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多，王芳下班了。走下厂车，她突然想起今天是礼拜五，伸手摸摸背包里，怎么没装钱包？看看手里食品袋里的三个粽子，在心里说：“管她呢！我就这样回家，不行回家拿了钱再出来给她买吃的！”

　　她家离车站还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她慢慢腾腾地在街上走着。这两天真热，预报天气说最高温度都三十六度。新疆的夏天白天很长，五点多的时候还算是半下午，太阳毒辣辣的简直跟烤地瓜一样。还好人行道上有些小树，树荫下也不是那么的热。街上的女人大多都穿着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对着服装店的橱窗玻璃，看看自己，一双穿了三年的鞋子，永远不变的牛仔裤，一件去年买的黑色长袖衫。想起今天同事冯大姐还说：“你身材这么好，长这么漂亮，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穿裙子？穿裙子肯定好看！”

　　“呵呵！”她忍不住笑了：“冯大姐可真会说话！就我这样还漂亮？还说我身材好？除了老公，冯大姐是第一个夸我的人！她肯定是听了我的故事，故意这么说的，安慰我的！从小爸爸妈妈都说我是兄弟姐妹里最丑的个，不！是我们村子里最丑的一个。”她看看橱窗里的裙子，心里说：“我哪敢买裙子呀！就是买了也不敢穿，穿上还不知道我家那个“白眼狼”女儿怎么损我呢！抹个擦脸油，她都说我这样子糟蹋了擦脸油，穿裙子，又该说我这身材糟蹋了裙子吧！”路过超市门口，她看看里面，站在那里犹豫，平时她都会在超市里蹭会儿网，看一阵子手机才回家，因为家里没人，这里也凉快热闹。今天上高中的女儿放假在家，回去不回去？她不想回去太早，想起女儿她的肝儿就疼！

　　走进超市大厅，里面有几个长凳子，一些老头老太太坐在那里聊天，打牌。她找个地方坐下来，打开手机，带上耳机，听她们唱家乡戏。她是甘肃人，喜欢听她家乡的秦腔。一边听，一边小声跟着哼唱着，一只手在腿上打着节奏。她嗓子不是很好，爱唱却唱不好，她就买了个二胡，跟几个爱唱戏的老乡学拉起了二胡。家里没宽带，没电脑，没wifi，她会在这里把喜欢的唱段下载下来，在家没事的时候听，也省些流量。她坐在那里听着，陶醉着。微信朋友圈里有她的兄弟姐妹们，还有一些老乡，亲戚。他们知道她喜欢家乡戏，经常给她发些他们录的视频。老家的房子，老家的山，老家的亲人。二爸喜欢唱戏，一嗓子能吼出几里地去，她从小就听着爷爷拉的二胡长大的，对家乡戏有着特别的情结。多少年没回去了呀！视频里的亲人们都老了！十年了，她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她不是不想他们，她不是不想回家，她活不出个样子，不会回去的！

　　她突然停住了思绪！抬头看看，超市今天人很多，因为明天就是端午节。人来人往……却没有她认识的一个人，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隐形人一样，没人看到她，没人注意她。她低头看看自己，有时候都怀疑这是不是在做梦？梦要是醒了，我会是谁？我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看看手机，不知不觉就坐了一个多小时了。站起来，悄悄地走出超市，往家里走去。路过弟弟家楼下，他抬头看了看。好久没见过弟弟了，还有他们家的三个孩子。每次见面，都因为那个“白眼儿狼”，弄得大家都不欢而散。唉！怎么生了个这样的孩子！亲戚来了，在家里吃顿饭她都不高兴，给人家孩子吃点东西她也不让，说我对人家好，对她不好，就差把心挖出来给她吃了。都十八岁了，明年都该考大学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呀！现在搞得谁都不来了。她想起自己的父母，更是心酸！前年冬天，他们大老远从甘肃老家来，她本想留二老在家住两天。没想到自己和老公上班去了，她硬是把她姥姥和姥爷从家里赶出去了。冬天呀！还是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呀！起因是她欺负她的小表妹，姥姥姥爷说她了两句。后来爸爸对她说：“女子呀！你养的这个孩子，以后可有你受的了！”

　　是呀！她现在也知道，她们两口子这辈子完了。就像老公对她悄悄说的那样：“现在咱们两个人的血，弄一碗放在她眼前，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喝了。”老公总是对她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千万别惹她，他要钱你就给她钱，要啥就给她买啥，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不让你干啥你就别干啥，啥都听她的！你不依着她，她跟你吵架，你气死了，留下我一个人以后可咋过。或者她把你害了，可怎么办呀！我不在家你就忍着吧！”

　　老公的话还真把她吓住了。他们村子有个老人，孙子问他要钱，他不给，孙子就把他爷爷给杀了。爷爷对他多好呀！从小到大都是要一个给一个，一次不给呀！就把爷爷给杀了，那孩子就跟女儿这么大了。她想想都害怕，自己被孩子杀死了，孩子犯了杀人罪，也活不成呀！唉！忍忍吧！老公以前总说她小，说长大了就好了，就懂事了！可好，没想到，越来越不懂事！唉！算了，女孩子总要嫁人的，等嫁出去就好了！

　　太阳还是那么地炙热，烤得她口干舌燥的。

　　家不远，一会儿就到了，这里几乎已经是一处废墟了，大多房屋都已经被拆了。她们也想学学那些钉子户，想多陪点，没想到剩下他们几户，不拆了。这是前几年他们用一万三钱块钱买来的一个破院子，院子里有三间土木结构的破房子。如果要陪的话，陪不了一套房子，可她是想要一套房子。

　　一进房门，女儿坐在茶几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看到她，翻了一下眼睛。本来挺漂亮的一双杏眼，她看到的却是一双白眼。看一眼，没吭声，继续吃她的饭。她没说话，偷眼看一下女儿吃的饭，一盘洋芋丝，快吃完了，一碗米稀饭，快喝完了。她默默地把手里的三个粽子放到茶几上。口渴得很，早上上班走时候凉的茶水也没了，她就从暖瓶里倒了一杯热水，悄悄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尝一口，水太烫，喝不成，放在床头的桌子上，躺在床上。她静静地躺着，听女儿的动静。听了几分钟，女儿竟然没有发脾气，好像是在吃粽子。本来平时周末下班回来，她都是要给女儿带一些好吃的，水果呀！零食呀！可今天却忘了带钱包，还好一个老乡今天在厂里发的粽子给她了三个，要不女儿还不知道怎么发飙呢！

　　她躺在床上想老公，老公打工的厂子离家远，还是三班倒，顶多一个礼拜才能抽空回来看看，有时候半个月才回来一次。上次回来都是半个月以前了，那还是她哭着闹着才把他叫回来的。每次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她就会把冲老公发一顿脾气，哭闹一番。老公是个好老公，长得帅，脾气好，还能干。如果女儿多少懂点事，该多好！大家都说不能太惯她了，这样会毁了她。可是上周，就因为不给她洗衣服，又抄又骂又是摔东西，差点没把房子给掀了。本来就因为买房子的事，她就不高兴。想起刚买的楼房，她又愁上心头。这旧房子现在人家又不拆了，这里就剩她们几户了，老公也总不在家，自己一个人挺害怕的，想想早晚也得买房子，就跟老公商量了一下，把这么多年省吃俭用的攒的钱买个房子吧！别等着拆迁了，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房子买上了，八十多平，三十多万，两口子挺高兴。谁知道女儿回来一听，就气了，本来正坐在哪里吃东西，一下子就把手里的东西摔了。

　　“哎！谁叫你们买房子的！”“哎”是她对爸妈的称呼，她们两口子也忘了，不知道从啥时候起两个人变成了“哎！”她站起来，身材高挑，亭亭玉立。一双像爸爸那样美丽的眼睛，却像狼一样狠狠地斜盯着她们，像妈妈那样挺直的鼻子歪歪着，一张小巧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冲她们两口子嚷嚷：“你们买房子干嘛？不知道我明年该高考了吗？不知道我需要营养吗？我考上大学了，你们还有钱给我交学费吗？同学都穿名牌，你们拿什么给我买？非让人看不起我是吗？”说完，气哼哼地走进自己房间，“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两口子蒙了，本想着买了楼房女儿能高兴呢！怎么会这样！不过，想想就知道了，女儿是个自私的人，她什么都只会为自己想。她明年考上大学走了，以后也是要嫁人的，房子她又住不上。

　　所以，王芳这几天很郁闷。那天晚上两口子躺在被窝里怎么都睡不着。老公说：“她以后要是找个男朋友，家里没房子，到时候会不会把咱们两口子从楼房里撵出去，她们自己住呀！”

　　王芳想想，记得有一次她跟女儿说起以后找男朋友的事，她说了一句：“以后找男朋友，最起码也要找个有房子的！”记得女儿当时就瞪着眼睛冲她了一句：“我又不是跟房子结婚！”

　　王芳默默地对老公说：“我看会的，她绝对能做出来！”两个人都沉默了。

　　她想起前阵子一件事，几个老乡在在一起唱戏玩儿，叫她把二胡拿上，过去练练。她想着在家也没事，就去吧！谁知刚把二胡拿出来，被那个“白眼狼”看到了，指着她说：“你别拿着那个破玩意出去给我丢人现眼！”

　　她一听那个气呀！就回了一句：“拉个二胡怎么就丢人现眼了，就你这样子，我老了，还能靠你养我？我自己学会拉二胡，到时候干不动了，我就坐在街上拉给人听，面前放个碗，说不定一天还要上一块两块钱的，买个馍馍起码也饿不死！”

　　女儿一听，说：“你还是别拉你那破二胡，你出去捡破烂也比那个挣得多！”

　　她一听，那个气呀！心说：“真完了，这闺女让我们拾破烂都不说一句，干不动有她呢！”她彻底失望了。

　　她躺在床上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她起来走出房间，“白眼儿狼”还在看电视剧，本来脸上正在笑，翻一下眼睛看看她，脸一下子拉多长。桌子上的饭菜都吃完了，粽子也没了。她走进厨房，看看锅里，还有一些米稀饭。她也懒得再炒菜，喝了两碗凉稀饭。然后把女儿吃过的碗筷收拾收拾，洗洗刷刷完毕，又悄悄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第二天早上，王芳早早就醒了，因为头天晚上只喝了两碗稀饭，这会儿她感觉饿了。她等到天亮，悄悄起来想做点饭吃，谁知道一不小心碰着客厅的凳子“咣当”一声。女儿在卧室大声嚷嚷：“哎！一大早你干嘛呢？我天天在学校那么辛苦，回来两天你还不让人好好睡个觉！”吓得她饭也不敢做了，悄悄回到房间，又躺回到床上去了。什么不干，又该胡思乱想了。带上耳机，偷偷听戏。她在家也不敢玩手里，上网。前些天女儿跟她爸爸说：“你看那个贱货干嘛呢？你管不管？她能干得很，还学会上网聊天了！”她爸爸说：“你妈看的啥我知道，她都给我看了，你别胡说八道，怎么能这样骂你妈？”女儿一看爸爸还护着妈妈，回头又骂两声：“贱货，她就是个贱货！”

　　王芳冲出房门，坐在院子里嚎啕大哭：“这是自己的女儿吗？”

　　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就特漂亮，特可爱，奶奶说她是个美人胚子，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爸爸妈妈更别说，把她当做掌上明珠，那真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爸爸姓郭，给她取名“佳贝”，就是他们郭家的宝贝。也因为自己的身世，王芳这个当妈的把一颗心都给了自己的女儿。

　　王芳的父亲特别重男轻女，当年她的大姐被父亲送人了，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呀！可是第二胎又是个女儿，就是王芳，他爸爸气得……还好没送人！可是一直嫌弃她，总说她长得黑，长得丑。小小的一点点，爸爸妈妈下地干活就把她带到地里边，扔在地头自己爬着玩儿，本来就黑，越晒越黑，越晒越丑，爸爸越来越不喜欢她。后来妈妈又生了个妹妹，妹妹比她长得漂亮，爸妈喜欢妹妹，后来妹妹又带来个弟弟，虽然那是妈妈生的，但爸爸说那是妹妹给他们带来的，所以对妹妹是宠爱有加。她像个多余的孩子，一个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没人疼，没人爱。

　　长大她给自己找了个对象，爸爸不同意，嫌人家穷。她对爸爸说：“你的女儿长得又黑又丑，有人要就不错了，还挑什么！我不怕穷，只要人家不嫌弃我，对我好就行。”爸爸无语了。

　　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女儿，她不会像自己的父亲那样重男轻女，她要把所有的爱都给自己的孩子。老公家里穷，为了以后能给孩子一个好的将来，也为了那个重男轻女的父亲，为自己争口气。她和老公把才三四岁大的孩子留给奶奶，她们两口子出门打工挣钱，她临走那天就对自己说，不混出个人样就不回家。孩子在家，奶奶也是万般宠爱。家里穷，买来的好吃的，其它人从来都没舍得尝过一口，都给她吃。王芳还记得，买来的苹果，女儿啃的剩好大就扔了，奶奶看着心疼，捡起来洗洗自己再啃啃。女儿上学了，没几天不是书丢了，就是本子没了，奶奶舍不得吵，也舍不得打。作业不会，奶奶偷偷给邻居家的小孩买点好吃的，哄着人家替孙女把家庭作业完成。每天孙女上学走，奶奶都会买来好多零食给她书包塞的满满的。就这样，上了三年一年级，她没学会写aoe......她和老公回去，看到女儿这样，心想，这样可不行，决定把女儿带在身边，要好好教育。

　　那时候她只想着怎么把孩子的学习提上来，天天盯着她，买来好吃的哄着她，有空辅导她。身上的一些毛病，比如吃独食，她也想给她改改。炒一盘菜，女儿每次都拉到自己怀里一个人吃，她就拉到中间说：“这菜是一家人的，你不能一个人吃。”女儿一看，“啪”地一声，就把筷子给摔了，哭着嚷嚷着：“我不吃了，你们自己吃吧！你们都是坏人，我要回老家，我要找奶奶，奶奶什么都让我一个人吃！”说着说着就开始哭，哭着还狠劲咳嗽，看着跟活不成了一样。当妈的心软了，爸爸也说：“你就随她吧！她现在还小，等长大了自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