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08

你忽然冒出一个让自己毛骨悚然的想法。

你本来，就是那个“主机”。

他们像供养蚁后，蜂后一样把你放置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你自己困住自己？

这怎么可能呢？你甩了甩头，你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这样做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你把这些纷勇而至的想法抛在脑后，俯身去查看休眠舱有没有什么异常。

你的手一放上去，休眠舱上方的小信号灯就亮起来:“警报，代码X02号意识讯号消失，宿主已死亡。警报，代码X03号意识讯号消失，宿主已死亡。”

你心里跳了一下，想起陈茗说的那些话，主机世界刷新，不属于那个世界的意识就会被抹杀。X02和X03会是谁？这里面……不会有陈茗吧。

来不及过多的担心，你根据记忆尽量操作着休眠舱上方的面板，果然，你有解除全面警报的权限。

你就是那位“蚁后”。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你跳下黑洞后，整个主机世界也都折叠，坍塌了。

你开启了出口阀门，正确的逃生路线上亮起了提示灯。

你依照提示，顺着正确的甬道狂奔，终于，你看到了一缕天光，总算松了口气。

越来越近，你注意到出口似乎站着一个人。

是谁……？你放慢了脚步，做起防御的姿态。

那个人的脸终于近到可以看得清楚——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不管是主机世界，还是现实里，你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但很是高大，他盯着你一路过来，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露出一个类似和蔼的，让你背后冒冷汗的微笑。

你喘息着，不可置信地说出心底的猜测:“……老师？”

那人的笑容加大了:“你还不算太笨。”

原来他们跟陈茗一样，是真人进入主机世界。难怪，难怪在那个世界里有一些人早晚有时候不是一个样子，就像不是同一个人似的。

“另外两个宿主是谁？还有谁被替代了？”你不抱希望地问。

“老师”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既然他们人都死了，告诉你也没什么。不过你可是我们的主脑，一点也猜不出来吗？”

“是我的父母吧，对吗？”你压下心里的沉痛说。

“老师”笑了一声，并不反驳。

记忆从醒来就悉数回来了，你当然想起自己的父母早就因为战争过世了，在主机世界里，父母还是他们当年的样子，外人来替代他们，对你来说也是一种玷污。

那个你在主机世界里梦到过的，煮饭难吃，脾气没那么好，总是喜欢在小事上揶揄你几句的人，才是你真正的妈妈。

她虽然不完美，但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爸爸也一样。所以那两个在主机世界里替代他们，欺骗你的人，死了也罢。

想到这里，你看他的目光已经染上了敌意:“你也进了主机世界，你为什么没死？”

“你关闭主机世界的时候，我不在里面。”

你瞪着他问:“你想怎么样？”

“老师”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我不想怎么样，我只需要完成我的任务——拖住你，等他们过来就行。”

是了，你已经跟他无意义地对话几分钟了……如果他要做什么，早该有进一步行动了。

你暗自咬了咬牙，知道不该犯这种错误，也不能犯。想了想，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充作武器，也只能与他周旋道:“你也是他们的一员，你们效忠的到底是谁？”

“没有'谁'，姜缙同学。”他拉长了声音，模仿着上课时点你名字的语气说:“是一种信仰。”

“你们这种人，也懂信仰？”你想起了他们做过的那些为了争夺资源草芥人命的事:“别埋汰信仰这个词了。”

对面的人看起来不为所动，沉默了一会问:“那你呢，姜缙，你懂信仰么？你以为你们这群人很高尚？”

看他似乎被拨起了一点情绪，你立刻火上浇油道:“我们至少不会像虫子一样活着。”

你特意在“虫子”两个字上加上了重音，他果然暴怒，冲过来把枪口抵在你的眉骨上。

你挑衅地笑笑:“老师，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闭嘴。”他威胁道，食指扣住了扳机。

你屏息了几秒钟时间给自己准备，回想着以前的格斗技巧，凭借身体本能突然矮下身，劈腿扫过去将他绊倒在地上。他一时不察，情急之下乱开了两枪，巨大的枪响声贯穿了狭窄的甬道。

你立时整个人压下去，趴在他身上，用身体的重量让他动弹不得，这才用力夺过他手里的枪。

握着手里的枪，你松了口气，放松了钳制，支起上半身，先对着他的肩膀开了一枪。

砰——

“老师”痛得大叫了一声，身体也扭动起来。

你知道他没有反抗的能力了，终于松了劲慢慢站了起来。

“我先走了。”

你绕过他，回头看他挣扎着居然又能站起来的样子，只能快速地对准他的腿又补了一枪。

你终于走了出去，呼吸着久违的，真实的空气，觉得浑身的细胞都在苏醒。

门外竟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仔细去听，还有依稀的鸟鸣。

阳光对你来说太刺眼了，你忍不住用手遮住眼睛，还是不免落了几滴生理性的眼泪。

适应了片刻环境，你快速向前走去，模糊地记得一些事情，走出这片小森林，有一条公路。

你不停地向前走着，这时候饥饿和口渴的感觉一起回笼，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你的意志。

终于，你看到了那条公路。

——没有走错，那就好。

路上有一条银色的磁悬浮带，顺着看过去，前方不远悬着几辆轿车。

你认出这是他们的东西，走上前去，试着把手放在识别区。

“已识别，主脑X01号。”

车门自动打开，你没想到会这么容易，有点迷茫地坐上去开回了曾经熟悉的地方。

考虑到他们并不知道你们基地的位置，你没有开得太近，而是在距离较远分岔路多的路上停下了。

下车后，你走回了那扇记忆中的小门前。

它在草丛的遮挡下，是一扇泥土色的小门，下面有一条通道，连接着你们的“地下堡垒”。

你在这条漆黑的通道里缓慢地行走着，思考着基地会不会换了地方，从前的朋友都还在不在……

前面有光照了过来，通道越来越宽阔。

你来到尽头那扇白色的大门前——

“正在虹膜比对……认证完成，欢迎回家，领袖。”

咔哒——

大门缓缓开启，里面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静默地看着门外。

你一步踏进来，与他们面面相觑。

“姜……姜缙？ ”

新面孔很多，有一个熟悉的面孔不可置信地叫住了你:“你真的回来了？”

你走上前去，和从前的伙伴拥抱:“是我，我回来了。”

“他们呢？”你看着眼前的人问。

程然依旧是记忆里清醒而美丽的样子，跟三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她热情地拉着你往基地下层走去:“都在，大家都在等你。不过周兴的小队去外面做采集任务了，你暂时见不到他们几个。”

“都在就好。”你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终于能毫无负担地笑一笑了。

电梯下到负17层，程然轻轻把你推了出去，你回头疑惑地看着她，她只是抿着嘴笑了一下，眼睛有点泛红:“当初陈茗说要去主机世界找你，我们没人相信你真的能回来……”

“去吧，他在等你。”

电梯门缓缓合上，你心里百感交集，怎么能够不动容呢？昔日并肩作战的朋友没有放弃你，一直在等着你回来。

你整理了一下心情，推门进去，看到控制台前站着一个人。

他背对着你，肩膀不算宽，但身体修长，看起来比“阿茗”要高多了。

他的手边放着一张孙悟空的面具，已经破损了，边缘也泛着黄，像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

“看它做什么？”他转过半张脸问:“不认得自己的东西了？”

你当然认得，这是那个世界里好几次把你吓到的东西，但在真实的世界里，它曾是你们孩童时代乐此不疲的游戏。

“你不是最喜欢演孙悟空了吗？一次也不让给我玩。”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笑。

你走上前去，站在他的身边，又看了一眼那张孙悟空面具，也笑了:“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把它翻出来的……”

陈茗沉默了一会说:“是你长大了，不爱玩这种游戏了，把它扔了，我捡回来的，想着怎么也要当一回孙悟空。现在呢……我们都老了，没人记得这种游戏了。”

你看着那张塑料的，陈旧的，印着油彩色的廉价面具，忽然眼底一热，有种想哭的冲动。

孙悟空从来不应该被忘记。

“现在你不是当了一回孙悟空了吗，嗯……算我让你的行不行？”你强忍着眼泪，像十几岁时那样用肩膀怼了一下他的肩膀。

陈茗吸了一下鼻子:“拉倒吧，以后还是你当吧。演孙悟空可太累了。”

“所以小时候是我在让着你。”你开了个玩笑，心里想的却是，谢谢你，愿意一直忍让着我，包容我。

“陈茗，”你转过身，冲他正色说:“没有你的话，我们做不成这些事。我不是那个英雄，你才是。”

纪伯伦的话，友谊是无刺的玫瑰。

“孙悟空”贯穿过你的童年，也把你从虚假的世界里解救出来，他实在不该被畏惧，被遗忘的。

“还有一件事，他们为什么抓我去做什么主脑？”

陈茗揶揄地看着你:“这也想不到？他们想从你的记忆里找到我们基地和武器的位置，花了三年多，没成功而已。”

“那为什么要从十七岁以前的记忆里找？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问得好，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只能用你做主脑。没有人能攻破你的大脑和记忆，除了你自己。就算这样，你在潜意识下，还是选择性地屏蔽了十七岁以后的记忆，也就是和基地相关的所有记忆。”

你忍不住笑了一下:“我说呢，领袖难道白当了。”

陈茗忍无可忍，拿起悟空面具冲着你的方向砸了过来。

是的，十七岁以后，战争爆发了，这个世界早就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然而，今后的日子好与不好都要继续过下去。真实的世界不够美好，风雨如旧，你没有美满的家庭，可爱的宠物，不够年轻，也看不见未来在哪里，可是你已经找到了比这更重要的东西。

这个世界没有超级英雄，没有天上掉馅饼的故事，也没有肝肠寸断的爱情，这些你都知道了。所以，你还会选择继续生活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里吗？

你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心里想着，当然会，这个世界还有我所热爱的东西。

家庭，悟空的英灵，英雄主义，理想主义，友谊……即使没有生活在小说一样的乌托邦世界里，你也握住了自己的信仰。

世界上没有神明，是你开口说的，要有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