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按住她,让她亲眼看着行刑!”

她温柔和睦的父皇,被乱箭射死;

她才貌双绝的母妃,被毒哑嗓子、划花容貌;

她的兄弟姐妹、她的族人皆被断腿、流放千里。

破败的行刑场。

虞幼璃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的嗑在地面上,渗出鲜血。

“虞幼璃,你后悔吗?”

褚怿的声音清冷,像融不化的冰雪,冻伤她的心。

“哥哥,幼璃不嫁给你了,求你,放过他们好不好…...

“虞幼璃,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

听着他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话语,虞幼璃瞬间白了脸。

那时。

她还是虞国万千宠爱的公主;

他是战败晋国送来的质子。

父皇发现她喜欢褚怿后,下旨赐婚。

命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答应了,可他娶她,不是爱她。

而是以筹备婚事为借口,得以集结军队,向她父皇寻仇,覆灭她的国家………

褚怿冷眼看着虞幼璃:“让她看着,连眨眼都不许!＂

侍卫将虞幼璃的头转过去,让她的目光直直的盯着行刑场。

“不!”

饶是她吼得再大声,也改变不了她皇室的命运!

先是小时候带她出宫玩耍的大皇子;

再是年幼抱过她的长公主。

一个接着一个,没有人逃过了被崭断腿的命运!

虞幼璃忘了自己是如何看完这场行刑的。

她瘫坐在地上大哭,而后又大笑。

“褚怿,是你亲口说过要娶我的!”

那一年,她在大雪中救了昏迷的他。

从此,她便在他心中扎了根。

那时他说,会娶她为妻!

可再见面,他却忘了她!

“我褚怿何时说过会娶你虞幼璃为妻?!可笑!”

他嗤笑一声。

幼时救他的小女孩,才是他想娶的人。

可一直没有找到她。

虞幼璃凄凉一笑。

“褚怿,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了。我不会再爱你了!”

褚怿眼神一冷:“来人,将她打入掖庭,为奴为婢!”

三天后,天还没亮,皇宫却一阵吵闹。

褚怿睁开眼,缓缓起身,“反生了何事?”

“皇上…虞幼璃… 死了!”

太监结结巴巴的回答,神色紧张。

褚怿怪却一脸冷漠吗,“慌张什么, 死了就死了。”

“她身上掉下来的那块暖玉,是你找了十年的那块!”

嗡的一声,褚怿差点没站稳。

“你说什么?!”

狂风大作，殷红的嫁衣随着黑发一同飞扬。

虞幼璃仰起脸，痴痴看着马上的男人。

“阿怿哥哥，幼璃不嫁给你了，求你，不要造反好不好……”

千军万马阵前，黑云压得愈发低，似乎一场大雨就要兜头淋下。

褚怿一身怿衣，勒马挺立。

薄唇微动，酷寒的嗓音如一把冰刃般，在她的心脏上凌迟。

“虞幼璃，你凭什么以为，你能阻拦我？”

幼璃的脸色倏地惨白。

是啊，她没有任何资格。

她是谁啊？

他杀父仇人的女儿，他娶她，不是爱她，而是以筹备婚事为借口，得以纠结军队，向她的父皇寻仇，覆灭她的国家……

腹中如同火烧，却也抵不过心头的难受。

自从得知阿怿反了开始，她便滴水未饮、粒米未进。

她知道，一旦让褚怿带领大军，踏过她身后的这扇门，她所爱的一切，都会毁在这个人的剑下。

她是何等了解他，却因为这份了解而更加绝望。

空气愈发压抑，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副将晋滁驱马上前，憎声道，“世子，您在卫国忍辱负重多年，如今就快要大仇得报，问鼎天下，此女，是卫帝最疼爱的女儿，若将其斩杀于三军阵前，必定能让士气大振！”

虞幼璃的身体轻轻一颤。

耗尽全身的力气，才努力站稳，强迫自己不要露出半分怯意。

没有想到，晋滁这么恨她，竟是要她死。

不顾他阴狠的目光，虞幼璃眸里含着希冀，只望向褚怿一人。

可是，她失望了，眼眶酸胀得发疼。

褚怿无意识地转动着扳指，眼眸深沉，那是他动了杀心时的表现。

虞幼璃咽了咽喉咙，他在犹豫，是否真的要杀了她。

“阿怿哥哥，我知道父皇对不起你，我也没有任何立场，让你原谅他……”

她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上前一步，蓦地轻唤。

“阿怿哥哥。”

清俊的眉骨轻蹙，他淡淡“嗯”了一声，一如从前。

鼻子一酸，有点委屈地瞧着他，宛如一只被抛弃的小猫。

“幼璃一向任性，就让我再任性最后一回，好不好？”

“我父皇的罪，我来赎，好不好？”

忍不住就想得寸进尺，是她从前缠着褚怿时，撒娇的调子。

她养成如今这性子，却也是他一手娇惯的。

褚怿居高临下，眸光在她面上一寸寸碾过，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

“你明知道，这不可能。”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能？”

幼璃眼中噙泪，却轻轻一笑。

她的手，放在了大红嫁衣的衣带上，削葱般的手指拂过。

大红色的外披顿时随风而落，单衣雪白，腰肢纤细，众人看直了眼。

哐的一声，竟是有人手下不稳，兵器惶惶坠地。

晋滁抽出刀，刹那间寒光大作，恨道：“此女定是来扰乱军心！其心可诛！”

却见这少女缓缓弯下双膝，咚的一声，跪在了褚怿的脚底。

纤细的脊背折下，如同臣服。

万人哗然。

忽有一道严厉的呵斥破空而来，“公主，不要跪！”

幼璃扭过头去，城楼上的少年用力挥舞着手臂，写满焦急的面容，让她霎时间酸了眼眶。

很快有人认出来，“是卫国将军风眠！”

“他没死？”

明明前几天，褚怿一箭将他射倒，难道没中要害？

他们不知道，幼璃却是知道的，风眠是在强撑，他的伤势已经容不得再战。

呼啸的风，将少年铿锵嘶哑的声音送来：“卫国人，就算是死，也是站着的！”

“公主，您起来！”

“臣会是您的脊梁，臣会保护你！”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那样不顾一切：“臣会永远保护你的！”

幼璃眼底涌出泪，却伸手擦去，笑道：

“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这一次，就让我来保护你吧！”

让我来保护你，保护我的亲人，还有这满城的百姓。

蓦地有人嗤笑，“就凭她，能做什么，拿着刀在战场上厮杀？”

“你别忘了，幼璃公主美貌，天下无双，你看，不就将那姓风的将军迷得团团转？”

“啧啧。还别说，皇帝的女儿，真想尝尝是怎样一番滋味啊！”

鄙夷下流的言论传入耳中，刺得幼璃脸色发白。

第2章

身体摇晃了一下，竭力控制才没有栽倒，幼璃仰起脸，“阿怿哥哥，你也是这么看待我的么？”

褚怿眼底情绪翻涌，抚摸着腰侧佩剑，迟迟不语。

幼璃低下头，喃喃道：

“阿怿哥哥，这身嫁衣，不属于幼璃，幼璃知道，所以幼璃今日，将它原样奉还。”

他的心里终究没有她，才对她这样无情。

任凭她怎样努力，很多事都是没有办法勉强的。

以前她总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直到遇见他，她才明白。

有些人，即使你争得身心俱疲，不属于就是不属于。

那个聪慧明媚的女子，才是他的挚爱吧。

幼璃苦涩地想，脸上又漫过微笑，佯装轻松道：

“我们那么多年的情谊，没想到转眼就是这样的光景。其实，我总想看你穿一次红衣的，一定是这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好看。”

“很多人爱慕你，我也爱慕，他们总说，不过是爱着一张皮囊，再肤浅不过了。世上这样的人何其多，我是他们中最肤浅之人，故而，我比他们都爱。”

泪眼模糊中，幼璃揉了揉眼睛，风沙太大，就连他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阿怿哥哥，我看不清你了，你可以过来，同我说说话么？”

晋滁冷笑一声，道：“主君，当心有诈！”

褚怿却挥了挥手，纵身下马，不过是寥寥几步。

脚尖一顿，便停在了虞幼璃的面前，淡声道。

“你想说什么，说罢。”

也许，这将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对话了。

幼璃吃力地站起身，踮起脚，手臂虚虚地从他腰侧穿过，环住宽厚的背，感受到他那一瞬间的抗拒与僵硬。

微颤的声，清晰传入褚怿的耳中。

“君曾寸寸抱我身，肥瘦处处不消量，那件嫁衣，是你一早就准备好的，对不对？”

如果他无心，为何会那样合身？

可是。

如果他有心，今日，又为何会举兵来犯？

“褚怿，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够了，”阿怿不耐低喝，用手推她，忽然感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抵着自己的心口。

他低下头，一根锋利的簪子被素白的手紧握，正刺破衣衫，往皮肉里钻。

刺痛传来，他蹙紧了浓眉。

“真的很过分，”她摇了摇头，泪一滴滴坠出眼眶。

“我们的大喜之日，你却带着这么多人，毁了。你就这么不愿，娶我为妻？”

他漠然垂眼。

“我想知道，阿怿哥哥会不会疼？你这里，会不会也有一点后悔？”

虞幼璃吸了吸鼻子，明明他才是受伤的那个人，为什么，她会觉得比他更痛一千倍，一万倍。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带有薄茧，干燥温暖传来。

她的手太小，被他覆盖着，仿佛是压在五指山下，永生永世也无法翻身。

褚怿偏头附在她耳边，轻语如情人，眸光却酷寒如冰。

“幼璃，你还是不够狠，我从前是怎么教你的，都忘了么？”

猛地扣住她的手，往下刺去。

心脏的压迫，让他的唇角渗出红丝，薄唇却始终勾着一抹笑，残忍漠然得令人心惊。

泪水夺眶而出，压抑的情感溃如决堤，幼璃倏地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嘶声质问。

“褚怿，从前种种，难道，全都是骗我的？”

风掠过她的发，与他的纠缠不舍。

他却不看她，望向那连绵起伏的城墙，神情渺远，让人猜不透彻。

“是啊……都是骗人的。”

他的声音一如从前，冷淡平静。

呜咽漫上喉咙，她费力咽下，心脏一阵紧缩的疼痛。

扯起嘴角，看，他演得这样好，方才，差一点，她就相信他对她，也有那么一点情意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夫君的发，只能由妻子来绾。”

“阿怿哥哥，你知道吗，这根簪子，是我亲手做的，想要在新婚夜送你，亲手为你绾上。”

她伸着手，原本白皙娇嫩的手指上，盘踞几道伤口，已经结痂，像是丑陋的斑点。

褚怿厌恶地别开眼去，她心口苦涩，却笑道，“你了解我的，我从来不会叫你为难。”

“却不知，幼璃的尸体，可否换取全城百姓，一线生机？”

当年卫帝下令屠城，阿怿的父母死在那场战乱中。

她知道，经历了那一战，仇恨早已刻在他的骨子里，无法磨灭。

就算他愿意放过，他手底下的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尤其是晋滁，依照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一场屠杀在所难免。

幼璃不忍亲族罹难，不忍见生灵涂炭，更不忍阿怿手上，再沾那么多人命。

她不愿看到，他余生还要背负那么多活着。

所以，就让所有的仇恨，在她这里终结吧……

“最后一个愿望，阿怿哥哥，我想看你，真心地笑一次。”

手腕一转，簪子锋利的尖端，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第3章

手腕一转，簪子锋利的尖端，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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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就要刺下去。

褚怿忽然扬手。

凌厉的罡风袭来，幼璃瞳孔骤缩，不顾腕上钻心的剧痛，伸出手，却来不及了。

咔嚓一声，那簪子摔在地上，断成两截。

就像她的心，蓦地破碎成两瓣，再也拼不完全。

“一座城，数万条性命，你一人，怎么抵？”

“虞幼璃，你未免太高看自己。”

褚怿攥紧她的腕，用力得像是要折断一般，阴寒道。

又蓦地一掌打来，将她推入军队之中。

“带下去，她若是死了，孤拿你们是问！”

幼璃踉跄几步，跌坐在地，胸口血气翻涌，偏头，地上殷红斑驳。

很快就有人上前，给她的手脚套上重重枷锁，幼璃动弹不得，眼看着褚怿翻身上马。

俊美如天神的脸庞，此刻写满了无情，薄唇轻划，冷厉的两个字，重重砸在心上。

“攻城！”

……

再醒来时，战火已经熄灭，果不其然，卫国大败。

而她，作为战败的俘虏，被关在囚车之中，游街示众。

烂菜叶、臭鸡蛋纷纷飞来，砸在身上。

“就是她，通敌叛国，害死了风小将军！”

环顾四周，人们的脸上，或是憎恨，或是厌弃，还有人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呸，卖国贼！”

幼璃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

晋滁阴郁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几分嘲讽。

“瞧瞧，这就是你要救的人，你要守护的卫国百姓！”

“幼璃公主，你的命值几个钱？”

“就算是你救了他们，这些愚昧的百姓，也不会感激你，他们只会认为，是你，亲手毁了卫国！”

虞幼璃将自己蜷缩成更小的一团，一句话也不愿说。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无边的黑暗中，无数藤蔓张牙舞爪地伸出，缠住她的身体，将她使劲往地底下拖拽。

虞幼璃大喊一声“父皇”，蓦地惊醒。

一个人影坐在床边，侧颜冷酷，晋滁缓缓擦拭着佩刀，斜睨而来，唇角扬起。

“可怜啊，我们的小公主，恐怕，再也见不到亲爱的父皇了。”

心脏传来一阵疼痛，紧缩到痉挛，幼璃紧揪着胸口，沉沉喘了几口气。

晋滁继续阴阳怪气地说道，“卫帝的头颅就高悬在城门口，公主可要去看看？”

“哦，对了。他那肥硕的身躯被人扔在了城门处，塞满稻草，点上火烛，恐怕燃烧三天三夜，都不熄灭呢！哈哈哈哈……”

幼璃捂住耳朵，喃喃道，“不，你骗我！”

父皇不会死的！不会！

晋滁却不肯放过她，用力拽下她的双手，赤红阴鸷的双眼，宛如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还有你的族人，你的兄弟姐妹，全都死了！”

“那个风小将军，如今也沦为死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当初，卫帝屠我全城性命，就连婴儿也不放过，今日种种，不过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只是不明白，师兄为什么不杀你，应该把你送进军营，犒赏三军，好好折磨才对啊！”

幼璃泪眼婆娑，鼻尖凄红，瑟缩着肩，努力抱紧自己。

“求你，不要再说，不要再说了……”

忽有人冷声呵斥：

“出去。”

一身怿衣的褚怿站在门口，身形高大，阳光在他身后丝丝倾泻，宛如镀上了一层金光。

晋滁与他擦身而过，蓦地一脚踹在门上，恶声恶气道：

“师兄，你别忘了，她是我们仇人的女儿！”

褚怿负手，淡淡道：“孤自有分寸。”

“但愿如此吧！”晋滁甩下一声冷哼，摔门而出。

身边蓦地陷落一块，幼璃浑身一颤，抬起通红的双眼，紧盯着他。

“你真的杀了他们？潇潇，还有平儿，他才五岁，你抱过他的，你明明抱过他的，为什么，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他静默看着，忽地伸出手，指腹冰凉，一点点将她泪水拭去。

“公主的父亲，当初，不也是这般对待敌国皇室的么？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褚怿面无表情，那八个字，锋利如刀，刹那间将她的心穿了个透。

她泪眼模糊地凝着他，快要看不清楚这个人。

他薄唇一动，淡淡道。

“我会娶幻蕊。”

一瞬间，室内寂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