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青葙她……她还活着?”“是。”薛尚点头。“当真?!”“不错,前些日子玄埔城各处城门守卫森严,属下一时无法入城,便只能每日在...
“你说青葙她……她还活着?”
“是。”薛尚点头。
“当真?!”
“不错,前些日子玄埔城各处城门守卫森严,属下一时无法入城,便只能每日在城外打探消息,不想那日竟在山下偶然撞见王府中人正往山后乱葬岗秘密丢弃……几具尸首。”薛尚神色悯然地瞧了我一下,顿了顿声继续道,“属下探知青葙还有几分气息,便将其带走施救,如今她身上的伤已渐愈合,虽不能行走自如,但是再调养数月,料想应也无甚大碍。”
说至此,薛尚一向严肃刚毅的面孔上透出了些欣慰之态,眸中似乎也漫出几许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到的温柔之色。
惊喜之外,我听得心下又添酸楚,忙问:“她现在何处?”
“已回了王府,在莫夫人那处。”
“莫摇光……好,那就好。”
站在廊芜之下瞧见林致和时,他正与韩王府中另两个面生的幕僚一同从韩王所居禅房中踏出。
他抬眼瞧了我一瞬,便立即收回视线,神情冷淡地离去。
我揣着满心的疑惑,在他们几人走远后,匆匆追上前去,谎称说:“林先生留步,王爷还有事要与你单独相商。”
那两个幕僚不约而同地看了林致和一眼,露出不解的神色,却也未多问什么,便先行离开。
林致和与我一道往回走了数十步,途经一株梧桐树下时,他忽然驻足,伸手接过眼前轻轻飘落的一片残败黄叶,举起盯视了片刻,而后拂手丢弃,微微侧过身,仰头看向院墙外的那片苍苍山林,语气平静道:“你想问什么,就在这里问吧。”
我一怔,随其停下脚步,默然片晌,直言询问道:“你让人送我出玄埔城那晚,还有我袖中的那封信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显然对我的发问毫不惊奇,非但神色没有丝毫波澜,语调亦十分从容且冰冷:“你既不愿离开,我便只好那般行事了。”
“什么意思?”我心下一凛。
他淡淡道:“韩王带人出城狩猎后,杨焕一面发重兵追杀韩王一行,一面集结部众欲剿杀留守王府的护卫军,又在各处城门严加布防,意图切断城内外的联系。情势危急,我便使人秘密放出消息,称说杨焕手下不少官员和将领都已被韩王暗中拉拢或是重金收买。”
“韩王府被围困那晚,我又令人向外透露,王府中有人携密信出逃,欲出城联络韩王,而那封信上有投靠韩王的部分官员与将领的名单,以及他们与韩王约定如何里应外合对付杨焕的隐秘谋划。杨焕闻知此事,立即派遣其子率官军在城外四处巡查,以阻截信件传递。”
我稍加思索,便问道:“所以我被杨熹部下看押的那段日子里,杨焕手下不少官员与部将被诛杀、被撤职或是被投入监牢,还有围困韩王府那批人马的大量变动和更换,都是因为你的这个反间计?”
他略一颔首,沉眸道:“杨焕此人生性多疑、心胸偏狭,早前听闻韩王赴藩定州后对其治下的一些郡守、县尉等僚属多有赞赏之辞,表现出爱才之心、惜才之意,便开始存有疑虑,心生忌惮,并时常令人暗中监视和调查那些属官的言行。有了这些怀疑在先,加上流言一出,人心愈发浮动,杨熹在截获你身上的那封秘信之后,紧接着又查出大量官员贪受贿赂的证据。因此,杨焕就更加确信他手下相当一部分官员与部将都背叛了自己,倒向了韩王,故以‘勾结韩王贪污军饷’的罪名将那些人连根拔了个干净。”
说及此处,他蔑笑一声,补充道:“岂不知,多疑之人向来比常人更擅于自毁长城。”
我犹疑片刻,试探着问道:“后来被提拔上去顶替那些人位置的官员与将领,才是真正倒向韩王的人吧?”
他眸光微闪,睇我一眼后并不作答,也不否认。
我知他这是默认。
通过此番定州事变,韩王阵营的官员与将领显然已成功把控了定州各郡县的多处要职。
“那晚你大可派别人将那封信件带出城去,再假意被杨熹截获,”我稍加思忖,盯着他质问道,“却为何偏偏是我?”
此时,寒风突至,竟挟来了片片雪花,轻柔曼舞,寒凉彻骨,如同他的回答:“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
“一切?顺势而为?”我对这个回答不能认同,抬眼定定望他,试图窥得他内心的真实所想。
片刻之间,雪下得越来越大,纷纷扬扬,仿佛在他原本就藏匿了所有神情的面颊上蒙上一层薄纱,更加让人看不清、猜不透。
我痛恨这样不明就里的感觉,痛恨这样被人当棋子而不自知的感觉,便狠狠抬手抹掉飘落在眉间睫上的雪瓣,对他报以敌对之态,冷言相加道:“你当时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助我离开,将我送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吗?现在怎么又变成了‘顺势而为’?”
他脸上闪过一道复杂难言的情绪,转瞬便敛了神色,沉默以应。
“原来只是利用我为你们做信使,并且不惜将我这个信使送入敌手,生死不问!”我见他如此漠然,带着十足的敌意冷笑一声,继续嘲弄道,“呵,我明白了,你所谓的顺势而为,就是这样的言行不一,就是这样的背弃承诺,就是这样的虚伪和欺瞒!”
随着我的一声声质问与指责,他面上浮现出愈加难耐的痛苦之色,最后积聚成一抹恼恨,从他眸中迸裂而出,他当即抬步趋近,紧紧盯着我厉声道:“不,你不明白!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愿意离开!”
我被他这声近乎恶狠狠的低吼吓得一怔,下意识退后两步。
是啊,当时的确拒绝了他送我离开的“好意”,他说的没错,我一时哑然。
他见我如此,深深凝视于我,极力敛去面上的怒色,良晌,终于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沉着嗓音道:“我不止一次地说过,若你想要离开,我便替你谋划,但若你不愿离开,”他闭了闭目,深吸一气道,“那我同样也会助你……”
我见不得他这副貌似受伤和深情的模样,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辜负了他,伤害了他,亏欠了他,而实际上,原主与他的过往与我毫不相干,我一点也不想卷入其中,一点也不想受其困扰。所以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打断了他,语气极尽嘲讽:“助我送信出城,顺便送死吗?”
想到自己被当作棋子携信出城,落入杨熹手中,再变成捕杀韩王的诱饵,按照他们预先算计好的一步步往前走,身家性命皆不由己,我心中就不可遏制地生出一阵阵怨忿来。在他看来,这叫“顺势而为”,可是在我看来,这分明就是设计好的一切,设计者或许是林致和,但绝非只有林致和,若无韩王的默许与配合,这一切又怎会顺利进行?
他神色一痛,站在风雪中端视我良久,神色渐渐恢复到之前那副冷淡的模样,而后负手背过身去,缓缓道:“你也许会死,但最终并没有死,不是吗?”
我还未及开口反驳,他又淡声指出:“至少这次冒险行事,证明韩王在意你,甚至不惜舍命救你,这超出了我的预想,”他停顿片刻,再道,“或许也是他自己始料未及的。”
说罢,他不再多言,径直离去,单薄而萧索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我神思混乱地站在原处,心下滋味难言。等到感觉寒气侵入四肢时,蓦然回过神,才发觉浑身上下早已披上一层薄薄的雪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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