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很温柔明洁,穿过梧桐的叶子洒落一地斑斓的影子,十分契合月光倾城这个词,月光倾城是我的网名,也是我经营的茶艺轩的名字。 还营业吗?当这个有些突兀有些轻柔的声音传到我耳边的时候,我正在吧台里看王玲教授写的《中国茶文化》一书。 循声抬头
窗外的月光很温柔明洁,穿过梧桐的叶子洒落一地斑斓的影子,十分契合月光倾城这个词,“月光倾城”是我的网名,也是我经营的茶艺轩的名字。
“还营业吗?”当这个有些突兀有些轻柔的声音传到我耳边的时候,我正在吧台里看王玲教授写的《中国茶文化》一书。
循声抬头,一个男人已站定于吧台前,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您好,还在营业中,我们十二点才打烊。”我站起来,微笑着回答。
“哦,好,给我一杯碧螺春。”他说道,脸上划过如窗外月光的笑容。
“好,请问要去单间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了,就这里吧!”说完在吧台右边靠窗的桌子坐下。单间一般是朋友聊天或是情侣们说悄悄话的地方,想来他是孤单的一个人,能够靠窗对月独饮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员工小王已经在休息室睡着了,我没忍心叫醒她,于是决定自己亲自给这个男人泡一杯碧螺春。我喜欢在顾客的面前冲泡绿茶,我觉得喝茶不仅仅是喝,更重要的是用眼去观,用心去品。
我端着茶盘中的茶具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他正聚神于手机的屏幕,看了我一眼之后,便将目光转移到茶具与茶叶上。
一杯茶量的茶叶,在洁白的白瓷茶碟中静默而卧,我将壶中的水预热洗涤了一下玻璃杯。碧螺春适合上投法,于是在20cm的玻璃杯中注入七分满的热水,再将那些形体纤弱、翠绿的碧螺春,用竹制的茶勺拨撒入水中,然后将这杯清明澄净的绿茶,小心翼翼地端放在他的面前,茶叶在缓缓地舒张,浅淡的清香也在缓缓地弥漫。
我轻声说了一句:“慢品。”
他只是点头笑了笑。
我返回吧台继续看书。一次抬头,男人正侧着脸看着窗外,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近处有几棵法国梧桐,沐浴在月色中,在街灯的映照下,有双重的影子在地面晃悠,疏影憧憧很撩人;远处的公园人工湖里,霓虹闪烁,微风渐起,波光粼粼很迷人。我不确定他的目光聚焦在哪一处风景上,但我知道,他的心事很重。那一刻,音乐播放器里正播放到朴树的《月光倾城》,他杯中的茶水只剩下少许,我放下书本,提着水壶,轻轻地走向他,娴熟地朝他的杯中注水,直到七分满。
他看着我完成动作,然后问:“能再听一遍《月光倾城》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很清澈,甚至可以说很苍白,苍白得我看不出任何情感的渲染,我避开这苍白的眼神,然后点头。后来,我将《月光倾城》弄成了单曲循环播放。窗边的他,目光有时在窗外,有时在茶杯上,但是都一样的安静,也一样的凝神。
快十二点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拿起包,起了身。
结账的时候,他拿了我吧台上的一张名片,“有机会再来,再见。”他说。
“再见。”我也说。
二
除了茶艺我另外的一个爱好就是文学创作了。
茶艺轩是傍晚才开门营业的,于是一整个白天都是闲暇的时光,有灵感的时候,码几篇文章,发在一些报刊上,更多地是坚持着这种以字阐心的叙述方式。写得最多的,终究是离不开茶,茶艺、茶道以及茶文化。
日子总是在不紧不慢中缓缓递进,我依旧重复着冲茶、写作的日子,生活得素白而安宁。
有一天午后,我正懒散地卧在沙发里写着一篇文章。有个男人拨通了我的电话,来电显示在云南大理,不记得自己认识远在云南的朋友,遂问道,谁?
他说,我叫柳叶,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过你的文章。
我淡淡地说,哦。
他说,你的文章,融入了中国茶文化,有茶的清香和底蕴,我很喜欢,希望可以一直欣赏到。
于是心中想着那本杂志,想着那座与我隔着千重山万重水的城市,虽然没去过大理,但我的文字早已飞越山水抵达过那里了。于是后来写好一篇新文,就发去那个杂志,只为有那么一个人说喜欢我的文字。文章在他们的杂志上,一篇一篇地发,温婉如一片一片安雅的绿茶,再后来,他提议让我开了茶文化专栏。
因此,我和这个男人渐渐熟络起来,我称呼他为“叶”。
他叫我“月”,因为我的笔名。我喜欢月光,以及有关月光的一切,我喜欢他这样叫我,很亲切的感觉,没有一丁点隔阂。
我告诉他,我和茶之间那难以分割的缘。我的父亲经营着茶园与茶厂,我自小对茶情有独钟。毕业于中文系之后,自修茶艺专业,有中级茶艺师的证书,开了一家茶艺轩。
他很低调且内敛,我问及他的情况的时候,他说没有什么好介绍的,只是一个爱好文字的普通男人罢了。
很多个午后,我给自己泡一杯绿茶,一边写着文字,一边和叶聊天。那种亲切的感觉越来越浓,仿若我们就面对面坐着,宛如一对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却又不仅仅是老朋友。
三
深冬的时候,茶吧的生意好了很多,或许因为冷,半夜还在外面穿梭的人们,能够喝一杯暖胃的茶,是一件暖心的事情。
我忙了起来,文章写得少了,和叶的联系也少了起来,但是我知道,我们即使都忙,心中却依然牵挂彼此。我很少再给客人泡茶,好在我招聘的茶艺师都有着相当精湛的茶艺功底,于是,我基本都是在坐在吧台,迎接客人,或是送别客人。
某个晚上,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又来了,虽然相隔诸多时日,我还是一下子认出他来。我们彼此相视一笑,就算打过招呼了。
“喝什么?”我问他。
“这次喝普洱。”
“是不是还要靠窗?”
“好,你有时间亲自泡吗?”
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他的请求。
泡普洱要比冲绿茶的程序繁琐多了,水也比较讲究,普洱要用陶缸“养过”的山泉水,才能展现普洱的陈韵,泡茶者也需要有一份平和安雅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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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他的对面,开始融入茶的世界,备茶,然后清洁、预热紫砂壶以及紫砂杯,然后投茶、洗茶、醒茶、滤茶、出茶,每一步都做得娴熟优雅。他看得很入神。我将茶汤端至他的面前,他似乎还沉浸刚刚的茶艺步骤之中。紫砂杯外红里白,暖色的茶汤在洁白的底色中,散发着一种温暖的光。他端起,轻轻地咂了一口,“你这功夫真可谓炉火纯青,”他看着我,“这是我喝过的最好的普洱茶了。”
“过奖了,是茶好、水好的原因。”我转身,回到吧台,将播放器里的音乐调到《月光倾城》。
他很感激地看了一眼。那天的他,不再将目光对着窗外,更多地是对着我,这让我有些尴尬,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于是我静静地看书,漫无边地想着一些事情。
他走的时候,我问:“下次什么时候来?”
他若有所思:“不知道,我是来出差的,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来这座城市。”他笑着,笑里面有一丝落寞,一丝沧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我有些感触,然后微笑:“哦,那么祝你好运。”
“谢谢你,谢谢你的茶。”他转身,没有说再见。
“再见。”我说,我说的时候,他已经推门出去了,有一股很冷的寒气窜进来,我看着他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人生是次长长的旅行,有些人与我们而言,只是过客,在日后的路途中,再也没有一丝关联。
四
即使隔着网络的屏障,我和叶的关系也升温得很快,他开始叫我亲爱的,我也叫他亲爱的。我们之间的话题也变得更为琐碎,更为生活,他甚至每天都会问,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什么颜色的鞋子,心情怎么样,诸如此类。
那天,叶突然问我,月,你怎么不结婚?
我说,没找到可以结婚的人。
他说,你这样的女子,是要找一个人好好爱着的。
我故意发过去一个不屑的表情,然后反问,叶,你都快奔四了,怎么也不结婚?
叶沉默了一小会,然后有几个字窜到我的眼前:我结过,又离了。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遂夸张地发过去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假装没心没肺地说,离了好啊,一个人生活多自在,像我这样。
叶又沉默了好久。我知道一不小心触及了叶伤心的过往。
他说,没关系的,等遇到一个合适的人,我一定迫不及待地去和她结婚,你也是,好吗?
心中想着,这样好男人,要怎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呢?
初春的时候,叶去出差了,一直没上网,手机也打不通,我们便断了联系。
他走了,我的文章也没办法写得下去,我早已习惯了和这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一边聊天,一边码字。很多个午后,我注视着屏幕,心中划过一丝痛来。我知道,我爱上叶了,爱上这个活在虚拟世界的男人。
后来叶解释说,出差前忘记拿手机。我要求和叶视频,因为我太想看看这个男人了,不管他长成什么样子。叶还像以前一样,拒绝视频,理由依旧是自己长得很丑,且没有视频。我说,那你看看我行吗?他说,月,我看过你了,在梦里。
虚拟的网络,我终究是拗不过这个男人。
他自顾自地说开了,月,我从那座城市回来的时候,乘坐的是夜间的火车,外面有淡淡的月光,我突然觉得,那是你是的身影,一直陪伴着我。
我说,叶,你走了,我的心也跟着你走了。我又说,叶,我去看你好不好?我们一起依偎着看月光。
叶发来一个拥抱的表情,什么话也没说,没答应,没拒绝。
后来,叶很少与我联系,出差回来之后,他就冷淡了很多,似乎对我们这段“感情”衍生了疲惫,我能感觉得到。
明明是春天,却一直阴沉着天,却也不见下雨,我的情绪也低落到了极点。
五
我和叶的关系渐渐淡去,我的心很空、很疼,在那个春末。
茶吧的生意我很少再过问,我开始着手写一部名叫《茶色时光》的书,但是心仍然受着叶的牵制,写作进展得很慢。
和叶的再次联系,又过了一些时日,是我先找的他。他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我就使劲在网上给他留言,我不想让这段感情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湮灭了,我爱他,越是克制越是爱。我说了几十遍,亲爱的叶,我很想你。那天,叶终于回复,他说,亲爱的月,我也很想你。这边,我正在听着音乐,眼泪瞬间就溃堤了,这个男人,终究是想着我的。我说,叶,我去看你。叶说,别……别来。
叶拨通了我的电话,我拿电话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他轻声地说:“月——”,那声呼唤的尾音拖得好长,很虚弱的样子。近在耳边,却又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穿透亘古,有淡淡的沧桑。
我紧握着手机,轻声应答:“嗯。”
叶生病了,是病毒性感冒,当时正在医院。我使劲想着,那是怎样的情形?充满苏打水味的病房里,亲爱的叶躺在白到晃眼的病床上,吊瓶里的药水缓缓地流进他的身体,他一脸的倦意,还有很深的落寞。
叶出院之后,告诉了我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他恋爱了。女孩是他老家的父母物色的,是个很温柔的护士,与他在一座城市,她不在乎他结过一次婚。
我的心剧烈地疼痛着,我不知道叶对我的感情算什么,难道这场虚拟的爱情里,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叶的选择肯定有他的理由,譬如他不爱我。而我,只能选择放弃。于是我很平静地对叶说,好好爱她。叶答应着,他还说,月,你也要找个人好好爱你。但分明就有浓到化不开的忧伤,隔着万水千山,在我们之间薄薄地流淌。那是浅夏,但我觉得阳光很冰冷,带着春天的清寒。
叶每天向我汇报他和女孩子的约会进程,每说一次,我都觉得心尖上多了一枚钉子。
叶问我,月,你今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我说,就是让你牵着我的手,穿梭在大理的街头,吃饭、喝咖啡、看电影、逛街……#p#分页标题#e#
叶沉默了好久说,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一定这样做。
然而,今生都不能把握,何来下辈子?
六
和叶的最后一次交流是盛夏,他告诉我他要结婚了。好在仍旧是在网络里听到这个消息,所以,即便我多么撕心裂肺,他也看不见。于是我“释然”地回复:好,祝你幸福。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月,好好生活。
我们终究是两条平行线,离得再近,也没有交集的可能,只能沿着自己的人生轨迹慢慢地行走下去。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只能成为封存在记忆中的千古。
是细雨纷飞的一天,没有月色,一个年轻的女孩神情肃穆地站在我的面前,“是月小姐吗?”
我怔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我。
“柳叶是我叔叔。”她又说。
我原以为自己断了念想,不曾想到一听到他的名字,心中就一片颤栗。我幡然醒悟,连忙起身,“你好。”
招呼她坐下后,我准备给她沏杯茶,她却阻止了,“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就走。”说完这句话,她的眼中有很浓的忧伤汇集成晶莹的泪花闪动,我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在周遭窜动,让我难以呼吸。
之后她缓缓打开背包,拿出一本紫砂颜色的牛皮记事本轻轻放到我的跟前。牛皮本里夹着一张我站在茶吧门前的侧身照片,看样子是被偷拍的。就在我疑惑她怎么会有我的照片时,她舒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叔叔上个月去世了,因为肝癌。”
顿时觉得脑袋里砰的一声,中枪了一般天旋地转。
“叔叔走的那天晚上月光很好,他斜着头,看着窗外,是笑着离开的。”女孩的眼泪滚落下来,看着我的眼睛,“叔叔那颗爱你的心,以及那些隐藏的真相,我觉得你有权知道。”
我将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用颤抖的手,颤抖的心,翻开叶的日记,翻开那些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才知道,那个护士女孩,是叶虚构出来的人物,只为让我对他死心。而那个来过茶吧,喜欢朴树的《月光倾城》的男人就是叶,就是我日思夜念的叶。
心疼痛到无以复加,却没有泪。那一刻我才知道,这个世上,悲伤的极限并非泪雨滂沱,而是心在流泪流血,颜却依旧。回首那些真实的记忆里,难以抹去的美好,此刻确如万根钢针扎在脆弱的心上,心,就碎了,再也无法拼凑成原来的模样。
我会记住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并遵守叶对我最后说的那句话,好好地生活。只是我知道,这世上的月光,再也不会倾城了。
作者: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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