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赶到单位,楼道里空无一人,显然是来早了十分钟。现在大家都把时间掐得很准,啥时候从家出发,啥时候到单位,算的清清楚楚、准准确确。以往也没这么积极过,今天按计划从家里出来是要到建行斜对面那个卖早点的小屋吃点饭再往单位,但路上只顾想些不着边的事儿把
七点半赶到单位,楼道里空无一人,显然是来早了十分钟。现在大家都把时间掐得很准,啥时候从家出发,啥时候到单位,算的清清楚楚、准准确确。以往也没这么积极过,今天按计划从家里出来是要到建行斜对面那个卖早点的小屋吃点饭再往单位,但路上只顾想些不着边的事儿把吃饭这茬给忘了,等把自行车骑到办公楼下的存车处才醒过神,拐回去已来不及,索性先去办公室坐着吧,反正也没觉得饿。
打开办公室的门,从地上捡起收发员不知什么时候从门缝塞进来的报纸扔桌子上,正要提起水杯去走廊北头的开水炉接开水,门被推开一道缝,一个花白的脑袋伸了进来,定眼看了下,是昨晚值班的老孙正一脸狐疑地往屋里瞅。我说你吓我一跳!老孙嘿嘿笑了笑说,我说呢,刚才在屋里听到外边有动静……今天咋来这么早?迟疑了一下想说在家也没事就早来了一会,觉得不妥没说出口;想说,哈哈看错表了!还是觉得不妥,干脆啥也不说,用手捂住脖子,装出被唾沫噎住说不出话的样子干咳起来。
等老孙带上门走后,提起水杯去走廊北头的开水炉接开水。这已经是老习惯了,从来这个单位工作就慢慢养成每天上班后提一杯开水的习惯,屈指算算,已经十五年。不同的是,十五年前从办公室出来提开水的是位激情飞扬的青春少年,现在从办公室出来提开水的是个木讷、呆板、冷峻,早已有些心灰意冷的快四十岁的小老头。
开水炉装在老式筒子楼最北头的一间小屋里,距离办公室约十米。曾经算过一个账,如果每天按上午下午各提一杯水算,一天来回两趟就是四十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是一万四千六百米,十五年就是二十一万九千米。应该说这是个让人有些吃惊的结果,真不知这些年仅为提开水这件事磨破了多少双皮鞋!
把接满开水的水杯放桌子上,拧开盖丢进去一小包铁观音,顺势坐进桌子旁边的沙发里,闭上眼想让自己安静一会儿。这几天太累了,遇到了几件事,没有一件是让人踏实的。现在表哥一见到我就追问他的病能不能治好,花多少钱能治好?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说轻了说重了都担心会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说轻了,他也许会认为,既然是小病怎么在医院一个月了没有一点好转,反而一天比一天重了?说重了,他可能会抱怨,既然是大病为什么把我从各方面条件都好的医学院转到这里来,难道你们是为了省几个臭钱看着我死吗?表哥病后,母亲把她的焦虑溢于言表,每天都要买些面包、肉盒、烧饼夹菜之类的小吃送到病房,她娘家最亲的人现在就剩下她这个侄子了。
而此时脑海里不断浮现的是从网上看到的本·拉登被击毙的那张照片,还想着这个人死了,是一定会让不少人感到失落的,包括一些美国人。这让人费解,这种时候怎么会想到一个与咱不相干的人的死活?回过神时,走廊里已经脚步声、寒喧声不绝于耳,图书室那位女管理员夸张的高跟鞋从走廊的北头一直到走廊的南头,咔嚓咔嚓特别刺激人的神经。
抬头看了下挂在墙上的钟表,快八点半,遂起身从包里拿出身份证复印件等步行去邮局。
昨天晨阳打电话说境外那家博彩公司扣着包括五万块钱本金在内几万块钱不让提款,理由是对赌违反了他们的游戏规则。通过电话交涉,对方答应核对会员身份后视情况决定是不是把本金给了。在网上赌球一年多,最担心的就是发生这样的事,现在终于还是发生了!
一年前刚跟晨阳学会赌球时,每次三百五百往盘口上投注,没大输也没大赢过。后来从一本书上读到一句话:如果你想用一块钱赢一万块钱,会非常的难;如果你要用一万块钱赢一块钱,就简单多了。反复琢磨这句话觉得很有道理,便把家里所有的积蓄一股脑存入博彩公司的账户上,要命的是,那天晚上趁着酒劲又把存在博彩公司账户上的钱一股脑投注到了欧冠的一场比赛,结果输了个底朝天!等比赛结束,看着账户余额栏仅剩的五毛八分钱,心像被掏空了一样。来不及等到天明即给晨阳打电话,我说输了兄弟,十万块钱一眨眼没有!听完我的叙述,晨阳在电话那头说,早跟你说过不懂球不要玩那么大,你偏不听……他可能以为我是跟他借钱,接着说,我现在手头也很紧,你要用最多能给你凑二三万!我说不是借钱,现在心慌得啥事都做不成了,我想把我的账号密码和家里剩的一点钱给你,你替我玩一段时间吧!晨阳犹豫了一下说,我这儿就一根网线,一个IP两个账号会不会被博彩公司监测出来?我说应该没事,那么大一个公司,像咱这种小玩家根本就引不起人家的注意,况且,他们也不知道IP是不是网吧的!
晨阳是我同学,我跟他的差距在于,他首先是个球迷,然后才赌球;我是为了赌球才偶尔看看比赛了解一些联赛和球队的情况,所以对比赛输赢的判断总是没有他准确。跟他一块玩的时候心里还踏实,没担心过会输多少钱。没想到的是,几个月前他为了一个会弹古筝的女子竟辞掉工作卖掉房子去了山东,空间距离一下子跟我拉大到一千多里。我说晨阳你这是要女人不要兄弟了!
把博彩公司的账号和借来的几万块钱转过去后,每个月晨阳都会把赢来的三百五百或一千二千块钱打到我的银行账户上。这使我那颗疲惫不堪的心得到一些慰藉。可是现在,最让人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远在菲律宾的那家博彩公司如果真的连五万块钱的本金也扣着不给,跟谁说理去!
把身份证复印件等装进信封,用胶水粘好,连同五块六毛钱的邮资一块交给邮局的营业员,等她看了看说好了放这儿就行了,掏出手机给晨阳打电话。我说东西已从邮局寄出,估计三五天能到,你注意查收下。晨阳说,谁让你邮寄了?你对着身份证拍张照片发电子邮件到我邮箱多好,邮递太慢了!我说,身份证没在身上,晚上回去再发吧……挂了电话,站在邮局营业厅门口的台阶上,有种不知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的感觉。发电子邮件那么简单、方便、快捷的事儿,怎么就没想到呢?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心里还生出了一些奇怪的想法,想着要不是这些来来往往的人,一个人即使光着屁股走来走去,心里也一定不会有压力。什么名声、财富……统统无关紧要,化为乌有;什么伦理道德、礼仪规范统统可以抛到脑后。开心了学几声鸟叫,不开心了就把愁情写在脸上,自由自在地生活,不用担心会有人笑话,也再不用为照顾别人的感受装模作样。所谓社会人,不过是为别人虚伪地活着,为别人活受罪的代名词罢了。不过,反过来想想,要是地球上真只有一个人,似乎也不妥。那样的话,渴了自己找喝的,饿了自己找吃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跟光棍有什么区别?最好是还剩一男一女两个人!可如果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又难免会生出一群小人来……想着这些不着边的事儿,紧揪的心稍稍得到放松。
接下来得去一趟病房。已经三天没去看表哥,今天要是再不去,怕是不仅表哥不能理解,表侄不能理解,老母亲也不能理解了!这样想着,两条腿开始不由自主地朝医院方向移动。
九点半左右赶到病房。见到我,表哥又开始抱怨,抱怨他儿子太懒,伺候不好他;抱怨医生水平有限,把他的病越治越严重……安慰了几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之类的话,到医生办公室见管床医生赵主任。赵主任说现在除了用点消炎、镇痛的药,已经没有别的啥好办法,就他现在的体质,化疗、放疗都很危险!赵主任接着说,等肿块压迫到气管,他会呼吸更困难,更加感到不舒服,情绪可能会更难控制!听了赵主任的话,稍稍松开的心又紧揪起来。表侄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问是不是把真实病情告诉他爸爸?还说,如果把真实病情告诉他爸爸,他爸爸可能就会立刻安静下来,不再骂人。这是个残忍得让人不敢想的问题,我说,现在告诉他可能还有些早,再等等吧!然后匆忙离去。现在心里非常清楚,表哥能撑到现在,是因为他心里还有希望,如果把真实病情告诉他,以他的急脾气,绝望可能会立刻要他的命!可是,如果不告诉他实情,等他病重的连嘱咐他妻、子的话都说不出来时,同样会给人留下遗憾!
记得最后一次看到神采飞扬的表哥,是前年春节带母亲回老家,那时表哥还是一个健康的人,言语中带着自负,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此后一年没见,今年的四月六日晚接表侄电话,七日赶到医学院再次看到他时,他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走出病房长吁了一口气。这时手机响了,是一个同事打来的,按下OK键问有事吗?同事说,姬主任现在很忙,他让我给你打电话说一声他儿子明天结婚明天中午婚宴你一定要到场……后边又说了什么没听太清。挂断手机时发现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未读短信,是小郑发来的,一条很长的“短信”。看了下,大概意思是指责我是个不靠谱的人,她说:如果我们不会有什么结果,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我清楚她说的不靠谱指的什么。一次信口开河跟她说我早厌倦了没有爱情的婚姻,离婚是早晚的事儿,她当了真,对我的期望和要求也高了。
其实我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我跟小郑的关系。说是恋人吧,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似乎也不太合适;说是情人吧,实在对情人这个词没什么好感。
三十五岁以后,我觉得自己老了,原因是我跟老婆的性关系就像一个笑话里说的那样,像收电费的,一个月才一次,又像送牛奶的,放门口就完事。认识小郑后我发现自己并没老。有时跟她通电话,听着话筒里她莺声燕语般的叹息,裤档里那玩艺儿就会直直的竖起来。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觉得我跟小郑之间才是真的爱情。
还清楚地记得两年前在网上跟小郑第一次聊天的情景。那天,她通QQ问我我的QQ农场怎么升级的那么快,有没有什么秘诀?我说也没什么秘诀,QQ农场升级是靠积累经验分实现的,获得经验分的途径包括播种、收获、除草、浇水、买背景等,要想农场升级快,就得多播种多收获多除草多浇水多买背景……统筹兼顾,合理安排。她说,怪不得你升级的那么快,原来是个专家型的玩家啊!我说让你见笑了,我只是没事找个事干打发时间。她说,想像不出一个玩游戏都这么投入的人,生活中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说还能是什么样的人,高级动物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么?以后,聊的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她跟我说她曾在一家小企业做会计师,六年前辞职做专职太太。在家五年,孩子大了她也在家待烦了,不想回原单位,就到一家会计师事务所找到了新工作。我们聊天的内容很随机,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可以说是无话不谈。不过她不愿跟我谈他老公,只说她老公官越当越大,离她也越来越远。在网上聊了几个月后,我们在淮河路边上一家小湘菜馆的包间里第一次见了面。那天晚上雪下得很大,正好成了我不回家的理由。我跟老婆打电话说,路上太滑,一踩刹车,车轱轮就横着在路上跑……没法回去了,只能在旅馆将就一夜了!实际上那天晚上从饭馆出来,我真的跟小郑在附近的宾馆开了房……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出轨,来得突然、刺激,让人终生难忘。可是,现在怎么办?
再次坐进办公室的沙发里,已经十一点多。同事小朱凑过来闲扯。他说,除了上班,业余时间你有没有做个啥小生意?我说,除了上班别的啥也不会做,啥也没做。他说,那怎么行啊,现在这世道光靠工资最多自己混个肚圆,更甭说养活家人再养个车了。我说,你以为你下了班卖个烧鸡你就有出息了?赶紧爬一边歇歇去吧,现在没闲心跟你扯蛋!
赶走小朱,继续闭眼蜷在沙发里,努力想让情绪从现实中逃出来,努力想本·拉登被击毙的那种照片,而脑海里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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