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您看我像人么？”

“不像，再变过！”周吴一个板栗砸在半人半兽的狐妖脑袋上。

“跟你说了，用心模仿，你看看墙上挂的这幅画，再看看你自己变的这幅鬼样子！”周吴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出去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有脸问我？”

“继续练习！”周吴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溜出去吃午饭。

狐妖遮着脸假模假样地流了几滴眼泪，继续练习她的变身术。

周吴是个书生，三年前进京赶考的路上留宿野庙，被这群狐妖抓了。

原以为这是他噩梦的开始，没想到日子过的还不错。

这群狐妖把周吴供起来，好吃好穿，只有一个诉求：判断它们变化的形象是否像人，或者，是否像个漂亮的女人。

这群狐族的老祖宗是只老狐狸精，奈何是条公狐狸，根本不会什么魅惑术。修行讲究财地法侣，老狐狸一样也没有，读了人族几本志怪小说，便生了个坏心思——培养族中的母狐狸精，靠它们魅惑人族赚取修炼资源。

但老狐狸精的审美好像长歪了，他觉得漂亮的狐狸精，下山没几个月就被人抛弃，一分钱也没赚着，所以它们商量着找个人来校正狐族的审美。

周吴就是那个幸运儿。

一头就钻进了它们开大会的野庙。

好吧，狐族的伙食还算不错，但鸡肉实在是吃的有点多。

三年来，蒸、煮、烤、炸，吃了个遍，山下几个村子里都没人敢养鸡了。

这几年里，周吴着实调教了几个身姿曼妙，面容姣好的狐狸精，但那一身骚味，实在是让人有些受不了。

她们委身青楼，靠一身的脂粉气掩盖骚味，竟也成了附近几个县城的青楼花魁，每日里运回族里的黄金宝玉，为数不少。

周吴的日子也肉眼可见的好起来，比在老家的时候可舒坦太多了。

吃了午饭，周吴在狐狸精们为他修建的小花园里溜达，老狐狸精坐在亭子里叫他。

老狐狸精白白的眉，白白的头发，白白的衣服，白白的尾巴，却生了个黑色的鼻子，一副狡黠市侩的商人模样，奇怪的很。

“先生。”老狐狸精口吐人言。

“何事？”周吴剔着牙，端起他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

“我听闻人族皇帝要在人间纳一位妃子。”

“嗯。”周吴端起茶碗，吸溜一口。“我想让小枝去。”

“噗——”周吴一口花茶喷了他满脸。

“胡小枝现在变个人都只能半人半兽，你让她去，想让她去死？还是想钱想疯了？”

“变身术可以学，但整个狐族，只有她身上没骚味。”老狐狸轻描淡写地喝茶，说出他的理由。

说来也奇怪，整个狐族上下，就连老狐狸精都没法很好的控制自己的骚味，唯独小枝没有，一点味道都没。

“只要她成功了，你就可以离开这里，去京城，做官也好，躺平也罢，有了小枝做靠山，可以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老狐狸继续说。

周吴被他说动了，进京赶考，被这群天杀的狐狸精绑到这深山老林已有三年，他要是不说，周吴自己都差点忘了为什么要出这趟远门。

这三年来，他也不是没想过逃跑。但老狐狸精法力高强，周吴还没踏出山门，就被他抓回去了。第十三次逃跑被老狐狸精抓住那天，他轻描淡写地跟我说了一句话，周吴便再没起过跑路的心思。

他说：“再跑，我就把你阉了。”

“皇帝何时纳妃？”周吴把茶水喝完，茶碗在桌上重重一扣。

“三个月后。”

“先生，您看我像个人么？”小枝扭捏作态，娇滴滴地问我。

“呕——，你离我远点，把你脸上那颗大黑痣擦掉再说。”周吴掩着脸，端起脚下的瓦罐就吐。

“为啥啊？先生，我看人族的小说里，说大美人都有一颗美人痣。”

“美人痣是你这么长的吗？啊？我让你多看看我挂在墙上的画，看什么小说？一天天的不务正业，距离你进京海选就剩四十五天了你知道吗？”

“不是您让我……”小枝小声嘀咕着。

“我让你干啥？我让你看小说，是让你学学人家姑娘怎么说话做事，没让你学人家变脸。”周吴抹了抹嘴角吐出的残渣，继续说：“再练两百遍，把你脸上的黑痣练没了为止，不然不准吃饭！”

说句实在话，小枝确实不是只很有天赋的狐狸精，变身术练了大半年，才刚刚脱离人首兽身的桎梏。母狐狸天生就会的娇媚和诱惑，在她身上也一点都看不到，一天天的看人族的话本小说，脑袋里装的都是些情啊爱啊，像个憨憨。

拜托，你是只狐狸精啊喂，狐狸精配有爱情吗？

天底下哪只狐狸精不是被人始乱终弃？

山中无日月。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离小枝进京赶考就剩五天了。

“好，非常好。”周吴赞叹道，“把你的肤色再变得白一些，头发再稍长一些，手指再纤细一点。”我喝了口茶，继续说：“保持这个水准，再练五百次。”

经过周吴的细心调教，小枝进步稳定。这天夜里，周吴走进屋子，屋子里点着蜡烛，光线颇为柔和，四月的山风吹进屋子，分外舒适。

“先生，您看我像个人吗？”

一袭白衣映入我的眼帘，那人转过头来，五官精致，眼眉低垂，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端的是一副绝世佳人的模样，竟与周吴常年挂在墙上的那幅美人画一模一样。

周吴呆呆地愣了好久，北方有佳人，可已有许久未见了。

“先生——”小枝见他许久不答，又问了一句。声音清冽，如涌甘泉。

周吴回过神来，说：“你应该说，陛下，妾身来自河南，自幼父母双亡，由兄长养大。”

“哎！”小枝见我没有骂她，喜滋滋地应了一句。

“去吧，明儿我教你画眉。”

刹那之间，小枝化作白狐，蹿出门去。他知道，她准是找她的小伙伴偷鸡去了。

周吴的人设，就是小枝的兄长，自幼父母双亡，听闻皇帝纳妃，便进京进献妹子，既求生存，亦求富贵。

二

“左边眉毛再描细一些，眉心点一颗朱砂。对了，妙极妙极。”

海选前的最后一晚，周吴在老狐狸精租的院子里教小枝画眉。小枝在他的调教下，渐入佳境，与他那幅画上的人愈发的像，像得令周吴屡屡失神。

次日海选，小枝一路过关斩将，毫无意外地进入最后几个关卡，其中最重要的一关，便是由宫中的太监和嬷嬷鉴定候选妃子的容颜和贞操。

那日小枝从宫中回来，急冲冲地进了周吴房间。

“跑那么快干嘛？我怎么教你的？”周吴坐在老狐狸精的对面，趁机丢开手里的棋子。

堂堂一个举人，围棋下不过一个狐狸精，说出去都丢人。

老狐狸精不以为意，笑意吟吟地看着小枝。在他眼里，小枝简直就是未来的摇钱树，他的财地法侣，已经迫不及待的在向他招手了。

“先生，我今天进宫，碰到了一位娘娘，那娘娘和我生的一模一样。”小枝兴冲冲地说。

“怎么可能。”周吴心中一紧，表面却轻描淡写地喝了口茶。

“真的，娘娘还夸我长的像她妹妹呢。可我怎么看，我长的都是像她，连眼角的泪痣都一模一样。”

“对了，娘娘还叫我明日去清薇堂见她，说是进了宫有诸多事宜，越早了解越好”小枝越说越兴奋，“我是不是可以进宫了？”

周吴心中愈发攥紧，一口喝尽碗中的茶，问她：“你可知道，那位娘娘姓甚名谁？”

“不知道呢。倒是听那些嬷嬷喊她赵娘娘。”

“啪”

周吴拿着茶碗的手一阵颤抖，手上一松，茶碗应声摔碎在地。

“明日何时，我与你同去。”

“明日未时。清薇堂听风馆。先生你咋的了？”

“没事没事，茶碗有点滑溜。”周吴搪塞着小枝。

老狐狸精眯了眯眼，看着周吴没有说话。

第二日，周吴与小枝提前去了听风馆，藏身在屏风后面。

赵娘娘如约而至。

周吴透过屏风，看见这个传闻与小枝生的一模一样的女子，心如刀绞。

今玥，我日思夜想的姑娘。

墙上挂的那幅美人图，是周吴被狐妖抓走以后，日日相思所作。

周家与赵家本是世交，他与今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自俩人小时就定下婚约。

没想到父亲前往蜀中行商时不慎跌落山崖，家道中落，赵家很快来人取消婚事。

今玥不允，抵死不从。赵父无奈之下提出一个要求，要周吴考上举人，才算配得上今玥。

谁知周吴一考即中，原以为赵家能遵守约定，但赵父继续刁难，要求周吴考上状元才能与今玥完婚。

周吴自命不凡，弱冠之年便考上举人，哪怕进京赶考，那状元之位亦是手到擒来。因此答应了赵父的刁难。

没想到进京赶考路上，被一群狐妖抓到深山老林里调教它们，这一去就是三年。

三年前匆匆一别，往事已如隔世。

“今玥！”周吴喊了一声，忍不住从屏风后走出来。

“周吴哥哥。”今玥措手不及，呆呆地愣在原地，两行清泪顺着脸颊不自觉地淌下。

“是我啊，今玥。”周吴上前两步，想像从前那样拥她入怀，却忽然想起她此时的身份，伸出的双手忽然悬在空中，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今玥回过神来，快走两步钻进周吴怀里，死死抱着他的腰身。

“周吴哥哥，你，你，是人是鬼。”赵今玥臻首埋在周吴的肩膀，如泣如诉。

“是人，是人。”

“你走以后，爹爹逼我进宫，我誓死不从。”

“但是你三年未归，大家都说你死了。我心若死灰，只好听爹爹的安排，进了皇宫。”

“都怪我，都怪我。”周吴抱着今玥，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想起被狐妖抓走那天，如果不是偷懒在路边打了个盹，怎么也能进城住店。一念及此，悔不当初。

周吴抱着今玥坐下来，两人三年未见，心中有一万句话要说，但两人都没开口，只是笑着看着对方。

“喂喂喂，这里还有个人呢。我饿了，我要吃鸡。”小枝抱怨道。

“她是？”赵今玥眼里充满了好奇。她从未见过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先吃饭，咱们边吃边说。”周吴抱着今玥，笑着说。

“好，听你的。”今玥撩开额前的发丝，冲着周吴嫣然一笑。

周吴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和今玥说着这些年的奇遇，听得她一愣一愣。

“这么说，这是你三年来调教的最美狐妖？”

“怎么样？像不像？”周吴笑着问她。

“像，太像了，简直就是第二个赵今玥。”今玥眼眸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吴哥哥，如今，我已是陛下的妃子。陛下待我不薄，你说……”今玥红着眼问周吴。

周吴心思转动，低着头沉思，小枝还在桌子的那头肯着鸡翅膀，发出“砸吧砸吧”的声音。

他心中灵光乍现，用力握住今玥的手腕，语气急促地问：“今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我当然愿意，但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们能逃到哪去？”

“不，不用逃。”周吴继续说：“只要你愿意，让小枝代替你，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

“去找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我可以开个私塾，你相夫教子。周吴向她描述自己梦里的生活。

小枝听到周吴提及她的名字，啃着鸡爪，茫然抬头，吃得满嘴是油。

今玥沉默许久，才艰难下了决定：“好，但是你得等我安排好宫里的事，你等我。等我安排好了，我会派人来接小枝。”

“我等你。”周吴重重点头。

“我把门口的老太监留给你，他是我的心腹，你有任何事，都可以和他说，他会把消息传递给我。”今玥起身离去的时候说。

“好。”周吴握着她的手，恋恋不舍。

今玥走了，周吴站在二楼的窗柩边上，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既担忧即将发生的大事，又憧憬着与今玥美好的未来生活。

回到小院，周吴向老狐狸精坦白了自己的事情。

老狐狸精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吴，说：“三年了，你确定她还是当初的那个她？”

“我确定。”周吴急切地替今玥辩驳。

“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老狐狸精喝了口茶。

“交换身份的事情，她得到这里来做。否则一旦进了皇宫大内，那你我小枝可就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鱼肉。”

“这怎么行？”周吴完完全全站在了今玥的立场上争辩。

“那这事就此作罢。”老狐狸精一甩袖子。

“好，好，我去同今玥说。”

周吴把老狐狸精的要求告诉老太监，老太监点点头走了。

皇宫大内，玥薇殿前。

今玥坐在堂前，一口一口地喝着茶，另一只手微微颤抖。一个小太监走进正堂，凑到今玥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娘娘，今日跟着您出城的宫女，已经……”

小太监手掌摊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好，你去吧。”

赵今玥波澜不惊地挥了挥手。老太监从门前走进来，与离去的小太监擦身而过。赵今玥朝着老太监眉头一皱。

老太监会意，从背后扣住小太监的喉结，“咔嚓”一声轻响，结果了他。然后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瓶中白色粉末洒在小太监的尸体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没过多久，尸体便消失殆尽。

“小姐，周吴说，让你去他的小院交换身份。”

“答应他。”赵今玥沉吟一会，点了点头。随后，她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天师府的道长，到了吗？”

“老奴已经派人去请了。”

“小姐放心，老奴绝不会让小姐三年的心血白费。”老太监拱了拱手。

赵今玥轻声一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笑容，低声道：“皇后身体不好，朝野内外，上到陛下，下到群臣，哪个不嘱意我接替皇后的位置。我走了三年，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周吴，你可别怪我。”

三

今玥答应了，三天后的巳时，到小院里交换身份。

周吴心中虽然紧张，却愈发期待起与今玥的美好生活，就连梦里，做的都是关于未来生活的美梦。

三天后，巳时。

京城宵禁，街面上空无一人。周吴站在院子的大门边，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心中暗暗着急。

老狐狸精忽然大喊一声：“不好，快走。”

但来不及了。

院子的天空中忽然亮起金色刺眼的光芒，那些光芒如同一条条粗线，编织成网，网住了整个院子。

一个道人忽然出现在老狐狸精身旁，金色绳索捆住他瘦小的身子，狐狸尾巴不受控制地钻出他的衣摆，胡乱摆动着，勉强维持着他的人形。

小枝大惊失色，化作白狐就要逃窜，却被道士轻描淡写地用同样的法器捆住了身子。

“孽障。”道士淡淡斥了一句，拽着一人一狐朝院中走来。

周吴回过头去看，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他仰倒在地，摔出去老远。

一队黑衣武士鱼贯而入，将三人团团围住。

两个同样身穿黑衣，戴着兜帽的人施施然从门外走进来，闲庭信步。

近了，周吴才看清其中一人，那兜帽之下掩盖着的，竟是他日思夜想的绝世容颜。

“今玥？”

“是你吗今玥。”

赵今玥不说话，她身旁的那人摆了摆手，传出不阴不阳的苍老嗓音：“都杀了。”

黑衣武士就要动手……

刹那之间，周吴便想清了其中缘由，心灰意懒。

“今玥！”我大喊一声，“死在你手里，我死而无憾，但求你放他们走。”

老太监扬起手叫停了武士们，继而垂手请示赵今玥。

这个夜晚格外冷，穿堂的风吹过，吹得院中的几颗海棠树不住摆动。天空漆黑一片，那些编织成网的金色线条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万年那么久。

她摇了摇头。

老太监摆了摆手，赵今玥转过身子，不再看他。

道士嗤笑一声，正要作法。

忽然——

老狐狸精挣开道士的捆妖绳，张开胳膊用力一扬，一股难闻的骚味忽然间蔓延整个院子。他的口中发出一声厉啸，趁着众人呕吐不止时突然出手。他的手指化作原型，棕黑色爪子泛着寒光，朝着道士一跃而去。

与此同时，小枝化作白狐，宛若一道寒光刺向赵今玥。他们只有挟持了赵今玥，今夜才可安然脱身。

“不要！”周吴以为小枝要杀赵今玥，大喊一声，一个健步挡在赵今玥身前。胡小枝收之不及，爪子穿透周吴的胸膛，捏碎他的心脏，鲜血淋漓。

画面戛然而止——

所有一切都静止下来，整个院子只剩下老狐狸精和小枝还能继续动弹。

白狐化作赵今玥的模样，两行清泪顺着她绝世的容颜淌下，她的手抚平周吴血肉模糊的伤口，口中喃喃自语：“为什么？”

老狐狸精叹息一声，道：“算了吧，小枝，再选一千遍，他还是会挡在赵今玥的面前。”

“不，为什么，为什么，赵今玥要杀他，为什么他还爱着这个贱人！”胡小枝状若疯狂，妆容凌乱，如同恶鬼。

“我不信，我不信……这世上哪有如此痴傻之人，我不信……”胡小枝不知是哭是笑，语气凄凉，继续说道：“自我化形伊始，便是先生在旁照顾，为什么陪着他天涯海角的人不能是我！！”

“我要杀了她，杀了赵今玥，先生就是我的！”胡小枝失去理智，手中长剑一抖，刺向赵今玥。

“住手！”老狐狸精厉喝一声，手掌虚握，胡小枝便动弹不得。

“赵今玥是人族皇帝妃子，谁知道宫中有没有她的命灯，杀她容易，你我再想走出京城，可就难了。”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胡小枝手臂一甩，长剑直挺挺地钻进院子里的地面，剑穗微微颤动。

夜空中月光凝练，一朵乌云将它遮住，院子里忽然暗了下来。

四

原来，这一切都是幻境。

小枝化作赵今玥后，参加京城海选。

可没想到，容貌只是海选的第一个关卡，礼仪、家室、才艺，胡小枝通通没有，早早便败下阵来。

倒是周吴，他本就文采斐然，在京城的这段日子，每日出游交友，结交了许多少年才俊。说起自己消失的这三年，周吴只以进京赶考，途中受伤，客居黎城修养三年搪塞。

原来这也无可厚非，时运不济，他人听在耳里，也不过唏嘘几句。却没想到传进了赵今玥的弟弟赵今知的耳朵里。

赵今玥入宫以后，赵今知没过多久也搬到了京城居住，准备参加京城的科考。那日专程前往京闻楼，窥见周吴与人谈笑，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三年前的准姐夫，赶紧进宫告诉自己的姐姐。

赵今玥即将成为皇后，怎能让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坏了自己的清白，于是痛下杀手。

胡小枝自化形开始，便与周吴日夜相伴，看多了人族的话本小说，自认早已对先生情根深种。她不懂进宫是什么意思，也不懂落选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她决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她的先生。可周吴对她毫无感情，甚至在胡小枝意欲挟持赵今玥时，挡在赵今玥面前，替她去死。

小枝不信这世上有如此痴傻之人，只道他是一时难以接受青梅竹马要杀自己，失了心神。于是她央求老狐狸精创造了如此幻境，给了周吴再选一次的机会。

但毫无作用，即便周吴对赵今玥的谋划了若指掌，依然甘心赴死。即便这幻境已反复循环了一千余次，依旧如此。

乌云散去，月光依旧。

胡小枝瘫坐在台阶上，清冷的声音传来，“老祖宗，我们再试一次吧。”

“小枝！”

“小枝求您了。小枝不愿意先生的余生，都活在爱人背叛自己的痛苦里。”

老狐狸精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幻境继续——

道士嗤笑一声，继续作法，一人一狐发出凄厉的哀嚎。

“等，等等。”

是小枝的声音。

没人搭理她，几个黑衣武士将周吴拖到到院子的角落，一言不发地扬起手中的刀。

“我能让你容颜不老！”胡小枝哀嚎着惨叫。

这句话在赵今玥耳里不啻于平地惊雷，惊得她豁然转身。

道士停下念咒的声音，黑衣武士停下手中挥动的刀。

“放开我们。”小枝扭了扭身子。

老太监示意道士放手。道士手指一挥，金色绳索收回他的手心。小枝化作人形，跑到周吴面前将他扶起。

“先生，你没事吧。”

“我没事，小枝，你？”

小枝嫣然一笑，道：“先生，小枝化形伊始，便是先生在旁照顾。小枝虽是狐妖，却也想照顾先生。”

“赵娘娘，狐族女子的内丹，可以保你有生之年容颜不老。我将内丹与你，你放我们走。”

“我不放你们走，内丹一样是我的。”赵今玥声音依旧悦耳，但在如今的周吴听来，却与蛇蝎无异。

“你不放我走，我与老祖宗立刻自爆内丹，怕是这一屋子的人，都得给我们陪葬。”小枝少有的狠厉。

老狐狸精缓缓起身，走到周吴与小枝的身旁，神色决绝，私下却传音问她：“胡小枝，你要知道，这虽是幻境，可你我却是真实的。”

“小枝无怨无悔。”

道士变了脸色。

“好，我可以放你们走。但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吞服内丹，刀割在脸上，亦能即刻恢复，你可以试试。”

沉吟许久，赵今玥还是答应了。容颜不老的诱惑让她心头火热。

小枝浑身绽放着光芒，一颗圆球从她丹田处一路向上，从她口中吐出，飞向赵今玥。随着内丹离体，小枝化作白狐，趴在地上，眼眸转动，极具灵智。

赵今玥接过内丹，迫不及待一口吞下，接过老太监递上来的匕首，一刀划在脸上。

鲜血渗出，但不过几秒，伤口愈合，摸上去没有一丝疤痕。

“好，真好。你们可以走了”赵今玥擦着血丝，兴奋道。今夜本是来去除隐患，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老狐狸精抱着小枝走在前头，周吴落在后头，缓缓走过赵今玥的身旁。行至门前，黑衣老太监袖中抽出长剑，脚下一踏，忽然出手。

“小心！”老狐狸精极度警惕，精神感知到老太监出手的一刹便豁然转身与那老太监对了一掌。但那柄长剑却如通人性，在老太监出手以后才钻出他的影子，直刺周吴心脏。

他想起临出发前，主子吩咐他的话。

“周吴，必须死。”

“吱——”

小枝窜出老狐狸精的怀抱，挡在周吴胸前，长剑刺穿她的心脏。老狐狸精见势不对，张开胳膊用力一扬，那股子难闻的骚味忽然间蔓延整个院子，随后捞起周吴与小枝就跑……

“呕——”

院中人呕吐不止，追之不及。

五

五十年后。

深山老林，红色枫叶洒遍整座大山。大山深处，竟有几个山村，炊烟袅袅升起，给大山添了几分人味。

一间茅草屋里，一只白狐扭动着身子，化作半人半兽的模样，生硬地说着人话。

它说的第一句话是。

“您看我像人吗？”

“像，像，真像！”

周吴拄着拐杖，白发苍苍。

茅草屋外，读书声朗朗传来……