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雨声思考人生的时候，颜歌打电话过来，说他失恋了。雨点像珠子一样哐哐往棚顶砸的时候，我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打这个春天开始，我听过的失恋故事已经不只五个了，我简直成了失恋故事收集机器。

“谁提的分手啊？怪突然的？”

“她提的。”

“理由呢？”

“她说我不爱她，对她不像对瑶瑶那样用心。”

“这完蛋了，难搞了。”

颜歌的这段恋情我只知道一点点，但他跟瑶瑶的故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颜歌是我的好兄弟，瑶瑶是我的好姐妹，我们三个人桃园结义过，相约一起单身到老。可没想到快毕业那会儿，他俩在一起了。知道消息后，我一人讹了一顿大餐。毕业前，在绍兴某个大排档里，我左手举着大龙虾，右手握着酱猪蹄，他两立在我两边，一个搭着我右肩，一个搭着我左肩，举着啤酒杯跟我的龙虾和猪蹄干杯，义正言辞地说，“友谊地久天长。”我回了一句，“你两白头就行。”

颜歌嘴贫，会逗人开心，心思细腻，共情能力又强，号称妇女之友。瑶瑶是个安静内向的女孩子，但在某种程度上又是真正的乐天派，她的烦恼永远持续不到第二天。瑶瑶还特别爱笑，笑起来比村东头的旺财更憨厚。

毕业后，颜歌去了瑶瑶的城市，两人浓情蜜意的时候，瑶瑶考上了老家县城的公务员，从县城到市区，车程三个小时，于是他们开启了异地恋模式。虽然隔了一两百公里，但是两个人的心越贴越近，有时候看颜歌在网上写的恋爱日常，我能脑补好几集甜宠连续剧。比如，瑶瑶去市区见颜歌，他们两就上演一出出租屋爱情故事，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凳子。吃午饭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床边，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垃圾桶在桌子底下来回踢着。对于一个观察细腻的人，我特别能想象那个场景。当时，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每个角落，每个地方，空气里阴影里灰尘里缝隙里，一定全是那种甜腻美好散发着清香的味道。

某种程度上，他们是我的爱情风向标，我一直深信他们会白头到老的。

有一天晚上，十一点多，我接到了瑶瑶的电话，

“小毛，我跟颜歌分手了。”

“分手了？没事的，过不了一会，颜歌肯定屁颠屁颠跑回来找你道歉。”

“我们分手半个月了，他市区的工作早就辞了，人也回湖北了。”

“你们玩真的？怎么这么突然，他没跟我说啊？”

那天晚上瑶瑶跟我说了很多他们的事情，在她的描述里，我看到了另一个颜歌，也看到了另一个瑶瑶。但是分手的原因她却只字不提，只是反复说着，可能再也遇不到颜歌这样的人了。几分惋惜，几分遗憾，几分爱意，只是这爱意看起来也不重要了。

那个晚上之后，我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想打电话给颜歌问问情况，但始终没开口。我正盘算着找个休息天去湖北看看他的时候，没想到，他自己跑到我这里了。

朋友叙旧这种真情流动的事儿，放在了我家小区门口的胖子特色烧烤店，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他们家的烤鸡爪和炒面能解人间万种忧愁。挑了个稍微偏僻的桌，点好菜，老板娘把啤酒也端上桌了。我开了两瓶酒，给他倒了点，又给自己满上。往嘴巴里灌了一口啤酒，本来想开口问问情况，但看着他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询问的话带着酒一起下了肚。

“你这样喝，没准待会我得抬你回家，这菜还没上桌呢。”

“放心吧，毛哥千杯不倒。”

“笑死，可别在这跟我吹牛，你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对了，你跟那个谁谁谁怎么样了？好长时间没关心你的感情生活了。”“吹了呗。”慢悠悠地回了他一句后，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哈哈……你倒是比我看得开啊。”他笑嘻嘻自嘲了一句，把杯子的酒一口气干掉了。

热乎乎的烤鸡爪羊肉串牛肉串端上桌的时候，我两就着瓜子已经一人干了一瓶半，心里的话也往外倒了大半斗子。

“你尝尝这烤鸡爪，真的，没准你在湖北都吃不到这样的神仙味道。”

“开什么玩笑呢，别说我们大湖北了，就我，都能给你做出比这还好吃的来，我以前就经常给瑶瑶做鸡爪煲……”说到瑶瑶的时候，我愣了一下，看了看他的脸，好像没什么变化，一时摸不清他脑子里想什么，就没敢往下接话。

“小毛，我跟瑶瑶掰了。”我再一次盯着他，希望从他脸上看出些东西，落寞、遗憾、不舍或者是伤心，但他仅仅笑了一下，然后迅速就把笑容收起来了，捞起一串鸡爪，自顾自啃鸡爪去了。

之后，他把烤的那几串鸡爪全都吃了，还一个劲儿嚷着要找烧烤师傅问问手艺，回家学着做。再之后，他没有谈起过瑶瑶，话题回到工作和理想上，他说，他准备考公务员，家里人觉得在小地方生活，公务员的工资福利都算不错，他年纪不小了，不能再飘了。再加上，他确实想着考上以后，为家乡做点事情。

他说这些的时候，没有喝酒，也没有吃东西，语气严肃，眉宇坚定，跟以前那个聊天时不时插科打诨的颜歌判若两人。很难判定这种踏实成熟的气质是不是那段恋爱带来的，是不是瑶瑶让他成长了。我点了点头，跟他碰了杯，两个人笑着把杯里的酒都干掉了。

那天晚上，我们两喝的不少，但都没醉。沿着小区走了一圈后，我就回家了，约着明天再带他好好转转。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收到颜歌的消息，他已经坐早班飞机回湖北了。我躺在床上寻思着这场特殊的聚会，来无影去无踪，打着飞机来叙旧，着实不像颜歌的风格。

距离上次接到颜歌的电话，已经过去很久了。他考上公务员的时候，给我打了个电话报喜，过年的时候，两个人互相问候了一下，至于谈恋爱这个消息是他发微信告诉我的。因为各有各的工作，再加上女朋友是他们本地的，所以对于他的新恋情，我也没有表示多少关心。

昨天晚上，他跟现女友的故事我几乎细节不落的听完了。

现女友不知道瑶瑶这个人之前，相处愉快。但自从知道瑶瑶之后，相处就开始变得艰难。他对待瑶瑶的态度，时不时会被拿出来对比，无限度放大之后，就免不了一番争吵。

作为一个旁观者，从他描述的这些细枝末节里，是可以感受到两个人的爱意的，只不过，对瑶瑶爱的多，还是对现任女朋友爱的多，这就很难分辨了，想必他自己也很难分辨。

我曾经也有过坐车去很远的地方给对方道歉的经历，生怕别人想多，生怕互相生气的那会空档，爱情就此消失不见了；也曾经因为失恋茶不思饭不想，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好几天不出门，硬生生饿瘦了好多斤；那种满心满眼都是对方，一对上眼，心就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的时候也曾有过。后来的某一天，也心动过，冷静地盘算一下现实情况后，发现自己可以按捺住心里的那股躁动；吵架了，先自己冷静一段时间，再去找对方沟通；失恋了，去公园里坐坐，找朋友吃吃饭，回家后洗个热水澡，再听着音乐睡觉。第二天醒来，站在镜子前，给自己打气，“今天也要好好工作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情再也不是生活的唯一了呢？颜歌揪着这个问题不放，问了我好多遍，好像我能给他一个答案似的。他略带哽咽的话语让我心里直犯嘀咕，因为他，也因为我自己。

是不爱吗？肯定不是的。

是爱的不够吗？肯定不是的。

那是什么呢？不知道。

是青春吧？

是我们已经逝去的青春？

颜歌挂完电话，已经凌晨两点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有扇窗户忘了关，窗帘被风掀起又落下，夜色趁机泻进来，带着无尽凉意。我想着，如果下次，我和颜歌还有瑶瑶坐在某个大排档里，我们会谈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