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她犹记得年少时,身居闺院,鲜少离开那一方小阁。那里并不算大,但小女儿的乐趣仍是有的。赏花嬉草,吟诗抚琴。她眉眼渐开,逐渐成长为...
一
她犹记得年少时,身居闺院,鲜少离开那一方小阁。那里并不算大,但小女儿的乐趣仍是有的。
赏花嬉草,吟诗抚琴。她眉眼渐开,逐渐成长为娉婷少女,柳叶眉似勾,双颊浅红,稍施烟黛,已是绝世而立的佳人。
可叹天意弄人,一门荒唐的喜事降临府上,她被当今圣上钦点,他日将与宰相之子许绯完婚,名正言顺的成为宰相的一方势力。
所有人都喜忧参半,喜的是朝廷之上宰相之势可为家族牟取极大的私利,忧的是许绯乃风流才子实不为以身相许的良人。唯有她,平静的外表下是隐忍的不安与担忧。
自古党派之争,就免不了权争划派、城府心计。若可以选择,她不愿攀龙附凤,只想得一良人,晨钟暮鼓,安稳度日。
可是皇命难违,她终是风风光光大嫁,嫁与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宰相之子。
场面喧闹繁华,但红纱下的她,只知余生从此被这个叫许绯的郎君绊住了。
她从踏入相府的那一刻,就未奢想会得到宰相之子的真心,她自知并非绝美,家世也非十分的显赫,世上美人如云,她不知为何被恰好钦点。
若是他与她可相敬如宾,认可她正室的身份,她已知足。
但不曾想,他的目光却生出缱绻的柔情,好像他们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中重臣的子女,只是寻常人家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相府之墙冰冷坚硬,她的到来为相府带来一丝亲和,氤氲着轻烟,化开了积寒,润开了最深处幽闭的芽儿。
而有他在,这偌大的相府,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不用战战兢兢。
她爱食桃花羹,他便栽悉数桃花树于后院,亲自采摘桃花瓣碾磨为粉,制出成品。
他爱喝桃花酿,她便跟随着君郎一起采摘,言笑晏晏,酿出独特韵味的桃花酒。
他们在树下嬉闹,在满地花瓣上斗棋,共同吟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室,宜室宜家。”
他想,等他结束自己的使命后,一定与她携手在某个江南小镇共度余生。怀里是熟睡的她……
二
他酷爱招贤纳士,又忧心她不喜困于庭院,他总与她携手出府,与天下的文人雅客高谈阔论。
那时天地间似乎总是染着青浓如绿的色彩,文人士子们豪放不羁,于晴日里头戴纶巾,脚踩木屐,挥过的袖袍里都有风的灵性。
她以团扇掩面,侧坐于他的身旁,眼中盛满笑意。
她只知他不顾相府中人的闲言碎语,日日领她出府游玩,她不知他府下的门客皆有重责在身,以逍遥快活的表象掩人耳目。
世人皆知,相府之子,不喜仕途之路,又有美人在侧,更是流连于世间浮华,尽管其父位高权重,也自知无法让其子堪任家族兴盛之担。
世人不知,宰相长存狼子野心,宰相倘若想高枕无忧,只能倒戈谋逆,自封为王。
时光荏苒,两年之久已将宰相的权势遍布朝野,说为只手遮天都不为过。
有秋风灌入房门,将碎纸吹了满地,有如冥纸般散落。
他自知时日不多,望着她酣睡的容颜,畅想着时局稳定后,琴瑟合鸣的大好之景。
他自小便被授学治国统兵之道,他是养子无疑,但更为潜身相府的皇子。
皇命甚是无情,十岁那年他被挑出顶替一名风尘女子的孩子,这名风尘女子与当朝宰相有一定渊源。
碍于身份,宰相与那私生子素未谋面。又因相府的公子身体抱恙,故宰相欲寻这私生子以继承相位,皇命也由此密颁。
当时时局严峻,皇室与相权分足鼎立,新帝上位对旧朝重臣不得不从,为避免养虎为患,巩固皇权,只有皇子倒分相权,王朝才能真正屹立不倒。
他作为一枚关键的棋子,自知责任重大,在以防养父识破这长远计策之下,还得自毁名誉,表现为玩世不恭的模样,只为静等宰相因后继无人,被贪婪私欲左右,举兵谋反,再以谋反治罪。
而他的那些门客,不仅仅有八荒四海的能人异士,更有皇族中用以接头的密探。
他领她前往会面门客,即是向下属宣告动兵之日,不可伤她分毫。
三
昔日旧事逝去于脑海,他倚窗而望,忽见烟雾骤起,那是宰相准备起兵的信号,他蹙起眉,终是蒙上黑布,隐匿于这寂寥的黑夜之中。
宰相的精兵又怎敌朝中早有防备的禁卫军,兵戈相向,血光冲天,不到半炷香,宰相的精兵已死伤过半。
他在火光中找到手足无措的养父,曾高高在上的威颜满是惶恐,他们皆知叛逆朝廷是死罪,连诛九族也不为过。
可是他不愿养育他十载的“父亲”沦为阶下囚,他知人都有野心,欲望无止,但他不想,也不忍养父身首异处。
忆起初遇养父的那一日,仅是用粗糙的大手轻抚他的额头,他便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记忆中的父皇总是埋于政事,在深宫戏耍亦或是在太学府念书识字,都无法博得父皇龙颜大悦。
宰相不知,那无意的爱抚,让小小的他下决心保他一命,也为现今谋反的自己赢得了一线生机。
“放弃吧,我送您离开,在一个鲜为人知的角落安稳度余生吧。”他轻启薄唇,双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决绝。
“新帝好谋略,竟参插了这么奸的细作潜在老臣身旁,也罢…也罢!”他佝偻着,眼底神色难明,发缕在秋风中散开……
战事平息,他起奏归朝,恢复皇子身份,父皇大赏,可笑龙颜仍是以往的漠然。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眉梢带着喜悦,迫不及待地奔回相府,找寻他的佳人,他怕她受惊,不忍她为之忧愁。
孰不知相府内,已是血迹满地,惨不忍睹。
四
他像失心疯般奔向熟悉的府宅,隐约间看见屋梁上白绫轻轻飘着,却将他的心悬到了极点。
守在府宅外的谋士轻叹,“殿下,臣来时,夫人已经……”
他拨开众人,闯进屋内,榻上是她安静的睡颜,只是不再伴随着胸前的起伏。
他深深拥着她,泪流不止。
她曾问他:“君郎可知为何陛下无故指婚?”黛眉下是一双清澈的双眸。
他只打趣道:“许是陛下乱指鸳鸯谱,不小心撞上了。”
她的发松松地散着,笑意更浓,只是轻轻娇嗔。
如今,怀中抱着她,只愿坦白一切,不再欺瞒。
他弱冠之年曾参与茶楼的诗会,在无趣之时掀开门口的锦帘,凛凛冬风,一阵凉意,眼前模糊中落入一个白色的背影。纯白似雪的狐氅,秀发似瀑布般披着,像幅水墨画般定格。
痴望中,女子回过头来,在与他视线交汇时,唇边绽出了一抹笑意。
那是他与她的初见,只一眼便认定终生,在打听她的家世后,便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请求父皇赐婚。
可惜,爱妻已去,不论是当初的指婚,还是对她欺瞒身份,坦白的话,只能咽在喉间,苦涩无尽……
终究是负了她,大半生的藏匿生活,比不得与她共度的那执手时刻……
她名为银雨儿,选字于“自从写入银笺里,不怕风寒雨又斜。”或许她注定在风雨中坚韧,直至遇见他,托付一生。
夫君受赏的那一日,皇帝早已提前派宫人传信,告知她一切,宰相谋反,自行处决。
她又何尝未怀疑过许绯的身份,他手下的那些门客双手附茧,眼神锐捷。她明白他一定有他的苦衷,既然他不愿说,自己也不必过问……
她被认定是宰相的余党,只因她的父母与宰相私交甚密,府上亲兵也参与谋逆,罪本当诛。
她是他的累赘,就当是自己红颜薄命吧……
只有自刎,才能让许绯独善其身,不被朝廷小人论罪。与其看夫君左右为难,倒不如付之一腔柔情,自行离世。
两人终究敌不过皇命……
也许去此经年,年华不再,一双剪水秋眸也浑浊,青丝不堪华发生。
终究剩他一人,于一场风月残局中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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