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临江城内一片寂静,菜市口前的守夜人于老头的工作却才刚刚开始。 于老头又瞎又瘸,他会做这份守菜市口的差事,也是没法子了的家门渊源。 于老头的爷爷是几十年前在临江城里赫有凶名侩子手,人称‘于刀快’,死在他刀下的人不计其数。于刀快砍人不分好坏,只
夜色深沉,临江城内一片寂静,菜市口前的守夜人于老头的工作却才刚刚开始。
于老头又瞎又瘸,他会做这份守菜市口的差事,也是没法子了的家门渊源。
于老头的爷爷是几十年前在临江城里赫有凶名侩子手,人称‘于刀快’,死在他刀下的人不计其数。于刀快砍人不分好坏,只当这是差使,许是好人的头砍多了,遭了报应,五十多岁才得一个儿子还是个病秧子,好不容易把这个病秧子养大了,又给他买了个媳妇,等到媳妇也有了身孕,大家都觉得他老于家转运了的时候,于刀快的儿子突然间病情加重,没两天就一命呜呼了。于刀快夫妇老年丧子,伤心欲绝,但好在儿媳妇肚子里还有个孙子,对老夫妻俩还有个安慰,没想到儿媳妇难产没了,生下的孙子还是个先天残疾!
于刀快的老伴承受不住打击,直说自己命苦,在床上躺了几天也去了。就剩下于刀快一个人拖着老弱的身子养大了于老头。
于老头十八岁的时候,于刀快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放下老脸去求了算是自己名义上徒弟的现任侩子手,给于老头领了守夜人的差事。果然于刀快回去没几天就死了,于老头也从此做了守夜人这个差事。
于老头家里的事十里八乡的人大多都有耳闻,再加上他眼盲腿瘸,没有哪家姑娘肯嫁给他,他也就一直是独身一人。
判了砍头的人被砍了脑袋之后要在菜市口曝尸三天,于老头这个守夜人守的便是这些身首异处的尸体。菜市口两天前砍了个杀人越货的强盗,今天是第三天。
于老头坐在菜市口台阶右边的蒲团上,三更的更声响起,一阵阴风也准时的吹了过来,风停之后,于老头将头往左边转了转。
“这世道,人活不下去了啊!”声音从左边传了过来,于老头竖起耳朵听着,却没有出声的意思。
那声音也没想有人应答,只是想找个地方倾诉而已,自顾自的又说:“家里兄弟姊妹多,吃什么都不饱,爹娘下地干活,累死累活的,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得了粮食,地主要分七成啊!你不同意,地主就不租田地给你种,全家人就得饿死,可你就算租了田地种,年景好了也就能吃个半饱……”说到这,那声音哽咽了起来,于老头听到了衣服拭过皮肤的隙嗦声。
“可那年年景不好,天旱,粮食欠收,家里没粮了,地主不肯减租也不肯借粮给我们,弟弟妹妹都撑不住饿死了,打了粮食,爹娘不肯交租,就叫地主家的长工用拳头给活生生的打死了,地主叫人把我和两个哥哥关在屋子里,要连人带房子一起一把火烧了,我大哥和二哥拼了命把我从窗口举了出来。我家里八口人,八口人啊!就活了我一个啊!!”那声音嚎啕大哭起来,满腹的悲戚都蕴含在哭声里,叫人闻之忍不住落下泪来,于老头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吸了吸鼻子,不知是鼻头酸涩还是被风吹的。
待到四更更声响起,嚎哭声才止,随后响起一阵隙隙嗦嗦的衣料摩擦声。冷风吹过,于老头用手拢了拢衣襟,身体瑟缩着,若不是他的脸一直朝着左边,还真看不出来他有在听。
那个声音又开始说:“我恨极了,趁着月黑翻进了地主家,拿着刀就杀了他一家,我还在长工喝水的水缸里放了老鼠药,哈哈,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我把他们都弄死了!都弄死了!”这声音从刚开始的咬牙切齿到后来的痛快癫狂,语气里的浓烈杀意逼得人畏惧三分。
“后来……后来我就上山落草当了强盗。”说到这儿,那声音语气里添了几分不自觉的迷茫。“我这些年为了活命也没少做杀人越货的事,虽然杀的都是些地主有钱人,没碰过普通百姓,但也没做什么好事。”那声音慢慢平静下来,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洒脱。
“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在山上也算自在,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天理昭昭,还是不会放过我这种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出来混迟早是还的。能死在官府手上,也算好的归宿了!”那声音安慰般的说道,可惜声音内强中干,没什么说服力。
“可人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我受了那么多的苦,好歹是享了几天福,可我那苦命的亲人算是怎么回事?爹、娘累了一辈子,吃苦耐劳,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干过,死的却凄凄惨惨;大哥二哥都是善良朴素的性子,要是没出事也就是个爹爹一样的佃农,娶妻生子穷一辈子,可一把火就烧没了;弟弟妹妹一出生就没吃饱过,最后还是活活饿死的,穷人命这么苦,为什么要出生呢?还不如堕入畜道,无知无觉的好。”那声音越来越疲惫,于老头双手颤了颤,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算了,我一介江湖草莽,想这些又有何用?”那声音突然用抛开一切的凌然说了这句话。
过了一会儿才道:“从我上山那天起,就想过迟早会有今天,还好,这天来的不算太早。老子这一生,吃过苦,受过穷,也享受过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潇洒日子,这已经比普通人好太多了,就算下去以后阎王爷要老子下十八层,老子也认了。老子不怕!”那声音信誓旦旦的,像是一个输掉一切的赌徒,什么都失去了,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黎明之前,天色最是黑暗。整夜没有开口的于老头转正头来,摸了摸身上被露水打湿的衣服,语气平淡的道:“时间到了,该上路了。”于老头讲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口的,一听就是太少与人交流,说话都生疏了。
“十八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哈哈……”又是一阵阴风吹过,于老头能感觉到对方走了,听着空气中回荡的笑声,他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说了声:“可惜了。”但究竟可惜什么,就只有于老头自己知道了。
远处传来几声鸡鸣,晨光破晓,更夫敲过五更,提着更桶哈欠连连的赶回家休息。于老头也从蒲团上慢悠悠地爬起身,摸索着瘸行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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