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出自《庄子大宗师篇》 一 晨曦若隐若现,只在东边的天际露出清清浅浅的一抹乳色,鱼青就蹑手蹑脚地起床了。 多年来,鱼青的生物钟都和北京时间一样准确无误。城市尚且半寐半醒,只有早起环卫工人
“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出自《庄子·大宗师篇》
一
晨曦若隐若现,只在东边的天际露出清清浅浅的一抹乳色,鱼青就蹑手蹑脚地起床了。
多年来,鱼青的生物钟都和北京时间一样准确无误。城市尚且半寐半醒,只有早起环卫工人的扫帚“沙沙”有声,在城市四月浸了浓郁花香的街道上,一声声,渐行渐远。鱼青拉开厨房的玻璃窗,沁人的春天的气息凭空而入,让人不由微微一震。春天,总是这样一个让人莫名震颤的季节。鱼青家住一楼,拉开窗户,窗外栅栏里蓬勃的花花草草,就齐齐伸了脖子对着鱼青摇摇摆摆,仿佛早起邻居热情的互相问好。
早餐必有粥,是鱼青坚持多年的习惯。尽管女儿乔娇多次建议把粥换成豆浆,鱼青都只是笑笑,不作答。乔立君胃不好,浅表性胃炎。医生告诫不宜食用豆制品,以免刺激胃酸分泌过多加重病情。鱼青知道治胃病不能急,是个天长日久细细调理的过程。这就需要耐心,这耐心不但丈夫乔立君要有,照料乔立君饮食起居的鱼青更得有。于是,鱼青的粥就格外用了心思,每每煮粥时,鱼青都会用量器仔细量了沙参、枸杞、贡米,加水放在电饭煲里,慢慢熬煮,等粥快熟之际,加几瓣玫瑰花,再稍煮片刻,一锅香气扑鼻、温情四溢的粥就浓浓的弥漫了厨房。
如此,鱼青就不得不放弃黎明前的酣梦。在城市尚且半寐半醒时分,多数人还徜徉在梦境的时候,鱼青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天。鱼青不但把乔立君的粥煮得有情有义,乔娇的早餐也是不能马虎的,已经11岁的乔娇,正是发育身体的时候,早餐的火腿、煎蛋、牛奶和面包片也是必不可少的。只有鱼青自己是马虎的,馒头、榨菜就白粥,间或面包片蘸了果酱,也就草草打发了。
早餐桌上,鱼青说自己今天得早走,商场安排了员工体检,今年还外带了商户,自己作为楼层经理,无论如何是不能迟到的。
乔立君不抬头,只瞟了眼腕上的手表,缓缓说道:急啥,时间完全来得及。
乔娇则歪了脖子,咬了口面包片,看着立起身子收拾东西的鱼青说:我敢打包票,你上学的时候一定没有迟到过,恁积极做啥呀?看我们,泰山压顶也不弯腰,老师说迟到一分钟罚五块,以为这样能吓住我们,结果是根本也没有人害怕。
别说了,快吃,当心迟到。鱼青快速拿了手机、钥匙,换了拖鞋,做好了出门准备。
你们领导怎么安排这个时候体检?要出门时,乔立君突然问。
噢,听说是一家新开的医院,为做宣传搞活动,也有人说,我们领导夫人在那家医院做会计。不管怎么说吧,今年把商户也带上了,那些商户可高兴了,说商场这样才体验了一点点人文关怀。再说,这个季节草木发芽,也是疾病多发期,查查有好处,有了杂草早清除,才能健健康康啊。
乔立君张了张嘴,似有别的话要说,看鱼青匆匆忙忙的样子,打住了话头,把最后一口汤倒进嘴里,催促乔娇,快点,上学的倒没有上班的积极。乔娇翻了一眼乔立君,说你不也没走吗?乔立君扬手做欲打状,乔娇弯了腰,携一路银铃般“咯咯”的笑声,早跑出了大门。乔立君摇摇头,收拾了餐桌,才从从容容拎上包,最后一个跨出门,上班去了。
单看这样的画面,你会觉得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一个温文儒雅的丈夫,一个善解人意的妻子,一个调皮活泼的女儿,有着风平浪静的家庭氛围,自给自足的小康状态。如果,生活肯这样一直眷顾他们,也许他们的日子真就这样,像沙漠里一颗沙子一样,不会有谁去多看他们一眼,也不会有谁会把他们和那千千万万颗沙子区分开来。
鱼青和乔立君都没有料到,这个平平常常的早晨,正是他们此后波澜起伏生活的开端。
二
鱼青是唯一一个被医生留下来的。
当时,鱼青正在大厅里安排那些做完体检的员工们撤离。安排栗子带已经拿到体检单的商户们先回商场。她知道,有很多家商户都是老板自己经管店铺,她们一离开,商铺就唱了空城计。如今,商场竞争激烈,稍不如意,商户们就会像落雨后的泥石流样“哗啦啦”流向别的商城。一个商场要立足,首先你得给商户服务好了,得了良好服务的商户们,才会众星捧月样围绕着你的商场。
鱼青——,鱼——青,在不在啊?
护士的声音就是这个时候在大厅里响起来的。
在,在在,我还在。
你来一下,王主任找。
事后,鱼青觉得那小护士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可能,这是个才上岗不久的小护士,否则,一个医院里天天面对死亡的医生或者护士,是不应该有那样的眼神的,不过,也许这只是鱼青自己的猜测罢了。因为,手术后的鱼青已经不是先前那个善解人意,面面俱到的鱼青了。
王主任,一个和善的中年女医生,告诉鱼青,说鱼青还得再做个彩超。
有什么问题吗?我?鱼青问。
现在还不能断定,你必须再做个彩超,带她去吧,小严。
事后,鱼青回忆起来,觉得王主任的口气很生硬,不容置疑。你听听,她用了“必须”两个字,她告诉鱼青说,你“必须”再做个彩超,那意思就是不管你鱼青怎么想,彩超都是非做不可了,也就证明鱼青的身体肯定出问题了。但为什么她又说,现在还“不能”断定,这岂不是拿自己的矛戳自己的盾吗?妈的,虚伪。别奇怪,这是鱼青后来经常骂人的口头禅。鱼青觉得,所有的人都心怀叵测,鱼青自己的身体自己反倒无法做主。就那个貌似和善的王主任,明明已经清楚鱼青身体出了大问题,却还能装出一副菩萨般和善的面容。让鱼青做了彩超,再做化验,又验血又验尿,还单做了个什么巴氏涂片检查,却又告诉鱼青别太紧张,一切都是例行检查。
那天,王主任把鱼青像猫玩老鼠一样玩够了后,告诉鱼青,三天后来拿化验单。还嘱咐鱼青最好和家人一起来。鱼青离开王主任的办公室,是怀了满腹的心事。这样的情况,鱼青虽没有亲自经历过,但听得可不少啊。要家人来陪同,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傻子也能猜出个所以然。为什么医生们还要欲盖弥彰,重蹈覆辙,掩耳盗铃,也可以说成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难道病患的智商都很低下吗?她鱼青看起来很笨吗?切。#p#分页标题#e#
鱼青走到医院大厅的时候,掏出手机准备给乔立君打个电话。打开手机,鱼青才发现有条短信,是乔立君发来的。看看时间,应该是鱼青正忐忑不安躺在诊床上做彩超的时候。打开短信,鱼青记得乔立君的短信很简洁,就一首古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鱼青觉得奇怪,乔立君为什么发了这样一首古诗?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她知道这是唐朝农民起义将领黄巢的诗句。这首诗是以菊喻志,借物抒怀,通过刻划菊花的形象、歌颂菊花的威武精神,表现了作者等待时机改天换地的英雄气魄。尤其后两句“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其想象的奇特,设喻的新颖,辞采的壮伟,意境的瑰丽,都可谓前无古人,生动地展示出农民起义军即将攻占长安,主宰一切的胜利前景,显示了作者天翻地覆、扭转乾坤的壮志胸怀。
联想到乔立君单位最近面临的人事调整,鱼青猜出来,乔立君应该是所向披靡,胜利在望了。鱼青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些天来,也包括刚刚生发的不愉快都随着乔立君这则短信,轻飘飘烟消云散了。
三
三天犹如三年,不,在鱼青来说,甚至比三年还要漫长。起码三年里还有春夏秋冬,姹紫嫣红。可鱼青的这三天几乎都是凛冽的寒冬。
鱼青上网查了查,明白了巴氏涂片是查宫颈癌最关键的手段。这么说,鱼青有可能——?会吗?应该不会吧?鱼青怎么可能得这样的病呢?从小,鱼青的身体就很健康,一年四季,连感冒都难得。怎么可能会突染疾病呢?鱼青的家族很健康,爷爷奶奶,甚至姥爷姥姥都是八九十岁,无疾而终的。鱼青父母的身体也都很健康,怎么到了鱼青这儿,才三十六岁,多年轻啊,就会出了问题呢?
那天晚上,乔立君是横着身子破门而入的。当时,鱼青拉开门,就闻到乔立君身上冲天的酒味,鱼青皱了皱眉头,看见乔立君斜了身子,右臂伸直扶了门框,左腿屈起交叉搭在右腿上,左脚脚尖点地,头微微右倾,一个很酷很性感的型男姿态。往常,乔立君喝了酒回来,怕鱼青不高兴,都会这样摆一个性感的姿势逗鱼青发笑。可今晚,鱼青没笑,鱼青不但没笑,甚至还怨恨地看了一眼乔立君。
乔立君当然不明白,他摇晃着身子扑进门,抬脚甩了脚上的皮鞋,一边醉眼迷离地寻找拖鞋,一边高声嚷嚷道:青儿,好老婆,知道,知道什么是,满城尽带,尽带黄金甲吗?哈哈——,知道——什么是——我花,开后,百花杀,杀吗?
鱼青不做声,看着乔立君意气风发,知道乔立君肯定是如愿以偿了,为了上这个副科,乔立君可没少动心思。自古以来就是夫贵妻荣,乔立君如愿了,就等于她鱼青也如愿了,她应该高兴才对,可她那时那刻却就是高兴不起来。看来,就算是息息相关,同舟共济的夫妻二人,也是各有各的命啊。只是,鱼青没有想到,当乔立君的小舟长风破浪,奋勇向前时,她却被抛到了谷底,且在坠落的过程中惊悚地发现,自己原来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鱼青住院了。
那个有着菩萨般面貌的王主任告诉鱼青必须住院治疗。
鱼青选择了市立医院,那是这座城市里最好的医院。所有的检查又统统做了一遍,基本上和那家私立医院的检查相符,鱼青的子宫里长了个鸡蛋大的瘤子,且属于多发性子宫肌瘤,必须手术切除。鱼青不言语,只眼巴巴盯了主治医生:林主任,能不能不切啊,切了子宫我还能算女人吗?林医生笑了,他告诉鱼青,子宫只是在孕育胎儿时担当着重要作用,无生育要求后,切除子宫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鱼青坚持不切。其实,鱼青远远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有多严重。医生只是告诉她要把子宫和肌瘤一起切除,事实是,鱼青恐怕连宫颈和卵巢也得一并奉献。医生只所以没有告诉鱼青实情,是因为乔立君看鱼青反应那么激烈,怕她闹情绪影响治疗,就阻挡了主治医生准备告知鱼青实情的计划。乔立君知道鱼青怕的是什么,他趴在鱼青耳根告诉鱼青,说他在网上查了,有研究表明,就全子宫切除术本身而言,对患者没有任何实质性影响。鱼青明白乔立君所说的实质性影响是什么,看乔立君也这样说,鱼青就定定看了乔立君:你说的,真没影响吗?
当然了,我还会骗你吗?肯定没影响,我才让你做,再说,病情大于山,有病咱们就得治,别说是没影响,就算真有影响,咱们照样得治,不是吗?是命重要,还是那个,那个什么影响重要啊?别怕,有老公呢,万事都有老公和你一起面对。
反复权衡之后,鱼青一咬牙上了手术台。
一切顺利,术后鱼青恢复得很好。在鱼青养病期间,乔立君也表现得格外体贴。鱼青觉得,生活似乎只是起了个小小的波澜,一切随着身体的恢复又归于平淡。鱼青不是个矫情的女子,她不怕平淡,她早就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真。
四
如果不是鱼青无意间听到了乔立君和婆婆的对话,她可能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那天,她和乔立君一起去婆婆家。婆婆住的是小院,看屋外的阳光不错,鱼青就搬了椅子坐在外面晒太阳,一边帮婆婆择韭菜。乔立君在厨房帮母亲收拾,鱼青是送择好的韭菜进厨房时,无意听到了那一对母子的对话。婆婆问青最近没闹腾吧?乍一听到这句话,鱼青不由一震,闹腾?难道在婆婆的眼里,她鱼青是一个能闹腾的主?鱼青乍了耳朵,想听乔立君怎么回答,良久,就听乔立君叹了口气,说道,她什么都不清楚,闹腾什么?乔立君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沉重,不像平时和鱼青说话的口气。就听婆婆也叹了口气,缓缓道,她今天不知道,难保她明天也不知道,你还是考虑怎么和她交代了吧,要不日后她知道了,能不和你急眼吗?
我怎么和她说?乔立君的声音略带沙哑,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嗓眼里:她当初连切除子宫都不愿意,我再告诉她,给她说你现在不但没有了子宫,连卵巢也都没有了,你说,她还不得崩溃了啊?母子二人说完这些就都不再吭声了,仿佛这个不愉快的话题也让他们不堪重负。
窗外,鱼青已经在瞬间骨肉分崩离析。
怎么可以这样?原来自己一直都被谎言蒙蔽着。医生护士,父母家人,包括亲朋好友,可能都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就鱼青自己什么也不知道,那么所有有关病情的问候和欣慰也都是假的了?他们原来都是表演给她看的啊?他们庆幸,庆幸鱼青只是长了个肌瘤,切了就好了,看他们庆幸,鱼青也跟着庆幸;他们淡然,淡然鱼青就做了个小小的手术而已,很快就恢复了,看他们淡然,鱼青也淡然,如果真是大病,他们不可能这么淡然。却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啊?#p#分页标题#e#
鱼青愤怒了,鱼青越想越愤怒。鱼青怎么能不愤怒呢?身体是她鱼青自己的,她鱼青却没有了知情权。不管是医生护士,还是父母家人,任谁也不能剥夺鱼青自己为自己做主的权力。怎么能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随意把她的器官给切除掉呢?鱼青的思维进了死胡同,她只想到了自己被蒙蔽的可怜,却忘了那些蒙蔽她的家人的辛苦。任何一件事情,一旦进入了片面的理解,就算是对的,也成了错的。
一念善一天堂,一念恶一地狱。
虽然,我们不能指责鱼青的愤怒就是恶。但,起码,鱼青在愤怒的时候,已经无力考虑到家人的善。开始的时候,鱼青只是自己撕扯自己,像西伯利亚寒流带来的锐风般,一刀一刀劈头盖脸划向自己。鱼青在寒风里先是瑟瑟发抖,继而,浑身打起了摆子。鱼青咬紧牙关,试图把身体的抖动按捺在骨缝子里。但,尽管鱼青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甚至于大汗淋漓,可还是无济于事。鱼青剧烈抖动的身体让身上的被子也如风中的落叶般簌簌有声。
终于,乔立君觉察了鱼青的反常。
他拉开鱼青的被子,看见鱼青面如死灰,额头豆大的汗珠熠熠闪亮。
怎么了?老婆,哪里不舒服吗?
乔立君的这一声问候,恰如一张充满了气体的气垫床,准确无误地接住了鱼青那“吱吱”乱窜、无处安放的愤怒。
乔立君,你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你还把我当你老婆吗?
乔立君被鱼青因愤怒而尖利的这一声呐喊震懵了。这都哪里跟哪里啊?什么人面兽心?什么不当老婆?乔立君风驰电掣般急速回顾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要说自己婚后表面上的所作所为,就连内心里一些不便明示的所作所为都做了彻底的回顾,直到自认为底气十足的时候,才稳稳当当地转向鱼青,道,老婆,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但不可以这样随便冤枉一个人。
五
其实,自从鱼青生病后,单从精神层面来说,乔立君所承担的远远比鱼青自己所承受的要艰辛许多。
虽然,病生在了鱼青的身上,但却扎在乔立君的心里。十多年的夫妻,早就水乳一体,难分你我了。乔立君比鱼青更明白她的病情,因为明白,也就更加忧心。有的时候,鱼青因为不明就里,还可盲目乐观,期望自己快点好起来,再和从前一样健健康康。但只有乔立君明白,就算鱼青好起来,却再也不可能和从前一样了。他明白,接下来鱼青要面对的就是接受事实。原本,这个事实也许是十年二十年后才需面对。虽然,人人都会老,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这是任何人不可抗拒的现实。但如果这个事实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照着章程来,相信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从容面对。可如果这个事实猛似狂风骤雨,劈头盖脸,让你猝不及防地降临的时候,很多人的心理防线还是会如豆腐渣工程一般摧枯拉朽,毁于一旦。
乔立君也没有想瞒鱼青的意思。他明白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紧接着的化疗,鱼青就会明白一切。乔立君只是想等鱼青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慢慢告诉鱼青。想鱼青怎么也是个成年人,起码的理智还是应该有的。就算鱼青到时候会埋怨一两声,但比起生命来说,孰轻孰重,难道她能不清楚?
岂料事情总是一波尚未平息,一波又荡涟漪。
如果,事实像乔立君设想的一般,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乔立君和鱼青心平气和摊开来,把这一不容忽视的事实娓娓道出,想鱼青也不过痛哭一场,哀叹一番。然后,乔立君再适时抚慰,给予信心,甚至必要的时候,再海誓山盟,卿卿我我。按乔立君的设想,开始的画面应该是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接下来的画面也许会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再接下来应该是夫妻对望,无语凝咽,唯有泪千行。但最终的结局都会是涛声依旧。不是吗?不管怎么说,鱼青当下不是还好好活着吗?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
只可惜事实没有按着乔立君的设想如期发展,这就让乔立君一霎时陷入了不仁不义的尴尬境地。乔立君的千般心思万般善意,都因为这不经意的节外生枝而面目全非。乔立君在鱼青的眼里,已经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旋转。最后,不管乔立君如何解释,鱼青都只有一句话,一个词:人面兽心。
乔立君不知道鱼青固执起来竟然如此可怕。在乔立君的心里,鱼青一直都是一个比较理智的女人。比如,自己在前一段单位人事的竞争中,难免有心浮气躁的时刻。每次,鱼青都会不经意的拍拍他的肩头说,老公,不要心思太重,凡事都谋在人成在天。只要你努力了,领导会看见,同事会看见,上天也会看见的。再说了,不就一个副科吗?有那么重要吗?
乔立君知道鱼青是在安慰自己。内心里,也许鱼青比自己更看重那个副科的位置。开始的时候,乔立君并没有要志在必得。是鱼青同样拍着自己的肩头说,学而优则仕,你为什么不能竞争副科呢?你看看你,学历本科,年龄相当,正是年富力强,经验丰富的时候,怎么就不行呢?我可不希望自己当年的选择失误,不小心嫁了个窝囊废嗄。
同样一件事,鱼青运用了不同的手段。当乔立君信心不足,踌躇不前的时候,鱼青是连推带拉,把乔立君激上了跑道。当看到乔立君上了跑道,红了双眼,欲罢不能的时候,鱼青则及时搀扶了乔立君,又温温软软给了他暂缓的心灵驿站。乔立君庆幸鱼青没有像别的女人,在男人剑拔弩张的时刻,再使出九阴白骨爪助阵。这样,即使乔立君败下阵来,也不至于气喘吁吁,嫁恨与人。
六
一层秋雨一层凉。
秋,在鱼青不经意的时候,悄悄如一个中年人鬓角的白发般点点侵染,层层叠叠晕染了乡村的田野和城市的角角落落。春夏秋冬,四季交错的时候,女人往往都是最最敏感的。该换季了,首先要整理的是衣橱,那些被冷落已久的过季服装,在自己的季节到来之时,都会像花儿期待自己的花期一般,在衣橱里挤挤挨挨,等待着喷薄而出的盛开。要在往年,鱼青也不例外。她会在每个季节来临之际,早早把一家人的衣服被褥该收收,该晒晒。春捂秋冻 夏舒冬藏,这点常识鱼青还是懂得的。春主风,风为百病之长,所有的病往往是从风开始的,所以春天要捂。秋天要冻,是因为秋天阳气开始往回收,人体不能太热,如果太热,阳气就会向外释放。夏舒冬藏,讲得也是这个理,人要与天地相应,才能妥妥当当,健健康康生存在天地之间。#p#分页标题#e#
今年,鱼青的季节滞留在那个春寒料峭的平常日子里,仿佛一直没有走出来过。在鱼青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春夏秋冬,没有了星月交替。原本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就因为鱼青这场说大不大、说小也绝不能算小的病,让这个家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质的改变。这变化,说大不大,还没有大到令这个家庭支离破碎,说小也绝不小,足可以让这个家从恒温降到零下。就像立秋后的霜降一般,原本斑斓有致的色彩都蒙了一层凝滞的白霜。这白霜,最最让人尴尬,它没有夏雨的淋漓尽致,也缺乏冬雪的妖绕浪漫。就那么不尴不尬地凝成一片淡白,却足以让人心冰凉一片。这变化,乔立君感觉到了,就连乔娇也感觉到了。唯有鱼青是麻木混沌的。
婚后好多年了,乔立君和鱼青从来没有分床分被睡过觉。也不能说,乔立君和鱼青多么如胶似漆。他们也只不过就是一对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夫妻,他们之间也会有争吵,也会怄气,也会一阵风一阵雨。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基本上还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不管有多大的矛盾,乔立君都可以在被窝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乔立君的这一招,足可以让气头上的鱼青梨花沾露,含怨带嗔。更多的时候,鱼青也会举了粉拳,在乔立君光裸的脊梁上,噼噼啪啪落一阵虚张声势的疾风骤雨。当然,乔立君是能觉察到那疾风骤雨里的几许温情,就一手握了鱼青的粉拳,息事宁人般到,睡觉睡觉,老公很累了,这力气活很耗人的。死样。鱼青娇嗔一句,就依了乔立君,柔情蜜意地入了梦乡。
鱼青因为做了手术,出院后怕碰了伤口,就不得不和乔立君分了被窝。开始的时候,鱼青很不习惯,常常半夜里会蹬了自己的被子,不知不觉就睡在了乔立君的被窝里。乔立君睡觉很实在,常常可以一个姿势到天亮。早上醒来的时候,看鱼青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就会轻轻掰开鱼青的手指,这时候,惊醒的鱼青就会猛地护了自己的小腹,先看一眼乔立君,再急急低头环视自己的肚腹。当然,鱼青是穿了短裤和睡袍,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的。这时候,乔立君就会把手放在鱼青的肚子上,关切地问,怎么?碰着伤口了?鱼青也就不经意的豁开乔立君的手掌,轻描淡写地说,没有,伤口都长好了,不怕。其实,鱼青是怕乔立君看见自己腹部的刀口,虽说,那刀口恢复得不错,但还是留下了疤痕,一个肚皮上留了疤痕的女人,心里上多多少少也是要有阴影的。乔立君知道鱼青的心病,就也没有非强求要看鱼青的伤口。
可是,自从鱼青开始用“人面兽心”来形容乔立君之后,他们夫妻间连这份心照不宣的遮掩都不再有了。
七
自从乔立君成了鱼青眼里的“人面兽心”之后,乔立君就很少回家吃午饭了。原本,鱼青不上班了,可以从从容容准备乔立君父女的一日三餐,但,自从“人面兽心”事件发生后,鱼青的心思渐次寡欢,甚而暴躁。常常是午饭时间到了,鱼青才惊觉菜还没买回来。然后,一阵风似跑出去,匆匆在菜摊上抓几样回来,洗淘切炒,一切都显得毫无章法,混沌一片,不是咸了淡了,就是酸了辣了。所以,乔娇首先声明自己中午不再回来吃了,说这样在路上来回跑太耽误时间,自己还不如就在辅导班吃完还可以午休一会。乔娇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因为以前乔娇一直渴望中午能回到家里吃饭,说辅导班的饭实在不好吃。可是,这会儿乔娇有了回家吃午饭的条件,却主动声明不回来了。乔娇的意思乔立君懂,但乔立君没有阻拦乔娇。因为,乔立君也早就不想回来了。乔立君怕看见鱼青,看鱼青失魂落魄的样子,乔立君就觉得自己束手无策,仿佛自己在鱼青的治疗上真犯了什么错误一样。
虽然,乔立君觉得自己没错,他觉得鱼青应该能接受如此善意的欺骗。
慢慢的,乔立君也找各种借口不回家吃午饭了。乔娇不回来,乔立君独自面对鱼青觉得更棘手。如果,乔娇在场,鱼青尚可理智,但就剩他们两个的时候,鱼青常常会瞬间就丧失了冷静和理智。你比如,夫妻两个原本好好吃着饭,为避免饭桌上无话找话的尴尬,乔立君会开了电视,边看边吃,这样,会觉得双方的注意力都分散开来,以减少冲突的几率。可是,没承想,如今的电视节目也实在是内容丰富,精彩纷呈,凡是生活中有可能发生的细微末节,电视节目都能涉及到。就算生活里没有的章节,那些电视编剧也能编得出来,且编得绘声绘色,入木三分,比真实的还要真实可信。如果一个人想按照电视剧来对号入早,那简直易如反掌。
这样,鱼青就会在不确定的时间里,突然受到电视剧的刺激。就猛然墩了饭碗,指着电视屏幕,大声喊道,卑鄙,无耻,简直没有人性,猪狗不如啊,你们。骂完电视里的人,接下来鱼青就会扭了头,对着乔立君,铁青了一张脸,乔立君,看见了吧,这样做会伤人,这样做会死人,你们懂不懂?懂不懂啊?
开始的时候,乔立君不做声。他知道鱼青心里难受,想就让她发泄发泄吧。这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本身疾病就是灾难,再加上心里的纠结,一个人要走出来,肯定是需要时间和过程的。作为丈夫,乔立君觉得自己有责任牵了鱼青一块跨过这道坎。可鱼青却把乔立君的无语当成是乔立君的愧疚,面对乔立君的愧疚,鱼青并没有反思自己的行为,她觉得你乔立君这样对我,就是欺骗,就是背叛。对于欺骗和背叛自己的男人,女人怎么做都不为过,怎么做也都难解心头之恨。
鱼青的情天恨海淹没了自己,也吞噬了乔立君。
在鱼青又一次无端的爆发后,乔立君愤而拂袖摔门离去。走出家门,乔立君站在华灯初上的繁华街头,心下一片悲凉。他不明白鱼青为什么纠缠在这样简单明了的事情里就是出不来。他乔立君作为丈夫,有权在妻子受到任何伤害的时候,出面保护妻子。他错了吗?他就是想让鱼青少知道一点真相,少一点伤害,怎么这份心思反倒成了欺骗,成了背叛?
乔立君心下的悲凉无处倾诉,看看满街的车来车往,却没有一个人能替他乔立君分担一点。哪怕,就是停下脚步听听他乔立君心里的冤屈,为他乔立君主持一点公道。可是,没有,熙来攘往的人群顾自河水一般流去。乔立君摇摇头,顺脚进了一家小饭馆,点了两个凉菜,一瓶白酒,独斟独饮。
借酒浇愁愁更愁,乔立君不知不觉就醉意阑珊,心头却更觉悲凉。
八
乔立君站在楼前,看着自家窗口闪烁的电视屏光呆怔着。#p#分页标题#e#
他不想回家,他觉得那不是家,那是一个冰窟窿,你若不小心掉进去了,就会被锋利的冰碴子刺得面目全非。乔立君扭头蹒跚着出了小区大门。一阵秋风穿过,乔立君才觉得自己原本无处可去。他四处巡视一番,看见小区门口那家名叫“健足”中药足疗店还亮着灯。那晕黄的灯光,在这冰凉的秋夜里,让人不由得心生温暖。乔立君移动身子,不觉间朝着那团温暖靠拢过去。
推开店门,乔立君看见店里空无一人,只一排供客人浴足的沙发空空荡荡立在墙角。看来老板是装备打烊了,乔立君拿不准是进还是退,就在乔立君踌躇间,粉色的帘子后闪出来一个娇俏的女人,女人三十出头的年纪,着一身大红色的短衫短裤,衬得一张脸更是白里透红,楚楚可人。
洗脚啊,老板?
哦,能洗吗,老板娘?
乔立君和那女子都被自己的问话逗乐了,气氛一霎时就轻松了许多。女人安排乔立君在沙发上坐好,就麻利地端来泡脚的木盆,乔立君看见木盆里是茶叶般浓浓的中药汤。就弯了身子踢腾掉一双皮鞋,却怎么也摸不到袜子的端口。女人见状,就急忙蹲下身子,帮乔立君褪了袜子,把双脚移到木盆里,温温柔柔问了句,烫吗?啊,哦,不烫,烫才舒服。乔立君看了眼女人,觉得女人的目光柔柔的,媚媚的,甚至还娇娇地看着自己。乔立君就觉得自己心头有潺潺流水缓缓漫过,多久了,自己似乎都麻木了这份感觉。
这目光鱼青生病以前常有。那是在夫妻温存的时刻,鱼青就总是用这样的目光抚摸着乔立君的身心。鱼青荡来荡去的目光,常常撩逗的乔立君情不自禁。每当乔立君在这样的目光鼓励下意气风发的时候,鱼青却会缩了身子,把自己缩成虾米般咯咯笑着,看乔立君在一边急得狗咬刺猬般无从下爪,鱼青就乐的满床打滚。鱼青在乐不可支的滚动间隙,就会不自觉伸直了身子露出间隙,乔立君看准时机,一个鱼跃扑上去,鱼青做反抗状,当然这反抗是半推半就,带了暧昧隐了情趣的。乔立君懂鱼青,鱼青是个很有情趣的女人,包括床上,鱼青都是一个调情的高手。于是,夫妻两在轻松愉悦间成就了一番云雨,当然,乔立君的身手也是不容置疑的,往往能把鱼青带上云端,欲仙欲死,娇喘连连。
一对和谐的夫妻,美满的性生活是前提也是关键。
可是,在今晚,在浴足店老板娘柔媚的目光笼罩下,乔立君才意识到,自从鱼青生病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了床第间的恩爱。开始的时候,是乔立君心疼鱼青,怕鱼青身体不适,怕鱼青腻烦。一个男人,怎么能在老婆大病初愈的时候想那些事呢?可是,后来,随着鱼青的郁闷和暴躁,夫妻间就再也没了这样的兴致。鱼青不想,乔立君也不敢想。好多次,乔立君都是背对了鱼青,用手紧握了自己意气风发的尘根,告诫他,稳住,稳住,一定要稳住,咱们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困难算什么。
脚泡好了,女子搬来垫了海绵垫子的方凳,把乔立君的双脚放上去。然后,女子又扭身关了店里的大灯,开了身后的脚灯。这样,乔立君的脸就隐在了暗处,那一团晕黄罩在女子的头顶,乔立君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盯了女人细看。女人抱了乔立君的左脚,用攥起来的右手指关节摁下去,就皱了眉头望向乔立君,吆,你的胃不好吗?
女人的一句话,就让乔立君想起了鱼青煮的那绵绵软软的,掺了沙参和枸杞的米粥。多久了,自己都没再喝到那温情的热乎乎的米粥,简直太想了。
九
足疗店女老板的名字叫胡可,一个可人可意的女人。乔立君这样觉得。
人有很多本能,比如,饿了会吃饭,渴了会喝水,高兴了会笑,难过了会哭。自然,人冷了就会不自觉靠近温暖。当鱼青在自己的领域里遍布森冷的时候,她绝没有想到,乔立君会采取退避三舍的战略战术。在她的心里,乔立君还算是个堂堂的老爷们,只要是对的事情,他就是打破脑袋也会坚持的。但鱼青没有意识到,在乔立君的心里,她已经变成了可怕的海葵,海葵的触手上有一种刺细胞,当你不小心触及到它的触手时,这些刺细胞便会像一个个极小的鱼鳔射入触摸者的皮肤并往皮肤里注射一种有刺激作用的液体,是接触者麻痹死亡或被吓得退避三舍。
乔立君不应战,乔立君退避三舍,乔立君只望其项背,乔立君不忍目睹鱼青淤泥里艰难得挣扎。
胡可的足疗店成了乔立君的避难所。要说,一个男人若想找这样憩息的场合,那不难,甚至易如反掌。可是,乔立君的心里,怎么说呢?应该还是有所顾忌的。如果,乔立君远远的隐在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只在那些远远的角落里让自己放平了身段,吐吐心里的浊气,把烦恼暂时拒之门外,应该是更安全更可靠。但那样的话,乔立君会不安心的,他觉得那样离鱼青太远了,远到连鱼青的气息都置若罔闻,他会惶恐不安。想起鱼青以前对他的无微不至,他就觉得自己虽然退避三舍了,但自己还是不能远远抛开鱼青。在胡可这里乔立君是最安心的,即看不见鱼青,又没远离鱼青。看不见鱼青,就刺激不到鱼青。没远离鱼青,就表示没有放弃鱼青。
慢慢的,乔立君和胡可熟悉了,知道胡可是个单身女人。说良心话,乔立君知道胡可单身,但乔立君并没有浮想联翩,他只是觉得胡可单身,那么他和胡可相处起来更从容了一点。你比如,如果胡可有家有口,乔立君作为一个浴足的顾客,是不可能长时间在店里逗留的。但胡可单身,这就让乔立君少了很多的顾虑,他可以不做足疗,就只是和胡可聊聊天,或者就是借胡可的店里小憩一刻。胡可很善解人意,知道乔立君就住在小区里,但胡可从来不打听乔立君的家事。看乔立君有些时候在店里磨磨蹭蹭,胡可也从来不做任何疑问。她不问,乔立君不说。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不咸不淡聊一些别的,无关痛痒的话题。这样,两个人反倒都很轻松自在。
那晚,落雨了。秋风秋雨总是让人更添些许愁绪。鱼青又没事找事和乔立君闹起来了。事情很简单,源自乔立君办公室的李莉,不知道何故李莉给乔立君发了一条短信,短信内容是,从你家到老地方,需要多久呢?短信很简单,简单到没有一个值得大做文章的字眼。但短信很暧昧,暧昧到你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当时乔立君在卫生间,手机滴滴响的时候,根本就没往心里去。鱼青在客厅,原本鱼青是从来不看乔立君手机的。那天却看了,不但看了,还立马就炸了。要搁在以前,鱼青不会是这反应的。那天,鱼青就直接把电话拨到李莉的手机上,开口就问,你们的老地方在哪?#p#分页标题#e#
电话那头是李莉惊诧的声音,怎么是你啊?嫂子?
嫂子?谁是你嫂子?我看叫我大姐更合适。
嫂子,误会了,我刚才发错短信了,正准备挽救呢,想不到你这里电话就过来了。
骗谁呢?听到我的声音就准备挽救呢,要是乔立君的声音呢?就该酥得发麻啦吧?狗男女,是不是看我成废人了,你们就无所顾忌了?告诉你,就是我死了,也挨不上你接班。
嫂子,你,你怎么这样说话?你······
电话那头,李莉的嗓音已经泪汪汪的了,不等李莉你完,鱼青就啪一声挂了电话。
十
鱼青接着和乔立君闹。
鱼青问乔立君和李莉多久了?上过几次床?都在哪里上的床?美不美?爽不爽?是不是心里特希望她鱼青早点腾地方?为什么敢这样做,不敢这样说?接着就是,猪狗不如,人面兽心,衣冠禽兽,奸夫淫妇,凡鱼青能想到的骂人的字眼,鱼青都一一骂遍了。
开始的时候,乔立君还试图解释这件事。因为,这件事原本就是冤枉的,也是能解释清楚的。但乔立君但凡一张嘴,都会被鱼青一一堵回去。后来,乔立君发现鱼青根本就不听他的解释。他所有的解释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所有的解释都是欲盖弥彰。鱼青就顺着自己的思路,骂乔立君无耻,下流,淫棍,流氓。后来,甚至骂乔立君一开始的时候,就居心叵测,说乔立君也想男人人到中年的三件好事,说乔立君也想升官发财死老婆。说都怨她鱼青不识趣,不会配合乔立君,说她应该死在手术台上,免得乔立君遗憾,三件好事不能都一一兑现。
骂到后来,鱼青真被自己的推论给震撼了。她觉得自己及时识破了乔立君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是多么值得庆幸啊。她又哭有闹,拉了乔立君要去见李莉。要看看他们这对狗男女是怎么背了她翻云覆雨的。否则,她会找乔立君的单位领导,让领导为她主持公道。再后来,她又扯了乔立君的衣袖,要乔立君立马就写离婚协议书,说自己不能再和这样“人面兽心”的男人在一起了。乔立君被逼无奈,就唰唰唰几笔写好协议书,签了自己的大名,啪地扔在鱼青的面前,说,离吧,再不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看乔立君真写了离婚协议书,鱼青却楞了。
她扑上去,一把抓在乔立君的脸上,大叫到,想离婚?门都没有。我鱼青就是死也要耗死你。
乔立君伸手摸一把火辣辣的脸颊,心里的悲哀汩汩涌涌泛滥开来。他拉开防盗门走出去,听见防盗门在身后“啪”一声关闭了,人立刻就虚脱般软绵绵的。面对鱼青,他真的束手无策。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原本也是有原因的啊。各自飞了,可能还能保全一个,否则真的会双双对对香消玉殒啊。
对鱼青,即便现在不谈爱,那责任总还是有的吧?他怎么能在鱼青最艰难的时刻,弃她而去呢?那样,自己的良知该往哪里摆放?多少夫妻都发过誓,希望夫妻二人能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可是,比翼齐飞何其艰难啊。就算他乔立君愿意比翼齐飞,鱼青能做到吗?鱼青混沌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看不到曙光,看不到希望,谁又能拯救了她呢?
落雨打在身上,冰凉一片,比落雨更冰凉的,是乔立君一颗绝望的心。此时的乔立君,也许比鱼青更绝望。鱼青混沌,鱼青可以不看,世上好多事,你闭眼不看也许就简单许多。但乔立君不糊涂,鱼青可以不看,只一味发泄自己的情绪,乔立君却不能不看。因为清醒,乔立君就更绝望,比鱼青还要绝望千倍万倍。难道,他和鱼青真不能做庄子笔下那两条受困于陆地小洼的鱼儿,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也许,相濡以沫并不能作为一个生活的常态,只是一种非常时刻的非常举动?难道,相濡以沫,真的不如相忘于江湖?可是,能够忘记的鱼,无疑是最快乐的,而如果其中一条鱼不能忘记呢?
乔立君的眼眶湿了。乔立君看到胡可足疗店的灯光,在雨夜里迷茫一片。那一抹晕黄,真的在乔立君心头温暖如春呢。人在寒冷的时候,是多么渴望和煦的温暖。乔立君毫不犹豫抬脚朝着那温暖迈开步伐。
也许,明天就会是个大晴天,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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