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看着胖老板和这位仁兄在一旁嘀嘀咕咕，勉强听见“难缠的客人”这几个字。心道这老板不是个做正经生意的，这人又和老板那么相熟，勾肩搭背仿佛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想来也不是个正经的人。

两人聊罢，季无涯脸色更是古怪，走到他跟前：“你记得我吧。”

“不记得，你是谁？”明用一种傻白甜的目光看向他。

于是季无涯脸上的古怪之色便被哑口无言给取代了，明轻轻挑眉，看他能憋出什么值得一听的好屁来。季无涯顿了顿，不负所望地继续道：“我先前以为你只是做事不像个人，没想到说话也这么不是东西，是我想错了。”

本来就不是人。明心道，同时也听出了季无涯话中所表达的意思——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毕竟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是不会这样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的。

季无涯看了他一眼，道：“跟我来。”便转身拐进了内间。明原地踟蹰了片刻，看那胖老板指指里面，又指指自己，做了个耸肩的动作，反正明是一点也没有看明白他想表达什么，终于还是跟了进去。

内间的整体风格跟外面烂俗的手机店装设完全不同，是极简极雅的，黑色带花纹的大理石桌面上散落着许多文件夹。季无涯也没管，直接把它们都扒拉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见明进来，他脱口问道。

明本来就有些犹豫，一听这话，脚下旋了个弯，就要回去。季无涯反应也快，一个跨步挡在门口，反手把门关上了，似笑非笑道：“还想跑？”

“我说，我又不欠你钱，宰的也不是你亲爹，你这一张嘴就兴师问罪的，不太合适吧。”明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表明自己不向恶势力屈服的态度。

“也对，那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尽可以来问我，你要是不问的话，我就当你没有问题，就该……”

明打断他的话说道：“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想知道，林寿康为什么还没有死？”林寿康不死，他就回不去，身体也会越来越弱，千言万语，这才是他眼下寇待解决的问题。

季无涯毫不意外他这个问题似的，没一点犹豫就回答了：“你走之后，他就被人发现了，当即打了急救电话，给送到医院去了，不过据说情况不是太好，目前吊着一口气罢了。”

那就看他这口气什么时候咽了，可能不需要自己再去杀他一次，明心情好了一些，语调也跟着轻快起来：“我知道了，你刚才要问什么？”

季无涯深深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明看着他：“刚才貌似不是这个问题吧。”

“没关系，我不想知道那个了。”

明乐意看到问题简单化，对方送上来的送分题不要白不要，当即道：“明，无姓无字，单一个明。”

“明月的明？”

“明天的明。”

“那还不是一样。”

明微微一笑，道：“也对。”他笑起来时，眼睛却还是那样一幅淡然居物的模样，只有嘴角扬起几不可见的弧度。

季无涯突然道：“我想请你吃个饭。”

明的眼珠极缓地动了一下，满脸写着“君有疾否”看向他。那姓季的假装看不见，洋洋自谈道：“你是来做生意的嘛，大家吃个饭，喝喝酒才更更愉快地谈生意，我也不关心你跟林教授什么仇什么怨，就当我们昨天没有见过，只是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想交个朋友。”

好像他们是在做什么正经生意似的，这人大概是心眼里缺点什么，挺大的人了，尽说些不着调的话。明扒拉开堵在门前滔滔不绝的季无涯，把门打开，背对他说道：“不好意思，我现在不需要再和你做生意了，告辞。”

季无涯愣了一下，还想拦他，明眼疾手快向前一步，把门拍上。等季无涯再次打开门时，那人已不见踪影。他揉了揉手指，刚刚门关的太利落，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撞到门了。

老赵吧嗒着拖鞋走过来：“季总，那人谁啊？奇奇怪怪的。”

季无涯撇了撇嘴：“不给面子没有眼光的坏家伙。”

明离开后直奔医院，林教授要是知道自己都躺在ICU了，还有人抱着拔他氧气管的念头，估计九泉之下也会反思自己做的事有多么天怒人怨。

明心里想的简单——补完刀，就算被警察当场摁住也不能立刻枪毙了他，只要林寿康这边咽了气，他就算是完成了任务，有的是方法离开。

但是当看到林寿康病房外围着的层层警卫，明的脸色就很精彩了，他颇不能理解，一个变态残忍的老头子，怎么整得如此大阵仗。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他的肩膀，明面无表情转过身去，是一个平头愣脸的小警官，他另一只手里还拎着几份盒饭，应该是为同事跑腿买饭的。

“同志，你站这干嘛呢，是里面这位的家属？”

明料定已经有人调取了昨天学校每一个角落的监控录像，他的照片说不定已经列为第一嫌疑人，但是监控清晰度有限，他又没有任何留存的照片，所以这小警官压根没有认出来他。于是颇为悲伤地道：“我是他的学生，没想到老师居然发生了这种事，可真是因果不空，我太伤心了。”

小警官是个有文化的，想提醒他“因果不空”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但是话到嘴边又突然发现，这人颇为熟悉，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明观察细微，见对方面露狐疑，扯了个理由就转身离开去。也是他的背影太淡定，直到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好一会，小警官才如梦初醒。

这……这人，跟他们手机里那张照片上的年轻人，也太像了。立马再也顾不上饥肠辘辘的同事们，将手里的盒饭一扔，忙掏出对讲机一边报告情况一边追了上去。

明猜测那位小警官也该想明白了，当下脚步不停，拐进了医院的消防通道，快于警方一步出了楼。虽然处境已是僵局，心里也还是一片平静，在过去的那些年里，超出他预料的事情海了去了，他不可能一有不顺就心生退意。

那些黄泉雇主的单，都是极重的，不接则罢，一旦允下，便不可轻易返回，否则反噬的代价可不是他想体会的。

现代科技天罗地网的夹缝里，有人轻轻叹息道：“黄慧媛啊，你要是能看到你的仇人在黄泉边徘徊，就拉他一把吧，也算是帮帮我这个不堪大用的指路人……”

“黄慧媛”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有人却是听到了。季无涯不知从哪里闪出来，大步朝他走来，口中道：“可让我好找，你个缺心眼的，还真敢来医院，那群人得出你今天会来医院看林寿康死没死这么个结论，早准备好堵你呢。”

手上也不闲着，不由分说把一个黑色的棒球帽子扣在了明的头上。明透过帽沿看他的线条流利的下颚，无言地眨了眨眼睛。

“那老头伤这么重，根本活不下去，你那么着急干什么，指不定下一秒他就死了，咽气前保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季无涯还以为他是怕林寿康醒来指控他，才这么着急杀人灭口。

明不想跟他解释，但也没取下帽子，算是承了他的好意。季无涯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一笑：“我带你走。”

没等明体会到这句话里的各层意味，就被季无涯拽走了，茫然跟着走了一段距离，被塞进了一个黑色的宝马车里。

他打量狭窄的车内环境，嘿，这可跟瓮中捉鳖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也不感到害怕，想着季无涯要是个不怀好意的，就把他给一同给举报了。

季无涯转头看到一脸恶意的明，莫名其妙，刚要说什么，手机适时响了一声，他手指轻划，打开手机，入眼一段冗长的短信。季无涯扫了一遍，像是不识字似的，又从头看了一遍，良久，才把视线转回到明脸上。

“明大侠，恕我有眼无珠，原来您行走江湖还真是为了惩恶扬善。”他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那是当然。”明不客气地承认道，不知道这位突然有眼有珠的同学看到了什么。季无涯目光灼灼得盯着他的脸，明快要被他给看的不好意思了，才听到对方以一种奇异的语气道：“你不会是黄慧媛的男朋友吧。”

明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不知道这么个白昼见鬼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季无涯把手机伸到他面前，口中道：“警方调查林寿康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他名下一件房子的地下室里，囚禁了两个女孩，其中一个已经死了，叫黄慧媛，身上伤痕累累，手指都不见了，可见生前所受虐待之重，另一个还是未成年，我看你也不像禽兽之人，非要有联系，也只能是跟黄慧媛有点什么。”

明一目十行看完了，思绪却不知天马行空飘到了哪里，他道：“这些事情警方不会向外公布吧，同学，你不会是警方卧底吧。”

季无涯噎了一下，眼睛不离开他，一只手在车里翻了一阵，把身份证，学生证摆在明面前，一副请君自验的态度。

明瞥了一眼，看见“季无涯”三个字，便没再看下去。“那你是怎么收到这种消息的？”

“我手下人发给我的”季无涯怕他又想太多，补充了一句“他们背着警察查的。”

“你不是个学生吗？什么手下人。”明心道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看来还不是太具体。

“我大二申请的休学创业，搞了好几年了，当然有自己一些……助理。”最后两个字说的略显含糊。

明闻言不禁肃然起敬，虽然知道季无涯口中的助理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但他们也算是心有大义，连老板学校的一个老师死了，都要不辞辛苦去帮忙调查真相，所谓人性本善。

明把心中的钦佩对季无涯说了，后者好一阵没能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又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跟黄慧媛什么关系？”

“你真的想知道啊？”明抿了抿嘴，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想。”

“那你可别害怕。”

季无涯长眉一挑：“你觉得我像是会害怕的人吗？你就算是说你是黄慧媛死而复生来复仇的我都可以接受。”

他这么说了，明也就不客气了：“我呀，是黄泉指路人，一个人把他的指骨碾成粉末，用火烧了，便能见到我了，跟我做交易，黄慧媛死前跟我做了笔交易，我帮她宰了林寿康，她就把灵魂给我。”

几乎没几个人知道这种事，也不知道黄慧媛那个小丫头从哪得知的。明想到她，心中还觉得有些遗憾，挺漂亮一小姑娘，走的时候都没能好好走。

季无涯已经听呆了：“你是个大妖怪啊。”

明的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季无涯就不装了，视线从他眉头经过嘴巴扫到下巴，颇为无奈道：“故事说的不错，所以，你到底跟黄慧媛什么关系？”

明知道他不信，他跟别人说起这种事，也没什么人相信，他都是一笑了之的，但季无涯一脸揶揄笑着看他，突然就有了想给这家伙上一课的冲动。

于是季无涯就看到眼前的人微微一笑，起身欺了过来，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对方的额头就抵上了自己的，眼前一黑，一瞬间不知今夕是何年来，随机有朦朦胧胧的冷蓝光在眼前亮起，一个个从他眼前飘荡过去。

季无涯心中奇怪，很想上去瞧个究竟，三两步走了上前，脚下竟跟踩在棉花上似的，走近了，才发现一个个蓝色的微弱光点竟是各式各样的人。

眼前一幕戛然而止，明移开了额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失神的季无涯。

季无涯抬手摸了摸额头上残余的温度，一时无话可说，也不再看明了，有些黯然神伤地盯着车外出神。

明以为这人是个胆大的，如今看他这幅模样，想着是不是自己把他给吓着了，也不敢再说什么有的没的，小心翼翼问道：“你怎么了？”

季无涯好一会才开口道：“那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了？”

明点点头，不明所以。

季无涯叹了口气：“可惜，还想跟你当朋友呢，原来不过是惊鸿一面，等林寿康咽气了，就再也找不见你了。”

（要是有喜欢看的朋友，后续可到作者发表过的文章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