在乍见到久违的阳光就像是刚从陌生的异乡回家见到亲人那样亲切。
娜娜站在院子里看金灿灿的阳光落了一地,就像一院子刚刚孵出的鹅黄的小鸡仔,拥挤着跑动着,娜娜仿佛听到了叽叽喳喳的鸡仔叫声,感到是那么温暖。是啊,天一连阴了有半个多月,整天潮乎乎的阴冷潮湿,现在乍见到久违的阳光就像是刚从陌生的异乡回家见到亲人那样亲切。娜娜无所事事,沐浴在阳光里身体有些疲乏懒懒的感觉,十字绣不愿意做了,就搬了把椅子在院子里坐下晒太阳。
过年时在外打工的丈夫庆回来了,说娜娜在家真是太享福了,娜娜说没感觉着,倒是觉着自己有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一年年的一个人操持这个家,没日没夜,小心侍候孩子老人,去地里浇麦子连饭都吃不上,说到动情处,眼里竟含了两包泪水,一副小女人的样子满脸委屈,弄得庆手足无措,哄小孩似得哄了半天才算哄出了笑容。
谁也说不清小村的男人们不在家好好种地,是从啥时候开始出门打工的,这阵风越刮越盛并且没有一点停下的征兆,过罢年在小村里是看不到成年的男人的,能干动活的几乎都出去了,更甚者这几年连女孩子都出门打工去了,现在的小村里剩下的是只有老幼妇孺的一个空壳子了。庆一年在家呆的日子不超过一个月,娜娜感觉有些虚幻,看得见摸不着,像是做梦一样。娜娜初中还没毕业,读书少,长这么大也没出过远门,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所以见识就短了,说不出大道理,更不知道理想为何物,她只是对现在的日子很知足很珍惜,努力经营着自己白开水一样寡淡的生活。每当庆春节回来把挣的钱交给她,她都激动得啥似的,一分不舍得花,自己拿这么多的钱又高兴又害怕,怕丢了又怕被坏人抢去了,放在家里睡不着的,就让庆和她一起去乡里的银行存起来。
存完了钱娜娜还不回家,庆带着她在乡里的集市上转转,娜娜坐在电动车后座上,还像小青年一样一只手大胆的搂着庆的腰,平常在家娜娜也来集市上逛的,可和庆一起在集市上逛的感觉不一样,娜娜为庆和儿子各买了一身新衣服,最后狠狠心自己也买了一件。庆要在饭店里吃了饭才回去,娜娜不让,要了两个菜拎走了,又买了一瓶雪碧,一家子坐在一起。庆爱喝酒,娜娜拿瓶亲自倒上了,然后歪头看着庆慢慢喝,看着忽然笑了,庆问笑啥,娜娜说你喝酒的样子好帅,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瞎说啥你都多大了,那一顿饭吃得很慢很慢,娜娜吃菜很少,可感觉很享受,这才是家的感觉啊。闲了听庆和她讲在南方厂子里的趣事,不过更多的时候讲的是辛酸的故事了,庆也讲自己一年在外的吃苦受累受的委屈,让娜娜摸他长满老茧的手,看他肩上的一块伤疤,娜娜多愁善感,躺在庆的怀里两眼泪汪汪的,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娜娜在家哪里也不去,她的儿子八岁了,每天出门就是按时接儿子上学下学。娜娜在家里也不闲着,做不完的事,她极爱干净,在家里每天扫除,房间里打扫一遍又用拖把再拖一遍,打扫得一尘不染,用湿布沾了清水一遍一遍擦拭桌子凳子沙发,擦得亮亮的如新的一样。娜娜还喜欢在窗台墙角或别的地方养一盆花草啥的,装饰一下环境,娜娜养的花草都是极普通极常见的,不过摆放的是地方,就显得养眼,看着舒服,显出了主人的品位。来串门的人没有不说好的,夸女主人精明能干,来惯了的香花嫂还一次非要抱走了一盆月季花呢,说看着喜欢要摆在她家房里。
在院子里晒太阳容易犯困,其实也睡不着,在半梦半醒之间,这时脑子一般不会闲着,做梦,梦见许多事情,大都是现实里不可能实现的,有时候是噩梦,有个人在追,想逃离又跑不动,会感到害怕会很累,口里会不由自主的发出一些自己也说不清的声音,娜娜,娜娜,有人喊她拉她,娜娜努力的想挣脱,就醒过来了。看见香花嫂在笑着看她呢。香花嫂说,做梦呢,梦到啥了,说说。娜娜不好意思了。
香花嫂是来找她做十字绣的,在小村做十字绣的很少,也就娜娜几个,十字绣不仅难做,还需要耐力,一般人沉不下心来的。小村的妇女们闲来无事,大多数白天打打麻将晚上跳跳广场舞这幸福的一天就算过去了,那些会过日子的都千方百计找活干,虽说挣不多钱,一天十块八块的也就够自己每天买吃买喝的费用了,顶不了大事,可庄稼人的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的,一点一点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如果说小村里那些跳广场舞的妇女们是下里巴人,那娜娜她们就是阳春白雪了,高雅的音乐,本就曲高和寡,娜娜的十字绣就是高雅中的高雅了。香花嫂几个做的都是现成的人家设计好的图案,比葫芦画瓢,紧要处多一针不可少一针不行,娜娜的十字绣是随她自己的心意,看见什么想起什么她就做什么,香花嫂几个是给人家做的,按照要求绣好了人家取走付钱的,娜娜的不是,她是给自己绣的,有意无意中加入了自己对生活的感悟希望,她绣的没有卖主的,都是自己留下了,一件一件放在她的卧室里。
其实娜娜在娘家做闺女时学的十字绣和香花嫂她们是一样的,绣的是按照人家要求的样子,绣好了人家收走给钱,后来那收十字绣的和她们熟了,把十字绣收走钱先欠着,两个多月了收十字绣的人不来了,钱也没给,娜娜的十字绣就停了。嫁到小村后,庆出门打工了,娜娜在家无事可做,就做十字绣消磨时间,没人要求娜娜做什么样子的图案,娜娜就按着自己的想象做,春天的花朵秋天的庄稼,上学的孩子散步的老人娜娜想绣什么就绣,她都能绣出来,不过里面又加了自己想象,已不是原来真实的样子了,外人看不懂,可娜娜懂得,她懂得图画里绣的是什么,绣好了就放起来。这一年春天娜娜把她这一年多的绣品拿出来晾晒,她每拿出一件时都能清晰的记起她做这一件作品时的心情和那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把自己的什么想法绣了进去,看着这一件件绣品娜娜在心里好像把过去的日子又过了一次。娜娜感觉她在做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一定要坚持下去,为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了,反正她认准了她要坚持下去。香花嫂和她聚在一起做十字绣时,娜娜就对按着人家的图案做十字绣不感兴趣了,她要做她自己的十字绣。
比如今天吧,香花嫂几个在绣人家要求的的牡丹富贵图时,娜娜看着一院子金灿灿的阳光出神,久了她看到这一院子的阳光在动,像是刚刚孵化出的鹅黄的小鸡仔,叽叽喳喳的叫着闹着跑动着,在院子的西南角那棵桃树一不留神也开出了艳艳的花朵来了,娜娜脑子里就有了一幅画,安静的小院,开花的桃树,阳光下活拨的小鸡仔,多温暖多美好啊,娜娜就想把这幅画绣下来,她就开始绣了,想一点绣一点,时而抬头望着某一处出神,绣的自然很慢,还有点迟疑,娜娜读的书少,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创作,用时光做线,把自己的生命绣绣进去,绣成一幅美好的图画。
头垂久了脖子就会酸眼也瞅花了,香花嫂就停下手里的活望望远处,说几句笑话,和娜娜一起的几个姐妹年龄相仿,都是三十左右的年纪,正是疯癫的时候,在一起手里干着活嘴自然也不会闲着的。三个女人一台戏,小村女人们也是很活泼的,嗅觉一向十分灵敏,小村的新闻多半就是从小村的妇女的口里先传出去的。比如说二宽两口子逼着儿媳妇去县城里干活,干了没几天就被人拐跑了,比如说赵四的小子有了俩钱后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把媳妇踹了,到现在三年了还没找着媳妇呢,这些消息总能从各个渠道传到她们耳朵里,她们会再加一些佐料传出去。有时候也说到和男人床上的事,当然说得都是别人的都是她们听说的,她们说到这些事都特别有兴趣,声音也放小了,一边还下意识看着周围,有人过来立马就停了,有几分神秘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止不住想说想听,说到有趣的地方便一阵大笑,笑出了眼泪,脸红红的带了几分春意,像墙角那棵桃树上盛开的桃花。
最活跃的就是香花嫂了,她又说了个不知那里听说的新闻,她说现在吧这老爷们在外面打工干活常年不回家,熬不住了怎么办,除了找小姐外还有和一起打工的女人合租房子打伙住的,人家叫啥临时夫妻,这样也好啊,省钱了也解决了需要,还能互相照顾,有了家的感觉,有一句时髦的词叫啥叫抱团取暖。一边的英说那他们要真好了,家里的不要了就坏了,香花嫂说他们都有约法的,在外面是两口子,回家了就谁也不认识谁,英说这些男人在外面想咋样就咋样吧,其实在外边干活挣钱,他们也挺受罪挺不容易的,咱们就是想管也管不住,只要不太胡来了回家里是咱的就行,话音里透出几分悲壮几分无奈来了。
娜娜一般是不加入她们的议论的,只是静静的听,听到有趣时笑笑。香花嫂问娜娜又绣啥呢,娜娜没言语,香花嫂凑近看了一阵子娜娜的十字绣的开头,她看不懂,不明白娜娜绣的是啥。香花嫂抬头却看见窗台上一个透明的玻璃盆里长出一层麦苗,绿绿的麦青像蒙着一层绿雾,在明亮的窗子下很是可爱,她说你们说这个娜娜是咋想出来的,种麦子,你们看这麦青长出来咋这么好看啊,就夸娜娜心灵手巧,夸着娜娜就说到了庆,说庆人长的帅又能干。几个姐妹开始起哄说庆一年年不在家,是不是在外面也跟人报团取暖啊,叫娜娜小心了,话说不完就笑起来。说得娜娜脸有些红,连声说瞎说,庆才不会呢。
当然娜娜是不会告诉这几个姐妹的,她每隔一两天就会和庆通一次电话,一般都是晚上八点左右庆下班后,娜娜告诉庆他们儿子的每天的学习情况和二位老人的身体情况,说说小村发生的一些事情,也问庆干活的情况,劝庆不要省着,多买些好吃的,累了就歇一天,又说酒不要喝太多。庆也劝她注意身体,一天三顿按时吃饭,日子长着呢不能凑合,每次他们都会说很长时间的,总也说不够,比庆在家时还要亲密。现在的小村人大都是这样吧,说好了一辈子风雨同舟的夫妻现在就是这样的一个电话联系着维持着,最亲密的两个人通过无形的电波相互关心,了解对方一天在做什么心情好不好,一起相互鼓励着走过这漫漫人生路。
时光如流水不徐不疾,娜娜的这幅十字绣做的很慢,她总觉着绣出来的和她脑子里想的不一样,鸡仔绣出来了,庭院也有了轮廓,看上去很温暖祥和的一幅图画,娜娜怎么看还是觉着不满意,总觉得不自然,少了些什么,少了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出,就皱着眉出神,针停在半空里不知该从那里绣起。
香花嫂几个来找娜娜来了,这次还带着陌生男子,香花嫂叫他小赵,介绍说是收购她们十字绣的商人。娜娜有些意外看看香花嫂,又看小赵一眼,三十多岁的年纪,眉清目秀的,应该是个很稳妥很精明的一个人,香花嫂忙说小赵听说了娜娜绣的十字绣了,就缠着来看看,想买几幅去,娜娜冷冷的说我没有,没有让看的意思,气氛就有些尴尬了。香花嫂想说话,看到娜娜的神色不知道怎样说,就又不言语了。
娜娜感觉到自己这样有些不合适了太冷淡了,就给客人倒水,摸暖瓶时发现暖瓶空了,小赵连忙说我车上有,出去捧过来几瓶绿茶来,每人一瓶还剩下了,香花嫂打开了瓶子喝茶一边说还是绿茶好喝,又让娜娜喝,娜娜始终没有喝。小赵喝着茶看着房间里摆放的花草没话找话说,自然是夸女主人的话,香花嫂附和着,小赵走到桌前仔细的看着娜娜摆放在桌子上的十字绣,说还没绣完那,娜娜说嗯,小赵简单的对娜娜这幅十字绣评价了几句,又说嫂子,等你这幅十字绣绣完了给我看看吧,我要是出的价格合适就给我好吗,娜娜说到时再说吧,我绣的都没人要的,小赵说嫂子绣的自然是珍品,别人做的是图案,嫂子做的是生活。
小赵很有礼貌,坐了一会说改天再来就要走了,又和娜娜说等她这幅十字绣好了他一定要看看。
香花嫂悄悄问娜娜,咋了,你嫂子我来多了,你绣的那些不想卖啊,小赵说要相中了会出高价的,我没和你打招呼就来了,娜娜说不是,我没想过要卖的,也不知道我绣的这些会有人要。这几年娜娜坚持下来了,绣的十字绣不多,可每一件娜娜都付出了极大的心血的,串联起来就是娜娜这几年的生活了。娜娜的十字绣和香花嫂几个的不同,小赵给她说出来了,她绣的是生活,每一件作品里都藏着一个故事的,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绣的这些会有人看得懂的,她表达的是自己对生活对社会的感悟,这就像作家是用文字,音乐家用音乐,娜娜用的就是十字绣,娜娜文化低,当然想不到这一层。
每年春天娜娜都要把她的十字绣拿出来晾晒一次的,她嫁到小村就要十年了,她做的十字绣晾晒时害怕放乱了,就一个年头的放在一起,这就像现在时兴的电视剧,一个年头就是一集,现在已经十集了。这些十字绣,娜娜看到那一件就能把那一年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清清楚楚的回忆起来了,把这些十字绣看一遍,娜娜就感觉自己又活了一次,满满的都是温馨的回忆。现在香花嫂要她卖了,她想哪一幅她也不会舍得,她感觉她要卖的不是一幅十字绣,要卖的是自己那一段的生命时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娜娜把晾晒十字绣这一天看得很重要了,这一天她啥也不干的,晾晒前必穿上新的衣服,用香皂洗手,上午拿出来,娜娜守着她的十字绣,来回走动,就像在过去的时光故事里穿行,有时会在一个作品前站很久。当年的情景就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了,她常常会被想起的往事感动得落泪。下午四五点时她会小心的收起来,一件一件地放进她的箱子里锁起来,像是锁住了自己宝贵的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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