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夜,一场磅礴的雨沉沉挥落在天地间。 我无聊的挑着红烛,烛火摇曳不定,昏暗交织,映得月白色纱窗明明暗暗,晃的眼前,一灯梦里幽幽。 忽然,门外传来咯咯的响声,之后便是一声苍老的妇人道:“小姐,早些休息吧。”我不语,轻轻吹灭蜡烛,屋里顿时黑暗无边,
《一》
是夜,一场磅礴的雨沉沉挥落在天地间。
我无聊的挑着红烛,烛火摇曳不定,昏暗交织,映得月白色纱窗明明暗暗,晃的眼前,一灯梦里幽幽。
忽然,门外传来咯咯的响声,之后便是一声苍老的妇人道:“小姐,早些休息吧。”我不语,轻轻吹灭蜡烛,屋里顿时黑暗无边,只雷电一闪划过天际,一瞬照进屋里,一瞬,又消失……再次咯咯的响声之后,我便知,那老妇人走了。
三更天了。
雷雨声之中,隐隐听得那凄绝的歌声,又响起了。“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歌声幽怨,一折一荡,一音一切,莫不如雨打梧桐,寂寞苦痛,道是无情却是有情。
不觉听得入神恍恍沉溺往事之中:娘生的卑微,因而虽是林家小姐,却自小经得冷眼相待,还好有娘在,仿若是黑暗里的一束阳光,永远给我光明与温暖……“澈儿?澈儿”忽朗朗一声传来,那是我及其熟悉的声音,只那一瞬,我不由得欢喜起来,我晓得,是他来了,是我的许意深来了!
我忙搬了椅子,轻轻踩上去,推开后窗,大雨哗哗如注,雨水自他脸上滑落,但他依旧专注的看着我,说道:“澈儿,快走吧!”他的目光温暖而坚定,不觉让我多了一重心安。我快速拿了包袱,递与他,却不知怎么,温热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与冰凉的雨水交织在一起,迅速低落。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翻过后窗,夜雨惊雷,我回头看我的房间,却是深深的黑暗,蔓延无边……
我轻轻对意深说,走吧。
我们几乎是小跑,很快便到了后花园。歌声是从花园西南角那几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后的楼台上,传来的。一个女子,哀哀绝唱。楼台高锁,红颜薄命,我不免叹道。“意深,把她也带走,好吗?”我期许的看着许意深。
他不觉惊道:“什么?!澈儿,你要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的目光依旧停落在那高锁的楼台上,道:“今夜雷电交加,大雨如注,没有人会严加看守一个关了多年的女子的。”
意深连连叹息,说道:“既如此,你便在石雕后面等我,我自当尽力。”说罢,转身向那梧桐深处走去。
夜色浓稠如汁,哗哗的雨声激在万千树叶之上,有轰然的雷声混过重重地天际。
歌声停了。我知道,是四更天了。
那歌声每晚总是三更响起,四更便落,虽闹得林家人心惶惶,夜不能寐。但这毕竟也是林家的过错。
许久。
我的心,没由得的被揪了起来,心下懊恼不该让意深前去的。大雨哗哗倾在我的身上,但四周仿佛安静的死寂一般,只麻木的望着那黑暗的尽头,盼着意深的身影……
一会儿,听得似有脚步声传来,我赶紧躲在石雕后面,待再次探出脑袋时,却见意深带着一个猩红华服的女子,快速走来。还未等我看清楚,意深便拉着我们两个,一路小跑,来到一个墙角,我们一前一后,踩着扶梯,翻了出去。翻过墙,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只见韩允从马车上下来,急急地递了蓑衣斗篷给意深,他俩去驾车,我和那女子进了马车。
一路飞奔。
我递了一些衣物给眼前这位女子,借着火电雷光才看清她的容颜:一双乌黑的瞳仁温润如墨玉,面似桃花带露,秀发如云,肤若映雪。只是春闺少妇,年华正好,却神伤憔悴,猩红的华服宛如一朵红艳的芍药花,寂寞盛放,不禁想起那句: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林小姐,谢谢你。”她轻声道。
我微微一笑,道:“何必客气,是我爹爹娶了你,却又负了你,我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她低头,道:“既出了林府,我安之颜便没有过去。澈儿,你叫我安姐姐好了。”
我笑道:“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安姐姐。你很美,你的日后一定也很美。”
安之颜眼眸低垂,说:“澈儿,这一切,竟如梦一般。”
我看着她,说道:“安姐姐,我们一直都是自由的,不是吗?既然如此,定要好好活出个明天来,你说是不是?”
安之颜紧紧握着我的手,许久,才道:“一定,澈儿。”
黑暗中,似有一滴清泪,划过安之颜的脸庞。
《二》
一路颠簸,昏昏沉沉的睡着,不知身在何处。
再次醒来之时,马车已停在了一座府邸前。韩允唤出几个人来收拾行李,我和安之颜到厢房休憩,意深则陪韩允去拜见韩老爷和夫人。
时光,仿佛就这样慢下来,日子仿佛,就这样平淡下来……
这日,我和意深从花园回来,却发现安之颜不见了。只一袭红裳,铺在素白的床褥上,格外显眼。一瞬,我慌了。忙对意深说道:“意深,安姐姐定是走了,咱们去寻她,好不好?”
意深没有说话,怔怔的看着那华服入神……我有些生气,不再看他,冷言道:“你没有听见吗?安姐姐那样个弱女子,又能到哪儿去?”
许意深迎上我的目光,他的声音仿佛如蝴蝶振翅般轻虚,“她红衣已褪,不正说明,她要开始新的人生了么?不是你告诉她,好好活出了明天吗?”
听了意深的话,我低头不语,为自己方才发脾气觉得不好意思。
意深上前,轻轻抱着我,道:“咱们,也好好活出个明天,好么?”
我正要说话,门“哐啷”一声,突然开了。意深忙忙松手,我亦连连后退,定睛一看,却是韩允在门外。
韩允笑道:“意深,我来的不巧啊……要不改日?”
意深朗朗道:“韩兄哪里的话,快请坐。”
我不语,去内室沏了茶,端置而来。谁知韩允忙上前接住,说:“这些下人做即可,不需劳烦林小姐。”
我淡然笑道:“我并非千金之躯,区区小事,又怎做不得?”
韩允还欲说,意深,忙道:“韩兄,匆忙而来,可有事么?”
韩允转儿笑道:“是这样,关中大旱,粮食减产,朝廷便派遣我等前去视察,几日后便动身。不过你们放心,家父对你们甚是喜欢,你们尽管住下来便是。”
意深看了我一眼,对韩允说:“实不相瞒,我和澈儿早已商定,不久便前去扬州。”
韩允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此处繁华,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盈盈上前,“此处,很好。只是,只凭那句烟花三月下扬州,便是去定了。”说罢,我看着意深。
韩允自叹道:“是,烟花三月下扬州……”不知怎的,我看见韩允的神情竟有一恍惚的失落。“我这一去,路途遥遥,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临走前有件事,办了我才放心。”
意深问道:“何事?”
韩允看了看我,有看了看意深,静默片刻,才道:“走之前,喝一杯你们的喜酒,如何?”
我惊道:“是让我和意深成亲?!”
意深仿佛在叹气,一字一字道:“这——不太好吧!”
韩允忙道:“怎的不好了?我一定为你们办的风风光光!”
意深不再说话,只看着那白玉茶盏,怔怔入神,不知在想什么。
“韩大哥,我先和意深商定,完了再告诉你,好么?”我说道。
韩允看了看意深,转身离去了。
我静静地站在意深身边,不语,许久,意深起身,勉强笑道:“澈儿,韩允他就爱说些玩笑话,不必当真。”
我看着意深忽然感觉他好陌生,向来稳重,怎得今日一句话,他便反应如此反常?成亲又怎样,又何必逃避呢!我极力镇静,点点头,“恩。”
意深起身,吻了吻我的额头,匆匆离去。那一吻如蜻蜓点水一般,却在我心里荡起层层涟漪……
记忆纷叠的刹那,直直的冒冷汗。颓然想起几日前的夜晚,安姐姐奇怪的对我说道:“花花世界,又何必留恋于一人呢?弱水三千,何必单单只取一瓢饮?”心下紧张,不觉握紧了双手。忆起那晚:那还是从前,在林府的时候,那晚星斗满天,夜色醉人。意深他对我说,与子偕老,莫不静好。说罢还将玉佩赠与我,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想到这里,恍惚的喃喃道,“我的意深,一定不会骗我的!”
颓然的跑了出去,四处寻他。
寻遍了所有,仍不见他的身影。蓦然回首,却见意深在那高楼之上,好模糊的背影,独自依着栏杆。
我悄悄上去了。凉风习习,夹带着夜露缓缓拂来。雾气蒙蒙一片,几里外几盏灯微微亮着,恍惚的如若梦境。山远,天高,烟水寒。意深不知道在想什么,颓然的如同一个雕塑,直直的倚着栏杆,望着,我所能望到的远方……
我轻轻上前走去,从背后抱着他。他身子微微一颤,扭头来看我,却是诧异的目光,然而,也仅仅只是一瞬,那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依旧是那样的,温暖。
他道:“你怎么来了?”
我依依道:“独自莫凭栏,所以我来了。”
他不再说话,我继续道:“其实,不成亲也罢,只要——只要我们还在一起。你说的,与子偕老,莫不静好。”
他的眉心微微一颤,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只见远方灯火,一团团的亮了起来,氤氲在夜幕下,仿如一池碧水,微波粼粼……
许久。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忽然,他转过来,拉着我的手,满脸歉意道:“你不怪我逃避么?不怪我顾左右而言他?”
听到他说的话,我内心骤然明亮,我晓得,他想明白了,他不逃避婚事了。不由得欢喜,眼泪却簌簌流下,“你想明白了?我说过,能在一起,便胜过一切。我还是你的澈儿,你的林澈。”
#p#副标题#e#他的眼眶润润的,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耳边呢喃道:“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嫁给我,好么?澈儿。
《三》
鲜亮的红衣,喜悦娇羞的妆容,珠玉盈翠,亮彻了整个房间。
全府上上下下都为我忙碌着。
鲜红暗花缂丝双层广绫袖衫,外罩亦是鲜红鸳鸯绣云金缨络,一条云鹤销金描银长群,摇曳及地,仿若盛开了一地的红花。
望着镜中的容颜,我不由想起了安之颜,想起她一袭红裳,楚楚动人的样子……不由紧紧攥着裙摆。今日是我的大喜日子,是我和意深喜结连理的日子,应盼想明天。
轻轻哼起《南歌子》: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一曲未完,不知为什么,总是高兴不起来,意深的神情,总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有人来报,吉时已到。
霎时,只听得屋外月鼓声山响彻云。
丫鬟扶我起身,缓缓走出房间。只见红花满院,喜庆满布。意深远远地迎上来,却见他面容憔悴,深思忧虑。我不愿再看,宁愿相信,是我看错了!
他牵起我的手,说:”今日的你,很美。很像……一个人。“
整个人骤然愣住,仿佛一盆冷水沁肺,连五脏六腑都漫漫生出一股冰凉寒意。静默片刻,我冷冷道:”是安之颜么?“
他一定是看到了我颓然苍白的面容,勉强笑道:”你多虑了。走吧澈儿,双亲不在身边,韩老爷夫人便算是了!“
我不再说话。
花飞满天,在一片鼓乐声欢乐声之中,意深拉着我的手,缓缓走向正殿……这一路,走得极其漫长。
想起他方才的神情,想起他勉强的笑容,和一袭红裳的安之颜,心儿不免凉了一大截。也罢,也罢!他不说,或许还是喜欢我的。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欢喜的由他拉着我,走向正殿。
”都给我停住!“忽一尖锐的声音传来,划破了热闹的府邸。
一瞬,几十个人涌至而来,为首的一个人,肚子挺得圆滚滚的,邪邪的笑道:”恭喜,恭喜呀!有另一桩好事等着林小姐。“
我不知意为何,下意识的躲往许意深的背后。韩老爷夫人听闻急忙赶来,却早被人拦住了。
韩允急急跑来,大声道:”贵人来访,意为何事?“
那人笑道:”何事?当然是好事。林小姐,您的好日子要来了。“说罢,他示意身边的几个人,向我走来。
我不由连连后退,意深迟疑一下,才过来拉着我。
那边韩允喝道:”放开她!我们韩府岂是你随便来抓人的?“
那人似无意的玩弄着腰间挂的玉佩上的流苏,徐徐道:”正四品的承宣使韩义廷,从五品的内客省使韩允。在下又怎会不知?韩公子放心,林小姐丽质天成,进了宫,陛下日后若赏赐下来,难道贵府还嫌分量不够么?“
韩允啐道:”强抢民女,又岂是正人君子所为?当今圣上是万万不会这么做的,是你们这群肮脏的东西!“
那人神色立刻紧绷,厉声道:”来人,给我拉出去!“说罢,转向韩允,”韩公子,得罪了!“
眼瞧着韩允被拉了出去,我的心跳的更厉害了。
这时,意深忽然转过来,郑重的看着我,一字一字说道:”对不起……“话音刚落,背后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捂着我的口鼻,不知什么东西,好刺鼻的药味,灌了我五脏六腑。一瞬,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我倒了下去,再也没有力气……恍惚之间,唯有意深那一句对不起,久久回荡,仿佛响彻天地……
《四》
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
再次醒来时,才发现我软软的躺在床上,室内有一股细细的香甜幽幽荡来。秋香色金线被褥,精致的梨花木雕并蒂莲花的床柜,银红软纱床上缀着”流云百蝠“……我轻唤道:”意深,意深……“
忽似有一人进来,笑道:”你醒了?“
我定睛一看,不是别人,竟是安之颜!只见她一袭柔嫩的鹅黄轻绢衣裙,正款款走来。
我不由得欣喜,然而也仅仅只是一瞬,笑容即刻便僵硬了。纵然心里有无数个念头转过,终究还是沉隐了下来,轻轻道:”安姐姐,我……“
安之颜在我身边坐下,拉起我的手,道:”澈儿,你好点了么?“
我点点头。
安之颜继续说道:”那帮混奴才,竟不想用这样的手段让你进宫!
“进宫?”我疑惑道,“姐姐,那些人是?”
“那些人专门是为皇上挑选称心的人儿,你,被选到了。”安之颜说道。
听了安之颜的话,那天的事情一瞬浮现脑海。
“听闻你和许意深在韩府正成亲,怎得这帮奴才就突然闯了进去?可是有人暗中操纵,利用权力之便?”安之颜继续道。
我心头猛一震,想起那句话“对不起……对不起……”我喃喃道,重复着意深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安之颜疑惑的看着我,说:“好妹妹,你说什么?”我忙摇摇头,极力压抑住心头的酸楚,低头不语。
我下定决心,总要当面问个明白。我抬头,看着安之颜,一字一字道:“我们,还能见么?”
安之颜没有说话,轻轻摇摇头。继而,她又说道:“澈儿,你已进宫,怎还能踏出宫门半步呢?这是我宫里后院,你好好歇着,静静心。
我低头不语,轻轻道:”安姐姐,澈儿有一事相求。“
安之颜点点头,鬓边的双蝶明珠金钗映得她越发温婉动人。
”能不能让我和意深再见一面?“我对安之颜说道。”只一面,我便死而无憾了。“
安之颜叹道:”傻丫头,你还见他做什么呢?他……“
我明白安之颜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我不愿听到,至少,听不到,也不那么残忍。”姐姐。只一面。“
安之颜艰难的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至此,我日日一字一字的背着这首诗。从不能自持到痛楚再到委屈,最后归于平静。往事历历在目,仿佛,还是昨日他带我奔向苍茫的原野;仿佛,还是昨日,星斗满天的夜晚,他赠我玉佩;仿佛,我没有进宫,他亦没有遇见安之颜……
我甚至觉得,回忆没有什么不好。纵然他喜欢上了安之颜,纵然我被强行进宫和他有着莫大的联系。
这日,安之颜来了。满脸歉意道:”澈儿,只这一封信。听说,许意深走了。“说罢,她放下信离开了。
我颤巍巍的打开这封信:
”澈儿,在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在边疆撕力拼杀。纵然边疆苦寒,仍挥不去对你的愧意。自那晚,从高锁的楼台上把安之颜救出来,我的心仿若都在她身上。她那一袭红裳,挥不散的凄楚,掩不住的孤独。这样美的女子,让人怜惜,让人心疼。千言万语,唯有一句对不起!我的一念之差让你进了宫,却不想……澈儿,你永远在我心里。我许意深发誓,此生不再娶!让大漠的风,吹干我的尸体罢!“
我怔怔的看着看着,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身上像被一把刀子,狠狠地磋磨着,疼到窒息……眼泪无声的蜿蜒在我的脸颊上,一滴一滴往下流。
一念之差?意深,你有没有想过,我林澈或许愿意从此转身天涯,忧伤终老,但会去成全你们?你知不知,从小到大,我是怎样艰难的活着,怎样在万般苦痛之上成长?你说,她让人怜惜,让人心疼,意深,你可曾想过我?
无言疼痛……我的身体里仿佛什么东西狠狠地裂开了,我极力的望着远方,却见,遥遥天际,视线的尽头,是永远无法重来的,过去。
《五》
天,又黑了。
风花雪月,苍茫世界,一切都是那么虚渺。既然本就是虚,又何必追求什么对与错?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所谓的永远,不过是在回首过去,弹指一刻间。纵然,一切的一切,还是那样鲜活,还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这日,安之颜送来了糖蒸酥酪,核桃粘等甜食,笑盈盈道:”澈儿,这许多天过去了,你,还好么?“
我细细的品着这糖蒸酥酪,微微一笑:”一见姐姐送来的甜食,澈儿便胃口大开。姐姐说我好不好呢?“
安之颜长叹一声,似是如释重负。在我身边坐下,”既如此,我也可放心了。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总是要团圆的。不如,你陪我去赴宴吧。皇后已着人隆重办起来,到时候,阖宫上下,无不热闹。有拜月,燃灯,赏桂花……等等仪式。“
”安姐姐,纵然热闹,澈儿不愿去。你的心意,我明白。“我盈盈拜倒,”澈儿愿沉隐深宫,不再见人。
安之颜忙扶我起来,叹道:“一个人,难免凄凉。从前还在林府的时候……罢了,不提从前,澈儿,以你的美貌,负了这一生实在可惜。”
“只要姐姐富贵荣华,一生热热闹闹的过去便可,澈儿不愿给姐姐添麻烦,只需一席静地即可,还望姐姐成全。”我祈求的看着她。
安之颜不觉蹙了蹙眉,“姐姐希望你好好地过这一生。若你娘在,也希望你安好,是不是?再说,那么多人将你虏进宫,难道你预备进了宫就消失?倘若日后,查了下来……”
安之颜的一席话,仿若如同一块沉沉的石头,压在我的心头。是,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思索一番,我勉强笑道:“澈儿知道了,我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p#副标题#e#安之颜眉眼盈盈,仿佛很是欣喜,郑重道:“那日,我会送来上好衣料,你细细妆扮就是,有我一日,绝不会让你受冷落委屈!
中秋佳节很快变到了。
阖宫上下,礼物滔滔不绝,安之颜甚是得宠,因此日日忙于应付,自不会来见我。着人早早的便把衣物给送来了,意让我精心妆扮。
湛蓝百合如意的短腰绣罗襦,一条可及地的月白色撒银丝长裙,既清新,又温婉。
我轻轻一叹,安姐姐果真用心,但我,只怕要辜负她了。
太阳渐渐沉隐下去,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不真实的光辉里,微风过处,送来阵阵桂香,更是让人,恍如沉浸在,过去的旧时光里。
我穿上了成亲那日的婚服,鲜亮的红色,仿如泣血的夕阳。我晓得,我终究要沉下去。
夕阳已尽,有丝竹之音隐隐传来。
安之颜来了,见我穿成这样,惊道:”澈儿,你这是做什么?“
我望着遥遥天际,淡淡道:”意深跟我说,你的一袭红裳,楚楚动人,让他怜惜,让他心疼。“
安之颜不觉紧张起来,”澈儿,你我都是女人,他的情义,你我又怎会未察觉?我不辞而别,以为可以让你们从此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未等她说完,我继续道:”安姐姐,澈儿不怪你,真的,只是恨透了我自己……虽未完婚,还好,亦为他披了一次红装,我便心满意足。“说罢,眼泪簌簌而落。
安之颜的目光怜惜的划过我的身上,”澈儿,别这样好么?我也痛过,曾经以为热烈的爱了一回,此生已无憾,却不想,造物弄人。你爹爹听信道士谗言,把我关了起来。鲜活的爱情一瞬全无,还好,我熬了下来。从‘疑无路’到‘又一村’虽艰辛,却活的真实。你也一样,澈儿。“
我点点头,”安姐姐,快去赴宴吧。时辰不早了。“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肯去么?“安之颜问道。
”若有下次,澈儿一定相伴!“我笑道。
相视一笑,安之颜匆匆离去。
见安姐姐离去,我便也放心了。给她留下张信笺: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我溜了出来。
中秋之夜,团圆喜庆,宫里大摆筵席,极尽铺排奢华。远远地看那宫宴之处,万余灯盏,璀璨夺目,不啻琉璃世界。一派纸醉金迷,繁华盛世之象。
我挑着隐蔽的地方走去,寻着桂香,不觉便来到了湖边。
秋天的夜晚,真的很凉。但见溟黑夜空,月如玉盘,悠悠然的洒下银霜,在湖面上氤氲着迷蒙不清的淡淡薄雾。
意深,我不怪你,也不恨你。爱过了,自然是感恩。你喜欢安之颜,甚至你的一念之差,让我进了宫,但是没有关系,我是一个没人疼的孩子,我早已习惯,既如此,你再伤我一次,又何妨!可是,世界之大,你何必去边疆苦寒之地,折磨自己?
我起身,轻轻踩着湖水,缓缓向湖中央走去。
娘,湖水很凉,但澈儿不害怕。从小到大,一直活得小心翼翼,但这一次,澈儿总算放纵一次,很平静的,走向你。想到马上能见到你,澈儿很欢喜。
我缓缓移着脚步,湖水漫过衣裙,大大的裙摆飘了起来,浮在水面。
娘,你没有穿过婚服,澈儿穿了,一会儿你就见到了,意深说,很漂亮。
”澈儿,澈儿!“忽一男声从桂花阴处传来。我扭头一看,果有个黑影在那里。
”你是谁?“我冷冷道。
那人急急地跑了过来,夹杂的重重地喘息之声:”我是韩允,澈儿,你快上来,快上来好不好?“
我定睛一看,果然是韩允,却见他穿着太监宫衣。
”别过来!“我喝道。”替我好好照顾意深,大漠寒风凛冽,只怕他身体受不了。“我继续向湖中央走去,一轮明月,正倒映在湖色中央。湖水漫过我的腰间,我好像走不稳了。
”不要,澈儿,我喜欢你!我带你离开,咱们去扬州,天涯海角,都随你!“韩允呼喊道。
我很平静的听着,听着。有些感动,但心里却未荡起任何涟漪。”韩允,谢谢你。我知道了。“
我仿佛再也走不动了。轻轻一倒,顺入湖里。偶然一瞥,却见皓月正值中央,却生生被我搅碎了。伴随着的,还有韩允撕心裂肺的呼喊……
喧嚣尘世,一瞬,化为乌有。
我仿佛进入了一个隔绝的世界,静的只有自己的心跳,整个人,如棉花一样,被沉沉的压入湖水深处。湖水荡荡,我亦幽幽飘摇。
半醒半梦,仿佛看见,娘在不远处等我,那笑容极灿烂,宛如明霞。
娘,我来了。
恍恍惚惚只见,似有人将我托起……但我知道,我再也不会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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